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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梦苍海-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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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低声道:「丽儿是自愿来服侍沈公子,飞弟他少不更事,得罪沈公子,公子却以德报怨,那天还舍身为丽儿挡鞭。公子大恩,丽儿永记在心,还好公子平安回来了,否则丽儿万死也不足以赎罪。」
她突然跪在床前,连磕了几个响头,额头都青肿起来:「丽儿还有一事相求,飞弟他仍被大王关押着听候发落。丽儿知道飞弟该死,可我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了。求沈公子可怜丽儿,替丽儿向大王求个情,饶过飞弟,沈公子,求求你了。」
沈沧海忙叫她起身,云丽姬又磕了数个头,直到听沈沧海答应会为她说情,才含泪收拾了药碗离去。
她眼底隐约透着无限凄凉,沈沧海并未错漏,怜悯之余,一股理不清的惆怅在胸口翻腾。
这女子昔日也曾经被伏羿恩宠一时,只因触犯了那冷冰冰无生命的瓷像,落到今日这地步。伏羿,究竟是痴情还是无情?
想到冰窖中相处的情形,心口越发闷得难受,头脑又开始胀痛,他闭目,强自入睡。
连服了好几帖汤药,卧床休养数日后,沈沧海高烧终于褪尽。鞭伤和手脚破皮处的小伤也结起了嫩痂。
这几天来,都是云丽姬和之前伺候沈沧海的那个仆妇在照顾他起居。云丽姬曾为伏羿寵妃,果然有过人之处,烧得一手好菜。
料想沈沧海吃不惯那大块羊肉,大碗马奶,她不知从哪里找出本江南食谱,每天都做了清粥小菜送来,居然颇有江南清甜风味,而且餐餐绝无雷同。
沈沧海胃口大开,将养数日下来,脸色已红润许多。
伏羿却未曾在沈沧海面前出现过。倒是矢牙这天抽了个空,来小院探望沈沧海的病情。
沈沧海一直对山丘上那个神秘人心存疑虑,向矢牙打听起当日营救他时的情形,矢牙那时相隔甚远,也没看清楚那人,说不上个所以然,沈沧海只得暂且将疑问压到了心底。
说起攻城之战,矢牙眉飞色舞,「大王用兵,自然足大获全胜,如今玄武关和朱雀关都已被我军占领。算朱雀关那千户机灵,溜得快,否则抓到他,我矢牙第一个拿他开刀,替沈公子你出口气。」
沈沧海听说若涯逃走了,心头浮起些许不安。他与若涯接触并不多,却已深知此人狡黠多计,而且行事处处透着诡异,若真继续与射月为敌,是个不小的威胁。
他想了想,「那曲喀呢?」失陷冰窖期间,他曾将自己被抓的经过告诉过伏羿,朱雀关既破,那叛徒也多半不死即伤。
矢牙最是痛恨叛徒,脸色倏怱便沉了下来,冷笑道:「卖友求荣,背叛大王之人,自有军法论处,审讯过后断其手足,剥皮示众。」
见沈沧海面庞发白,矢牙顿知自己说得恐怖,吓到了这个文弱书生,讪讪一笑站起身:「沈公子,这些事听着不舒服,你就不必多问了,只管安心调养身体。我也得回去做事。」
沈沧海原本还想跟矢牙打探云飞之事,见状知道矢牙不肯再多说处置叛徒这方面的情况,况且要救云飞,还是得直接向伏羿求情才管用,追着矢牙的背影问道:「那伏王他可得闲?我有些事情,想与伏王商量。」
矢牙回过头,为难地道:「大王攻打朱雀关那天受了点伤,恐怕有所不便。沈公子真有事要见大王,不如等大王养好伤,我再向大王通报。」
「伏王可是受了重伤?」沈沧海极少见矢牙说话这般吞吞吐吐的,心想莫非是伏羿伤势严重,又不想让太多人知晓,才命矢牙替他掩饰伤情。
矢牙连忙摇头:「沈公子不用担心,大王受的是皮肉轻伤,不碍事。只不过这几个月来抱病征战,有些疲累,想静养几日,再攻打下一个关隘。」
沈沧海松了口气,放下心,推着轮椅将矢牙送到房门口。隔着院落高墙,府外射月兵士操练之声整齐利落,不断地传人他耳中。
他怔怔听着,心情越来越沉重低落。攻克一地,还有下一个关口、城池……这次,伏羿只是轻伤,下一次,再下一次呢?
