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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作品集-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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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不能领了我再跑跑商州,让我为那十五只狼拍照,留下一份资料呢?”
  舅舅抬起头看着我,嘴皱得像个小黑洞。
  我的想法是自私的,因为我想用我的摄影机为商州仅存的十五只狼拍下照片,
这在全国乃至全世界也似乎不可为二的,但我说出口就觉得这要求对他太残酷。舅
舅的嘴严严地合起来,同时鼻孔里长长地出着气,接着就伸手去抓平躺在地上的猎
枪。这时候我却看见舅舅抓住的并不是猎枪而是一条蛇,柔软滑腻的一条蛇,我惊
得要叫起来。
  “噢?”舅舅疑惑地怔了一下。
  我赶紧捂住了嘴,因为舅舅手里拄着的是猎枪,是我看花了眼,他已经拄着枪
把身子撑起来了。
  “行吧。”他答应了我。
  我立即取出相机,提议要为他拍一张照片,他开了门将富贵拉了进来,又把那
杆枪背在身上,甚至洗了脸,立正着让我拍摄。
  他说,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拍猎人照了。但是,我在拍摄商州最后一个猎人的
照片时,照相机的灯光却怎么也不能闪,我以为是电量不够,摆弄着对着别的地方
试照,灯光却好好的,又以为是灯光的接触不好,检查来检查去,并没有什么毛病
呀,可就是对着他无法闪灯。舅舅很是遗憾,嘟哝着这是日弄他么,脸都洗了却照
不成。我对那晚相机灯光的事仍疑惑不解,可能是舅舅身上有什么特异的功能,或
许是他紧张而散发了一股什么磁力影响了相机,这么说使人难以相信,可那晚确确
实实是这样。 
 


 
贾平凹作品集
  
 
  
第七章
 
  (……我对那晚相机灯光的事仍疑惑不解,可能是舅舅身上有什么特异的功能,
或许是他紧张而散发了一股什么磁力影响了相机,这么说使人难以相信,可那晚确
确实实是这样。)
  离奇的认亲和自我拯救计划的制定使我多少有些轻狂了,我们商定了天一亮就
告别施德主任,告别大熊猫保护和繁殖基地。但是,狂笑和哭闹了一夜的黄专家彻
底是疯了,他是在后半夜再次脱掉裤子,甚至把生殖器夹在腿缝里说他是母的,是
母大熊猫,要生个仔呀,接着,跑回自己的房间,打碎了水壶、镜子、烟灰缸、玻
璃茶几和挂在墙上的一张奖状框,又把十多年的关于大熊猫研究的书籍全都撕了,
撕了还用水泡湿,放在糍粑的石臼里拿木槌砸。基地的人都去劝他,他见谁骂谁,
甚至还抓破了施德主任的脸皮,施德主任只好下令用绳索捆绑了他让其安静下来。
他被捆在了木板床上,仍巨烈挣扎,绳索便勒出他手腕上脚脖上一道道渗血的伤痕。
施德主任又把绳索解下来,将床单撕成一绺一绺的用来拴住了他的四肢,闭着眼在
