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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恩-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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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阑人静后,白日里与袁青岚的对谈再度涌现脑海。
  不就是为了保护他,不让他再沉沦下去,执迷于对你的畸恋?
  袁青岚的话,他一字也驳不了。
  他确实早已知晓,也确实是为此,才不能再将小恩留在身边,继续让他产生那些近似爱情的错觉。
  在父亲对他下手前的一个月,是小恩十七岁生辰,他们喝得很醉,缠闹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地一同睡去。
  小恩以为他醉了,但其实没有,他还有一丝清明神志。
  「一辈子陪着你,可好?」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耳边,有人徐缓地,这么说着。
  当然好。他想回应,但是还没来得及与困倦感缠斗完毕,那道声音又低低浅浅地响起——
  「让我爱你,可好?」
  什、什么?他说的,是手足间的那种吗?可那过于柔软的语调,分明是情人间耳语的温存情韵。
  「我会用生命保护你,永远不要赶我走,让我陪你、让我爱你一辈子,好不好?好不好?」
  他震颤得不能反应,感觉到那双手握住他,移向心口。
  「允许我把你放在这里,一生,一世,好不好?你不说,我就当你全允了。」
  倾靠在他胸前的身躯移动了下,一抹温热吮住他唇瓣,他惊骇得连想都不敢去推想那是什么,神魂震麻,无法呼吸。
  这就是——小恩看待他的态度?几时开始的?他竟毫无所觉。
  他不敢——或许说,他根本就没有勇气面对这个事实,更不敢去想,一旦说破了,他们之间又会走向何种境地。
  后来,他再定心去想,才发现小恩看他的眼神,竟是如此热烈,深刻而专注得教人几乎无法迎视。
  十七岁的小恩,还太年轻,日夜与他相处,多年下来难免产生一些虚幻的错觉,他有义务保护他,将他由这道错误的迷思中拉出来。
  下意识里,他开始回避对方的目光,日日苦恼着,可他还没来得及思索出该如何导正这偏颇的局面,就措手不及地发生了那件事,几乎让他失去了小恩。
  于是他想,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让小恩离开,保护他,也让他沉淀情绪,由爱情的错觉中清醒。
  当小恩说——即便没有发生那件事,他最后还是会这么做。
  或许吧。小恩是个敏感的孩子,他不确定那一个月,他表现出来的感觉是什么,他有心避他,向来那么在乎他一言一行的小恩,又怎会没有察觉?
  他想,再如何小心翼翼,他还是伤了他,让小恩觉得自己是困扰,被人避之唯恐不及,才会将他远远丢开,眼不见为净。
  以至于,最初被遗弃的埋怨,终致成了恨。
  更没料到,冲着那股对他的怨恼,会惹出这么多事端来——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对着一室悄寂,他叹出一腔深沉的无力与无奈。
  能做的,他都做了,能担待的,也都为他担待下来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拿这个任性的家伙怎么办?已经赔上一个袁青岚了,真要任他哪一日闯出无法挽回的大祸,才来懊悔莫及吗?
  你真的了解他吗?
  如果那都是为了独占你,你还能信誓旦旦说不可能吗?
  他这人不择手段,连人命都不看在眼里……
  袁青岚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交错,甩不掉,抛不去。


第十二章

真是这样吗?是他盲目的溺爱、纵容,才酿成这一连串错误与悲剧的发生?
  「别让我对你失望,小恩……」
  继袁青岚之后,严世涛无预警地也病倒了。
  这一年隆冬,严君离反常的安然度过,却是疲于奔命,为妻子与父亲的病情而心力交瘁。
  府里议论四起,说父亲这场病,是严知恩一手造成,说他狼子野心,图谋家产,连义父也能下手……
  每回探望父亲,榻前侍药,总得听他声声咒骂,怪自己瞎了眼,不该错信了那贼人,养虎为患,反噬己身……
  父亲呼风唤雨了一辈子,惯于将权力掌握在手中,让所有人匐匍于脚下,如今让严知恩夺权,狠狠摔上这一跤,一时怒气攻心,无法承受这种受制于人的滋味。
  小恩这招确实够狠,夺去他视之如命的权力,那是比世间任何的凌辱手段更教父亲难以忍受。
  可他不认为小恩真会对父亲如何,最多是激激他、呕呕他,图个心里爽快罢了,比起当年爹对小恩做的,他又有何立场去指责什么?
