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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女儿行-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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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会使这套醉剑?难道昔年太白楼中的一套“剑客行”,会在这怡王府中重现?
    来人还在窗外,艾可名列紫宸,可不是全凭着家世。她身子一耸,人已站到室中间。她先机已失,但她并不乱。好吧,要来你就来吧!她一手抚腰,一手掠鬓,怡王爷这时也感到了危局,可那气息太盛,压迫得他就是要叫也叫不出来。说起来,他也算习过几套祖传的技击之术的,但长久以来,耽于声色,已大半丢掉了。这时却见女儿身上涌起一股杀气。他惊呼了一声:“俞九阙?”
    在他想象中,只有俞九阙的修为才可造就如此声势。可他声才出口,却发觉,那声音闷闷的,根本就只能响在自己身边尺许之地,完全传不出室外。
    艾可面色冷肃地望着东首的那片窗棂,来人就在窗外。那窗棂忽破,碎木飞溅,却根本没有传出一点声响。所有的声响都被那沛然沉郁的剑势压服住了。然后,一个人影突地跃进,跃进就出手。他一出手,艾可就一惊:不错,这分明就是在江湖中已成绝响的太白楼中的“醉剑”!
    这剑势要借酒劲与心意方得施出,所以江湖中极为少见。当日,长安太白楼中曾有人于大醉后舞就此剑,醉中留书,那飞扬狂荡的字迹就留在太白楼头那年深月久的板壁之上。如今其人其字,久已成为绝响,为什么今天居然会重现?
    那人一跃而入,脸上为面幕所挡,剑势已然发出。艾可也来不及出声,心里却低念起印象中太白楼中的句子:
    ……
    平生酣快事,痛慕李谪仙。
    京华罗倦客,恸起一狂言。
    小赋流日丽,大醉倾海蓝。
    有志竟悲慨,老尽未回天。
    慷慨歌行路,惨淡惜华年。
    长安无所与,且上太华酣。
    不雨不回首,雷电亦沉眠。
    偶然望华夏,愁起天地翻!
    那留句之人本来无名江,湖传言,那却是后来驰名江湖的太乙上人——韩锷!艾可牙一咬,是韩锷来了!他已掠走了他的父亲,还为何而来?
    来人的剑势却停也不停,直向艾可的头上卷来。艾可左手一抽,她用的是左手刀,刀在腰间,是把软刀,名为玉带。她一见那人剑势,已知单凭软刀之力,不足与抗。身子一旋,那隐于发间的“隐私针”就已支支射出。室中灯烛之焰已被压得越来越小,可无论艾可,还是她父亲,却被逼得来不及叫出一声。这是艾可自技成以来面临的头一次苦斗。她出身富贵,这等搏命之苦却还是从未经过。她的心中开始只是怒,怒得发舞三千,青丝与隐私针齐出,怒容共玉带刀齐变。可接下来的却是怕,她怕的倒不是那人的招式,那来人的醉剑招路也不如何出奇,要想倾刻间败她却也为难。可她怕的是那人长江大河般无休无止的精力,那剑势一出,就似再无停歇,九曲十八滩,一路浩浩荡荡,满地黄流,无休无止地倾泄了下来,似乎要泄尽那人心头的郁懑。
    这哑声之斗从那人突现,到最后剑收,竟足足斗了两个多时辰。中间,怡王爷与艾可竟然都无力发出一声惊叫。艾可先还逞勇,后来身上汗水越出越多,一个多时辰后,已经力疲。可她只有勉力在那来人的如云垂海立的剑势中挣扎着。她心里大叫:你杀了我好了!你杀了我好了!你厉害!是你厉害!可她却叫不出口。直到后来,汗出如浆,又有一个多时辰,那人的怒意似才泄完。这时的艾可却已虚脱了,她看着那人露出的眼,那眼中,已没有愤怒,没有怨忿,只有鄙夷,让艾可最不愿承担的鄙夷。她一生还从来没觉得这么累过。他都情愿那人杀了她,可那人只是要废她。那人忽然收剑,去和来一样突兀,眨眼之间,人已不见。艾可怔怔地望着那空空的窗子,知道那人去了,再也不会来了。他虽没杀她,可也等于杀了她。经过这一斗,她逞尽心思,耗尽力气。这一生苦修,怕就已从此废了。
    可她的眼中,却已没有泪水。她所有的虚华,哭泣,气力,似乎都已被抽干。
    当她的骄气已失,举目四望,却见父亲面无人色。身边,这繁华富贵的怡王府,在她骄气已尽后,似乎也突然干瘪,突然落色了。一整个怡王府的人间富贵骄气已被那天风海雨般的暴怒一扫而光,剩下的,在她眼中的,也只有荒凉可言。
    ※※※
    一匹骡子上配了副红色的鞍,那朱皮漆制得极为柔嫩鲜艳。一巷绿森森的大槐树,那匹骡子就那么慢步行来,却当真也如诗如画。
    骡背上却是一个女人,体态婀娜,可恨的是面上却罩了副茜色的轻纱,挡得她一张脸儿朦朦胧胧,全看不清口鼻。韩锷宅前守门的兵士一见,就呆了呆。却见那匹骡子行到门口停住,那骡上的人儿抬眼望了望门首旗上的“北庭都护府韩”六个字,眼中神情微显悠远。只听她轻轻吐声道:“拜上贵主人韩将军,说小女子有事求见。”
    守门的兵士久居塞外,一向都在军中,见过的女人本就少。此时虽入长安,但日日都有差使,却也没见到什么长安城中佳丽。见那女子如此风度,不由面上就有些木呆呆的,口里也讷讷道:“您……怎么称呼?”