他的下巴上猛击一掌,将其打昏,抬着要往州城医院去治疗。山区人把喂成的猪就
是这样捆在床板上抬往山下城镇出售的,但出售猪是喜事,要喝酒,要放鞭炮,送
黄专家却像出丧一般,人们哭哭泣泣。
  基地里没有了大熊猫,没有完成政府交给他们的任务,所有的专家需要返回州
城向专员汇报,而专员和政府一定会怪罪他们的。为了充分证明他们高超的科技水
平和曾经认真细致地工作过,施德主任央求我是否能一块下山,因为我有大熊猫整
个生产过程的录像带,可以为他们证明和说情。这牵涉到几十人的身家利益,我只
好同意了,舅舅当然也跟着我,我们就雇佣了九户山民中的精壮劳力将黄专家连人
带床抬下山。
  基地大院外的路边栽种了枳树,枳就是在南方可以结橘的那种,但在秦岭深处,
它却叶子极小,生满锥子一样的硬刺,挂着稀稀落落的不能食用却可下药的果子。
枳树栽种在路边是为了护基地的院墙,现在却扯拉着一撮一撮灰的毛绒,并有一道
白花花的稀粪淋洒了三丈余长。我捡了一撮毛绒,想起了一首歌谣,是欠账人对讨
债者的许诺:大路边,栽枣棘,栽下枣棘挂羊毛,挂上羊毛织成绒,拿到新疆去卖
钱,卖下钱了给你还。但舅舅说,这不是羊毛,是昨晚狼迁徙时遗的,舅舅还说,
他拿着枪出来的时候,三只狼正从这院墙根经过,它们的口里都衔着一撮野花,按
顺序地放在院墙根,其中一只钻过了枳树丛趴在院墙头上往院子里看,身子胖胖的,
努力地趴在那里,一边看嘴里还吱吱不已,他喊了一声,狼从墙头上掉下来。
  “我没有开枪,”舅舅说,“那只狼掉下来一瘸一瘸地,我以为它受伤了,迟
疑一下,它就逃窜了。
  它以为它逃窜得快哩,其实我要打它早就把它打着了,可院子里黄专家在疯叫
着,我再开枪会更吓着他……“”狼一定知道大熊猫死了……“我咕哝了一句。舅
舅说狼是迁徙的,大熊猫一死狼就迁徙了。狼衔放了野花和趴在墙头上是要为大熊
猫哀悼吗,还是最后离开的时候要瞧瞧这些专家的可怜样呢?专家们听到我的话,
都转过脸来,似乎要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有说,施德主任就突然急暴暴地叫了
一声:”狼,狼!“说龟就来蛇,山地里常常就这么神乎其神,果然就在数百米长
的院墙拐弯处,一个人弯腰背着一块木板,而木板上是伏着一只狼的。我第一回真
真切切看见活着的狼了,它一身的灰麻点,两只前爪从木板的两个窟窿中伸出来被
木板下的人紧紧抓住,两只后腿就搭拉下来竟随着人前行而行,仍还有一头猪,胖
墩墩的小猪,跟在后边碎步儿紧跑。
  舅舅见我说出那话,故意不搭理,弯下腰去系鞋带,猛地听见施德叫喊了一声
狼,他是一下子将蹲着的身子凭空弹起,跃出了五步之远,我看见他突然拉细拉长,
几乎是他平时的一倍,落到地上了,又收缩一团,而枪已经端起来了。我尖叫了一
声,几乎同时双手捂了耳朵,舅舅却没有放响,嗨地叫道:“是背了狼?!海根,
海根,你这短腿,在哪儿捉住的?”
  木板下的脑袋就努力挺起来,这是一个长着一副大鼻子却是一双短腿的男人,
他一直腰,狼的下半个身子几乎就要坐在了地上:“这不是队长吗!我在下湾林那
儿挖了陷阱原本要捉那只野狗的,没想到来的是狼,你瞧瞧,你们猎人能背狼,我
也能背了狼哩!”舅舅说:“能行!你把它放下来,让我瞧瞧它是谁?”
