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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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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吱吱咯咯地在石子路上颠动着,伊凡的头轻轻地撞着母亲的胸口。
  车夫侧身坐着,仿佛是沉思了之后说:
  “老百姓里面已经有了动摇,天下就要大乱了,对不对?昨天夜里,宪兵闯到我们邻居家,一直闹腾到天亮,今天早上抓走了一个铁匠。据说,夜里要把他带到河边,偷偷地把他推到河里淹死。可是,那个铁匠人倒不错……”
  “他叫什么?”母亲问。
  “那铁匠吗?他叫萨威尔,外号叫叶甫钦珂。年纪不不大,可是懂得事却很多。现在的时势,大概懂事是有罪的!他到我们这儿来的时候,总说:‘赶马的朋友们!你们的日子怎么样?’我们说,‘真的,还不如狗呢!’”
  “停下!”母亲要求。
  马车一停,把伊凡惊醒了,他低声呻吟起来。
  “小伙子醉得可真不轻啊!”车夫说。“唉,伏特加,伏物加……”
  伊凡全身无力地又摇又晃,踉踉跄跄地在院子里走着,嘴里说着:
  “不要紧,——我能走。……”
  13
  而索菲亚早已经回家来了。
  她一见母亲进来,急忙前来迎接,嘴里正叨着烟卷,满脸兴奋的神情。她轻手轻脚把受伤的人安放在沙发上,十分敏捷地给他解了绷带布,小心地照顾着他。她的眼睛被烟卷的烟雾熏得眯缝着。
  “伊凡·达尼洛维奇,受伤的人被带回来了!尼洛夫娜,你累了吧?受惊了,对吗?好,您先休息一下吧。尼古拉,给尼洛夫娜拿一杯葡萄酒来!”
  母亲被今天发生的一切弄得头昏眼花,她沉重地呼吸着,胸中感到有阵阵疼痛袭来,她含混地说:
  “您不必照顾我……”
  其实她整个身心都是在渴望着大家来注意她关怀她,给她安慰和爱抚。
  一只手包着纱布的尼古拉,和衣着凌乱、头发像刺猬一般地直竖着的伊凡·达尼洛维奇医生从邻室走了出来。
  医生快速走到伊凡面前,俯着身体说:
  “拿水来,多拿些水来,还有干净的纱布和棉花!”
  母亲听了准备去厨房里拿去,可是尼古拉用左手挽住她,把她带到餐室里去,并且亲切地说:
  “他不是叫您去拿,是叫索菲亚去拿。今天,您可是激动得太厉害了吧?”
  母亲看到他凝视的、同情的眼光,忽然不能抑制住感情了,便呜咽着大声说道:
  “亲爱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居然用刀砍,用刀砍人啊!”
  “我看见了!”尼古拉将葡萄酒递给母亲,点着头说。“双方都有些太激动,可是,您不用担心,——他们是用刀背砍的,所以重伤的恐怕就一个人。他们在我面前打了他一下子,我就把拖了出来……”
  尼古拉的脸和他的声音、房间里的光明和温暖,使她安下心来。她感激地望了他一眼,问道:
  “您也被打了?”
  “这怪我自己不小心,手不知在什么地方碰了一下,割破了一点皮,没什么。喝茶吧,——今天很冷,您穿得又单薄……”
  母亲伸手去接茶杯,忽然看见自己的手指上全是凝结了的血迹,于是,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到膝上,结果把裙子也弄湿了。她睁大了眼睛,竖起了眉毛,斜过眼来瞅着自己的指头。
  她的头忽然晕起来,有一个念头在心里撞击着。
  “他们对巴沙也要那样,他们会那样的!”
  伊凡·达尼洛维奇单穿着一件背心,衬衫袖子卷着,走了进来,用尖细的声音回答尼古拉无言的问询,说:
  “脸上的伤并不怎么厉害,可是脑壳破了,不过这也并不太厉害,小伙子身体很好!只是流血太多。送他进医院吧?”
  “为什么?让他在这儿吧!”尼古拉高声建议。
  “今天可以,明天大概也行,可是以后他在医院里对我比较方便些。我没有工夫出来看病人!关于今天坟场上的事,你要发传单吗?”