  他只能劝慰着,要父亲放宽心,好好养病。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这几年来,父亲身子日益衰败,精神大不如前,早该搁下那些繁扰俗事安心静养,在这方面,小恩并没有亏待他。
  但父亲总是说,这太委屈他,愧疚什么也没能留给他……
  若是为此,那更不需耿耿于怀。家业一事,他本就不拘泥,小恩若要,全拿去了也无妨,人生在世,不过就是一衣一履、一碗一筷罢了,他本就物欲极低。
  这一日,服侍父亲喝了药,好言劝抚大半日,终于入睡后,他缓步走出父亲寝居,便见前方倚靠曲栏的严知恩,显然已候他许久。
  如今,多说什么都是错,既是无言以对,他只能端着空药碗,沉默地与之擦身而过。
  严知恩愕然,没料到他反应会如此平静,冲动地脱口道:「你都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盘问、责骂、甚至叫他收手……说什么都好,就是不该如此平静。
  严君离停步,淡淡回眸。「自己掌握好分寸,凡事适可而止,别做出连自己都会后悔终生的事来。」
  他已经不是孩子了,说得再多又有何用?但愿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已经管不了、也无力去管了。
  严知恩见他真打算就这么走了,一恼,口不择言道:「就算我对严世涛下手,你也无所谓?!」
  他低头寻思了会儿,几不可闻地浅叹。「别让我真的对你心寒。」
  一语,震傻了严知恩。
  直到那道身影走远了,仍呆怔着,久久、久久不能回神。
  三之三、断然绝义负君恩
  与袁青岚谈完后,不到一个月,她便撒手人寰。
  办完妻子的后事,百日内,父亲也措手不及地病逝。
  那一日清晨,严君离还去帮父亲擦身侍药,父子俩说了好一会儿话,他一点也没料到,当晚父亲会那么突然地就咽下人生最后一口气。
  那一日傍晚,严知恩进过父亲寝房,并且传出激烈的争执声,他离开后没多久,父亲便死了。
  这事在严府婢仆间私底下传得很难听,甚至传出府外,众人无不质疑严家老爷的死,与义子脱不了干系,也等着看严家正牌少爷会有何下场。
  接连遭逢丧妻、失怙的巨大打击,严家少爷整个人都消沉了,几乎不曾再开口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打点父亲后事。
  头七那夜,他在父亲堂前守灵,严知恩进了灵堂,他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依旧跪于堂前,神情空寂地焚烧纸钱。
  「哥——」
  他动作一滞,旋即又接续动作,听若未闻,神情无一丝波澜。
  「你不听听我的说法吗?」别人不信他,他无所谓,但是连最能理解他的严君离,也要跟旁人一样指责他吗?
  「哥,你说说话好不好?我可以解释的,只要你问——」他慌了。兄长从来不曾这样对待过他,像是心如死灰,对他再也无话可说的模样。
  面对这样的严君离,心头没来由地感到恐惧,顾不得斗气,率先软下姿态。
  「这就是你要的吗?」缓缓地,严君离开了口,多日未曾说话的嗓子,沙哑低沉,一字字说得缓慢。
  「什么?」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焚烧完手中的纸钱,严君离这才站起身,跪了许久的双腿一时虚软地支撑不住,头晕目眩往后倾跌,一双手臂迅速支撑住他,没教他碰着伤着。
  他神色未变,轻轻推开肩背上的那双臂膀,扶着桌面自行站立,幽闇眸心定定望着火盆那一抹未烬火苗。
  「你能解释什么?青岚的死?还是我爹的死?扪心自问,那真与你无丝毫的关系,你完全不必负任何责任吗?」
  一语,堵得严知恩哑口无言。
  无论直接或间接,他确实——脱不了干系。
  「他们,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是我的妻子,你伤害的,不是他们,是我,你知道吗?」
  「……」他可以反驳的,告诉他,他没想过要严世涛死,不是下不了手,而是因为那会让兄长痛苦,他不是没有顾虑到他的心情。
  他也可以告诉他,袁青岚不是他想的那样无辜,她那张嘴说过多少谎言,一再将脏水往他身上泼,由小到大都不知陷害过他多少回了,无论她搬弄了什么,都作不得真。
  可是话到了嘴边,硬是开不了口,那张哀莫大于心死的面容,让他一个字都说不了。
  他若不曾心存报复,会把严世涛活活气出病来吗?