不想眼睁睁地再看着伏羿在仇恨中步步深陷,可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办法,能助伏羿将心底的死结解开。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堆积在胸口,压得他几乎无法顺畅呼吸。
矢牙快步走出了沈沧海的视线范围,这才擦了擦额头悄然冒出的汗珠,折去大王所在的院落复命。
伏羿正盘坐在案前,凝神研究着摊在案头的军机图,听矢牙回报沈沧海退了烧已无大碍,他也不抬头,淡淡道:「那就好,叫石大夫再煎些益气强身的汤药给他调理,总之得让他健康如初地回去,免得日后雍夜王找我兴师问罪。」
「是。」矢牙领命去传话,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坎,却略有踌躇,忍不住又转身对伏羿道:「大王,沈公子说有事想与你商量,你真的不想再见他?」
冰蓝的眸子霍然抬起,冷冷扫了他一眼,不悦显而易见。矢牙低头,不敢再多嘴。
「你如今可是越来越帮着他说话了。」伏羿拿矢牙没辙,摇头道:「你去忙吧!沈沧海再问起,你就说我还在养伤,暂不见任何人。」
听大王言里毫无回旋余地,矢牙暗中为沈沧海叹了几口气,告退离去。
伏羿视线仍盯注着图纸,事实上什么也没看进去。半晌,无声笑了笑,拉开身后深垂落地的墨黑布帘,凝望瓷像。
墨玉眼瞳光彩流离,也正看着他,似乎想对他倾诉些什么。
「无双,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么做很绝情?」他惘然笑,伸手轻抚起瓷像冷冰冰的脸容。
沈沧海眼底所有的情意和倾慕,他比谁都看得明白,却要不起,也给不起。倾尽所有,他亦偿还不了害死无双的罪孽,没有多余的情,再可付出。
从冰窖逃出生天后,他就已经决定,今后与沈沧海不再相见。两两相忘,对沈沧海而言,兴许才是真正的幸福。
淡粉色的无名花办,被风吹落了枝头,飘零飞过围墙,掉在沈沧海轮椅边,衣衫上。
雪融尽,春已浓。
他拈起那瓣落花,仰望浮云轻流的青空,惆怅更深。
四堵高墙,将他栖身的这座小院落与外界隔绝。身上那几处伤口已近痊愈,他回雍夜族的日子也即将来临了吧。
这些天以来,仍未能见上伏羿一面,甚至连矢牙也没再来探视。聪慧如沈沧海,自然知道伏羿是有意不见他。
他的情意,难道就如洪水猛兽,令人避之唯恐不及?
沈沧海黯然垂眸,继而苦笑。年少轻狂时那一场情伤,让他一夜间宛若成熟沧桑了数载,从此埋首书中,打发空寂时光。自觉已经参透了人世种种生离死别爱恨情愁,却依旧逃不过一个「情」字煎熬。
他那个最关心他的弟弟日暖若在这里,见到他这副失意模样,铁定少不了对他一顿数落。
突然之间,沈沧海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强烈地想念起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被雍夜王带来西域,日暖一定还在为寻找他奔波劳碌。
他也确实该回雍夜族了。即便仍不能打动雍夜王放他回中原,至少也要求得雍夜王答应让他和日暖见个面,再不济,也要给日暖传个讯,好让日暖安心。
而伏羿,大概注定与他缘仅于此。人海中偶然相逢,以为那是他今生的缘分,迎面错肩过后,原来仍是陌路人。
不该属于他的,强求也枉然……
一阵隐隐的鼓乐喧哗随风飘来,截断了沈沧海起伏不定的思绪,他有些诧异。往日这时分,听到的都是将士操练的声音,今天怎么变了?
