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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边声-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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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罗珪生住手——”
  在罗珪生抓住锦被即将掀开的那一瞬间,却被自己的亲哥哥罗明正喊住,他略显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哥哥顿住了手里的动作。
  罗明正一喊出这嗓子,便后悔了,他知道自己只有冷眼旁观这一切才是对自己,对整个罗家最好的态度,然而他不忍心,不忍心自己那愚蠢的弟弟成为这场笑话的起点,这份不忍心让他最终忍不住喊出了口。
  然而冲动易怒的罗珪生却不能体谅哥哥的这份心思,他只当这是罗家妥协要示弱的标志,看也不看罗明正一眼,恨恨地揪起锦被就要一把掀开。
  罗珪生揪了一把,被子没动,他一顿,又狠狠揪了一把,被子还是没动,他看着耿少潜单手压住被角的举动气得眼睛泛红,使了浑身的蛮劲和这被子扛上了。
  “罗珪生……”当着金章殿与诸大人的面,罗明正纵使觉得失礼也忍不住咬牙低声告诫弟弟。
  然而金章殿不做声,只是瞥了两眼耿少潜,这让本就乐得看戏的其他人也不开口。
  金章殿看着那脆弱的蚕丝锦被在两人的较劲下被扯得散碎,终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少将军英雄气概男人风流也是常态,孤便不追究你宫中……嗯‘行事’之责,你也该先给罗家姑娘一个交代,是与不是?”
  “监国殿下,这不单单是欺辱我罗家脸面的问题,这,这国尉大人分明是北夷暗藏在我三军心脏的奸细!”
  耿少潜是不是北夷人的奸细孙缙心里明白。
  今日这一番捉奸的好戏一则在罗家与耿少潜之间留下了一根硬刺,而引申深处,也同样是在耿少潜和京城诸大世家之间划下了一条名曰“不知分寸目无世家”的横沟,从此以后,这国尉少将军,便被永远排斥在了世家的大门之外。
  然而孙缙却也清楚因着那人一手的安排,镇守北门关的大将无能替代过这人,遂心里难免觉得这罗珪生有些厌烦失了趣味,淡淡开口道:“不过就是个宫人,便是让少将军收入房中,罗姑娘也还是耿家的当家主母。”
  此话之中,将外事变家事,任由你们以后处置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然而罗珪生还要再说,却被金章殿一个眼神彻底冻住,自小在大家族中被捧着哄着长大的罗珪生险些忘记了这个男人是坐在大殿之上杀伐果断的人主,只听得这人冷声冷调地朝着耿少潜身后道:“好了,被子里的也不用再装了,哪个宫下的将名字报与主事宫人,孤做主将你许给少将军了。”
  “监国殿下您便不问问这下面是什么人吗?”
  原本转身要离开的金章殿顿住脚步,道:“国事已经急迫,我们还要为家事胡闹?我不在乎这锦被之下是何人,便是我孙缙的女人也不吝惜送给少将军大人。”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明白了金章殿息事宁人的态度,纷纷抱袖垂目要离开,却冷不防罗珪生突然冲出来猛地一下,将原本就已经被扯得破碎的锦被撕了开来。
  众目睽睽之下,那躲在被子里面的人终于装不下去,抱着碎片遮住身前坐了起来。
  “臣京畿卫宿卫军左伍长郑简,拜见监国殿下、诸位大人。”
  
  “臣京畿卫宿卫军左伍长郑简,拜见监国殿下、诸位大人。”
  狭窄的室内突然因为这一句话凝固住了,那人额头叩响床榻木沿的沉闷声,“咚”地一下敲在所有人心头。
  一个普通的宫女和一个世家嫡子担任的宿卫军军官是完全不同的意义。
  郑简低垂着脑袋根本不敢睁开眼睛面对在场诸人的反应,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多么狼狈的模样,那些隐约探视的目光密集地落在他锦被之外的皮肉上,像是要把他完全剥开来一般。
  沉寂了许久,郑简终于听到金章殿嘴唇掀动的声音:
  “耿少潜,你好大的胆子——”
  世家群臣抱袖垂目,默不作声。
  “臣……知罪。”
  耿少潜嘴上说得诚惶诚恐,却仍旧是一脸冷淡地站在床榻边上,看着金章殿不甚恭敬的模样。
  金章殿揉了揉藏在衣袖里的小手指关节,抿紧了嘴唇看着这个曾经让他惧恨的男人,陡然想起年少时候那些苦楚,一时恨入骨髓,满心只想将眼前这帮凶剐了泄愤。
  偏殿之内机警的人不少,却并不是人人都知晓金章殿的心思,在伏地的人群中便透出这样一个温温吞吞绵里藏针的声音:
  “监国殿下息怒,此事也不可尽怪罪少将军一人。”
  孙缙瞥了一眼说话的人。
  “郑简自知品行无端……辱没郑家门楣……有污上视……”郑简从榻上爬起来,手里死死拽着锦被的碎片跪伏在地,膝盖小腿贴伏在冰冷坚硬的青砖上,寒气一点一点从下方渗透进心底。
  从他醒过来的一刻起,那人就没有看过他一眼。
  郑简浑浑噩噩犹如傀儡般跪在一干人等面前认错自污,中间或有位几位身居高位的大人说了些什么,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此刻他的眼中已经看不到任何光亮。
  我若此刻就死在他的面前,他能否就在以后的人生中永远将我记住呢?
