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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4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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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伙就散伙,”李珍撇嘴道:“我带着弟兄们远走高飞,当一个逍遥大王,省得整天受他的鸟气!”
  “走?”栾斌冷笑道:“你走哪去?三面都被官军封锁了,你准备往东去找江月耀?”
  “俺杀出一条血路去!”李珍嘴硬道。
  “要真有这本事,”栾斌毫不留情的戳穿他道:“你当初还用投奔大龙头?”
  “我……”李珍终于泄了气,没话说了。
  见对他打击够了,栾斌换上语重心长的口气道:“兄弟,一根筷子一掰就断,但十根筷子绑一起,谁也掰不断。现在是官军大举压境,咱们赣南义军都有灭顶之灾,这时候只能摒弃私心偏见,联合在一起,共度时艰……”
  “好了好了,别念经了……”李珍抱头起身道:“我去就是了。”
  栾斌松口气,心说终于是把你磨过来了,却不知也带着他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当两人带着厚礼进到总寨,便感到气氛怪异,但都以为是针对李珍的,所以也没放在心上,一路畅行无阻,来到聚义堂上。
  一进那草堂,栾斌便瞳孔紧缩,因为他一眼就看到,自己那张虎皮交椅,已经被劈得粉碎……在土匪文化中,交椅代表一个头领的身份地位,所以即使空着别人也不能坐。当它被打碎,意味着什么?三岁孩子都知道。
  栾斌站住脚,捂着肚子道:“哎呦,上茅房。”拔脚便想溜走。但已经迟了,只见院中屋内涌出上百刀斧手,登时将他们的卫士簇而杀之,然后将两人五花大绑,押上堂去。
  这时赖清规兄弟,并一众大小头领,才从堂后转出,在各自的交椅上坐定……赖青川却坐在了他哥身边,原先李珍的位子上。
  李珍破口大骂道:“癞皮狗,原来是耍诈诳爷爷,算什么英雄!”心中的旧愁新恨喷涌出来,化作污言秽语,问候了赖家兄弟祖宗十八代。
  赖清规怒不可遏,命人堵上他的嘴巴,拉出去杀了喂狗。
  栾斌高叫着:“住手,万万不可……”但没人在意他说什么,眼睁睁看着李珍好大的头颅离了身躯,然后被大龙头豢养的恶狗分食。
  “啊……”栾斌说不上是心痛还是惊惧,吐出一口鲜血,昏厥过去。
  “要不要把他一起杀了?”赖清川问道。
  赖清规看看众人,皆都面色戚戚,担心彻底寒了人心,摇摇头道:“毕竟跟了我二十多年,就是条狗也有感情了,”说着叹息一声道:“他不仁我不能不义,先关起来吧!”
  把李珍、栾斌一杀一关,却还不算完,赖清规亲自率众包围了牛尾山,然后派人上山宣读大龙头令,尽言李珍、栾斌之叛逆,命令余众放下武器,下山接受改编,可不问拂逆之罪。
  但回答他们的,是使者被削成人干、抛下山来的惨状。
  赖清规大怒,命部下攻山,但山寨的易守难攻,并不是只针对官军的,谁要攻打都会付出惨重代价。结果虽然兵力上有绝对优势,还是无法撼动寨门,反倒被黑甲军杀了个七进七出,血流成河,这才知道李文彪赖以成名的王牌,仍然保持着成色。
  攻打了两天,死伤千余人,赖清规知道不能再打了,否则队伍非要分崩离析了不可……因为他明显感觉到,众人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隔阂,还经常背着自己嘀咕些什么。
  赖清规心里清楚,这是抓了栾斌的后遗症……试问一直为他鞍前马后的老兄弟都能说抓就抓,那别人这些半道入伙,又哪有安全感可言?
  盘算了几日,他决定饶了栾斌这一次,至少暂时放过,度过这次危机再说。但就在他准备下令之时,一个消息传来,登时让他改变了主意!
  ……
  PS:赣南之行马上结束了……
  第七四六章 覆灭(中)
  原来沈默闻得噩耗,竟悲伤过度,直接晕厥过去,醒来后,为李珍兄弟两人举行盛大的出殡礼。不是称李珍为兄弟,而是为李珍和栾斌两兄弟,并在龙头山上亲自设坛祭奠,且作祭文沉痛哀悼。
  这篇祭文很快被藏在暗处的奸细录下,传到了赖清规那里。虽然奸细的文化不高,但祭文的大体意思还是能听懂,首先沉痛哀悼李珍和栾斌两兄弟,并深深惋惜不能和他们共举大事,又表示将起大军为他们报仇,希望两人在天之灵,能庇佑他成功。
  这还没完,紧接在祭文之后,沈默又发表一篇檄文,这个贴满了赣南各县城的大街小巷,赖清规可以不费力的获得原文,如下:
  ‘盖闻逆贼起而社稷乱,社稷乱则百姓永无宁日。逆贼赖清规称乱以来,於今十年矣。其尝自称忠烈之后,为百姓谋,然细数其实,大谬而非:其父平,本蓝之姓,世代以打铁骟驴为业,为谋富贵而忘其宗,以恶霸赖万年为父,因假其位,犬仗人势,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作孽多端!’
