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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风流听无声-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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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袖而去。倒真叫人好生不得解。”
  “一文钱能赌什么?来来来,咱家不收利息,赊你二十两。”几句话下来,满堂的赌客均觉得此人除了卖相不济,性格却是讨喜得紧。兽面人心,糟践了。
  蓝衣汉子摇了摇头,“只要一文。”
  “若是一文,不还也罢。拿着。”
  “欸,要还。要还。”那汉子嘻嘻一笑,伸手接过了一枚铜板。完全没注意到自打他进门,一双鹰隼似的犀利眼眸已一眨不眨地梢上了他。
  2
  牌九、马吊、搏花儿,各种赌钱的法子他都去搅合一下。几声“承让”便将银子收在了自己囊中,半个多时辰已赚得盆满钵满。这汉子虽长得凶神恶煞,可赢钱也不托大,一直笑脸迎人,说起话来更是左右逢源十分乖觉。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满堂的赌客又一次同声同气地认定此人属性仗义,输钱给他也心甘情愿。听来很像天方夜谭,但这确是真的。甚至坊内那为数不多的几位女客,出神地望着那张斜跨了一条大疤对不起皇天后土好风光的脸,芳心暗思忖:可惜这汉子已拖家带口……如若没有娶亲,我不嫌他难看,就嫁他作了婆娘也是好的。
  “罢了罢了,五脏兄馋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蓝衣汉子以手摩腹,心满意足。他将赢来的钱拨出一半还给了那借了自己一文钱的人,又将其余的银两信手分了;而自己独独拿了那枚小铜板,吊儿郎当地在手里掷上掷下地把玩,便要出门。
  “方才那诗怎不作完?”一脚还未踩出大门,一只手硬生生拦在了他的身前。
  回过眼眸,细细打量起身前的老头子:一头花白相杂的乱发,一脸花白相杂的胡子,敞开的衣襟里还露出树冠状蓬勃生长的花白相杂的胸毛。眉如重蚕,目如炬火;而身形更是稳如磨盘,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好似枭鹰盯上了兔子。蓝衣汉子的眼睛还是笑着,嘴角也还是扬着,可唇边已漏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听他张口即来:“花落鬓懒理,未饮酒先凉。”
  “不妥,也不佳。前两句还意气潇洒,这后两句怎么陡生感伤了?”花白胡子不依不饶地追问,一只手似铸铁般依然拦着不动。
  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半真半假地开了口:“正是老伯你这雷霆一唤惊却了在下的黄梁美梦,叫我不得不感伤了。”
  “朝堂动荡在即,战火旋踵而至;百姓难聊生,尸横遍疆野。怎奈有人却坐视天下覆亡而不管,贪图一己之乐,躲在这里做甚么黄粱美梦!”
  “你若不济,我管酒管肉二话没有。然这天下……”汉子的眉头微微拧起,正色道,“我一个山村野汉,管不了。”言罢,又要离开。
  花白胡子亮开嗓门:“山村野汉自然管不了,可若是前朝太子……”言语间已飞出一掌朝对方的脸面劈了过去。蓝衣汉子看来全然未动,只是微微后仰,已似信天翁般滑出几米,稳稳当当落在了巴掌大的花架上。看了看花白胡子手里揭下的一张易容的面皮,他佯作皱眉,“老伯,你若喜欢那个皮样,我送你一张便是。何须劳一个老人家动手来抢?”
  一般的小说到这里便一定要描写这个汉子接下易容后是多么丰神俊朗国士无双,因为歪鼻子豁嘴儿麻子脸的主角还有甚看头。事实也的确如此。他看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如白璧,眼泛桃花,嘴角含笑。用最简单的话来说便是,这男人活脱脱一个福玻斯·阿波罗,长的实在好看。而且好看到至为歹毒的眼睛也挑不出毛病,修眉俊目浓纤合度,多一分便是英武有余倜傥不足,少一分又嫌脂粉气太重有二椅子之嫌。这样的男子就是三从四德旧社会里的一汪祸水一颗毒瘤。良家妇女见了他,大有可能就像吃惯了糟糠碎米的母鸡见了活蹦乱跳的蚱蜢,一个个都狷变成潘金莲。
  “早知殿下龙凤之姿世属罕有,今日有幸得见,果不虚传。”
  青年眼波袅袅流转,挑眉笑了笑,摸摸鼻子道,“你这般夸我,倒叫我狡赖不得了。不过,你既不认识我,又怎会知我是谁?”