  “当然!”尼古拉回答说。
  母亲悄悄地站起身来,要去厨房。
  “您去哪儿,尼洛夫娜?”他担心地阻止了她。“索菲亚一个人能办得了!”
  母亲对他瞥了一眼,异样地笑着,嘴唇抖动着说:
  “我身上都是血……”
  在自己房里换衣服的时候,母亲重新想起了这些人的镇静的态度,和他们能迅速应付可怕事变的能力。这种想法驱逐了心里的恐怖,使她清醒起来。她走进病人躺着的房间的时候,索菲亚正俯在伊凡身上,对他说:
  “同志,您说的是傻话!”
  “我会给你们添麻烦!”他声音微弱地说自己的想法。
  “您不要说话了,这样对您更有好处……”
  母亲站在索菲亚背后,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笑眯眯地望着伊凡的脸,带着亲热的表情,讲述他怎样在马车里说胡话,他的不小心的言语使她非常害怕。
  伊凡听她讲着,眼睛狂热地放着光。他将嘴唇咂了一下,狼狈地高声说:
  “唉,我这个傻瓜1”
  “好吧,我们要到那边去了!”索菲亚替他盖了被,这样说。“您休息吧!”
  他们走到餐室里,久久地谈着这一天的经过。他们坚决地瞩望着将来,讨论着今后的工作方法,所以对今天的墓地的一幕,已经看作是很远的过去了。尽管大家脸上带着倦意,可是思想却很有精神,谈到自己的工作,一点也不掩饰对自身的不满。
  医生坐在椅子上,身体紧张地动着,努力压低自己的又尖又细的声音:
  “宣传,宣传!现在光是宣传是不够的,那个青年工人的话是对的!现在需要的是更广泛地鼓动,——我说,工人是对的……”
  尼古拉阴郁地、学着他的口气说:
  “各地都抱怨说印刷品不够用,可是我们一直不能成立一个像样的印刷所。柳德密拉的气力已经要用尽了,如果不派人去帮她,她会被累垮的。”
  “维索夫希诃夫怎么样?”索菲亚问。
  “他不能住在城里。他只能在新的印刷所里干,可是柳德密拉那里还少一个人手……”
  “我去行不行?”母亲低声问。
  他们三个人一同把目光转到母亲脸上,沉默了一会儿。
  “好主意!”索菲亚高兴地说。
  “不行,尼洛夫娜,这对您是很困难的!”尼古拉冷冷地说。“这样您就得住到城外去,不能再和巴威尔见面了,而且……”
  母亲叹了口气,反驳道:
  “这对巴沙并不是什么很大的损失;对于我来说吧,这样的见面也只是使我伤心!什么话都不能讲。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儿子对面,有3人盯着你的嘴巴,看你是不是会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最近几天的事件使她觉得疲倦。现在她听见有可能住到城外,远离城里的悲剧,就急不可耐的想抓住这种可能。
  可是,尼古拉又转换了话题。
  “您在想什么,伊凡?”他朝着医生问。
  “医生抬起了低垂在桌上的头,阴郁地回答说:
  “我在想,我们人太少!必须更有劲地工作……而且,一定要说服巴威尔和安德烈,叫他们逃出来,他们俩什么都不大干整天坐在牢里未免太可惜了……”
  尼古拉皱着眉头疑惑地摇了摇头,又很快地对母亲看了一眼。
  母亲明白,在她面前,他们不便谈论她儿子的事,于是就回到自己的房里去了;对于他们这样忽视她的愿望,心中感到有些生气了。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听着他们的低语声,不禁被不安的情绪控制了。
  过去的一天,充满了阴郁的疑惑和不吉利的暗示;想起这些,母亲觉得难受。为了推开这些阴郁的印象,她就想起巴威尔。她希望他能够自由,同时这又使她觉得恐怖。她觉得她周围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尖锐化起来,都有发生剧烈冲突的危险。人们沉默的忍耐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紧张的等待,激怒也显著地增强起来了,言语激昂起来,到处都感到一种令人兴奋的气氛……