  郑简忍不住歪头看向矗立一边的朱漆大柱,坚实的黄山岩石底座,一人多粗的围抱,从这里撞上去,应该就可以了……
  “这么多人是看什么热闹呢?”
  一个轻柔温和的嗓音突然从众人背后传出来,原本围在金章殿身边的重臣氏族瞥了来人一眼,姿态十分恭敬地站着行礼——
  “陛下。”
  穿着一身紫衣的男人面带笑意,看着殿内的两人:“恩,看起来有些眼熟呢。”
  孙缙看着连恒宫那越发陌生的脸庞暗暗攥紧了小指。
  连恒宫一贯深居简出,郑简这也才是第一回见他,竟莫名觉得似曾相识,只是这人满脸温柔的笑意却反被那一身繁华的紫金龙袍衬得妖异古怪,与对方那审视般的目光一接触便猛地低下头去。
  “这个疯子跑出来做什么……”
  连恒宫瞥了一眼那声音冒出来的地方,对方定然不知道这一眼会叫他日后惨死荒野家破人亡。
  然而此刻的连恒宫却是个温柔的人,有些亲热地走到金章殿身旁:“静儿,这是怎么了?”
  孙缙十分明显地后退了一步,却是表面状似恭敬地说道:“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敢劳烦连恒宫。”
  “殿下。”
  那熟悉的带着点儿沙哑的嗓音突然拉回了郑简混乱的思绪,他只感到身边冰冷的气息一变,那人竟然扶着凳几,慢慢屈身,用蜷缩的伤腿单膝跪在郑简身下一般冷硬的青砖上:
  “您刚刚说过,不在乎这锦被之下的人是谁。”
  郑简被冻死过去的心脏因为这句话陡然活了过来,他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与自己一齐跪在地上的身边人,尽管依旧是那不假颜色,冷淡严肃的表情,郑简却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感受到这人的温情绵软。
  孙缙的脸色一下变得漆黑,他并没料到耿少潜会是这样的反应。
  同样吃惊的显然不止金章殿一人,连恒宫细长的眉梢一挑,像是细细端详了这跪在地上的两人许久,道:“没想到耿大总管竟是这样痴情有义的一个人,我怎么也该成全了这样的有情人……啊,不对,却不知郑家公子的心意又是如何呢?”
  郑简在连恒宫无比认真的眼神下顿住了。
  他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也知道此刻若是应承了,或许就能够立刻拥有自己这两年以来寤寐思服求而不得的东西,然而,它的代价却……太过沉重。
  “郑简?”
