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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余生作者:酥蓝-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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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领兵入侵中原,盘踞在这小小的江海县,美其名曰改造他们中原人,结果还真是彻头彻尾的改造。凡是他手下的猎物,他就不会把他们当人看,在他的眼中,中原人就只有两种,可以改造的和不能改造的,他把可以改造的当成试验品,给他们洗脑子,把他们改造成二等的塞外人,就算是在灵蟾教里,级别最高的座前尊者只能有真正的塞外人的担任,在这江海县里,老百姓见了塞外士兵经过都要卑躬屈膝。至于那些不能改造的,就毫不留情的销毁掉,完颜均是个崇尚铁血政策的人,奉行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道理,也坚信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古训,凡是只要被举报过的人落在他手里基本是有去无回了,另外他性子谨慎多疑,定期会在教中做一份秘密调查,每个教徒都要匿名写一个名单,把自己认为最有可能盼教的人的名字写三个上来,完颜均从中挑出几个,派人时刻盯梢,一头动静就格杀勿论。
在他这种激进残暴的治理之下,江海县呈现出两个矛盾的极端,一方面,这种雷厉风行的政策培养出了不少狂热的信徒,为灵蟾教剿清障碍不遗余力,剩下朴实老百姓对他也是又敬又惧又怕,但无奈吃的用的都得仰仗他,只得小心翼翼地跟随在他的身后,俯仰塞外人的鼻息存活。另一方面,民众的怨言越来越多,他们之中有些人看穿了这些塞外人的阴谋,处处生活在血腥恐怖之下,朝不保夕,身边的亲朋好友相继受到残害,这些人恨得牙痒痒,只可惜敢怒不敢言,风雨飘摇的江海县到了这地步,早已是民怨难平,现在就只差一个导火索,情势就能一触即发,一发不可收拾。
云舟虽然被困深院,但他对于外面的情况还是有所察觉的。光是他这个小院里的侍女仆从就换了一批又一批,个个都是被做过手脚,既聋又哑,问他们问题也是神情呆滞,完全无法交流,另外有时外头的骚乱声音大到云舟待在深院里都听得一清二楚,外面有人在哭,有人在喊,还有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云舟缩在床上,听得心惊胆颤,脑海里仿佛可以看到外面血流成河的景象。当天夜里出现在他房里的完颜均面色会比以往还要阴沉上几分,浑身的衣物焕然一新,却掩盖不了身上似有若无的血腥气,想也知道那是他的同胞的鲜血,正因为如此,云舟对他的憎恶也就多上几分。
完颜均对待所有中原人都理智到不带一丝感情,但惟独对他,完颜均无法做到理智。
从未自降身份讨好过任何一个人的大将军为了这个小书生是费尽心思,因为之前没有过任何经验,所以完颜大将军用来讨好情人的方法显得很稚嫩笨拙,除了不停地送礼物,就是不停地和他说话。他只听说过恋人之间喜欢甜言蜜语,可无奈他讲不来甜言蜜语,也没有哄人的神经,他送的礼物云舟正眼也不瞧一眼,他百忙之中抽空来到后院,搜索枯肠找到的话题云舟也从不搭理,干脆背过身去装睡,留他一个人在那儿自言自语,心高气傲的将军非但没生气,看他睡着之后还会替他拉好被子,然后转身离去。
有一回,完颜均对云舟说:“我最近读王摩诘的诗,有一句写塞外的风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写得极好,将来我一定带你一起回我的家乡,那里很美。云舟,早在来中原之前我就听说江南也是很美的,只是我太忙了,一直没有机会四处看看,待我料理好了这江南一带,就和你一块儿泛舟五湖,四处看看。”
云舟听后,转过脸来看着他,冷冷地说:“不劳将军费心,其实只要将军的铁骑立刻从这块土地上消失,回你的塞外逍遥,江南的风景会比现在还要美。”
完颜均被激怒了,这是他第无数次被这个不识好歹的小书生激怒,但这次和前面都不一样,事关他的民族,事关他的军队,他的反应比之前都要大,面容扭曲,手指抓在床头的雕纹上,整个床都发出咯咯的响声,摇摇欲坠:
“云舟,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一个白痴皇帝,一个混帐的朝廷,他们曾经把你陷害成那样,为何还要处处为了他们与我作对?!”
