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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3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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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并不是想创造一个均贫富的理想国度,他的所作仍然是为了自己的江山可以千秋万代。因为对读书人的鄙夷,和对自己白手起家、建立偌大帝国的骄傲,朱元璋完全不理会别人的意见,坚持按自己的经验,构建他的帝国——他相信当社会出现大幅度的贫富分化,大量的小农将失去家园和土地,也就失去了厌恶社会波动的特性,最终由社会的稳定因子,变成毁灭社会的恐怖力量……曾经种过地,放过牛、当过和尚、要过饭,最终走上造反道路的朱元璋,比谁都坚信这的一点。
  所以,朱元璋成了中国历史上最仇富、最歧视商人的皇帝。他认为,只有那些‘汗滴禾下土、种出粮和棉’的劳动才是劳动,而商人们整日游手好闲,从来不生产任何产品,却过着富比王侯的奢华的生活,显然,是社会的寄生虫,他们和贪官一起,是造成贫富悬殊的罪恶源泉,必须要从自己的国度中清除。
  所以朱元璋认为从事商业活动是非法的,不承认商人的身份……在户口制度空前变态的明初,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独特的户籍,当兵的一辈子都是军户,当匠人的是匠户,还有民户、灶户、铺户、酒户、医户、菜户,就连妓女、龟公都有个乐户,但商人们却没有自己的户口,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帝国政府无视……
  但个人的力量想要改变社会规律是不可能的,哪怕强如朱元璋,也不可能扼杀社会的需求……这在明初时尚不明显,因为当时国家十室九空、赤贫如洗,增加人口、恢复生产才是最主要的,对商业需求在历史的最低点;但经过几十年的复苏,随着经济的恢复,以及强势皇帝的入土,商业再一次兴盛发展起来,但悲哀的,大明并不能像前朝那样从中获益——太祖不承认商业,商业税自然无从谈起,这种会深刻影响社会的东西,如果没有借助开国时天翻地覆、任君勾画的朝气制定下来,想在后来加上,往往就千难万难了。
  因为商人们早就依托各种户籍,从事经营活动,且因为国家不能对他们的正常经营提供保护,便只能托庇于地主豪强,官员贵胄,早与他们结成了利益共同体,朝廷想收商税,无异于虎口夺食,得先斗得过那满山的老虎才行……且因为朱元璋的愚蠢态度,让反对商税的官员,有了祖宗法度这面无敌神盾,谁也攻不破,谁也奈何不得。
  朝廷不能因东南的繁荣而强大,东南的繁荣也对那些长期处于贫困、灾难的省份没什么帮助,所以在抗倭胜利之后,朝中大人们便把目光从江南移开,不再理会那里发生的事情……其实还有些不可告人的因素,比如说官员们大都是南方人,不想让朝廷打南方的主意之类。总之,在这个割裂的帝国中,政治中心在北方,经济中心却在南方,这样两不相闻的发展下去也挺好……沈默一直这样想着,至少在南方彻底壮大起来之前,都不要出乱子。
  但现在,两者相交了,强大的北方政治,轻易的撕毁了他辛苦建立起来的南方秩序,一切都可能倒退回原点,难道在这个时代,想做些改变,就这么难?