  海根真地就把木板同狼跨地一声撂在了地上,撒了脚往我们这边跑,他一时竟
忘记了小猪,返身再去抱小猪,又觉得来不及,而狼在地上从木板窟窿里退出了前
爪,立即后腿蹬起,头抵在地上一声嘶叫,眼睛就全然变成了白色。可怜的小猪在
嘶叫中立定了四蹄,一时方向迷失,竟向狼一步步挪去,狼只一掌,小猪炭球一般
滚动了。海根失了声地叫:“队长,队长!”叭地一下把枪勾响了。
  子弹在狼面前的一片叶子上爆起,叶子分为四块飘在空中。狼掉头就要逃,又
是一枪,子弹落在它的身后,地上腾起一股尘烟。接着一阵连发,子弹就围着狼的
身子响了一圈。这瞬间的一连串的枪响,像是电影中发生的场面,我站在那里一动
不敢动,狼也就在起着烟尘的圆圈里一步挪不开了。海根大了胆子走近了舅舅,要
说话,鼻子却发噎,他说:“我这鼻子不通气了。”舅舅说:“别人鼻子不通气我
信的,你这么大个鼻子能不通气?”海根就对了狼招手,食指一勾一勾地,说:
“这可得要你的一张皮了,冬天里炕上总得有铺的呀。施主任,肉就全送了你们吧!”
舅舅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子弹,在衣服上蹭着弹头,开始悠然地往枪膛里按。
  “舅舅,”舅舅的神态让我也觉得他太油了,他将子弹装进了枪膛,我从突如
其来的惊恐中冷静下来了,走过去抓住了舅舅的枪,我说,“舅舅,你要杀它吗,
州里颁布了禁猎的条例呀!”舅舅怔了一下,动作僵住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狼。
狼的一对白眼也看着舅舅,狼的嘴很大,嘴角似乎有一圈细白的茸毛,一耸一耸露
着牙齿,而嘴唇上是一排像和尚头顶上的香疤一样的白点,尾巴垂着,脖子呼哧呼
哧在鼓动。这样的对视颇有赌气的味道,我想起了拳击台上的拳击手,但狼的目光
终于移开了,浑身开始哆嗦起来,发出低低的哀鸣。
  “你这个杂种!”舅舅骂了一句,把枪膛里的子弹退下来。
  “杂种?”我说,狼还有杂种?“它是野狗和母狼生的,你没见它长得漂亮却
是个没劲儿的家伙吗?”
  舅舅转过了头,对海根说:“我是吃硬不吃软的,放了吧,这是我普查过的狼,
编号十五,半夜里我遇见过它都没有杀。这位就是专员派来专门落实禁猎狼条例的
高同志!”舅舅竟然指的是我,我一时还没有醒悟过来,向前走了几步,就拿捏了
派头,我说:“狼是不能捕杀的,咱们地区现在只有十五只狼了,狼是要受到保护
的。”“保护狼?”海根一脸的疑惑,“什么不能保护了,保护狼?狼是政府养的?!”
舅舅掉过头从狼的面前走开,狼突然撒腿就跑,海根急追了数步,狼一回头,他却
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但狼并没有扑向他,只是站在那里往我们这边看。我清清楚楚
地看见它的眼里放射了一种蓝光,样子极像一位站在婆婆面前做错了事的小媳妇,
然后转身走去,先是慢走,再是快走,越走越快,后来猛地一个跃子,拐过墙角不
见了。
  不管海根如何地叫喊和埋怨,我们都没有理睬他,抬着黄专家离开了老城池的
山顶。舅舅再没有说话,默默地只是走,他的枪倒背着,枪头蹭着了土坎,枪口上
满是泥。富贵围着海根汪汪叫,后来叉开后腿银亮亮地撒了一泡尿,撵上了我们。
  “舅舅,”我知道舅舅的心情并不好,想寻些话使他忘掉刚才的事情。“午饭
前能赶到山下的公路吗?”
  “难吧,”他说,“十二里路的。”“黄专家是大胖子,抬着够沉的。”“世
上最沉的是腿沉。”“那是十五号狼吗?”