  看到郑简的沉默,连恒宫显得十分有耐心,提醒般再一次询问道。
  “一切任凭连恒宫陛下做主。”
  郑简终于俯下身,将额头深深地叩在了面前的青砖地面上。
  而这个整个过程中,耿少潜都没有看他一眼。
  
  
        
第 41 章
  事情定下之后,郑简便由宫人侍奉着带去沐浴换衣。
  他躺在溢满热水的木桶里,忍不住想起两年前在北夷大军的营帐里,自己也是这般沐浴更衣,换过了妆容去见那个人,那时明明是个男孩儿,却非要装作姑娘的样子,如今……
  郑简掬起一捧热水洗过身上星星点点的痕迹,当看到干涸在皮肤上的一块白色污迹时,突然整个人躲进了热水里。
  “我怎么……”郑简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自言自语,又突然起身仰头枕在木桶的边缘叹息了一句,“我真是个自私的人。”
  郑简换洗过了出来,头发还没干透,穿着一件浅色的常服,低头抬眼看着不远处拄杖站在宫门口的耿少潜,间距不过百步。
  不知是披散的头发柔化了郑简原本已经长大的轮廓,还是这一刻的斜阳太过含情脉脉,两年七百多个日夜的光阴像是在这百步之内被化作虚无,重逢只若初见。
  “少将军……”郑简有些怯怯地伸出半藏在袖子里的右手,仿佛仍旧是两年前那个在北夷大营里扑倒在男人脚边哭泣的小姑娘。
  见对方迟迟没有动作,郑简内心忐忑。
  一件沉重带着淡淡血腥气的斗篷落在了郑简的肩膀上——
  “走吧。”
  那人拄杖离开的背影没有一丝迟缓,而这一次却不再是离别。
  郑简忍不住嘴角高高扬起,双手抓着斗篷的系带,拖着有些过于长大的披风小跑跟了上去:
  “少将军,等等我……”
  罗明正远远看着那两个人从宫门离开,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珪生,今日这件事情,你做的太过了,父亲的意思是让你去西南避一避。”
  “对不起大哥……”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地面的罗珪生显得十分沮丧,“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好像特别气愤除了要出一口恶气,什么都想不起来……”罗珪生一边说着,一边摸摸有些刺痒的脑后。
  罗明正回过身,有些莫测地看着自己的弟弟:“罗家几代将帅,绝不是意气用事有勇无谋之人,若我和父亲不在你的身边,你也要学会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去承担相应的后果。”
  “大哥?”
  “好了。”罗明正不再多说,转身离开,“西南各部俯首称臣多年,边境无战事,你就只当是出门游玩两年了。”
  等罗明正离开之后,罗珪生独自看着宫门的方向。
  他没有告诉自己的哥哥,当他走进那间屋子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件被丢在卧榻角落里的宿卫军军服——而这便是他一切愤怒的起点。
  
  郑简从宫里出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回过郑家,他知道自己这一番所作所为会受到郑族各家怎样的谩骂与唾弃,而他也完全没有准备好去面对那一切,尤其是自己的父亲。
  在心里默默打定主意要随耿少潜一起离开这诸事纷扰的京城前往北门关,郑简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在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出生之地却并没有多少需要告别的人。
  郑简一边在心里自嘲般的想着,一边从封闭的马车里走下来,步入了踏花阁。
  此刻本不是踏花阁生意最好的时辰,花楼里却挤满了人,喧嚣得像是比任何夜晚的生意还火热。
  “哎那边又要茶水了……”
  “这踏花阁什么时候成茶楼了……”
  “真是不知所谓……”
  “都成看热闹的天桥脚下了……”
  郑家看着周围大多眼生的面孔,却发现今日楼里很多都是年轻人,心里隐隐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鸨儿,今天怎么这么多人,荆娘呢?”郑简拉住熟悉的鸨儿连忙问道。
  “郑……”在红尘了打滚了半生的鸨儿看到郑简几乎是吓了一大跳,却很有眼色地镇定了下来,将人拉到一边,才小声说道,“我的郑大人那,您怎么还敢来这儿,赶紧从后门出去吧……”
  “这是出什么事了,荆娘呢?”
  “难为您还记挂着荆娘,也不枉她……唉……”鸨儿三句一叹息,看着郑简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说道,“您与少将军的事……这几日楼里都是为少将军来的,说是要找您……荆娘已经替你挡了好几拨,却是越闹越凶狠,再这么下去只怕踏花阁的生意也快做不成了……”
  “那荆娘……”
  “您放心,荆娘没事儿……”
  鸨儿话还没说完,花楼上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辱骂:
  “兔儿爷的女人装什么清傲,真让人恶心——”
  紧接着,郑简就从视线的角落里看到一方五彩的裙裾从花楼上飘落下来,像是纷飞的彩蝶,又像是花娘遗落的丝帕。
  下面那英武的儿郎,可否将奴家的丝帕还来?