  他若不去招惹袁青岚,会惹来这一身腥吗?她的反击也是他咎由自取。
  何况,死者为大,活着的人永远理亏一截,再多说什么严君离也不会接受,只会认为他损阴缺德,一嘴刻薄。
  「你知道,青岚临死前对我说过什么吗?她说——是我对你的放纵,害死了她;你又知道,爹临终前对我说什么吗?他说——养虎终将为患,你不是人,要我再别信你。」
  他顿了顿,空洞无绪的嗓,悠浅接续。「这么多年来,无论多少人说你的不是,要我多少防着点,我总是想,小恩不会这样、小恩不会那样。就算到了后来,我还是想着,他心里也不好受,是严家亏欠他……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挺身护你,任凭千夫所指也不为所动,但是,我得到了什么?我宠你宠到你去染指我的未婚妻、我护你护到让自己的父亲郁恨而终。严知恩,这就是我多年来独排众议、坚决挺你的下场吗?」
  一字一句,不曾扬高音量,可那字字见血的指控,却比刀刃更锐利,一回回狠狠往严知恩心窝里捅,痛得他不知所措。
  但是,严君离已经无所谓,也不会再为他而疼了。
  最近,他一闭上眼,脑海总会浮现袁青岚说那句话的声音、神情,她说——是你们,一同将我逼上绝路。
  这辈子,他到死都必须背负一条人命的罪咎。
  甚至于,他也无颜面对黄泉地下的父亲,这一生,他永远在为了护严知恩与父亲对立,到头来,却没能护上父亲一回,愧为人子。
  「哥……」
  「别喊我哥。你心里早就不当我是兄长,口不对心又何必?我不认,你这辈子也不必再喊。」
  严知恩愕然。
  兄长从来不曾对他如此决绝,对方态度一冷,他竟不知所措,像个迷失的孩子般,慌然扯住他的袖。「哥,不要——」
  严君离无视于他的惊痛慌乱,抽回衣袖,径自道:「办完爹的后事,我不会再出观竹院一步,你也永远别进来。」
  这话的意思——是穷尽今生,老死再不愿相见吗?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兄长这回是当真的,绝然地不再听他只字词组、不留任何余地。
  「不可能!」严知恩本能惊吼,做了这么多,无论对的、错的,全是为了这个人,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打死他都办不到!
  「你若想再逼死第三条命,大可继续一意孤行。」这一回,会是他。
  「你拿自己来威胁我?!」
  「有何不可?」他说过,别让他真的心寒,而这一回,是真的让他寒透心了。「还是,你要我离开严府,走得远远的?」
  一抹寒意攫住心房,直凉到四肢发冷,严知恩惊觉到,他是认真的,不是死、就是让他走,铁了心要与自己了断,没第三条路。
  他咬牙。「留在观竹院。没你允许,我不会出现碍你的眼,这样成了吗?」
  「意同呢?我教养,还是你带在身边?」
  真要切割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就是了?