  ‘万年者,其祖以九出十三归发迹,假天灾掠良田万亩,肥一家而毁千家,及至万年,不思行善,以补阴损,仍变本加厉,饕餮放横,伤化虐民,为乡民所不齿也。’
  ‘有父若此,安识孝道?彼祖如是,怎知仁义?然其样貌岸然、性也虚伪,广聚食客、以为好义;市恩惑众,掩其野心。故得虚名甚嚣于赣南。少年无知以为爪牙。’
  ‘而狼爪蛇齿终难掩盖,甲寅年后,举国上下、齐心抗倭,赖某觑得空当,日益跋扈,肆行凶忒,见有司无以应对,野心日盛,终至大逆不道,公然反叛国家!’
  ‘其自叛逆以来,蹂躏州县过数千里,荼毒百姓近百万人;所过之境,人民无论贫富,一概抢掠罄尽,寸草不留。却仍大言不惭,谎称为山民谋,引那无知之民,蠢蠢而动。然其误入贼中者,先剥取衣服,搜括银钱,银满五两而不献贼者即行斩首。而后驱之临阵向前、筑城濬濠、巡山守夜。运米挑煤。但有不从者,则立斩活剥以示众;若有阴谋逃归者,则倒抬其尸以示众。赖某亲信自处於安富尊荣,而视我赣南被胁之人犬豕牛马之不如。此其残酷无耻之尤,凡有血气者未有不痛恨者也。’
  ‘然犹有可恨百倍之恶行——赖某为挥霍,遍寻各族先祖大户之墓、亲临发掘,所过隳突,无骸不露。掠取金宝、不计其数,乃至破棺挟尸、敲诈勒索……其桀虏之态、毒施人鬼,污国虐民,人神共弃,余历观载籍,无出其右!’
  ‘然朝廷方御外奸,未及征讨,加绪含容,冀可弥缝!然其豺狼野心,以致病狂、残暴荒淫、肆无忌惮,虽其股肱左右,亦难幸免。李珍居次席,可谓位高权重,然赖某一则觊觎黑甲军久已,巧取豪夺,誓得此劲旅;二则,李珍之妻周氏,貌美不凡,赖某好色,垂涎久矣。竟纳周氏之妹为妾,趁其入宅探望,将之反复奸污。其暴行比禽兽尚远不若。珍安不恨之入骨?’
  ‘此等残暴不仁、无君无父、祸害百姓、状若禽兽之徒,不可留之旦夕。今倭寇已平,天下思安,本部堂奉天子命,统师十万,折冲宇宙,南北并进,雷霆虎步。誓将卧薪尝胆,殄此凶逆,救我被胁之民人,解百姓于倒悬。不特纾君父宵旰之勤劳,且慰天地人伦之隐痛。不特为数万生灵报枉杀之仇,且为诸家祖宗雪被辱之耻。’
  ‘天子忧勤惕厉,敬天恤民,田不加赋,户不抽丁,以列圣深厚之仁,讨暴虐无赖之贼,无论迟速,终归灭亡,不待智者而明矣。现大军抵龙南而角其前,据岑冈而掎其后。若举炎火以燃飞蓬,有何不灭哉?又赖某之麾下。多为平凡百姓,受其迫胁,权时苟从而已。经半年之围困,已饥寒交迫、咸怨旷思归、流涕北顾。若尔披胁之人,甘心从逆,抗拒天诛,大兵一压,玉石俱焚,亦不能更为分别也?’
  ‘此番王师天降,登高冈而击鼓吹,扬素挥以启降路。必土崩瓦解,不俟血刃!此乃忠臣肝脑涂地之秋,壮士立功之会,可不勖哉!是用传檄远近,咸使闻知。有助我征剿者,本部堂引为臂助,厚以银粮;有抱道君子者,本部堂礼之幕府,待以宾师;有取赖匪首级来归,本部堂为其请万户侯、将军绶,封妻荫子,荣耀百世;有久陷贼中、幡然醒悟,杀其头目来降者,本部堂收之帐下,奏受官爵;倘有被胁经年,临阵弃械,徒手归诚者,无论前科、一概免死,资遣回藉。’
  ‘上有日月,下有鬼神,明有赣南百万民众芸芸,幽有列代祖宗之魂,实鉴吾心,咸听吾言!如律令!’