  郑简还没看清记忆中花娘的笑靥,就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砸在了花楼中央的地面上,那是什么东西从楼上掉落了下来。
  花楼内顿时黑压压的一片死寂。
  郑简有些仓促地拨开人群,走到那彩裙飘落之处,唯看到一方被天顶气窗照亮的地面上那女子温柔恬静的睡颜,只是那恬静之外却是触目惊心的鲜血如泉水般不断从女子的口鼻涌出,郑简连忙冲上前去,扶起女子让她仰起头,却又不知如何阻止这些喷流的血水。
  “荆娘……荆娘……”
  满身被血水染得通红的荆娘眼神恍惚地侧头看着郑简,却又像是透过他看向了别处,含着满脸的血泪,露出一个欣喜异常的笑容,伸出手只念了一句:“简……”便垂落下去,永远凝固在了这一刻。
  下面那英武的儿郎,可否将奴家的丝帕还来?
  此刻,郑简似乎又看到那一条色泽暧昧的丝巾飘飘荡荡从楼上飞下来,划过他的鼻尖落在摊开的手心里,只要他回过头朝楼上望去,就能看到一个神情妩媚姿态动人的女子斜倚在栏杆上笑着堆自己说道:“下面那英武的儿郎,可否将奴家的丝帕还来?”
  然而楼上那处却什么都没有,只余下他手心里热得发烫的血液真实无比。
  “荆娘……”
  “我们没想闹出人命……”肇事的那几个少年从花楼上下来,脸色苍白地看着地上的两人,“啊……你是那个……”当看到郑简的面容的时候又忍不住惊呼出声,然后咬牙嘴硬道,“哼……这女人死的倒也不冤,不过真正该死的是你才对……”
  剩下的话语被卡在了喉咙口,为首的少年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宿卫军军官,对方白皙的手指正死死地嵌在他的脖颈里,几乎能感觉到指尖插进咽喉的痛楚,只要再往里一分便是横尸花楼。
  “滚……”
  少年被丢在地上,郑简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荆娘身边,双手打横抱起尸身,跨步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第 42 章
  郑简为荆娘处理好后事,犹豫了再三,还是让车夫将马车驾到了郑家的门前。
  郑家自从两年前郑大人辞官之后一直就冷落了下来,只朱漆大门和一对石狮子还保留着原本的威严,在热闹纷扰的世家大巷里,显得有些冷清。
  有家归不得便是他此刻内心最好的写照。
  郑简的眉头皱了又皱,终是跳下马车,从后门绕了进去。
  然而一走进内院,郑简就被吓得动弹不得——
  满堂缟素黑白两立,下人戴孝哭撒纸钱,竟是阴阳送别灵堂布丧的场面!
  “娘——”
  郑简脑中一片空白,猛地冲进灵堂。
  须知自两年前郑夫人大病之后便一直落下了病根,常年卧榻不起,而当时大夫所言,极力吊命的寿芒,也不过就在这几年之间。
  然而当郑简推开厅门迎面却见郑夫人白衣胜雪,面色红润地跪坐在正中,薄施胭脂,头戴金钗,满身的装束细致而不失得体,在看到郑简的时候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简儿,你来的正好,与你爹爹磕一个头,好叫他走得宽心。”
  郑简猛地抬起头,看着灵堂上那一个大大的“奠”字,一口冷气哽在喉口,竟无端觉得那黑色的墨字里流淌出水来——
  “……爹?”
  他犹自不能相信,走到那一方棺木前。
  此时尚未封棺,郑简只稍稍点起几分脚尖就能看到那棺木里的情状,只见得满满一棺的纸叠银锭,撒着八宝陪葬,淹没得只露出一个带着寿帽的干瘦老儿脸面,紧闭着双眼,含着玉蝉的嘴巴合不拢,却完全不是郑大人生前那般威严肃穆的模样。
  郑简忍不住带着哭腔笑道:“娘,你骗我,这哪里是我爹爹?”
  “大公子——”
  双眼泛红的郑窦举着一个托盘从堂外走过来,郑重地将托盘之上的事物举到郑简面前:“大公子,您再看大人两眼吧……”
  郑窦的话让郑简浑身一僵,回过头拨开棺木里满溢的陪葬,将那干瘦的老头儿细细看了又看。
  当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郑简终于认出这个已经变了模样的干瘦老头儿就是自己那不久前还曾与之置气的父亲郑大人。
  “……怎么……怎么会这样……”
  郑简无力地站在灵堂上,看自己的母亲微笑着将纸钱一片一片撒进面前的火盆。
  “大人身子这几年里怎样大公子也知道,那日您在宫中……”郑窦取来托盘中的孝服粗麻,一件一件为郑简披上,“大夫说或许是急火攻心……就在这厅里一口心头血吐了出来……便再没有……”
  不需要郑窦再说下去,郑简已经明白了,继而问道:“……那我娘呢?”