完颜均的双眼冒着火,炯炯地直视着他,可见他是花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克制住不去动他。
云舟并不为他知晓自己的经历感到意外,他既然想要得到自己,就有一万种方法把他的家世底细都刨问清楚。他只是回应着完颜均咄咄逼人的视线,不卑不亢地说:
“是,我曾经是个不光彩的阶下囚,被奸臣陷害,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但是圣上有负我,朝廷有负我,并不代表我脚下这块土地也有负于我!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深深地爱着这里,热爱这里的一草一木,热爱这里的风土人情,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我的根就在这里,这是我的家,你要我背叛它,原谅我做不到!”
完颜均被云舟方才那一番话的胆量与气魄震慑住了,没想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小书生也有这样惊人的骨气,完颜均看着他,只觉得现在这个陌生的、浑身上下洋溢着自信的光彩的云舟才是最迷人的,以至于他都忘了怎样去争辩,直到很长一段以后,他才想起找回自己那份根深蒂固的优越感:
“你懂什么?你们中原人这样软弱,连你们的皇帝都是个废物。你知道你们朝廷里有多少官员已经被我们塞外收买了吗?只要我们塞外的王一个指令,他们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打开中原城门,跪在他的脚下摇尾乞怜!什么样的地方就应该配什么样的人来统治,弱肉强食才是这个世界的准则,由我们精明强悍的塞外人来改造你们这些风一吹就倒的中原人,是你们天大的福分,你们非但不感激,反而处处作对,简直是自取灭亡!”
听了他的话,云舟笑了,为他们的狂妄自大,也为他们的自私狭隘:“你们说得头头是道,不过是为你们贪婪的本性打幌子。中原皇帝再如何无能,中原官员再如何趋炎附势,这都是我们中原人的事,哪里轮得到你们塞外人来插手?侵略就是侵略,不用谎称什么改造来美化自己的野心,明明白白告诉你们,我们中原人好的很,我们好好地生活在这块土地上,根本就不需要你们这群蛮夷来改造!”
可能是被云舟一语道出真相而感到慌乱,也可能是被那一声“蛮夷”戳中了痛脚,完颜均再也无法保持理智,他像头狼似地扑向云舟,将他扑倒在床上,卡住他的喉咙,恶狠狠地逼问道:“你信不信,只要我动一动手指,就可以杀死你!”
云舟被卡住了气门,很快就憋得满脸赤红,可面对完颜均的威胁,他仍是奋力地挤出一丝不屑的笑,艰难地说:“你只管……杀了我好了……杀了我……来证明你们的……心虚……”
完颜均双目血红,他不想去听云舟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也不想被他的话语扰乱心神,他像一头失去理智的豹子,卡着云舟的喉咙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我命令你收回刚才说的话!”
云舟呼吸渐渐困难,可还是倔强地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不……”
“收回刚才说的话!”
“不!”
“这是命令!”
云舟用尽全力,啐了他一口:“呸!你无权命令我做任何事!蛮夷,快点滚出这里!”