    那女子微微一笑:“漠上玫。”
    那兵士愣了下,面色就一变——这名字他在十五城可就听说过,那可是塞上有名的女匪了。来的居然是这个主儿?他一转身,就急急向内通报去了。
    不一时,那女子已端坐在小花厅中。这里本是长乐公主旧宅,富贵风流,谁想被韩锷住着,却弄得好象一个军营一般。那女子微微一笑,细细地看向院中景物,似辨出了余小计布置的阵法,脸上含着浅笑,也就在那里赏玩。有一时,才听得脚步声。她侧头一看,却见韩锷已走了进来。韩锷的脸上很见消瘦,只有一双目光还凌厉清澈。他看了面前这女子一眼——他与漠上玫虽也曾一度见过,但隔得太远,如此当面对视却也还是头一回。漠上玫的脸隐在一片茜纱之后,韩锷一时还不知怎么开口,却先听她笑道:“韩将军,这宅子可还住得惯?”
    韩锷一怔:原来这宅子是她送的?他去年就已得到消息,知道漠上玫已诛杀了大漠王兄弟二人,接过了他们的地盘,独擅西北一带丝绸香料贸易之利。看来——韩锷的眼一眯——这条商路果然是一大财源。
    他与这女子也说不清到底是敌是友。不过,她倒确实一直未敢冒犯连城骑。韩锷在十五城时,军中事多,却也无暇顾及她。但她即为朴厄绯一路,想来也是东宫的死对头了?他脑中这么想着,口里淡淡道:“多谢费心了,我还住得惯,只要不让我出钱。”
    接着,他眼中凌厉一闪:“却不知今儿姑娘却是为何而来?”
    只听漠上玫笑道:“小女子此来,却是为韩将军在长安新开帅帐,大概费用极多,担心韩将军不够盘缠,特来报效的。”韩锷微微一愣。所谓“长安居、大不易”,这话果然不错。光以他的俸禄,又全无积蓄,想要支撑住这么个场面,却也着实为难。他的薪俸到目前又一直远在北庭都护府开领,此时还未送到。他为人耿介,却也不愿支领龙城卫的军饷,近来实是大有些为难。每天的菜蔬,加上这么大个宅子,总要养几个打扫管理的人,开支已极为艰难。却听门外忽有人响,那女子笑道:“说来,也真就来了。”
    说着,她一拍手:“请韩将军让我门口的随从进来。”
    韩锷传命。不一时,就见两个剽壮汉子抬了一个小铁箱走了进来。那箱中却是一小箱黄金。只听漠上玫笑道:“小女子恰好在长安出脱些货物,闻得韩将军回了长安,资用窘乏,特来报效,还望韩将军勿以菲薄见怪。”
    韩锷微觉有趣地看着她,这女子,到底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些什么?却听漠上玫笑道:“如今关外一道商路,全仗韩将军照顾。小女子现在的生意,却大多是跟陈仆射做的。宫中需用,也多有供奉。这两处小女子现在走得还勤,韩将军初来长安,只怕对这朝野之人多有不熟的,如有什么想知道或联络的,以后小女子也许倒可以尽上些力气。”
    仆射堂?——韩锷静静地望着那女子,早就隐隐觉得罩在自己身上的那张网现在可是越收越紧了。他咦了一声:“噢,姑娘原来还是个生意人。韩某一向只以为姑娘以抢掠为生呢。只是,姑娘跟在下要做的却是什么生意?为在下花费这么多,就不怕收不回来吗?”