  “夫人在得知大人……的事情,先是噎了一口气,险些背过去,等再醒了,却像是一下子重新活过来一般,气色极好,也不显伤悲,反而叫郑丫给她好好打扮,说是……说是要让大人见着心里也能欢喜些……”
  郑简抓着白腰带的手一紧,却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小心翼翼地走到郑夫人面前,半蹲下身,轻声问道:“娘……你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太舒服么?”
  郑夫人放纸钱的手一顿,回过头看着凝神屏息的儿子,嘴角淡淡一笑,一边继续手里的动作,一边说道:“简儿,你爹爹走了,我很难过,但是我不想让他走也走得不放心,至少让他最后记得的是我们开心的模样而不是伤心难过……自从十六岁嫁入郑家,二十多个年头,我与大人之间有太多默契,便是生死也不能打断……倒是你……”
  “娘,我很好。”郑简握住郑夫人的手,却是触手冰凉,“郑丫,再为夫人取一件衣服来。”
  郑夫人将手从郑简掌心抽出来,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鬓角,细细地看了又看,像是在端详此生最为珍视的东西一般:“大人从前不肯应允你从军,都是为了你,你不要怨他,如今那批命应验……”
  “什么……”郑简正待询问却听得郑夫人一语带过紧接着说道:
  “……大人与我皆属于过去,而你却是郑家唯一的梁柱,今后的日子苦了你,要一个人支撑这个家,我不知什么时候……”
  “娘,有你陪着我,还有姐姐,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很快就要有消息了,等老姑娘回来,家里就热闹了……”
  郑简走出灵堂,却见那与他同来的车夫等候在了门口,低眉顺眼地提了一句:“今日已经出来一整天了,公子可还回少将军别馆?”
  郑简抿紧嘴唇,细长却不失英气的眉头蹙拢起来,道:“今日……不回了,且待我写一封信函,你与我交给少将军……”
  “是。”
  然而当郑简坐在书案前,提毫沾墨笔走龙蛇,行书飞快写满了一张纸,就立刻将之拿起来撕掉,重写一张却又是撕掉——
  此刻他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那人回眸凝视的眼神。
  您刚刚说过,不在乎这锦被之下的人是谁。
  走吧。
  走吧……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他终于等到那人站在宫门前对自己说出这两个字。
  然而时至今日,却是自己要把那扇门关上断开彼此,从今以后,萧郎别路,再无因缘。
  郑简死死咬着嘴唇,眼角泛红,却没有让自己流露出一点儿悲伤绝望的模样,重新取了纸盘一次一次地书写……
  到第二日天色将亮的时候,郑简从满是废纸的书案前站起来,除了眼下的淡淡青色,当看不出什么大碍。
  他将一封信件递交给那少将军别馆的车夫,当中手松了几次,最终交出了之后却再不看一眼,只道:“这信件十分重要,你一定要交到少将军手上。”
  车夫应了,又问:“公子今日仍不回别馆?”
  “我……”
  “大公子——”
  郑窦气喘吁吁地跑到大门前,断断续续说道:“……大……大公子……夫人……夫人……”
  郑简却是猛地变了脸色,根本不耐听他说完,直直往后院奔去。
  当他推开半掩的门扉,却见一段白衣胜雪的锦绢在半空中飘舞,一双精致的绣花鞋掩藏在裙裾之下,穿裙之人颈悬大梁,面目陌生可怖,显是已经驾鹤多时——
  郑简猛地跌趴在地,面若金纸,喉咙口“嗬嗬”作响却吐不出一句话来,只等得像是远远听见郑窦那报丧的声音“夫人西去啦——”才痛苦地吞咽了下去,从眼角挤出一滴清泪。
  
        
第 43 章
  郑简年方十八,宗族里许多事情都还没有接触过,从前是有父母承担不需要管,眼下又是心里悲伤无心去管,因而并不清楚郑家的诸事。
  郑家的老家长在多年前那次大难中幸存下来的本没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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