  一篇檄文,把个赖清规骂得体无完肤,但绝不是造谣诽谤,而是建立在精准详尽的情报基础上,将其祖宗三代不可告人之事,全都添油加醋,展示给天下人……他的祖辈打铁煽驴,父亲改姓;以及赖家放高利贷起家,这些经年隐秘,知道的人极少极少,就连他老婆都没听说过;还有那令人不齿,合该三刀六洞的强奸李珍妻一事,更是做得隐秘,且当事人绝不会声张……而且更窝囊的是。此事发生在李珍被俘之后,显然不能成为他背叛自己的理由,但沈默就是欺他有口莫辩,故意混淆了时间,把这个‘欺其妻,以致兄弟反目’的屎盆子,狠狠扣在他头上。
  读了这篇檄文,赖清规都觉着自己臭不可闻,就像被扒光了扔到人群之中,那种羞愤欲绝的感觉,真让他想找根绳吊死算了。当然他不舍得,于是便要将怒火发到别人身上,开始在盛怒中寻思,是谁将他的秘密泄露?
  想来想去,只有一人可能知道全部的秘密,那就是跟他二十多年,曾经无话不谈,知根知底的小舅子——栾斌。
  想到沈默误以为栾斌也死了,沉痛哀悼的祭文,他更加深信,这个畜生背叛了自己,并把自己的所有丑事,一股脑的告诉了官府!
  越想越觉着,只有这一种可能,赖清规如负伤的野兽般,双目血红、喘着粗气来到了地牢中,打开了最深处的牢门,见到正在吃饭的栾斌。
  一看他这样子,栾斌便了然了,搁下饭碗,把口中的饭慢慢咽下去。
  借着油灯的光,赖清规看到栾斌面前的小几上,有鸡鸭鱼肉、四菜一汤,还有一壶小酒,他登时一阵邪火,狠狠一脚把小几踢翻,哗啦啦杯盘洒落一地。
  有些惋惜的看看落在地上的酒菜,栾斌摇摇头,便把身体坐端正,平静的望着赖清规道:“你终于连我也要杀了吗?”
  赖清规的嘴角一阵抽动,恨恨道:“是不是你把我的秘密,泄露出去的?”
  虽然不太清楚对方所指,但栾斌不想多想,也不想多说,只是淡淡道:“是有如何?”这话在赖清规听来,自然是肯定的回答,顿时火气上涌,飞起一脚直踹他的心窝,栾斌闷哼一声,像麻袋一样被击飞出去,撞在栅栏上,然后缓缓滑落到地下。
  碗口粗的木栅栏,都咯吱作响,可见大龙头含恨一击,有多么大力。
  但赖清规并不解恨,追上前去,单手把他提起来,抵在栅栏上,咬牙切齿道:“我待你不好吗?”
  “好,”栾斌点点头,声音微弱道:“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我曾对不起你吗?”赖清规目光愈发阴狠,虎口不由自主的收紧。栾斌口中溢出鲜血,但仍勉力摇摇头道:“没有……”
  “那为什么背叛我?”赖清规怒火填膺道。
  “我……”栾斌眼中的光芒转瞬即逝,闭上眼缓缓道:“对手太强了,你没有赢的希望……”
  “放屁!”赖清规怒道:“多少年来,我们打败了多少所谓的名将?这十万大山就是我们的无敌屏障,百万畲族是我们的力量源泉,在这里我们是战无不胜的!”
  “你还沉迷在想象中,不肯接受现实……”栾斌摇摇头,断断续续道:“想想这些年,咱们干的事儿吧,洗劫、绑票、强奸、杀人,敲诈、勒索,强拉壮丁……这可大都是对自己族人做下的,咳咳……”喘息几下,接着道:“要不那沈默再有本事,也不会用半年时间,便让咱们众叛亲离,成了丧家之犬。”
  “你还想继续替他打击我!”赖清规手上猛然加力,栾斌直翻白眼,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听他如野兽般,一声声嘶吼道:“自古畲汉不两立!我们的族人为何要支持汉人?”
  “难道五十年前的惨剧都忘了吗?是谁屠杀了我们的父辈?血海深仇都不想报了吗?”