「沈公子,药来了。」云丽姬和仆妇端着刚煎好的滋补汤药走进小院,推沈沧海回到房内,服侍他喝药。
沈沧海喝完药,鼓乐声越发得响了。一问云丽姬,原是永昌王兄妹到访,伏羿亲自款待上宾,虽在行军中仍依足礼数,鼓乐歌舞相迎。
「那场面,可热闹了。」丽姬收起空碗,斟了杯热茶给沈沧海漱口,语气里尽是向往,显然回忆起往日在大王身边陪伴的风光场景,但随即想到自己眼下已是奴仆,幽幽叹了口气。
沈沧海常听雍夜王聊起西域的风土人情,对永昌国也有所耳闻,该国疆土不及射月广阔,但胜在地处西域与漠北往来要塞,通商频繁,物产丰饶,可说是西域诸国中财力最雄厚的一个。
他沉吟道:「这永昌王倒也奇怪,射月国正和别国交战,他却跑来阵前拜访伏王,岂非摆明了是要襄助射月国,向贺兰皇朝叫阵?」
云丽姬向来不过问朝政,也不太懂这些利害关系,道:「丽儿先前在外面听将军们说,永昌王是专程为他妹妹镜平公王提亲来的。」
「提亲?!」沈沧海呆呆重复了一遍,才明白过来,心头陡地像被人用尖锥狠命扎了一下,面色遽然发白。
云丽姬不疑有他,点头道:「是啊,将军们都说,那镜平公主是西域出名的美人儿,骑马射箭角术也样样不输给男人。
「两年前西域各邦贵族在冰海举行一年一度的狩猎比赛,镜平公主第一次参加,就赢了矢牙将军,轰动一时,不知道倾倒了多少在场的少年郎呢。
「只是听说镜平公主对人一向不假辞色,又身分尊贵,没人敢贸然问津。原来她是对我家大王情有独锺啊……唉,大王那么英俊骁勇,当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如意郎君了。」
沈沧海脑海里如倒翻了襁糊,乱糟糟一团。两耳只闻云丽姬说个不停,想问,却根本不知该说什么。
「沈公子你气色好像不大好,不如小睡一阵吧。」云丽姬终于也发现沈沧海异常地沉默,以为他累了,便和仆妇合力将他扶上床,替他盖好了被子才离开。
墙外乐声阵阵,沈沧海哪里睡得着,双眼大睁,望着头顶的青布帐子发呆。
迎客的鼓乐歌舞热闹了两天方停,仍不断有酒味肉香陆续飘散朱雀关上空,提醒着沈沧海那永昌王兄妹依旧在此逗留。
这一天午后阳光暖烈,他正在院中闭目养神,却来了不速之客。
「你就是沈沧海?」脆生生的女声,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
沈沧海转动着轮椅,旋身面对踏入小院的人。
发话的,是个高姚少女。一身火红耀眼的皮装,足蹬豹皮长靴,杏眼桃腮,眉宇问丝毫没有女孩子家的娇羞忸怩,反而透着男儿般落落英气。
矢牙满脸的不情愿,跟在少女身后,朝沈沧海尴尬地笑了笑,劝那少女道:「公主,沈公子需要休息,妳就请回吧。」
「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老虎,你还怕我吃了他啊?」少女给了矢牙一个白眼,随后笑着走向沈沧海。
「我听伏王说,你是雍夜王带回来的教书先生,那你的文采一定很了得。能不能为我写篇诗赋?我要把它送给我未来夫婿做定情交换用的信物。」
「公主!」矢牙听她越说越起劲,忍不住大咳几声。
「镜平,斯文些。」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也同时响起,语气平淡,却自有威仪。少女顿时乖乖收了声。
沈沧海这才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一人,一头长发懒懒垂在青碧色的衣衫后,意态潇洒,又若有如无地流露出几丝冷漠疏离。那人脸上,戴着个打造得十分精巧细致的黄金面具。