  “十五号。”“它见了你浑身筛糠一样地哆嗦哩!”“……”“我后悔竟忘了
拍照了。”施德他们也慢慢地活泛开来,开始嘲笑起那个海根了。海根蛮单薄的,
又是那么短的腿,但海根却能背了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于是就争论怎么个背狼,
如何在山林里挖一个坑,坑上搭一个木板,木板上掏两个小洞,坑里藏上人和一个
小猪或鸡,狼经过那里听见猪嚎鸡叫,就把前爪从木洞里伸进去要抓,藏在坑里的
人就势便抓住它的前爪,直接就把野物背走了。专家们这么说的时候,舅舅一声不
吭,我小声地问他背过几只狼,舅舅说,真正的猎人才不背狼哩。我问猎人为什么
不背?舅舅说:用得着背吗?担着黄专员的一个山民笑着说:“你舅舅他背新娘子
哩!”背新娘子是商州深山里的风俗,我以前来商州见过迎亲的队伍,因为山路窄
陡,新娘子坐不成车也坐不成滑杆,全是由人背着进婆家的,山里就有了职业的人
驮子。这人驮子一般身体好,又没结过婚,脊背上就缚着一个铺了红毡的竹皮坐椅,
新娘子便红帕子盖了头坐在上边。我见过的一个人驮子已经是四十岁了,仍是童子
身,他对我说他们村的媳妇差不多都是他背回来的,谁家的媳妇胖谁家的媳妇瘦,
谁家的媳妇身上放香谁家的媳妇一股子汗臭,他都知道。回到村里拜堂入洞房的时
候那是人家的事,他只坐在门外台阶上吸旱烟,前世里是造了孽了,他恨自己给自
己背不回来一个媳妇!听了山民说舅舅背新娘子的话,我就问舅舅:“舅舅也当过
人驮子?”舅舅的脸涨红了一下,立即骂了一句很粗的话,便不理我,过去拍了拍
木板床上黄专家的脸。黄专家还是昏迷不醒着。覆盖在黄专家身上的是舅舅的那张
狼皮,狼皮的四条腿扑拉在木板床的两边,毛绒没有,平顺柔和,而狼头却随着
木板床的晃动不住地磕打起他的脸面,我恍惚地觉得狼皮在活着,像是在亲昵着黄
专家。但这样的感觉我没有敢说出口。我们是在午后的饭辰赶到了山下的公路,又
搭乘了一辆车到的州城,专家们被安置在另一个地方,我和舅舅却由专员介绍住进
了豪华的州城宾馆,而满城则风传着我们抬进了一只狼。
  舅舅明显地不习惯州城的生活,我因忙着去医院安排治疗黄专家,又要向专员
汇报在基地的所见所闻,舅舅就留在宾馆,闲得只是睡觉。宾馆的服务员是不让富
贵也住进房间的,但富贵拴在宾馆的门口,每见到生人来就汪汪地叫,做出凶恶的
扑抓动作,吓得要进来的人都大呼小叫,舅舅就把富贵再次抱进房间,并保证富贵
绝不会随便把粪尿撒在地毯上,也不会吠叫了。服务员说,富贵?狗就是狗么,还
起这么个名字!?我厉声地警告了服务员:这是专员特意请来的客人,打狗要看主
人,你可以不把我的舅舅放在眼里,但你得为了考虑你的饭碗而尊重专员吧。服务
员才允许了富贵进房间,却一定要用洁净剂给富贵洗身子。
  舅舅在为富贵清洗时,表情是那么痛苦,一颗泪珠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我劝也
不是,不劝也不是,半天不敢多说一句话。后来,我每出门,都叮咛他到州城的动
物园去看看,如果怀念狼,那里是饲养着三只狼的。
  舅舅是去了,他看到了那三只关在笼子里的狼,但他很快就回来了,他不认作
那是狼,狼是让人害怕的野兽,而笼子里的狼变成了连小孩都用手中的食物去逗引
的玩物,那狼见了他也没有生出一丝惊恐,他感到了羞耻。他牵着他的富贵从街上
走过,街上的车辆很多,竟然在一条街上连续看见了三次车祸,一次是一辆呼啸着
撞倒一位骑自行车的妇女,妇女当场头颅破碎死掉了,另两次是一辆车将一个挑着