  第七二四章 元亨利贞(中)
  天空灰蒙蒙的,就像沈默的心情,胡宗宪注定倒台,对他的打击超过了任何人的想象。挫败感铺天盖地而来,让他周身如同灌铅,艰于呼吸,难于举止,望着铅沉沉的云层,他甚至都有些灰心了——原来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其实不过是沙中城堡、空中阁楼而已,再美丽也不过是个肥皂泡,被人一戳就破,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他甚至不想回家,让人抬着他,在北京城大街小巷的瞎转,头一次不是找解决的办法,而是只想逃避眼前的一切。
  天渐渐黑了,腹中擂鼓似的响声,终于把沈默从失神的状态中唤回,他今天就早晨吃了一碗粥,便一天忙得没顾上嘴。回过神来,按按耳廓中央。压一下饥饿的感觉,他对轿夫们歉意道:“是我混账了,让你们抬了这么久。”这么重的轿子四个人抬,再强的体格也受不了。
  轿夫们憨笑道:“我们倒替着抬的,一点都不累。”虽然膀子都磨破了,但大人能说这句话,他们便感到很知足。
  “快落轿吧。”沈默止住轿子,下地活动下酸涨的双腿,看看四周,发现竟到了城东明时坊,前面就是一条的静谧小巷。
  “怎么到这儿来了?”沈默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三尺等人都绷住不回答,近十年的老兄弟了,他们知道大人的心,有些事不许吩咐也知道该怎么做……当然绝对不能点破。
  “到了就进去坐坐吧。”看到里面有灯光,沈默仿佛自言自语道:“算了,还是回家吃饭吧。”就在他心里痒痒,自相矛盾的时候,手下的护卫和轿夫都隐身与黑暗之中,只留下三尺跟在他后面。
  “既然如此……”沈默装腔作势道。
  “那就进去坐坐吧……”三尺小声道。
  “要你多嘴。”沈默瞪他一眼,但还是迈步往小巷里走。
  两人快走到最里头的一户时,突然那户人家的门从里面响了,本来就做贼心虚的两位,赶紧一闪身躲在隔壁人家的门洞里,然后探头探脑的往外看,便看到一线光越来越宽,一条长长的人影投射在墙上。
  然后传来了低沉的说话声音,小巷里静。听得清清楚楚,却是苏雪的弟弟,苏志坚的声音:“姐,这事儿你再考虑考虑,别一口就回绝了。”
  然后是苏雪有些不快的声音道:“再和人合起伙来出卖我,你就不要再来了。”
  “怎么是出卖你呢?”苏志坚声调提高道:“我是你亲弟弟,关心你才这样说的呀,别人谁会管你是不是孤苦伶仃?”
  这话让苏雪有些沉默,苏志坚以为说到姐姐的要害了,乘胜追击道:“今年是甲子年,过了二月,姐姐你就二十五了,别人家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却还一个人苦苦捱着……姐,女人,终究还是要嫁人的,越晚就越不值钱。”
  “别说了。”苏雪的声音有些发颤道:“我这样挺好的。”
  “好?好什么好?”苏志坚的声音变得怒冲冲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世上还有你这么傻的女人?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姓沈的根本没有要娶你的意思,就是在家里烦了,才来找你解闷消遣!他哪把你当人了?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玩具而已!”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仿佛螃蟹似的张牙舞爪,道:“现在你运交华盖。竟然被沧溟先生看中,沧溟先生乃文坛巨掣,宗工巨匠,论相貌、论才情、论名声,哪一点比不上姓沈的?更难得他痴情一片,直到去年他夫人过世,才敢来找我说亲,”说着几乎是喊道:“是明媒正娶啊,嫁过去你就是继室夫人!这可是天上掉馅饼,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姻缘!”
  “这么喜欢,你嫁给他好了。”苏雪的声音却没了方才的迟疑,道:“此事不要再提。”
  “我没听错吧?”苏志坚提着嗓门道:“放着正室不当,却在这巴巴守活寡,你以为能等着他家夫人也死了,再把你接去吗?做梦去吧,人家早把你玩够了,扔破鞋一样丢一边了……天下还有你这么蠢的女人吗?”
  “住口!”苏雪忍不住,啪地一声,似乎打了苏志坚一耳光,强抑住怒气道:“你快走吧,别在门口嚷嚷了,我不想让四邻听见!”声音都气得颤抖起来。
  “听见就听见……”苏志坚不屑道:“你都贱成这样了,还怕街坊听见?”说着提高嗓门道:“街坊都出来瞧瞧啊,五百年难遇的花痴女子啊……”谁知话音未落,异变陡生,竟化作变了调的一声短嚎道:‘噢……’便如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
  苏雪本来脸色苍白的望着面目狰狞的弟弟,听他在那里对自己肆意污蔑,发泄着变态的不满,她简直都在怀疑。这真的是自己甘愿牺牲一生来成全的弟弟吗?不会是被魔鬼附身了吧?
  正在万念俱灰时,她却惊见弟弟瘫倒在地,赶紧定睛一看,便见一条彪形大汉站在那里,提着好大一只手掌,显然是击倒苏志坚的凶手。
  苏雪刚要尖叫,那人却低声道:“苏大家,是我。”这声音她简直太熟悉了,不正是‘他’那形影不离的卫士长吗?