  每一次散发的传单都在市场上、小铺子里、仆人和手艺匠中间引起热烈的争论。城里每一次抓了人这宾,大家谈论起逮捕的原因的时候,总是引起惴惴不安的、疑惑的、有时是不自觉地同情的反响。从前使她害怕的那些字眼:像暴动、社会主义者、政治等等,现在听到它们从普通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愈来愈多了。
  这些字眼,有人用嘲弄的口吻说着,可是在嘲弄的背后流露出掩藏不住的探究的心意;有人怀着恶意说着,可是在恶意之中听出了恐怖;有人沉思地说着,带着希望和害怕。这种激动像波纹似的慢慢地、然而圈子很大地在那停滞了的黑暗生活上面散播开来。昏昏欲睡的思想渐渐醒来,对于正常生活的那种惯常的平静的看法动摇了。
  这一切,母亲看得比别人更明白。因为对于生活的忧郁的面貌,她比别人知道得更清楚。现在,当她看到这张脸上的疑虑和愤怒的皱纹时,她觉得既是欢喜又是害怕。欢喜的是,——因为她认为这是她儿子的工作;害怕的是,——因为她知道,如果巴沙真的出了狱,他一定要站在大家的面前,站在最危险的地方。而且很可能牺牲……
  有时候,儿子的形象在她眼里,长得像童话里的英雄那样大;他把她所听到的一切诚实的、大胆的话,她所喜欢的所有的人们的优秀品质,她所知道的一切光明勇敢的高尚行为,都集合到他身上去。每当这时,她感到又是感动、又是骄傲,心里充满说不出的欢喜,她满着着无限的喜悦望着儿子的影象,心里充盈着真诚的希望,默默地想:
  “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的爱——母爱——燃烧起来,压住了她的心,几乎让她感到了隐隐的疼痛。后来,这种母性妨碍了人性的成长,而且把人性烧光了,在这种伟大的感情的原来的地位上产生了不安与怕惑,在它的灰白色的灰烬里,有一种忧愁的思绪在胆怯地颤动着:
  “他会死的……会没命的!……”
  14
  正午时分。
  母亲在监狱事务室里和巴威尔面对面地坐着。
  透过迷朦的泪水,她仔细端详着儿子那长了胡子的脸庞,找机会将那紧紧捏在手中的字条交给他。
  “我身体很好,大家也都很好!”他低声说。“你近来怎样?”
  “我还好!叶戈尔·伊凡诺维奇死了!”母亲机械地回答。
  “真的?”巴威尔惊叫了一声,然后悄悄地低下了头。
  “出丧的时候,警察们闯来打架了,还抓去了一个人!”她直截了当地说明着事实。
  副监狱长咂了一声他那薄嘴唇,忽的一下跳起来,含糊不清地命令道:
  “这是不准讲的,你是应该知道的!不准谈政治!……”
  母亲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抱歉地说:
  “我不是在讲政治,我是在讲打架的事!他们打架了,那是事实。有一个人的头都打开了……”
  “反正都一样!我请您住嘴!就是说,凡是跟你个人——
  跟你的家庭和家里没有关系的事情,都不准说!“
  他觉得自己说得很没有顺序,便就重新在桌旁坐下,一面翻着案卷,一面无精打采地、似乎很疲倦的补充道:
  “我是要负责的,不错,……”
  母亲向周围看了一下,飞快地将手里的纸团塞在巴威尔的手里,好像放下重担般地透了口气。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巴威尔笑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呀……”
  “那么就不必来!”副监狱长生气地说。“没有话好说,还尽跑到这儿来添麻烦!”
  “快要审判了吗?”母亲沉默了一会,不得不找话说。
  “两三天之前检察官来过,说快要……”
  他们互相说着没有意义的、双方都觉得没有必要的话。
  母亲能看出来,巴威尔的眼睛里温柔而亲切地在望着她的脸。他的那种镇定自若的态度和平常一模一样。只是胡子长得长了,使他看上去显得老了一些,他的手腕也好像比以前白了一些。
  母亲由衷地想使儿子高兴,想对他讲尼古拉的事情。于是,她并不改变谈话的声调,还像刚才说那些没有趣的废话时一样,开口说道:
  “我看见过你的学生……”
  巴威尔凝视着母亲,两眼中充满无声的提问。
  为了使儿子记起维索夫希诃夫的麻脸,她灵机一动,用手指头在脸上点了几下……
  “那孩子很好,身体也很健康。不久就可以找到事情做了。”
  巴威尔明白了她的意思,会意地向她点了点头,眼睛里带着微笑地回答说:
  “那真是好极了!”