鸡蛋筐子的老头挂倒在地上,人没受伤,鸡蛋破了一地的蛋清蛋黄,还有是一辆车
和另一辆车头尾相碰。舅舅就认定街上的车都是狼变的,商州的狼越来越少了,是
狼变幻了车的形态上的世,那撞死人的是狼在吃人,那相互碰上的是狼与狼的骚情
和戏谑。富贵就一路汪汪汪个不已,而尾随他们的孩子是那么多,他们一哇声地起
哄,嘲笑着他的一身打扮,嘲笑着他的富贵腿长腰瘦,没有尾巴而丑,甚至叫嚷:
耍狗的来了,耍狗的来了!把他当作耍猴的一类艺人。舅舅便不再上街,呆在房间
里睡觉,睡得头痛。
  对于大熊猫基地的撤销与不撤销,对于那几十个科技人员如何安排工作,行署
召开了几个专门会议,问题迟迟定不下来。施德主任仍要求我继续留下来帮他们,
所以我和舅舅还暂时不能离开。这一天,州城的报纸上刊登了天上要出现流星雨的
消息,广播电视上更是把千年不遇的天文奇观宣传得老幼皆知。我听后立即从行署
返回宾馆,希望舅舅晚上能同我一块到城北的鸡冠山上观看流星雨,并帮我扛上摄
像机去拍摄,但是,宾馆里没有了舅舅和富贵。我毫不怀疑舅舅会悄然离我而去,
因为那张狼皮还铺在床上。宾馆的服务员告诉说,那个山里人呢,会不会去寻公共
厕所了,他说他坐在马桶上拉不出屎来。 
 


 贾平凹作品集
  
 
  
第八章
 
  (……宾馆的服务员告诉说,那个山里人呢,会不会去寻公共厕所了,他说他
坐在马桶上拉不出屎来。)
  天近傍晚,舅舅回来了,我进房间的时候他正在洗手间小解,还低头看着自己
的东西,听见门响,忙双手捂了下身转过身去,惊慌失措的样子犹如一个害羞的女
人。我问他到哪儿去了,他说他是去了沙河子。
  沙河子在州城东十五里地,一条沟川,盛产花生,捕狼队两个队员的家就住在
那里。“噢,”我说,“老朋友相见肯定愉快了!”可舅舅的神情并不好,还挽起
衣袖,左手握握右手手腕,又用右手握握左手手腕,并过来握我的手腕,说:你的
比我粗。其实我的手腕并没有他的手腕粗,而且他的手腕非常有力,可舅舅坚持在
说我的手腕比他的手腕粗壮。我只好说:搞摄影除了是脑力活外更是体力活,整日
扛机子,练得手腕粗了吧。
  “我以前的手腕是一把握不住的……”他说。
  我真傻,并不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他是为无聊而情绪低落的胡言乱语,就告
诉他流星雨的事。这个晚上我们守在鸡冠山顶的平台上,远近就我和舅舅,还有富
贵,没有风,也没有雾。不远处就是州城的电视插播站,一间小屋外的铁塔上亮着
一盏灯,光芒乍长乍短,愈发使夜黑得如同锅底。舅舅并不知流星雨是怎么回事,
只说了“你还会看天象呀”就提议他是不是去找些柴火来燃一堆篝火,又说你听你
听,听见有什么叫吗?我并没有听到什么,他摇了摇头,又问我闻见了什么,他说
这山上有狐狸的,还有黄鼠狼哩,这么大的骚屁味儿你闻不出来?我才说了一句我
有鼻炎的。突然在东北方向,有成千上万颗流星呈扇面通过我们的头顶向西南部迅
速滑动,像是倾注了一阵暴雨。刹那间一片灿烂,却什么也都看不见,我感觉里星
雨劈里啪啦地砸向了自己,在地上砸出无数的坑儿,哧溜哧溜地冒白烟儿,或许那
一股白光像卷过来的龙卷风,要裹挟着我也飞去了。我大呼小叫,按动了摄影机快
门,一块石头在脚下绊倒了我,我跌坐在地上还是拍照,一直到流星雨完全结束,
一切又陷于了黑暗里,才发现舅舅没有哼一声,富贵也没有汪,则全然瘫坐在地上,
如痴如呆了一般。
  “舅舅,”我说,“你没有看流星雨吗?”