    漠上玫却淡笑道:“风险大,利息也大。岂不闻当年秦相吕不韦做生意时,对他父亲列举:贩丝能赚多少钱,贩米能赚多少钱,而贩卖一个皇帝,又能赚到多少钱?”
    她侃侃而谈,韩锷面色却微微一变:小计——他们果已把主意打到了小计的头上!他静静地看着漠上玫没有说话:原来在他们而言,一切是可以贩卖的。
    漠上玫却轻倩一笑,起身道:“韩将军要务缠身,小女子也不好多扰。我就住在不远,在太平坊里的一个小院,我那里可是种了好多花儿的,很好打听。韩将军日后如有传呼使唤小女子会马上应命前来。”
    韩锷也不相送,及至她走到门口,才突然道:“那就代我向朴王妃与余姑姑问好吧。”
    那女子身形微微一顿。韩锷心里微觉一亮:她们,果然是一路的。
第九章 思子台边风自急
    “小计,有一件事我想该告诉你了。”
    余小计漫不经心地坐在城墙的城堞边上晃悠着两条长腿儿,看着宫墙外的景致,象没太在意。
    这小子,什么时候已窜到这么高了?站起来都过自己的眉毛了——韩锷舔舔干涩的嘴唇,怕下面的话一说出口,小计这些年无忧无虑的生涯就要被打乱了。但他已不能不说:“锷哥其实一年前就已知道了你的身世。”
    “其实,你现在不是十六岁,而是十九岁,是个大人了。你刚出生时,因为重伤,曾为人手法所制,被迫又过了三年胎息的日子,这就是你原来体内伤势的缘由,也是你为什么一下可以窜这么高的缘由。而你的妈妈,锷哥现在已可以确定,她就是……”
    他顿了顿:“……余皇后。”
    韩锷回首望向宫墙之内:这么多年过去了,余皇后会想到,她长大的孩子有一天会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吗?也许,她当初的选择只是想让这孩子过一种平常的生活吧?但一切都乱了,面对朝中险恶的争斗,面对“龙门异”、“北氓鬼”随时可至的刺杀,面对小计必需知道的真相与他必须自己来做的选择,韩锷已不能不说。
    “妈妈?”余小计轻轻呢喃了声,疑惑地抬起眼——好生疏好生疏的一个词了……这么迟的知道,算好还是不好呢?
    他眼中一片空茫。如今,他已长大了,无论是爱,还是温暖,其实他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看着他默默的样子,韩锷忍不住想伸手一拉他。余小计却轻轻一躲,让开了他的手。他知道锷哥近一年多来心头一直埋了个秘密,还是和自己相关的,他也曾无数次猜度过:那应该是关于自己的身世吧?可今天,他终于知道了,没想,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自己也算是余家的人呢,怪不得姐姐与朴厄绯对待自己又是那样。可他心头空茫茫的——知道自己的来历真那么重要吗?什么都不知道岂非更好,不用承担那么多上一辈留下来的恩怨纠葛,不用承担他们性格弱点的传承与担系。就象锷哥,他究竟是有一个父亲幸福呢还是没有他更幸福?
    余小计从小就总觉得自己是个被这造化所弄、胡乱遣弃到这人世间的一个孩子。那样也好,他情愿是个野孩子,他惯了:什么都是自己独自来经历的:爱我所爱,恨我所恨。他情愿天生地养,也不想有什么父母,更不想要有什么家,他跟锷哥这一点是不同的。
    他回眼看向韩锷,只见他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他心底笑了下——有时他甚至觉得,在有些地方,锷哥比自己更象个孩子。……余皇后?那就是余皇后吧,又怎么样呢?
    见小计象没什么反应,韩锷不由有些发呆,脸上怔怔的。余小计却心道:也许,自己母亲给自己最好的一件馈赠就是,让自己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到知道时,他已足够大了,而她又已死去好多好多年。以前种种,尽都为空,没有任何先天的羁绊,这一生,所有的感受都是他自己的,这才真正是他们大荒山无稽崖的心法正流。他脑中怔怔地想着,心里有一点点空茫茫的难受,然后,一点空茫茫的温柔露出点头来,舔了舔他心底那空荒荒的心境。耳边却听韩锷道:“小计,怎么了?”
    余小计摇摇头,没有说话。
    韩锷道:“是不是怪锷哥一直都瞒着你?”