  苏雪心神一松又一紧,赶紧走上前,查看弟弟的呼吸,好在还很平稳,看来只是昏过去了。便听三尺小声道:“我听他出言不逊,才忍不住教训了他一下,不过您放心,我下手有分寸的。”
  苏雪狠狠瞪他一眼,道:“还不把他抬进来,地上多凉啊。”
  三尺撇撇嘴,但还是照办了,费劲的扛起身高体大的苏志坚,闷头跟苏雪进了院子,倒把大人落在了后头。
  沈默虽然被无视,但没有丝毫不快。相反,他现在满怀愧疚,心里尽是自责。方才苏志坚的话,虽然是说给苏雪听,却仿佛一记记耳光,抽在他这个偷听者的脸上,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实话实说,若不是苏志坚的话太过难听,担心苏雪会气出个三长两短来,他可能不会让三尺出手,选择悄悄溜掉。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一时冲动的结果,是要面对如此尴尬的时刻,沈默站在院子里,望着天边昏黄惨淡的月亮,心说今儿出门没看黄历,肯定是诸事不宜,要不怎么就从早晨闹心到现在呢?
  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三尺从里间出来,小声道:“那小子明早才能行。”说着朝沈默挤挤眼,一溜烟跑到了大门口。
  最起码得像个男人吧……沈默叹口气,整整衣襟,迈步走进了苏雪的房间……房间正中的圆桌上,是桌上的白瓷瓶中,插了一支孤零零的梅花,枝干清矍,花瓣细小,却能闻到暗暗的幽香。除此之外,素雅的房间内,陈设一如昔日,桌椅琴棋书画,都没有丝毫的变化,就连棋盘上的黑白子,摆放的位置都是那样的熟悉。
  沈默还记得这盘没下完的棋,那时他刚刚从江南回来,给苏雪带了些土仪,过来坐了坐,对弈了两局,后来因为突然有事,没有下完便走了……不过那已是半年多以前了。他的目光在残局上流连片刻,伸手摸一下棋盘,竟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心中不由重重一抽。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沈默回头一看,苏雪已经到了身边,她伸出手来,看似随意的在棋盘上一抹,便将棋子彻底打乱。欲盖弥彰道:“自己闲着无聊摆得棋谱,入不了大家法眼。”
  沈默笑笑,他不可能得了便宜又卖乖,便干笑道:“不请我坐下。”
  “你要坐,谁还拦得住?”今天的苏雪,情绪有些不太稳定。
  沈默尴尬的坐下,又笑道:“讨口水喝呗……”
  “没烧。”苏雪道:“忍着吧。”
  “哦,好嘞。”沈默点点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曾几何时,和她相处的那种轻松自在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越发的纠结与沉重,这才是他半年不登门的真正原因……而不是因为‘忙’。
  苏雪虽然说起话,但还是起身给他烧水,沈默道:“让丫鬟干吧……”
  苏雪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忙起来,把小铜壶坐在炭炉上,便守在炉边发起了呆。
  沈默挠挠腮帮子,只好也上了榻,坐在蒲团上,隔着小炭炉与她对坐。
  两人都坐在暗中,炉火照在顶棚上,形成一个很圆的、很朦胧的红色的光晕,也让两人的表情,都显得柔和了许多,苏雪仿佛在看沈默,又仿佛在看扑朔跳动的火苗,轻轻扇着扇子,声音有些飘忽道:“你……都听见了。”
  “嗯……”沈默点头道:“都听到了。”
  “便当没听见的吧。”苏雪调整下呼吸,朝沈默勉强一笑,那笑容却让人深感心碎。
  “听到了就是听到了。”沈默轻声道,苏雪便不做声。
  沉默片刻,水滚了,苏雪便起身拎壶沏茶,中华茶文化发展到这时候,已经可以称为茶艺了,且非得素手芊芊的美女来沏,才能将其韵味淋漓展现出来,而苏雪则将其彻底演化为一门艺术,整个过程如高山流水,云淡风轻,仿佛在演奏一曲轻快的乐章。
  沈默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心中那些沉重的、沮丧的、愧疚的、悲伤的负面情绪,不知不觉便随着金黄色的茶汤注入杯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苏雪也恢复了往日从容淡定的气度,淡淡道:“喝吧。”