隔着冰冷的面具,沈沧海仍觉那人落在他身上的两道目光凌厉无比,宛如最锋利的刀子,正在慢条斯理划开他的衣服。
一股形容不出的强烈违和感油然而生,沈沧海将视线转移到少女身上。这个镜平公主性子热情爽直,倒和云丽姬描述中的冷艳美人大相径庭,他淡然微笑道:「沧海才疏学浅,恐怕帮不了公主。」
镜平公主不由面露失望,却仍将信将疑。「是么?伏王他可是在我面前夸赞了你好几次。」
沈沧海微微一痛,那面具人已缓步走上前,挽住镜平手臂将她拉了开去,波澜不兴地道:「沈公子既然不乐意,镜平妳又怎能强人所难?」他回头,朝不知何时已走到小院入口处的蓝眸男子略点了点头,「镜平她不懂事,伏王莫见怪。」
「镜平也是本王的表妹,本王怎会怪她。」伏羿虽在回答永昌王,蓝眸却望着沈沧海。
那双眼眸仍清润如昔,可深处闪动着的那抹伤楚令伏羿百味交集,然而他也只是静默了一瞬间,便不再看沈沧海,对永昌王三人道:「本王正想找商兄和公主商量婚事细节,请。矢牙,你也一起来。」
听到伏羿亲口提到婚事,沈沧海原本就在隐隐作痛的心脏更像被只无形大手揪住了,他闭了闭眼睛,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些。「伏王请留步,沧海有要事想跟伏王说。」
伏羿已经走出几步,闻言微一迟疑,最终还是在心底无声喟叹,向永昌王告了个罪,吩咐矢牙先送永昌王兄妹回客舍小憩。等那三人背影远去,他才转身面对沈沧海,缓缓道:「你有什么想跟我说?」
「我……」到此地步,沈沧海平素的能言善道全排不上用场,怔了片刻,道:「伏王的伤势,都好了么?」听见伏羿的叹气,他也知道自己问的无疑是废话,难堪地垂眸。
这些日子来,数度幻想过与伏羿见面时的情形,当真见到了,却发现自己其实无话可说。
从头至尾,都是他在一厢情愿而已。
眼窝里,彷佛有点湿气悄然滋生,心情却不可思议地安宁下来,他深呼吸,静静地道:「沧海想求伏王慈悲为怀,从轻发落云飞。」
伏羿确实没想到沈沧海叫住他,居然是为了替云飞求情。错愕之余,蓝眸转为深沉,怱地一笑:「我还以为你想问镜平公主的婚事。」
沈沧海搭在轮椅上的双手忍不住捏到生疼——伏羿就这么一次次地提醒他,急着跟他撇清关系?
骨子里的傲气突然间发作,他抬头仰望伏羿,笑了。
「伏王想太多了,迎娶公主是伏王私事,沧海无心过问,只为伏王心中最爱之人感到惋惜。尸骨未寒,伏王却将要另娶新欢。」
「住口!」伏羿声色俱厉,疾走几步来到轮椅前,扬起了手掌。
这巴掌掴实了,他恐怕得连人带椅一块摔倒……沈沧海苦笑。然而那只手并没有如他预料掮上他的脸,而是轻轻地落在他肩头。
男人的手掌,一如冰窖中温暖沉着。
伏羿凝视着沈沧海,怒容一点点敛去,最后化为无奈,又带点怜惜,替沈沧海拂走了肩头数办落花,低声轻叹:「沈沧海,你何必故意说这种话来激怒我?射月与永昌联姻,自有益处。你不会不明白。」
沈沧海完全听得懂伏羿叹息背后的欷献,身为王者,许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人前固然风光无限,人后,也背负着更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如山重任。
伏羿亦不例外。
心头剎那问酸涩难当,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伏羿。他放任自己伸出手,挽住男人的手掌。