  「我这种忘恩负义、不择手段的恶人,能把孩子教得多好?你留在身边!」
  严君离点头,神情麻木地回灵堂前焚烧纸钱,盼父亲一路好走,在彼端也能衣食无缺,这已是他这不孝儿,如今唯一能做的补偿与赎罪。
  「哥……」前头那人不应不理,严知恩心知,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能对他说出心里话了。
  「我知道你没有办法谅解我,但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纵是有千般错,也不曾想过要让你痛。袁青岚……你不在乎她,她也不在乎你,最多就是损了你颜面,总好过娶她,赔上一生。老爷……我并没预料到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气他,也激激你,我、我……」
  喉间一哽,哑声吐出真心。「我只是想回去、想回去而已……你为什么不明白……」
  他想要回去,回到严君离身边,像过去那样,有人宠、有人用带些无奈的温柔笑容看着他,叹道:「再惹事,真不管你了。」
  可是每一回,他闯了祸,也没一次真的放他不管。
  他不是真的那么难管教,刻意惹些鸡毛蒜皮大的小事端,只是为了看那一记无奈又带些纵容的表情,让他感觉自己被全心全意地宠着。
  直到这一回、这一回……
  他以为,惹些事端,逼得严君离忍无可忍,就会将他拎回去,看好他、管好他,不让他再胡来,他只是、只是……
  「我只是……想你而已,我不是真的要报复什么,我是怕你……不要我了……」所以用尽手段,逼得他不得不要,不得不管。
  可是到最后,却只逼得他真的不要,真的不管。
  「哥……你原谅我……看看我好不好?」他哽咽得难以成言,无声哭泣。
  严君离不曾回头,从头至尾都没看上他一眼。
  那声音有满满的心慌痛楚,但他已自顾不暇,再也承载不了谁的痛。
  哀伤至极,已无泪可流,无心可悯。
  他在身后,站了很久、很久,严君离依然不言不语,持续地为父亲焚烧引路钱,不曾回头看他一眼,彷佛除此之外,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教他关注。
  他站得脚麻了,心也是一片麻木,他知道,这回就是站上一辈子,也等不到严君离回眸了。
  悠悠晃晃出了灵堂,步履虚浮,一时间,竟想不起该往哪里走。
  哥——不要他了,这回无论他怎么做,都不会再理会他,将他彻底逐出生命之外……脑海,全教这样的事实占满,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他,真的失去严君离了,彻彻底底。
  办完严老爷的后事,严君离依言回到观竹院,从此不曾再踏出一步。
  外头绘声绘影传着严家正主儿遭幽禁一事,严知恩由着谣言满天飞,声名狼藉也不曾自清,而另一位当事人,更是处之泰然,未置一词。



第十三章

奶娘依然会不定时回观竹院,一来关切他是否一切安好,二来转述严知恩的近况,虽然他一再说明,当初让奶娘过去是为关照严知恩起居,不是监控对方举动,可奶娘每回前来还是会多言上几句。
  「……病好些天了,白日忙着店铺子里的杂事,晚上还要看帐,也没能好好歇会儿——」
  奶娘的声嗓有一搭没一搭地掠过耳际,他没怎么专注,半蹲坐在铺了棉毯的地面,全心全意看顾眼前满地爬的胖娃儿,以免孩子磕磕碰碰地伤着。
  今儿个意同周岁,他简单办了小小的抓周,小胖娃在琳琅满目的器物中爬来爬去,也没真挑中什么。
  奶娘加重语气,又道:「前些天,我夜里起身,四处巡巡,发现他不在房里,找了好半夜,才发现他一身湿淋淋的,缩在池边的大石旁,哭得像个迷路的大孩子。
  「我问他怎么了?他哑着声,只会一遍遍说:「哥……不要我了……」我还想再问清楚些,他又跳进池里,也不知找什么,怎么拦也拦不住,直说:「找不到、我怎么也找不到……什么都没有了。」……」
  在外头的人看来,他是狼子野心、夺尽一切,看似什么都有了,可是看在她老婆子眼里,他是失去一切,什么都没了,那无家可回的迷惘孩子模样,让人看了都于心不忍,她实在无法相信,向来最心疼他的少爷,真狠得下心不予理会?