  “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解救被奴役的同胞,我有什么错?”赖清规的表情狰狞无比,声音仿佛从九幽黄泉传上来:“哪怕是一时让你们吃一点苦,也是为了让子孙后代不再遭难,为什么就不肯做点牺牲呢?为什么要出卖我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赖清规声嘶力竭的质问着栾斌,又像在问所有人,他的声音在幽暗的地牢中嗡嗡回荡,却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回答我!”赖清规终于松开手,栾斌的身子软软跌落,只见他双目翻白,已经被大龙头掐死了……
  “死了……”赖清规却没感到快意,反而升起丝丝悲戚,他呆呆看着自己的双手,竟是这双手,亲手扼死了曾经最好的兄弟,摧毁了自己的股肱栋梁……
  就在这一刻,他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悲观、失败、绝望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了。‘天神呐,你是要灭我吗?’赖清规心中万般悲苦道:“为何要对我如此残酷!”想不到栾斌的死,竟对他影响如此之大。
  在牢中待了很久,赖清规走出来,声音灰冷道:“把那官府使者拉出去,剁碎了喂狗。”狱卒们却畏畏缩缩,面露惊恐之色。
  “怎么,连你们也不听我的了吗?”赖清规的头痛欲裂,双目红得能滴出血来。
  “小的不敢……”狱卒们赶紧跪在地上,胆战心惊的禀报道:“那胡勇已经不在了……”
  “不在是什么意思?”赖清规气息粗重道。
  “就是……他已经庾死了。”狱卒战战兢兢道:“前天晚上吃了饭,突然喊肚子疼,然后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就死了。”咽口吐沫接着道:“我们请周大夫给看过,说是得了时疫,得赶紧埋掉。我们就连夜把他推到后山乱坟堆埋了。”
  “为何不禀报?”赖清规纵使头脑发烧,也知道事情蹊跷。
  “报上去了,”小喽啰们小声道:“难道大王没收到?”
  赖清规的脑袋又是嗡得一声,竟然还有人瞒着自己?他那已接近崩溃的心神,终于不堪重负,断掉了弦……
  “大龙头,大龙头……”看着他颓然倒地,左右赶紧扶住。
  此时的龙南城外,却是一片战云烧天。站在龙头山上,遥望县城的东、南、西三面,一座营盘挨着一座营盘,绵延几十里,那里是完成训练的各路大军,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只待天明出发!
  此夜人不眠。沈默率领应邀前来的地方士绅、各族长老……这次的声势却比前次浩大的多,他身边环绕着近二百余地方显贵、豪绅宗老。这些人站在山头上,远眺着渐渐清晰起来的军营,但见桴鼓相闻、画角阵阵中旌旗云列、灯火弥漫,如同望之不断的长城。随着地势高低,山脉起伏,蜿蜒伸展,气势十分雄壮,看得众人心旌战栗,无不凛然。
  但更让他们恐惧的,还是那个略显消瘦的背影,他们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放在沈默身后,只见他身后的黑裘大氅,在北风中猎猎舞动,仿佛是魔鬼在舞动。但当他若有所觉,回过头来时,那张温和英俊的脸上,那真诚亲切的笑容,又让人很难不生出亲近之心。
  菩萨与魔鬼的结合体,这正是众人对他的印象。这人实在太可怕了,那么多无法解决的难题,他却仿佛没用什么力气,就全部迎刃而解了——他整肃了军纪,强化了训练,解决了畲人过冬的粮食,为他们找到了摆脱贫穷的道路;能把这些做到,已经是既不容易的了,可他又在百忙之中,抽空离间了叛军的内部,瓦解了他们的斗智,彻底弄清了他们的动向,这时才派出训练良好、士气高涨的部队,给予最终一击……大明的将军们如果还打不赢,干脆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众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要和这个人作对。
  沈默无暇猜想他们的看法,他心中还在想着一个时辰前的事情……
  那时他穿戴整齐,正要出门与来宾会合,却听侍卫禀报:“胡勇回来了。”沈默欣喜之余,也颇为意外,他给胡勇的碑文都写好了,真没想到这家伙还能回来。
  “真是命大之人啊!”沈默把马鞭往桌上一丢,大步往外走道:“先去见他!”
  来到书房中,沈默看到了衣衫褴褛、面色枯黄,但精神抖擞的胡勇,两人见面都很激动,沈默使劲拍着他的肩膀,连连点头说不出话来。
  胡勇的眼里淌出泪水,这是幸福的眼泪,像他的功劳一样灿烂。
  好一会儿,沈默才平复下来,拉着他坐下道:“快,说说是怎么逃出来的?”
  胡勇闻言神情一暗,低声道:“我也没想过能活着回来,但有人救了我一条命,这个人,大人绝对猜不到。”
  沈默点头道:“是谁?”