也许是云舟这句话唤醒了他的理智,完颜均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怔怔地松开手,抹了一把脸,表情埋藏在阴影里,久久都没有说话。而解脱了束缚的云舟力尽地瘫倒在床上,大口地呼吸着,眼里依稀有水光,许久之后,他感觉到身边那个人站了起来,高大的背影挡在床头,背过一身暗沉沉的光,在那一瞬间,云舟几乎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隐约听到耳边传来一句轻响,那个素来高傲的男人用寥落的语气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固执呢……”
云舟心中一动,因为曾几何时,有一个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他们两人之间向来不多言语,从没有爆发过如此激烈的争吵,完颜均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来找他。云舟曾经以为那个像魔鬼一样可怕的男人是无坚不摧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击到他,可是他错了,原来那么强大的一个人也会受伤,而罪魁祸首,仅仅只是他的一句话……
云舟不是没有过隐隐的后悔,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五个在他面前惨死的书生,想到那些聋哑的仆人,想到惨死的同胞,他就觉得他之前说的那些都太轻了,这个人是他的仇人,他在这片土地上犯下的罪罄竹难书,光凭这一点,他必须恨他,没有其他理由。
之后过了五六天,都没见到完颜均的踪影,云舟强迫不去想到这个人,他每日静坐院中发呆,忽有一日天空倏地暗下来了,云舟抬头,看到天上飞过无数鸽子,鸽子腿上捎着厚厚一沓纸片,飞到高空的时候纸片就跟下雪似地往下掉,落到江海县大大小小每一个角落里,外头的民众捡了天上飞下来的传单,爆发一阵又一阵的欢腾声,军队怎么镇压也压不住,云舟拾起落在海棠树下的一张便笺,看到上面题了一首四行诗——
桃李春风逐芳完
江南不改是朱颜
斑鸠莫笑侵巢快
自有雀儿胶泥滚
读到这首暗讽完颜氏鸠占鹊巢、侵占江南土地的藏尾诗,云舟的第一反应是笑,嘴角扬起久违的弧度,可是随之,眼光落在诗后那一行小字上“署名:江海余生”,视线就像被磁石吸住了似地,久久移不开眼去,他将手指触到那四个工工整整的小字上,来回抚摩着,眼里泛起滚烫的温度。
“吧嗒。”
一滴热泪滴落在纸上,晕开了其中两个字,一如他此刻的心情,有酸涩,有苦楚,有期盼,更多的,却是前路未卜的恍然,就像纸上化开的那一点墨迹,江海,余生,不知哪个愈加清晰,哪个愈加模糊了……
第二天,完颜均派人送到云舟房里一只八哥,这只鸟儿是吴知县为了讨好他搜刮了一堆民脂民膏献给他的,那些珍珠翡翠、古玉珊瑚他都没看上,唯有这只会学人语的巧嘴八哥引起了他的兴趣,心念一闪,想起后院海棠树下那人寂寞孤独的身影,就想把这只八哥送去给他作伴,但是转念想到他俩这几日的争吵赌气,碍于自尊心,完颜均不便亲自露面,于是即刻差人转送过去。
收到这件礼物,云舟第一反应是吃惊,送礼即为和解的表示,他没有料到那个心高气傲的完颜均会低下骄傲的头,这个阴森可怖的蛮族将军竟会为了他一个出言不逊的小书生放低身段、主动求好?但是吃惊归吃惊,云舟只得收下了这份礼物,因为化作金银珠宝,他可以当下就扔出窗去,换作衣物首饰,他可以摔碎剪碎,可换作这么一只活生生的小鸟儿,难道叫他捏死吗?他不忍心伤害它,于是只好养起来,每天教它说话,以慰心中烦闷,看来完颜均确实了解他,不惜为他下工夫。
几日之后,完颜均摈退来到后院,摈退下人,悄悄来到门窗前,走近一段距离就听到云舟的笑声,那笑声发自内心地轻松自在,听得完颜均冷硬的脸上也难得现出一丝微笑,把手覆在门上,刚要推门而入,却听里面传来那只八哥的声音,一声声地叫着,不停重复着两个词汇:
“大侠!”
“小舟!”
“大侠!”
“小舟!”
屋内的云舟很开心,喂剥好的瓜子给鸟儿吃,还时不时给予它拍手鼓励,耐心地矫正它的发音。看着房里一人一鸟玩得开心,站在屋外的完颜均却是冰火两重天,他的脸色黑到可以吓死人,手把门闩都要抓烂了,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无以复加的大蠢蛋!心心念念地记挂着他,低声下气地讨好他,结果那人的心里压根就没有自己,到头来全是替他人做嫁衣裳!
完颜均很气愤,那是种很不一般的气愤,心里的火直往外冒,同时心头也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涩涩地,像是被捅了一刀,力气全部流干了,最后只剩下麻木,完颜均松开门闩,头也不回,转身离去。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的当下,房里的云舟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门外他离去的方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就像是,一个无言的解脱……
完颜均走后不久,云舟决定将鸟儿放生。虽然他知道完颜均不会拿一只鸟出气,但他还是担心万一,再加上他这里沉闷无趣,八哥这些天终日精神恹恹,懒得进食,一只鸟都会感到孤单,更何况是人呢?云舟打开笼子,沉吟片刻,取出一直随身佩戴的那枚刻着“江海余生”的白玉印章,郑重抚摸了良久,随后系在鸟儿的腿上,一齐放飞出去……
如果他此生都注定无法摆脱这只牢笼,那就让这只小鸟带着他的希望离开吧,从此,江海寄余生。
第27章 第 27 章
几日后的下午,云舟躺在床上半睡半醒之间忽闻窗外有个声音一直在叫:
“小舟!”