  沈默接过来,饮尽,苏雪再给他斟上,再饮尽,如是两杯之后,说够了‘好茶……’之类,毫无营养的赞词后,沈默终于低声道:“志坚的话虽然难听,但我觉着,那个提议……你不妨考虑一下。”
  苏雪的面色本来已经恢复了些红晕,听了这话,又变得惨白,沈默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很自责,耽误你这么多年,却没法给你想要的,你应该有自己的幸福,我会真诚的祝福你的……”
  苏雪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终究没有留下来,嘴角牵起一丝艰难的微笑,强作平静道:“吃了这碗茶,你就回去吧,家里还有人等你吃饭呢。”
  “你别生气啊……”见她下了逐客令,沈默继续解释道:“我的意思你都明白,我这不是也想解决问题吗?总不能再这么拖下去吧?韶华易逝啊……”
  苏雪紧咬着下唇,突然伸手去拿他手中的茶杯,沈默忙道:“我还没喝完呢……”他也伸手要去挡,苏雪的动作陡然加快,抢在他前面拿到那茶杯,下一刻便将其打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真可惜,以后怎么喝茶啊……”沈默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片,那是苏雪祖传的汝窑茶杯,不知从何时起,沈默每次来,她都用这个杯子给他沏茶,从苏州到北京,一直都是这样,沈默都习惯了有这样一个酒杯,现在没了,还真心疼呢。
  这时,却听到苏雪抽泣声,沈默抬头一看,只见苏雪的眼里溢满泪花,再看她那原本白皙的右手,被滚烫的茶水,烫得通红一片。
  “啊,你受伤了……”沈默一下子紧张起来,抓住她的手腕,仔细查看起来。
  第七二四章 元亨利贞(下)
  其实茶水再烫,也不能及得上苏雪心痛之万一,那些话确实是为她好,可万万不该由这个男人口中说出来,从他口中出来,便如柄柄利刃,刺在她本就羸弱的心房上,那是她不可承受的痛苦呵……
  苏雪赌气抽手,沈默使劲握住,她抽不动,气苦道:“你既要我嫁人,就别在这拉扯不清,别碰我!”她使劲的挣扎起来,沈默一手掌握不住,只好伸出另一只手,一下竟将她环抱住。
  苏雪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下子不能动了,她任由沈默抱着,喃喃道:“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要说那种话?”眼泪终于无声的流下来,落在沈默的肩膀上。
  沈默叹一声,在她耳边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苏雪不说话,沈默又叹一声,轻轻将她扶起来,望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容,轻声道:“我真的只是心疼你,不想再看你这样煎熬下去了。”说着缓缓掏出手帕,为她轻柔的擦拭泪痕道:“我并不是想把你往外推,其实我早已经说过,只要你愿意,怎样都可以,”顿一顿他又道:“可是,你为什么把心事藏得那么深,让我看不清、猜不透,不知道你到底想什么,到底要什么,到底怎样才开心呢?”这也是沈默一直想问她的,女人,你怎么这么难懂。
  听着沈默的柔声细语,苏雪僵硬的身体终于软下来,但哭得却越发厉害。
  见她还是不说话,沈默再叹口气,缓缓道:“我也说过,虽然给不了你明媒正娶,但总是可以照顾你一辈子……你不用担心我家里,若菡那里我去说,三天之内,我就抬花轿来把你接回去。”他当然不会忘记自己对若菡的承诺。也压根不想违背自己的承诺——人无信不立,如果连承诺都可以不遵守,以后还有何面目在妻儿面前立足?怕是一辈子都要抬不起头来吧……
  但男人犯了错误,就一定要承担责任。他与苏雪相识时,沈默正是以六元之尊出镇苏州,反手之间便挫败了九大家的阴谋,将苏州城经营成铁板一块,全都唯他的马首是瞻。那时他还没有经历过这几年的低谷,人生春风得意,整个人都有些发飘了,只以为凭自己的心智能力,可以控制一切,自此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随心所欲,岂不快哉?