  “栾斌。”胡勇低声道:“他也被赖清规关了起来,就跟我住隔壁,他问了我很多问题,我怕他套我话,就爱答不理,就这么过了几日。”他陷入了回忆之中道:“但有一天,晚饭送来之后,他突然对我说,想不想出去?我当然想了。他又对我说,但有个条件,就是让我帮他保全家人。”说到这,他偷眼瞧瞧沈默,轻声道:“蝼蚁尚且贪生,我就信口答应了,心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然后他便跟我换了晚饭,吃了之后,我就肚子疼,然后就不省人事。”胡勇见大人始终神色不变,这才放心道:“……后来我又醒过来了,发现自己被人带到了后山,又被送出去几十里地,自己也就认道了。”
  第七四六章 覆灭(下)
  “他还有封信要我带给大人。”胡勇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卷。展平了递给沈默。
  沈默便借着油灯展阅,只见上面写道:“大人施用离间,欲使我兄弟骨肉相残。我那兄长鬼迷心窍,焉能不入彀中?然我做此书,好叫大人知道,设计虽巧,并非无缝,若非在下心灰意懒,逆来顺受,万不能教大人如此轻易得售。
  虽现已于事无补,但为免大人小觑我赣南之士,故稍作破解:赖清规遣心腹假扮李珍使者刺探,大人以假应假,使其深信不疑。此计可瞒天下人,却瞒不得在下——无他,当事者而已。若在下向大龙头竭力分辩,并请派员与本人部下再赴龙南,必可证明所谓‘李珍使者’子虚乌有,则大人之计破灭矣。
  在下知而不言,皆因对大龙头失望之极,纵此关得过。亦是螳臂当车,覆灭已成定局。在下知而不言,非为求一己之私利,我知自己罪孽深重,百死莫恕罪过之万一,且已生无可恋,不愿再苟活世上。故将朋友送来之‘鸡叫还魂丹’,转赠胡将军,大人读此信,其当以安然而返,幸甚,幸甚。
  呜呼,自陈胜吴广起义,历汉、唐、宋、元之季,每至末世,良民揭竿而起、百姓变为盗寇,何也?皆由主昏致乱,捐税太苛,贪官污吏,刮民骨髓!须知下民虽易虐,众怒却难犯;一欸小民无可忍,能把皇帝拉下马;纵你强若擎天柱,敢学共工触不周!
  成王败寇,黄土一抔,多说无益,止增笑耳。唯愿大人善待黎庶,并嘱继任萧规曹随。则赣南永定,山民幸甚!若大人只为权宜,不顾百姓,事定之后,故态复萌,则必有李文彪、赖清规等人复生,彼时再战草莽,看尔如何取信百姓?明必亡!”
  看完之后,沈默将其递给沈明臣,沈明臣快速浏览一遍,又递给余寅,哂笑道:“这才叫煮熟的鸭子嘴硬啊,办法是没错,可早没想出来,又有什么用。”
  余寅却低声道:“这倒是个人才,可惜啊可惜……”
  “没什么好可惜的。”沈默呵呵笑着指指胡勇道:“我更看重的,还是咱们自己的人才。”说着朝他重重点头道:“做得很好,你是这次赣南平叛的首功之臣!”
  胡勇生性混不吝,但此刻却不好意思起来道:“俺可当不起。”
  “你当得起!”沈明臣竖大拇指道:“由于你一人的贡献,我军会少死成千上万人,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功德啊!”
  “真的?”胡勇挠挠后脑勺道:“俺还真没觉着自己干了啥……”回想起自己那几天的经历。仿佛在做梦一般,喃喃道:“还是大人和沈先生厉害啊,把那赖清规琢磨的透透的……”说着一脸佩服道:“你们的计策太厉害了。”
  “呵呵,谈不上多厉害。”沈默轻轻摇头道:“咱们的计策算不上多新奇,赖清规也算一个雄酋,本不该入彀如此之深。”顿一顿,他低声道:“这般反间计他竟全然没有分晓,其实是被自己的私欲蒙蔽了眼睛……”
  “啊……”胡勇瞪着懵懂的眼睛,等待答疑解惑。
  “他原本以为,李珍被我们俘虏了,必然再无生还之理,他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得到那黑甲军。”沈明臣为他解释道:“所以他才冷对营救李珍一事,就是不想再看到这小子,谁知黑甲军忠心救主,我们也配合,竟让李珍回去了,这下赖大龙头的心情,肯定是黄连拌柿子,又苦又涩呀,对坏他好事的李珍,自然是恨之入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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