“小舟!”
云舟即刻惊醒过来,鞋都没有来得及穿,一把推开门,赤着脚跑到院子里,看到院子中央那棵海棠树树梢上停着一只黑色的八哥,正是他几日前放走的那只,不知怎的又飞了回来,对着他大门的方向不停叫着:“小舟!”,云舟虚惊一场,随后释然一笑,却在此时看到了八哥脚上系着一条红色的细线,下面拴着一个小小的竹筒。云舟心念电转,解下鸟儿脚上的竹筒,取出里面的一方素笺,入目的是一手熟悉的字迹,上头工工整整地誊写了一首《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光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烙着一方淡淡的印记——“江海余生”,他随身携带那枚玉章这么多年,这四个字的大小、字形又岂会认不出来呢?独一无二,绝无仅有。云舟亲吻着它,像对待珍宝一样,将那方珍贵的素笺贴在心房的位置,心怦怦地跳着,涌动出无可复制的悸动……
这是一首描写中秋之夜的诗,云舟从诗中推断,可能和三天之后江海县的中秋节灯会有关,他从过路人只言片语的谈论中听他们提及近日江海县的局势愈加紧张,为了稳定民众情绪,也为了犒劳灵蟾教的有功教徒,完颜均下令举办一场隆重的中秋灯会。云舟自从诗中得到了暗示,就时刻心心念念、坐立难安,恨不得当下就是中秋节,他从没有像现在似地盼望着完颜均的出现,但是这几日完颜均好像特别忙,一直没有看到他的影子,眼看着元宵灯会的日子越来越近,一直到八月十四的深夜他才再次露面。
这次的他很是反常,一身酒气,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撞进门来,吓了云舟一跳。云舟原不想理会他,但转念想到元宵灯会一事还有求于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扶他,可他身形壮硕,云舟这个小书生费尽九二虎之力才勉强将他搀到了床上,一沾到床褥,完颜均就像是点着了火似地,拉住云舟的腕子,猛地把他推到了床上,壮实的身体压上来,憋得云舟好一阵子都喘不匀气来。
奋力用手推拒着他,无奈那人的胸膛就跟铁铸的,纹丝不动,反而被一把捞在了他的怀里,完颜均将头搁在他的颈窝里,云舟一诧,像只受了惊的小鸟一般挣扎着,可身上那人丝毫未觉,像座山一样压在他的胸口,云舟可以从贴合地密不透风的身体上感觉到那人滚烫的温度。耳朵边痒痒的,那人的酒气喷在脸上,还有那人醉酒之后跟孩童一般迷惑的眼神,深深地望进云舟的心里,渐渐地,云舟停止了挣扎,就这样被他抱着,听他在耳边断断续续地讲:
“云舟……你说这个人到底是真蠢还是假蠢?……他们一个个见了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似地……塞外人,中原人,或是别的什么人,他们都怕我……呵呵,可谁知道他们表面上怕我,心里是不是把我当个笨蛋一样唾弃呢……云舟,只有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你表面把我当笨蛋,心里还是把我当笨蛋,这就是你和他们最大的不一样……哈哈哈哈,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只可惜我这个笨蛋到现在才明白……”
云舟听得莫名其妙,但是完颜均一反常态,喝醉了酒的他不吵不闹,只是像个孩子似地抱着他不停地说,像是要把平日里许多无法言说的话都倾吐干净一样,云舟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将军的心中竟也有那么多的烦扰,从那零零碎碎,神志不清的语句中云舟勉强将事情的大概拼凑出来——原来完颜均名义上是旧日皇族,但是完颜氏几百年前就已没落,空有一个虚名,能掌握的实权很少,再加上他功勋卓绝,引得不少贵族对他妒忌眼红,塞外的王顾忌他功高震主,有意削弱他的兵权。他费尽心力好不容易让这江南一带稳定下来,谁料塞外的王一道指令下达,命他速速赶回京城,将这江南一带的治权全权移交给另一名亲信,一片赤胆忠心为了塞外拼搏厮杀,到头来却被一生效忠的王朝所猜忌、背叛,如此这般,如何不叫人寒心?