  “广天广地,有哪个男子能染得这一身的奇香?!休提那些拈花弄草油头粉面的胭脂客,愣是这豁达不羁的气度便万中无一了。”
  又是勾人的一笑,却已不再耍嘴皮子接话。他迅速抬眼扫了扫赌坊内的环境——窗格子都太小,牙没长齐的娃儿钻过去都嫌挤嫌咯——唯一的出口正是花白胡子把守着的大门。赌客们早已跑没了影儿,拳脚无眼,两个人看来要打起来了。
  青年身轻如穿堂燕,七分虚三分实,从容不迫。毫不见搏命斗狠的模样,似乎只为与老头子解乏逗闷子。
  花白胡子先前只知这小子轻功了得,像蚰蜒那么腿儿多,溜得比谁都快,便想先堵住大门再求胜算;几招过后,发现此人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于是没敢留后手,凝神聚气集于掌内,对他劈去。青年一脸若无其事,唇边盈着一个笃定的浅笑,慢悠悠轻飘飘地伸出一掌便要硬接。怎知,就在两掌相对之际,他猝尔脸色骤变,形容万分痛苦地收回了手。花白胡子见了也是大惊,他没想到那青年会突然收手,可自己全力一击的掌风哪里收得回来。
  不过很快他就觉得有点被驳了面子:怎么说自己也是个武林人士个个闻之胆寒见之侧目的前辈高人——简明扼要,腕儿!这般不留余力的一掌什么样的糙哥都能给拍死了,最不济也得把他几根肋排给拍散了架,叫他瘫软在地痛不欲生地哼上几哼。可那青年被一掌打在心口摔飞出去,没嗝屁,没厥过去,甚至没有倒下,只是落地时踉跄几步又马上站停站当,吐了一口血。伸出拇指拭了拭嘴角的血迹,不恨不恼,反而笑了:“多谢……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一句话若说得客气过了头,听着就像在扯淡了。花白胡子想这小子方才的所言所行狂妄透顶,简直是在叫板。气贯全掌的奋力一击他怎会不知,还谈何“手下留情”?!当然,表示愤怒的同时他也表示出了恰如其分的纳闷,保守而且顾及体面地讲,这小子的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为何突然收手任人宰割委实叫人费解。稍稍缓定了心神,待想起来青年刚才吐出来的哪里是血,分明是晒制久了的老抽,不禁面如土色,失声嚷道:“你竟中了毒?!”
  可对方却似没有听见一般,头也不回地只顾自己行路。此时他的脸和唇都变得煞白,如同抹多了铅粉,不像个美郎君,倒像个病秧子。一手置于胸前一手扶墙,连连的轻咳带出了血,一步一栽葱般跌跌撞撞地要往门外走。
  花白胡子终究动了恻隐之心,不再动武相拦。凝眸而视片刻,只是对着那个略显落拓的背影喊了一声,“简森,你虽可不管天下,可你今日出了这门,太子爷便将大祸临头了。”
  他驻步于毫厘相近的门槛前——
  我回过了头。

  第 18 章

  十八
  1
  花白胡子将我引向无人之处。
  “这些日子我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到底还是被你们找到了。”
  “两年前殿下不告而别,老朽一直在找你。”
  “不知不觉竟已时过两年……也不知他现在好不好,还会不会每个长夜徒将年华掷于书案之上……”我一时走神,喃喃自语。
  “殿下若是惦念小王爷,那大可不必。他非但好,而且好得紧,好得上了天。”花白胡子从鼻腔里冒出一记冷哼,“殿下有所不知,几个月前圣上突染恶疾,发作时如山崩地裂痛不堪言。御医们不知晓症状从何而来,一时竟都束手无策。唯有小王爷落笔的药方尚可解其一二,却也时急时缓,不得根治。皇后以圣上龙体欠安,不便为外人打扰为由,除了小王爷和一班亲信侍从,不让任何人觐见。就连太子爷,也已经二个多月没有见到圣上一面。然而圣上一向龙体康健,无病无扰,怎会突染恶疾?怕只怕有人指皂为白,妄图一手遮天。”