  可是说了这么多,少爷也只是听着,没要她住嘴,也没表示什么,表情波澜不兴,也不晓得是否有听进耳。
  如今对他来说,天大的事,似乎还不如关注孩子的抓周来得重要。
  「我知道他这回是做得过火了些,可他也悔了,看你要怎么罚他,他都甘心领受,再不惹你生气。你也知道,他向来只听你的话,谁都不看在眼里,独独在意你,你不理他,他都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了,都那么多年的情分,你就原谅他,别教他——」
  「奶娘。」他淡淡地,阻断话尾。「人命,不是悔了就能回得来。」
  「……」奶娘一窒。以往,不管他犯了什么错,少爷都能包容,只是这回,真是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了,怕是没那么轻易过去。
  「往后,这些事不必再告诉我。」眼不见、耳不闻,心自能清。如今的他,只想守着平静日子,再不问是非。
  心知多说无益,奶娘叹了口气,返回听松院。
  严君离撢撢衣袍正欲起身,感觉袖口一紧,垂眸见那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挑的娃儿,一双小胖手独独抓住他,紧紧揪牢袖口不放。
  他心房一紧,泛起不知名的酸楚疼意。
  许多年前,有个人也是如此,什么也不要,独独抓牢他衣袖,总是仰着清亮的眸子望他,上哪儿都牢牢跟着……
  张臂将娃儿搂抱入怀,指掌轻轻抚过那张肖似的俊秀脸容,不愧是父子啊!他们……真的很像。
  他低低一叹,轻喃道:「你可千万别学你爹那又倔又拗的臭脾气,我是经不得再硬生生折腾这么一回了——」
  岁月悄然,无声而逝。
  不问世事的年岁,于严君离而言并不难挨,他将全副心思放在教养孩子身上,日子过得平静安稳,无欲无争,便不会有是非纠葛。
  他遣退了观竹院多数婢仆。以往是父亲的坚持,否则他贪静的性情,其实不爱那些个排场,如此刻般,低调简朴,没太多闲杂人等在院内走动,甚好。
  此举,自是又惹来外界闲言,尽道他备受欺凌苛待,严知恩硬气地不吭一声,日子久了,也就没人再提起这些个蒙尘旧事。
  如今世人只知,当家主子是严知恩,多少人仰他鼻息、看他脸色过活,谁还敢再多说他一句不是?观竹院里的严君离,也渐渐被淡忘,少有人走动,也再无人提起。
  这世间,不就是如此吗?谁能真正执着一辈子?再深的恩、再沉的怨,也会随着岁月,深埋在陈旧记忆底下。
  整整六年,他一如当初所言,不曾踏出观竹院一步,那人也信守承诺,没再出现他眼前,同住严府,却是生死不相见。
  一开始,奶娘还会来,说说严知恩的近况,也不管他想不想听。
  于是他知道,严知恩把严府的家业打理得有声有色,店铺子一家拓展过一家,但也不忘赈粮济贫、造桥修路,每年必往庙宇小住,茹素斋戒,发愿抄写百本经书。
  有人说他沽名钓誉,也有人说他亏心事做太多,做点善事以补罪愆,这些他都不管,只是拼命地赚着大把银两,又大把大把地撒。
  除此之外,他私生活极其放纵,酒与色不曾少沾,除却几段风流韵事,妓院、甚至小倌馆也不曾少去,一年比一年荒唐,男女不拘、荤素不忌,私德败坏。
  也因此,年已二十有七,婚事依然没个谱,县城里头稍有家底的正经人家,谁敢将千金闺女下嫁这般无行无德的浪荡子?
  这些严君离都知道,听进耳里,却从没表示过什么。
  直到去年,奶娘年事已高,严知恩不舍她再忙碌操劳,备上大笔钱财让她回故乡去与家人团圆、颐养天年,此后也只有年节会再上严府来走动,探望这两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再来年,自幼便照料着严君离生活起居的大丫鬟掬香有了对象,他便也作主让她离了严府,成亲过她全新的人生。
  他与掬香的情谊,不同于一般主仆,她是打进了严府便跟在他身边侍候的,连名字都是他给的,见她能有好归宿,他是以兄长之名将她嫁出严府。
  那一日,掬香哭成了泪人儿,再三跪地拜了又拜,感念他这么多年的恩德,当丫鬟的,生来命贱,早认了要任人捏圆搓扁,她是幸运遇上了个仁慈宽厚的主子,从不曾让她委屈、受糟蹋,末了还以兄长之名为她主婚。
  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不能有好报?她要走了,往后谁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这冷冷清清的观竹院,谁还记得有他?
  严君离对此倒是看得极淡,浅笑道:「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人伺候,这几年,我身子不是好多了,也鲜少再生病。」
  也许是远离了俗事纷扰,放宽心怀,自然便百病不生了。
  只是——偶尔会感到些许凄清寂寥。
  岚儿走了、爹走了、奶娘走了,现在连掬香也走了,他生命中最亲近熟悉的人都一个个离他远去,除了小小的意同,他身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现在,全副心神都放在教养意同上。学过一回教训,他对意同的教养不再那么百般宠溺,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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