  就是在这种有些自满自得的状态下,他遇到了苏雪,这个传说中的江南名妓。见面更胜闻名,她的美丽和魅力,都是男人无法抵挡的,更妙的是。她以请君入彀的姿态,似乎要与他玩一场感情游戏。
  那时的沈默,已不是不知肉味的鲁男子,他已经习惯了各种富商豪绅的宴会,和不少欢场女子逢场作戏,他相信自己已可以‘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了,所以毫不犹豫的和她开始了对手戏。究其原因,除了要抓住陆绩之外,更多的是为了寻求刺激。
  后来,陆绩被抓到了,游戏却没有结束……苏雪仍然对他若即若离,还是保持以前的姿态,似乎有继续玩下去的意思;那时沈默的心里,也渐渐起了变化,只是他自己从未察觉,还仍然乐在其中。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感情游戏一旦开始,便不是想停就能停下来的了……
  渐渐的,说是日久生情也好,说是情不自禁也罢,他心里就有了这么女人。也就是从那时起,沈默的心就开始纠结了,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女人无法狠下心了,在官场上的魄力,在她这里却变成了无力,他没法拒绝苏雪的要求,甚至会经常想她。这才知道,似锦如织的百花丛下。也藏着危险的陷阱,早晚有一天,在遇到某个人后,会狠狠陷进去,不可自拔,沾得浑身都是。
  但他不能忘记自己的承诺……不再娶女人进家门,他不打算辜负妻子,言而无信,所以想借着离开苏州的机会,断掉这段感情,但苏雪却选择跟他来了北京。
  对苏雪的选择,其实沈默是不高兴的,因为苏雪告诉他,自己是为了弟弟的前程,才跟着他来北京的,并不是对他有什么感情。
  沈默当时是信了的,他感到自己被利用了、很生气……其实事后想想,这种生气更多的是借题发挥,好让自己坚定信心,不越雷区,不必违背诺言。于是他开始疏远了她,直到帮着苏志坚顺利考中举人,他觉着也算对得起苏雪了。便又一次提出了,要送她回江南,为她安排未来的生活。
  但苏雪没有接受他的安排,而是留在了北京城,但也没有纠缠他,而是在王府当上了一名乐师,有了稳定的生活,有了强大的靠山,似乎就像她所说的,人不必要成双成对,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似乎两人终于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可以相安无事过一辈子了。虽然许多次想起她,沈默的心都会一阵抽痛,但他知道,这对自己来说,其实是最好的状态了……既不用违背诺言,带来家庭不安,又不用对这位红颜知己心存愧疚,真是又娶媳妇又过年,好事让他占全了。
  现在的沈默,已经不再参加灯红酒绿的宴会,不再处处展示他的魅力,招惹什么别的女子了。就像徐渭说得那样,他是‘洗尽铅华呈素姿’,完全告别了曾钟爱的华服美食,穿布衣,食素蔬,甚至自己种菜养花,过起了苦行僧似的生活。
  也正是这种洗心革面、节欲自持、修身养性的生活,让他重新获得了家庭的安宁,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应付官场上的明争暗斗。
  但他怎么会不知道,在自己舒心的同时,很可能有几个女人不舒心,他那清心寡欲的表象下,只是自欺欺人的不去想若菡的心情;苏雪的心情;甚至柔娘的心情……反正只要自己不闹心,就当别人也过得舒坦。
  当然他有无数理由可以掩盖自己,衙门的太忙啊,官场的应酬太多,朝局的压力太大啊,诸如此类,虽然可以获得爱他的女人的谅解,但并不能掩盖他的自私。
  ‘其实我最爱的人,不是任何人,而是我自己。’沈默每日三省,早就意识到这一点。
  但今天,在亲眼看到苏雪现在的处境之后,他才从自欺欺人的状态中醒过来。原来想象出来的美好,只能衬托现实的残酷,苏雪没有她表现出来的坚强,生活也没有她描述的那么安宁。
  是啊,身为名声在外的乐曲大家,苏雪的仰慕者太多太多了,原先还因为她冷若冰霜的态度望而却步。但偏偏裕王已成为实际上的东宫,而她又是李娘娘的闺中密友,地位跟着水涨船高,让许多不安分的家伙,开始挖空心思,想要来个一箭双雕了。
  这个时代给女子的太少太少,包括拒绝的权力,苏雪一个弱女子,在大家都认为她该嫁人的时候,是支撑不了多久的。但沈默深知她又是个那样倔强的女子,从不改变主见……这样的人最容易感受到现实的残酷,在现实与坚持中痛苦的煎熬着。
  看到她肝肠寸断的样子,沈默终于醒悟了,从自己打算开始这段感情游戏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今日——因为给不了对方未来的爱情,不管过程多美好、多浪漫、多让人感动,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悲剧收场,绝无例外。
  如果时光可以倒转,他绝对不会玩这样一个游戏。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做了就是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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