  “倪珂的医术本就在那些老朽医官的数倍之上。我想他定会竭心竭力尽忠职守,你也不必猜忌于他了。”
  “可是——”花白胡子看了我一眼,神色似偎了一层厚衾般复杂难明,嗫嚅了好一番才道,“小王爷每日五更进宫,三更回府。进宫后却不去圣上的寝殿,而是先去给皇后请安。宫里的婢子侍卫人口相传,小王爷与皇后同出同入,举止暧昧不堪入目,俨然已是皇后的春闺幕客。君臣乱伦,众目昭彰;违纲败常,必遭天报!”老头子眦裂发指,面绽鄙夷狂怒之色,只是碍于我的薄面,又硬匿下三分。他的满腔愤慨似在说明,当皇后的也是女人,是女人就得三贞九烈。谁都可以上的那不叫女人,则叫收费厕所。而对于收费厕所,作臣子的自然不值心存敬畏了。
  原先我一边心不在焉地附和一边想找机会溜号,听闻此言,忽觉心头一懔。所有的担忧疑虑正萌芽展叶,将要结出苦果。忐忑良久,我正色道,“他的传言历来不少……休怪在下不信。”
  “你可知新上任的兵马元帅是谁?”花白胡子见我半晌无话,自问自答,“正是那名震江湖的跃马山庄庄主,剑神舒迩鹤。而此人恰恰又是小王爷举荐的。”
  “原先掌兵的人是太子的亲信,他的一班旧部必然不会心服口服。这帅椅看着威风八面,恐也是待沸的锅灶,不易坐吧。”这话倒大出了我的意外,这些武林人士向来自诩高洁傲睨天下,竟然也会低头投效朝廷。
  “舒庄主所持之剑唤名当吟,锋锐无比,闻於天下。刃身似一条黑鳞的游蛇,剑气劈开百步之外的巨岩一如探囊。传言此剑的暴戾之气诛天剿地,若持剑的人剑术拔俗且心干意净尚有可能克制,否则任何人沾了它反会自误。当日剑神将台阅兵,当吟猝尔剑声大作,剑泛滔光直指沧溟。一时间天昏地暗,狂风如扫,竟将万余名带甲持剑的兵士震得鸦雀无声。”花白胡子啧啧称奇,极赞当吟实乃旷世神兵,干将莫邪也未可如此。
  “殿下,太子现今的处境实为涸澈之鲋危在旦夕,我怕圣上一旦遭逢不测,太子必然不保,而天下必将大乱!”花白胡子老人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求殿下念及手足之情同袍之义,随老朽回宫吧!”
  “前辈,这事……且容我考虑几日如何?”宫里的人都是一副德行,千方百计要让别人难受,否则自己就难受。我长叹口气,叹得胸口挨了重锤一般疼。花白胡子口才了得,演讲全脱稿。而我每说完一句话便要罢口踌躇一番(只因我这人素来先人后己体贴的很),直至抽绎出个头绪——如同一山难容二虎,一朝又怎可以有两位太子。我的再次出现,无论是对费皇帝还是费铎都将如拤喉的鱼鲠一般。他们兴许会暂容我过一阵子仰人鼻息的日子,兴许还会为我盖一座冬暖夏凉不可擅出擅入的别院,题字匾额之上。我抬头一看:嚯,淑芳斋!
  耻大发了。
  “如若殿下不肯立即与老朽同行,恐怕就得吃些苦头,被捆绑着回宫了。”我刚一转身,身后便有一手压向我的肩头,似千斤的铁块,竟让我完全动弹不得。刚才那一掌实在把我打得够呛,若非身子骨一贯皮实,现在定然已经香消玉殒了。
  正当我们僵持不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放开他。”
  2
  “走不走由他,不由你。”不知何时在我身后的季米走了上前。他不懂也不喜尊老敬贤,一个“滚”字吐得气吞山河,格外嘹亮。
  “如果老朽今日非要带走殿下呢?”
  “那只好杀了你。”这样的台词本该念得煞有介事,感叹号结尾,同时配以瞠目呲牙的视觉效果,以期达到不战而胜。可这小子念得语气平淡,除了冻寒难化的面瘫也没额外的表情,一点慑人的意图也听之不出。他仅是在陈述事实。
  老头子嘴贱,使出了挑拨离间的不入流手段。他打量季米半晌,转身对我说,“这便是殿下口中那个‘嗜酒如命的骚婆娘’?”