一条鲜红的伤痕,深深横过伏羿脉门。
若真心如铁石,又怎肯割血救他?沈沧海极力绽露一个微笑,眼角却有水光闪动。看破了红尘一切痴缠爱怨,依旧放不下眼前这个孤独哀绝的人。
「伏羿,你开心就好。」
伏羿高大的身躯不禁微微一震,用另一只手轻拭去沈沧海眼边湿意,磁性十足的嗓音在沈沧海头顶上方响起,很不真实。 「沈沧海,我不值得你为我落泪……」
这份不应有的情,沈沧海若下不了决心斩断,就由他来断吧。
伏羿毅然转身,快步离开了小院。风中唯独留下他威严如常的声音。
「云飞意图弒君,本是罪无可恕,不过看在丽姬尽心侍奉你的分上,我答应你饶他不死。」顿了顿,续道:「等永昌王兄妹走后,我亲自送你回雍夜族,再拔营去玄武关。」
这算是伏羿最后还他个人情么?沈沧海根本说不出道谢的话来,怔忡看无名花飞,飘了满地。
他的心,彷佛也跟着花瓣一齐归入尘埃,直等枯萎。
一角高墙上,却有双锐利眼眸正盯视着沈沧海。看见沈沧海转动轮椅慢慢回房,他也无声无息飘身离去,青碧色的衣衫穿过墙头枝叶,仅摇落几缕光影。
「大王真的愿意饶飞弟性命?」云丽姬黄昏时和仆妇送饭菜来,听到这消息兀自不敢相信,连问了好几遍终于知道自己兄弟捡回条性命,喜极而泣,朝沈沧海连连叩首道谢。
沈沧海甚是窘迫,忙请仆妇搀起云丽姬,递过帕子给她擦泪,温言道:「是伏王宽宏大量,丽姬夫人不必谢我。」
「公子提醒的是,我这就去向大王谢恩。」云丽姬抽噎着抹干净眼泪,跑了出去。
那仆妇曾在云飞手底下吃过苦头,见云丽姬走远,便埋怨沈沧海太好脾气。「他还想加害公子呢!沈公子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沈沧海心情郁郁,勉强笑了笑,也懒得与那仆妇争辩,在仆妇伺候下用过晚饭,洗漱后正准备就寝,矢牙竞又来访,脚还没踏进房门就笑道:「沈公子,你看谁来了?」一侧身,露出紧随身后的两人。
「夫子!」浓眉大眼的少年欢叫着扑过来,搂住沈沧海不停地问长问短。「夫子你还好吧?这些日子都是谁在照顾你起居啊?」
「离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沈沧海也十分惊喜,轻摸了摸离风头顶,望向与少年同来的男子,仔细一打量,赫然是欧阳麟。后者已经换掉了当日那身戎装,穿戴得像个寻常西域百姓,脸上不知道涂了什么,又黄又黑。
「是欧阳大哥带我打听到夫子下落的。」离风把「大哥」两字说得分外响亮,显是想提醒沈沧海别泄露了欧阳麟的身分。
沈沧海自然会意,向欧阳麟颔首致谢,略一沉吟后心意已定,对矢牙道:「既然雍夜族有人来了,就不必劳烦伏王日后亲自送沧海回去,这段时日矢牙先生处处照拂,沧海感激不尽。伏王那里,也请矢牙先生代为沧海辞行。」
「沈公子现在就要回雍夜族?」矢牙愕然,「外面天都快黑了。不如再住一宿,明天出发。」
沈沧海摇头,「反正是要走,沧海想早些回去,免得其它族人担心。」再逗留下去,只会更添心酸,何况欧阳麟是贺兰皇朝的千户,万一被认出,难逃杀身之祸。
矢牙见沈沧海去意坚决,也就不再强留,叫仆妇速去厨房拿些面饼给沈沧海路上充作干粮,又挑了两匹精壮骏马给二人骑乘。
陪同三人出得朱雀关外,又走了段路,直等城门被远远抛在四人身后,矢牙突然对始终一言未发的欧阳麟道:「欧阳千户,你胆子也忒大了,换身衣服就敢大摇大摆上门找人!」
欧阳麟和沈沧海均变了脸色,矢牙反而笑道:「你不用紧张,我要是想拿下你,也不会让你们出城了。你这次为找沈公子而来,我不为难你,但若下次在战场相见,我绝不留情。」