    余小计摇头道:“不是。……没什么,我只是一时回不地神来。皇后之子?好喧赫呀,挺好。我只是现在还不愿去想它。谁生的就谁生的吧,生以前是她的事,生以后就是我的了。没有纠葛,没有爱怨,这样最好最好的了。”
    韩锷都有些不解地望向他。他与小计相处日久,尢其近两年来,他早已感到小计所练的他家传的大荒山一脉心法当真与世迥异,好多处荒僻得都不近情理,一时也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却听余小计道:“锷哥,其实有一件事我也一直瞒着你,一直也没说。再不说我也成了被她们利用来套你的局中的一个棋子了。”他抬起眼:“我的姐姐其实没死。你以为她死了。其实,她的自杀虽看似生息已绝也颇凶险,但那其实是我们大荒山中的‘轮回之法’。她没有死。蓝老人也是我们大荒山的人。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
    韩锷脑中一激灵:余婕?余婕原来真的没死?那一连串的在他脑中久思不得其解的疑惑忽豁然开朗起来。只听余小计苦笑道:“可连我,也是直到今天,你告诉了我我娘是谁时,才明白,她们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他一双眼望得远远的:“锷哥,我总以为,我要真的是个孤儿,你会对我更好些。而我也真的想是一个孤儿。什么也不是,只是石头缝里蹦出的。我姐姐她们,说是为我好,但她们强塞给我的,其实并不是我想要的。你怪我骗你吗?”
    韩锷定了定心神,微笑道:“你不是骗我,你只是以前还小,没有勇气跟锷哥说罢了。现在,你却……长大了。”
    余小计一抬眼,锷哥终于承认他长大了!韩锷伸出一支手,拍拍他头,笑道:“你长大了。好多事儿,锷哥回头再慢慢跟你说吧。你聪明,其实这里边的事儿不用我详说,你想来也会明白到底是些什么了:咱们这次为什么要到长安来,为什么东宫的人会要刺杀你,你姐姐和朴王妃图的到底是什么……你好好想想,回头有了什么选择的话再跟锷哥说。这件事,不关乎你姐姐,你要锷哥帮你,锷哥总会帮你的。”
    余小计忽开颜一笑:“锷哥,我现在不是孤儿了,你还肯罩着我?”
    韩锷一笑道:“小皇子,不是我要罩着你,是下官要恳求你罩着我了。”
    余小计扑哧一笑:“那行,我就罩着你。来人呀,把韩锷给本王绑出去,咔嚓咔嚓了!”韩锷一缩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含笑道:“王爷开恩!小的再不敢了,再不用竹蔑打你了。”
    他两人笑了一会儿,只听小计道:“听说,明晚长安城就不禁夜了!”——所谓禁夜,却是长安城中每到夜晚都要戒严。太阳下山后,击鼓八百下,谓之“净街鼓”。鼓声停后,城内各坊即闭门,但凡有私自夜行的,都是要受到重罚。本来开国之初,只有上元节三天可以不禁夜。以后例稍宽了点,连上中秋也不禁了。可今日是八月初三。韩锷怔道:“又不是上元,又不是中秋,怎么不禁夜?”
    只听余小计道:“听说明儿就是当今皇上的什么万寿节呀。”他口里提到皇上,忽觉嘴里满不是味儿。——原来是为了皇上的生日。韩锷见小计的神色,似对那热闹的明夜有着说不出的期待。见他这么兴头,心下不忍拂他的意,笑道:“那好,你明儿乖乖地在龙城卫戍处好好等我。我一到晚上,有空就溜出来……陪侍小王爷您。”
    他口涉调笑,余小计“嗯”了一声,大马金刀地往城堞上一坐,笑道:“那好,韩卿,你可不要有负孤的重望呀。”
    韩锷看着他那模样,不由好笑:“孤?怪不得你老说你是个孤儿呢,原来你们这些贵种从来就习惯称孤道寡的。”
    ※※※
    没想第二天一早起来,韩锷就被迫忙了开来。他现下责任繁重。皇上似对他极为重视,近日,因见龙城卫首领肖珏办事稳当,已擢升他为宫城禁军首领。虽是副职,手底下也新接管了守护宫城的禁军人马三千余骑。又道韩锷治下有方,问他身边还有什么出色干材,韩锷只好荐了乌镇海,皇上就派了他长安城内巡察的差使,主管宵禁治安诸务,手下也好有个八百余兵士。这么接连擢升韩锷手下,又都是接管禁中亲兵,不只百官吃惊,连韩锷也觉得有点大出意外——那皇上不过只跟他私见过一次,说了些他做的梦,凭什么就对自己信重至此?他到底又做了些什么梦?关于小计,他又知道了多少?难道那梦境竟可以如此左右他的心志?大荒山的人,潜隐多年,看来所图也大。他身边的那个内侍,到底与大荒山一脉是何关系?