  “是啊,你瞧!”她很快意地说,儿子的喜悦之情更感动了她,她便更高高兴了。
  分手的时候,他紧紧地握着母亲的双手,真心地说:
  “谢谢你,妈妈!”
  因为和儿子心灵上的交流而产生的喜悦,使她深深陶醉了。她甚至没有和气用话语来回答他,只是默默地握着他的手。
  回到家里,莎夏已在等她了。
  每逢母亲去看望巴威尔的日子,这个姑娘总要来的。但她从来不主动问巴威尔的情况;若是母亲自己也不讲的话,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母亲的脸,也就感到满足了。然而,今天她一看见母亲就担忧地开口问道:
  “他怎么样?”
  “没什么,身体很好!”
  “字条交给他了?”
  “交给了,我很秘密地塞给了他……”
  “他看过了吗?”
  “哪会看过呢?那里怎能看?”
  “对对,我忘了这一点了!”姑娘慢慢地说。“还要等一星期,一个星期!您想结果怎么样——他会同意吗?”
  她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母亲的脸,很认真。
  “啊,我可不知道。”母亲一边考虑,一边回答。“假如没有什么危险,那为什么不出来呢?”
  莎夏用劲摇了摇头,冷冷地问:
  “您知不知道,病人可以吃点什么东西?他想吃东西。”
  “什么都可以吃!我马上去……”
  她快步进了厨房,莎夏慢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要我帮您的忙吗?”
  “多谢,不要。”
  母亲弯下腰来,从炉子里取出一个钵头。
  姑娘轻声地说:
  “请您等一下……”
  她的脸色发白了,眼睛悲哀地大睁着,用抖动着的嘴费力而迅速地低声说:
  “我有件事要拜托您。我知道,他是不会同意的!请您务必得劝劝他!他这个人是不能缺少的,您对他说,为了工作是少不了他的。我一直在担心,怕他生病。您看,审判的日期老是定不下来……”
  她好像每说一句都很困难。她的身子站得笔直,眼睛望着别处,声音忽高忽低。说完后她疲乏地垂下眼皮,咬往嘴唇,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发出了咯咯的响声。
  母亲被她的激情与真诚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但毕竟她很了解这种心情,她的心中充满了惆怅的感情,激动不已地抱住莎夏后,悄声地说道:
  “亲爱的!他是除了自己的话之外,什么人的话都不会听的,不管是谁的……”
  她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沉默不语。
  到后来,莎夏小心地从肩上拿了母亲的手,颤抖着说:
  “是的。您的话是对的!刚才这都是傻话,太神经质了……”
  忽然,她变得严肃起来,简单地说:
  “我们快把这东西给病人吃吧……”
  她坐在伊凡床边,关心地、亲切地问道:
  “头疼得厉害吗?”
  “不很厉害,只是脑子里非常模糊!而且觉得浑身没劲儿。”伊凡好像怕羞似地把被头拉到下巴底下,像是怕光似的不断地眯缝着眼睛。
  莎夏知道病人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吃东西,便就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伊凡坐在床上,望有她的背影,眨着眼睛说:
  “真漂亮!……”
  他生就的一双快活的浅色的眼睛,小小的牙齿排列得很整齐,声音好像还未脱去孩子的声调。
  “您几岁?”母亲沉思般地问道。
  “十七岁……”
  “父母亲在哪里?”
  “在乡下。我十岁就到了这里,——从学校毕业之后就来了。同志!您叫什么?”
  被人家用这个字称呼的时候,母亲总是觉得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这一次她也是面带微笑地问他道:
  “您想要知道我的名字做什么?”
  少年狼狈地沉默了一会儿,后来说:
  “我们小组里的那个大学生,就是我们一起看书的那一个,经常和我们讲起工人巴威尔·符拉索夫的母亲。——五一示威的事,您知道吗?”
  她点了点头,觉得紧张起来。
  “他第一个公开举起了我们党的旗帜!”少年自豪地说。
  他的自豪感和母亲心里的感情呼应了起来。
  “那次我没有参加,那个时候我们在这儿计划自己的示威运动,但是没能成功!那时候我们的人很还少。可是到明年——嘿!您等着瞧吧!”