他摘下腰间一块黑黝黝的令符递给沈沧海。「你们回雍夜还是得经过前面青龙关,带上我的令牌,应当能安全通行,不必绕远路。」也不待沈沧海道谢,他拱手一揖,返身疾步离去。
离风和沈沧海同乘一骑,见矢牙走远,他才吐了吐舌头,大松一口气。「原来他早认出欧阳千户了。」
沈沧海暗叫侥幸,心想矢牙多半听云飞描述过欧阳麟的身形外貌,离风又欠考虑,开口就叫欧阳大哥,不露馅都难。他转头向欧阳麟道:「欧阳千户,多谢你冒险带离风来找我。」
欧阳麟一抱拳,「在下的性命,都是公子救的,就算龙潭虎 穴 ,在下也要找回公子,送你平安回去。」见四周暮色越来越浓,他点起火把,给两匹骏马都加上了一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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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朱雀关已彻底被夜色吞没,唯听蹄声清脆,错落敲打着空旷大地。还有离风兴奋地跟沈沧海说着别后情形。
原来那天他跌了一跤,被欧阳麟拉起,脚却扭伤了。欧阳麟回头想斩草除根杀了云飞,人已逃走,便将那些受伤的兵士一一砍死。
两人随后循着轮椅痕迹往下坡寻觅沈沧海行踪,见到了翻倒的轮椅,正要过去救人,欧阳麟目力好,远远望见一列骑兵经过,队伍中还飘扬着射月大旗。
欧阳麟哪敢现身,急捂住离风的嘴,眼睁睁看着沈沧海被射月将士救出雪坑带走了。
雍夜族向来离群索居,不爱跟西域其它外族多来往。离风更是从来没跟射月国打过交道,一时没了头绪,还是欧阳麟镇静,安抚急得团团转的少年,应允一定会帮他把夫子找回来。
随离风回雍夜族治好伤势后,欧阳麟便带着离风前去寻人。得知射月国已攻下朱雀和玄武,如今大队人马正驻扎朱雀关内,他抱着赌一把的念头,干脆和离风直接上门打听,果然得到了沈沧海的消息。
「还好夫子平安无事,不然族长回来,肯定要骂死我了。」离风憨笑。
沈沧海无声笑,神情落寞。
最深的伤,在心尖最脆弱处,除了他,无人知。
又行了几十里路,将王夜半,野外风声呼呼,吹得欧阳麟手里的火把奄奄欲熄。想到沈沧海文人体弱,禁不起冒着寒风连夜赶路,他便四下巡视,想找处背风的地方休
前方几株大树形成一大片黑影。树下却生着个火堆,一人一马,正在烤火。
塞外这时节,常见猎户。欧阳麟也没多心,驱马上前,对那人背影扬声道:「这位兄弟,能不能让我们烤个火?」
「当然可以。」那人瓮声瓮气地道,似乎怕被人听出,故意压低了嗓门,拿树枝拨着火,转过身来。头上一顶皮帽压到眉际,再加上脖子上一条狐狸尾大围脖,将他的脸遮掉了大半,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
沈沧海跟在欧阳麟边上,看到那人似曾相识的双眼,一凛,刚想提醒欧阳麟小心,那人已低声一笑,遽然出掌拍上火堆。带火的树枝顿时飞出,袭向欧阳麟。
欧阳麟大吃一惊,不假思索从马鞍上飞身跃起,险险避过那些树枝,身在半空,那人业已凌空扑至,双掌快如闪电穿云,狠狠击中欧阳麟胸口。
一口鲜血喷得那人衣襟尽红。欧阳麟坠地,挣扎着想要爬起,一只脚踩上他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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