  季米慢慢转过了头,半眯了眼睛,睨我。
  “咳咳……”我轻咳了几声,避开他的视线,装模作样地看天看地看远方。
  “好的很,好的很。我原以为这世间的男子至为标致不过小王爷,竟不知还有人能与其比肩。只是——”老头子的鹰眉枭目里生出了凶光,从怀里掏出只铁打的算盘,冷笑道,“只是不知你的身手是否也如这模样一般漂亮。”
  季米出剑极快,花白胡子看来也已成竹在胸,十指如奏,拨出算盘珠子迎战。那玩意儿自称是百分百的纯铁,但我怀疑这是讹人——飞得和子弹一样快,比精钢还利索坚韧。愣谁轻挨一下,再硬的脑袋也得杠头开花。季米挥剑将它们弹开,短兵相接时立即火花四溅。这秋天的萋萋荒草燥得一折就断,倘若引起山林大火,罪魁祸首终于不是了香烟头,而是老家伙的铁算盘。两人过招十余回合,花白胡子终于渐渐力不从心,被季米的翻身一剑震得算盘脱手,自己踉跄后退了数十尺。只见他面露窘态,悻悻留下一句“还望殿下三思”,又悻悻地走了。
  “这回倒没有‘出剑必见血’……可不像季少侠的作风。”我倚在树上,笑着对他说。
  “断了。”话音未落,手里的剑已清脆一声断成了两截。季米将断剑扔向一边,上前来扶我。
  “你先前与那老匹夫说了什么?”脸色一下沉得发黑,如同铺了层铁砂,看来这小子还在为“骚婆娘”三字耿耿于怀。
  “季……季米……我好……好难受……”我抬手捂住了胸口,连咳不止。
  “怎么?伤得很重吗?该死的老匹夫!”眼前小脸的冷峭阴沉顿时不见,全换上了关切的暖色。他扶我坐下,自己也盘腿席地,便要运功。“你别乱动,我为你疗伤。”
  “不是……你手搁我腰上了,痒得慌。”
  “……”
  3
  秋夕徐来,落日似朱砂。而平地起风的广袤天地,此时此刻却染了一层重彩的寂寥。
  我们一路慢行,无话。
  “你想回宫了?”季米突然开口。
  不知是不是挨了一掌的缘故,举步维艰,觉得心口像下了锚一般沉重。我低下了头,轻叹一声,“于心不忍。”
  “你今日会不告而别,是怕毒发时疼痛难当的样子被我瞧见,是不是?”
  “你知道了?”如心头猛遭一螯,我抬起眼睛,望着他。
  “几个月前就知道了。”季米唇角浅浅一扬,勾出一抹好看的弧,点了点头。“那日你我本在谈笑,忽而你脸色骤变,汗如雨下,随即推说有事在身便匆忙出了门。我原也不知为何,直至见到你扶手之处竟留下了深嵌的指痕,慢慢猜测出了七八分。我本想,你既不想说,我便继续装作一无所知。可这些日子你外出得越来越勤,怕是毒发的越来越频了吧。”
  他猜的不错。我近来才明白,倪珂打小喂我的并非毒物而是解药。而我百毒不侵的原因,只因体内有一种最厉害不过的慢性之毒,将其它一切毒物的药性都压制下去。
  下毒的人定在宫中,可我不想知道他是谁。
  “毒发的时候,是不是很疼?”他凝起眼神看我,目光如梭,直接而清亮。一字一清晰地说,“你万不可再瞒我。”
  我忍不住轻轻微笑,不再瞒他,“万箭穿心。”
  季米不再说话,伏身靠向我的肩头。
  “哎,你这个样子会让别人以为我是个粜米的。”我伸出手,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脑袋,“这条命硬,阎罗也得避忌三分。再说我若英年早逝,此前朝太子的促短一生,定会让后世的文人墨客添枝接叶大为夸张。九泉之下我也怕烦。”
  “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不过并非回京。”
  “哪里?”
  “少林。”
  我点头同意,不过心里却有了别的打算:既然剑已易主,我要替他把当吟拿回来。

  第 19 章

  十九
  1
  “为什么我们要来湖州?”
  “顺路嘛。”
  “我不觉得‘朝北’和‘往南’算作顺路。”季米横我一个白眼,先我一步出了客栈。倒好,我也不愿总绞尽脑汁地诓他,那容易脱发。
  眼前出现了一片树林。
  这片树林曾名“以沫林”,而自剑神退隐江湖后便被其更名为“忘林”。我骑马徐行,林子很茂,在初秋半红半黄的阳光下浓妆艳抹,抬头望天便不见宽阔。离我七八步的地方有三五位樵夫正撅着屁股挥斧砍柴,忙得不亦乐乎。别的樵夫担起了柴,看来都准备收工回家,唯有一人独坐一隅,不急不慢,饮几口葫芦里的酒,唱几句跑了调的山中小曲儿。我看他一把小斧锈迹斑斑,切豆腐都嫌费劲,忍不住开口,“樵夫大哥,你的斧子太钝了。”
  “斧子不钝又如何?”他转过头来看我,两片薄唇似含了一丝笑意。斜阳半抹,照在他的脸上。此人看来四十好几,一张脸鞋拔子长,双目似笑似怒荧荧生光,布衣一袭偏偏显得气宇轩昂,颇为威严。
  “便可早归。”
  “早归又如何?”