事关塞外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他们把江南的土地当作球似地踢来踢去,让云舟心里很不是滋味,使得原来对他的同情也一笔勾销了,但是他一向威风凛凛,如今这备受打击的模样叫人实在看着不忍。云舟咬咬牙,终是没忍心将他推开,于是也就任他抱着,听在他耳边迷迷蒙蒙地说话,说的全是些醉话,没有条理,毫无章法,从幼时父母对他的殷殷期盼讲到之后戎马岁月的九死一生,从小时候在草原上玩耍的琐事讲到这些年那些个贵族对他的白眼冷遇,声音时而清楚,时而模糊,说到后面从汉语变成了塞外语,那一个个陌生的字节云舟听不懂,但却能从那迷惘的语气中感觉到他内心经历的波折,云舟就这样安静地听着、听着,后来,不知不觉睡着了也不知道……
第二天清晨,云舟张开眼睛,看到完颜均坐在床头注视着自己,眼睛里有血丝,不知他是刚刚醒来,还是一夜没睡。面对那人酒醒之后愈加清明的眼神,云舟一阵心虚,下意识地躲开他专注的视线,硬着头皮,轻声地说:
“今晚,我想出去看花灯。”
“好。”
不由分说地,完颜均就同意了。
云舟诧异地望向他,只见那双眼睛恰似一潭静默的深水,不见一丝波澜,只有那黑的更黑,白的更白,而那红色的血丝就像是无力的疲惫,静静地望进他的心里,让人无所遁形,那一瞬间,云舟承认为自己的欺骗感到过愧疚。
当天晚上,完颜均坐在一边亲眼看着侍女们为云舟穿上一件件的衣服,打点完毕刚要出门,他想起云舟身体虚弱,受不得寒,于是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披风为他披上,在系带的同时,完颜均忽然对云舟说了一句:
“云舟,我可以为你当一辈子的笨蛋。”
“什么?”
云舟怔怔地,没有反应过来。
完颜均扯动嘴角,不再言语。
被完颜均拉着手往外头走,云舟没有挣脱,而是难得乖顺地任他牵着,一路上他很紧张,心跳快得像是打鼓,但还是不忘环顾四周,尽可能记下后院出来到府门外的每一个细节和布局。等到两人到了大街上,才见识了什么叫人声鼎沸、眼花缭乱,由于这次的灯会有着特殊的意义,是官府花了大手笔举办的,因此格外地热闹,各色花灯琳琅满目,绘有山水、花鸟鱼虫等图案,很多游人脸上带着民俗传说中的脸谱面具,手提花灯走街串巷,间或有人燃放烟火,争奇斗艳,引得众人争相观看,整个江海县沉浸在绚丽灯火的海洋之中,好比火树银花,星桥铁锁,天边一轮圆月高悬,正是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街上人流如潮,摩肩接踵,一个不慎就会被冲散掉,他们出来的时候身边跟着一圈护卫,走着走着就挤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云舟时不时就会感应有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可是一旦回头寻找,那些视线又淹没在了人群中,再也找寻不见。完颜均带他来到卖花灯的小摊前,小摊主人热情地为他们介绍每一个造型各异的面具,千挑万选,最后完颜均为他挑了一个外形古朴典雅的宫灯,他讷讷地接过,只听小摊主人对他俩说:
“前头有盏比人还高的走马灯,两位公子一定喜欢,不如提着灯到前头看看,那儿可热闹了。”
云舟原本兴趣不大,可转眼看到那小摊主人对自己笑,笑容很热情质朴,有一种同伴之间值得信赖的默契,云舟心里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完颜均低柔沙哑的声音:“你想去看吗?”,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夜晚,这个男人对自己格外温柔。
云舟错开他的视线,轻轻地,点了点头。
路上人多,完颜均紧握住他的手,一秒也不放松,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会被人流冲散,云舟被他牵着,只觉手心里热热地,可以清楚地感觉那个男人郑重的温度,仿佛手里握着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最重要的珍宝。一时间,云舟恍恍然,心潮纷乱,只低头随着他走,街边的五光十色都提不起任何兴趣观赏,就连不知何时到了那盏走马灯前都没有意识。
那小摊贩子没有说谎,那果真是一盏壮观气派的走马灯,伫立在一大片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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