  他体味着未来胜利的喜悦,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了。接着,他用汤匙在空中挥动着,继续讲:
  “刚才说过的母亲符拉索娃,在这个示威之后也加入了党。他们说,这简直是个奇迹!”
  母亲咧开嘴笑了笑,她听到这个孩子的充满兴奋的称赞,觉得很是欢喜。欢喜的同时她又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她甚至想对他说:“我就是符拉索娃!……”然而她忍住了,含着一丝的嘲笑和惆怅对自己说:“唉,你这个老傻子呀!……”
  “好,您多吃些吧!赶快好起来,好去干有用的事!”母亲俯身对着他,突然激动地说。
  房门开了,吹进来秋天阴湿的寒气。索菲亚两颊红润,愉快地走了进来。
  “暗探跟在铁后面,就像求婚的人追求富家小姐一样,真的!我得离开此地了。……喂,凡尼亚,你怎么样了?舒服了吗?尼洛夫娜,巴威尔怎样?莎夏也在这儿?”
  她吸着烟,一样样地问着,并不等待答复。还一面用她那灰色的眼睛温柔地望着母亲和少年。
  母亲望着她,心里暗自微笑着想道:
  “我也成了一个好人了!”
  她又俯身对伊凡说:
  “快点儿好起来吧,孩子!”
  说着她走进了餐室。
  这里索菲亚正在和莎夏谈话:
  “她那里已经准备了三百本!她这样拚命地工作,差不多把自己累死了!这真是英雄主义!嗳,莎夏,生活在这样的人们中间,做他们的同志,和他们一起工作,这真是莫大的幸福……”
  “是啊!”姑娘低声回答说。
  傍晚喝茶的时候,索菲亚对母亲说:
  “尼洛夫娜,您又得到乡下去一趟。”
  “要去就去吧!什么时候去?”
  “两三天之后,可以吗?”
  “好……”
  “您坐车去!”尼古拉低声劝她。“雇了驿马,最好走另外一条路,经过尼柯尔斯柯耶乡……”
  他停顿了一会儿,脸上皱起了眉头。这种样子和他的脸不相称,使他平日镇静的表情变成一种很难看、很奇怪的样子。
  “经过尼柯尔斯耶太远!”母亲说。“而且雇马很贵……”
  “您要知道,”尼古拉继续说:“在我看来,我是不赞成这次旅行的。那边很不安静——已经捉了人。有一个小学教员被带去了,得小心一些。应该等几天……”
  索菲亚用指头在桌上敲着,接上去说:
  “保证持续不断地散发印刷物,对我们是很重要的。尼洛夫娜,您不怕去吧?”她忽然问道。
  母亲心里觉得很不高兴。
  “我什么时候怕过?第一次做的时候都不怕……现在反倒会一下又……”她一句话没有讲完,就低下了头。每当有人问她怕不怕、方便不方便,或者问她是否能完成某件工作的时候,她总是从这些问话里听出向她请求的语气,她便觉得他们把她看作了外人,并不像他们彼此之间那样没有疑问和担心。
  “您真不应该问我怕不怕,”母亲心事重重地说,“你们相互之间怎么从来不问害怕不害怕的话呢?”
  尼古拉听了很急虑地摘下了眼镜,然后又把它戴上。他向索菲亚凝视了一会儿。
  叫人难堪的沉默使母亲不安起来,她怀着歉意从椅子上站起来,想找些话说,可是这时索菲亚碰了碰她的手,轻轻地请求说:
  “原谅我!以后再也不问了!”
  这句话使母亲轻松起来,甚至还让她感到有点好笑了。几分钟之后,他们三个不约而同地谈起了他们共同关心的去乡下的问题了。
  15
  黎明时分。
  母亲乘坐了驿站的马车。马车在那条被秋雨浇过的路上摇摇晃晃地行驶着。空气中吹送着潮湿的秋风,泥泞被车马践踏,水溅出许多泥点子。马车夫侧着身子对着她。像是沉思一般,忽然,他鼻音很重地开口说话了。
  “我对他——对我哥说,怎么样,我们分开了吧!这样我们就分开了……”
  突然,他扬手在左边的马身上抽了一鞭,生气地喝斥道:
  “嘘!畜生,走呀!”
  秋季之中的肥胖的乌鸦们,好像十分担心地在收割了的田里走着。寒风发出呜呜地吼声,吹在它们的身上。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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