  “叙天伦一番睦事,会友朋以酬知己。”
  “那……”长脸樵夫优哉游哉饮了一口酒,定定地看着我道,“又如何?”
  没料想这林中偶遇的樵夫说话竟带禅机,我不禁面露一个会意的微笑,下马行礼道,“小弟错了。”
  “出了忘林,不过十里便是江湖中人人敬而远之的跃马山庄。你可是要去那里?”
  “正是。”
  “所为何事?”
  “借剑。”我顿了顿,“当吟。”
  “好大的胆子!”长脸樵夫仰天一声大笑,惊起林中鸟儿无数。
  “胆子倒和常人无异,”我淡淡一笑,“可一颗为朋友赴汤蹈火的心,确是不小。”
  “自酿的薄酒‘棣萼梅花’,还望阁下不嫌。”他饮完一口,遂将酒葫芦递与我。我举起便喝,毫无顾忌。此酒色泽澄澄,芳香袭人,唇齿间的甘苦余味甚为独特。别说是我,就算季米这只酒虫怕也从未有幸一尝。
  “舒庄主性格怪诞,阁下此行怕是难讨其好。你可听说,曾有一位自恃剑术超俗的剑客前来向剑神借当吟一鉴。结果借是借来了,却被他削断了三根指头,终身不得再仗剑天涯。”
  “有趣的人必然有些有趣的性格,不足为奇。”
  “恕我直言,阁下的武功与舒庄主相较,差之百里有余。更何况你还有伤在身……”他抬眼细细打量我一番,“阁下尚且年轻,切莫因一时意气,枉送了性命。”
  “小弟武功虽不及他,却未必会输。”
  “此话怎讲?”
  “将死之人,有何可惧?无惧之人,又岂会输?”我咳了几声,笑道,“我自然也知借剑不易。只是此剑原是我一位朋友的师父相留,皆因我一时过错,误失于他人。事到如今,即便是碓捣镬汤,也得寻出法子借上一借。”
  “你朋友的师父可是那位来自大漠的剑客,糜伽?”说出那个名字时他的目光倏忽一亮,转瞬又消沉下去,见我默认便继续说道,“世人皆说他们是水火难容的死敌。”
  “在我看来,应是知音。”
  若有仙人在此,我倒也愿观棋千年。不知不觉,我们二人竟把酒言欢直到夕阳西下。星光徐降,山雾渐盛,周遭的世界像裹了一层湿漉漉的胎衣。我将自己的马牵来,对他说,“天色已晚,怪我话多耽搁了大哥回家。这匹马虽算不得什么千里良驹,跑起来倒还顺畅。”
  他的唇边现出极淡的笑容,翻身上马,向我道了声“后会有期”,便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我望着那个扬尘远去的倜傥背影,忽然觉得,此人若非是个毫无武功的山野樵夫,便定然是个已入化境的绝顶高手。
  2
  长夜半卷,跃马山庄。
  “你也来了?”意料之外地撞见了黑一张脸抵触社会的季米。
  “家师之物,自然由我来取。不须劳你费心。”
  “这也是为夫的一片心意……”听闻有人前来,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我一同跃上了房。
  “你可知,他来了。”那个“他”字季米说的意味深长,顺将目光指向了自山庄外而来的一顶华盖大轿。轿夫八人,前拥后簇却不下数十。若非夜渐深、人趋静,那沸沸扬扬一群人眼看就要鸣锣开道,把这已经够夸张的排场再往死里整。一面镶有“玉”字的旌旗扛于一个小厮手中,随风簌簌飘展。我蓦地明白了这个“他”指的是谁。
  “这辇舆里的人绝非倪珂。他只喜骑射,从不坐轿。”只言片语间,轿驻了。一个仆从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竟以自己的后背为轿中人的踏凳。于左右一拥而上的又搀又扶下,一个华服青年才缓缓落了地。我忐忐忑忑看向下轿之人,惊异中发现这个模样甚为俊俏的青年虽不是倪珂,却和我也相熟得很。他正是我少林六年结识的死党之一,小克。
  “这人倒与你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睛。”季米笑了笑,“可他的行为举止却像透了小王爷。”
  何止相像,完全有过之而无不及。锦衣裘带,戴玉挂金,手摇一把翡翠桃花扇,走路一步一扭胯。同样的形态,有的是一朵开了的莲,有的似一瓣散了的蒜——现在的小克俨然就是小王爷的山寨。这小兔崽子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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