  “你就领我来看这个的?!”“这可是千年不遇的奇观!”“千年不遇?”他
紧张得有些发抖,“天上掉一颗星,地上就要死一个人的,这么多的星星在落哩,
这是要发生什么灾难吗?”
  “这是天文现象,与灾难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天上下雪,你不觉得冷吗?!”“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怀疑白天舅舅在沙河子有了什么事了。
  回宾馆的路上,满城的高大建筑物顶上都站满了人,他们都在看流星雨,甚至
还盼望着新的一阵流星雨落下,有人带着啤酒边看边喝,流星雨已经过去了,酒还
没有喝完,瓶子就摔打在楼下的空地上,而有人在开始放鞭炮,爆竹放射着绚丽的
火花在空中反复明灭。我和舅舅一边走着一边仰头朝建筑物上观看,生怕有空瓶子
和爆竹落在我们头上。舅舅终于告诉我,白天里真的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沙河子住
着的两个队友,一个害了头痛病,头痛起来就得用拳头捶打他的脑袋,捶得咚咚地
响,看过了许多医生,却断不清病因,只是每日服三次芬必得,阴阳先生说这是有
了孽障了,让他用木头刻一个脑袋,一犯病就拿锤子、刀子在木脑袋上砸、刻、戳。
多壮实活泼的人,用锤子一边砸木脑袋一边就流泪了,说:我这是在地狱受刑了,
受的是千刀万剐的罪啊!一个患上了更可怕的病,浑身的骨节发软,四肢肌肉萎缩,
但饭量却依然好,腰腹越来越粗圆,形状像个蜘蛛,现在双腿已经站不起来了。
  “我发觉我手腕也是比以前细了,”舅舅喃喃不已。远远的一座高楼上放射了
一个二踢脚的鞭炮,日地一声从空中划过弧线掉在我们面前,爆响了。舅舅又哆嗦
了一下。“是细啦,真的是细啦……”舅舅的样子很可怜,也真有些神经兮兮,我
说手腕那么粗的,细了什么呀?!他倒生气了。他一生气,我也不再言语,举了相
机在街上拍照起来,他却撵着给我说话。
  “子明。”“哎。”他又是不说了。
  “瞧那一排房子多有特点,是清代还是明代的建筑?”
  “你不会笑话舅舅吧?”
  “我怎么会笑话你?”
  “那我给你说了吧。子明,我那瘫了的队友对我说,他是翻过一本药书了,上
面写着因手淫过度或因一些尚不清楚的原因所患的怪病。那病的状况与他的病很相
似,舅舅不怕你耻笑了,舅舅在打猎的时候也是曾手淫过。猎人在野外有过手淫的。
舅舅思想不好,怕是手淫多了,舅舅也就得上了这种病的。”他的话使我感到了问
题的严重性,我再没有生硬的指责,也没有了戏谑的言辞,严正地劝慰道:“哪儿
会有这种病呢,你的那个队友一定是同所有猎人一样,自从不能打猎了,没有狼了,
失去了对手,就胡思乱想脑子生了病。病有一种是想出来的,想着要生病了,生病
了,或许就真的生病了。舅舅身体这么好,怎么能患那种病呢?就说手淫吧,凡是
男人,哪一个一生没有过手淫的经历呢?以科学的观点看,手淫本身对身体无害,
手淫对身体的害处是老以为手淫对身体有害。”舅舅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说:“真
是这样?”
  “真是这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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