    所谓鱼知深水而不祥,韩锷现在是越来越能感到这种不祥了。这次长安之行,他其实是被迫前来的。开始还以为自己是主动,哪成想,一入长安似乎一切就已落入了别人的套中。这个长安,他是不是来错了。
    他答应小计时,没料到今日不管是肖珏还是乌镇海处都有无数麻烦事要处理。如今宫城防卫之务大半落在了肖珏头上。紫宸中现在主管宫禁的是“六幺”陆破喉,与他的交道也多半由肖珏年理,但此间颇多微妙处,所以肖珏时时有事与他相商。乌镇海也要主管城内巡防,他们如今虽非直隶韩锷所属,但一向尊重韩锷,好多事都要找他商议。韩锷现在朝中的职位本大为尴尬,他本帅抚北庭都护府,以一方之帅职久驻长安,已颇不妥。但皇上之意却似不愿他骤去,虽领命兵部行走,究竟不是实职。这日从他清早一到兵部入值,就被缠住。近日朝中多有武官与他频频接触,因是公事,韩锷也推托不得。直到辰时,才将将处理完杂务。接着,却有人来请,才知宫中已大开百官之宴。却是皇上设宴,与百官同乐。
    他登时被缠得一些些也走不开。心下烦恼,暗道:只怕要有违晚上与小计游乐之约了。他担心小计的安全:以小计的脾气,今夜这么热闹,是断不肯呆在宫中闷气的。否则在肖珏身边,以他为人的精细警醒,韩锷还能放心。如让他一人留在宅中,也大是可虑。当下就叫连玉私下给乌镇海传个话,叫他召齐十一胆卫,陪小计小街耍耍。好在今日长安市面的安全却是乌镇海所负责的,想来还照应得到。十一胆卫俱为韩锷百战之后的肝胆之将,多少也能让他放心。他这里安排好小计的事,心下略安,才去了“花萼相辉”楼。
    “花萼相辉”楼中,盛筵正开。他到时,皇上因为体倦,才才出来晃了一下就已退席了。楼中现在高坐首席的却是当今宰相左仆射陈希载,他年纪好有六旬,一头头发已然花白,眼光昏噩噩的,看似老朽,但韩锷情知,就是这个人目下统领着全国的文官系统,使东宫太子也所欲常不能达。
    对席则是东宫太子太傅韦灵。他博衣高冠,官居一品,却是朝中耆旧了。韩锷一入花萼楼,就见迎出一个人来,笑着引他入席。他引的方向却是首席。那边陈希载已笑着站起来招呼,呵呵道:“韩将军,有劳了。禁中防卫事务想来繁杂,全靠韩将军一手打理。我们这些人,倒可以躲些清福,开怀畅饮。”这酒席却是一张张紫檀条桌围住中间地毯成两行排就的。陈希载身边特留了个位置,想来就是在等韩锷入席。韩锷在两侧朱衣紫绶间缓步穿行而过,旁人的目光有艳羡也有忌嫉,他却只觉出一股如履薄冰之味。满堂笏中,当真只有他衣衫稍显朴旧。陈希载对他却极为客气。他才走近,就含笑一拉他手,拉他入座。韩锷却也不知该不该谦逊的,该谦逊的话又当如何谦逊,只有微笑入席。才才入座,却见陈希载已然站起,举酒四顾道:“如今河清海晏,宇内升平,你我能同享此太平之乐,一是托圣上之福,二来却也是得韩将军率部戳力边塞,揽辔廓清,消弥大患所致。这一杯酒,却是要敬与韩将军了。”
    韩锷口讷,连推不敢,见座中百官差不多已人人站起,持酒相颂,当下也只有站起。眼光一扫,却见对面的太子太傅巍然不动,也并没有端杯。韩锷心头微微一凛,还是先把这一杯酒喝下了。重新坐下后,却听陈希载道:“韩兄,未曾谋面之先,我早已十数次得古超卓兄手札,其对韩兄敬仰之情,跃然纸上,老朽正不知以韩兄之风华正茂,更当是何等神采。没料到近月来得亲颜面,果然英姿天纵。”
    他话里尽多虚文,韩锷也不知该如何客套,含笑谦逊不语。那陈希载的话也不多,但款款道来,却极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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