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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作品集-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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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子能吊下来一只烧鸡,一筐馒头。果然,绳子上就有了烧鸡,我哦地一声锐叫起
来,再看时,却是一个人,背着一个大的木桶往下走,腿是罗圈,一摇一晃地,随
时会咕咕噜噜地滚下来似的。
  “喂,喂!”我招喊了。
  那人仰起头来看我,表情木木,看了一会儿,没有惊叫,却嘿嘿嘿地冲我傻笑。
  “他有病?”我问烂头。
  烂头说:“你才有病哩,人家热火地招呼你哩!”果然那人在说:“到家里去
吗?”
  “家在坡凹里?”舅舅问。
  那人点点头,看看我们脚上的鞋。
  “家里有吃的吗?”
  还是点了头,看我们脚上的鞋。我们三人除了舅舅是麻鞋,我和烂头都是皮鞋,
并没有什么特别处。 
 


 贾平凹作品集
  
 
  
第十一章
 
  (……我们三人除了舅舅是麻鞋,我和烂头都是皮鞋,并没有什么特别处。)
  山里人好客我是知道的,但我想不到这罗圈腿连我们是谁,来干什么都不问就
往家里请,常听说一些逃犯身无一文竟长期藏在深山,可能就是这样藏下来的吧。
我们随着罗圈腿在溪边盛了水往半坡去,上了一个弧形的梁,梁后的凹里竟然伏着
一处房子,房子没有院墙,面前的场地却大,东边是一个禾草垛,西边有一盘石磨,
而石砌的半圆形梯田一层一层顺凹势而下,犹如巨大的鱼鳞甲。我兴奋这风水好,
罗圈腿又拿眼睛看我们的鞋,眼里闪着疑惑。
  “请我们来的又不愿意让去你家了?”
  “你们是没来过我家吧?”
  “嗯?!”“没来过就好!”罗圈腿说,“我是干一天活晚上就累死了,半夜
里起来尿,炕下边总见有我的草鞋,我老婆的花鞋,还有一双黄胶鞋的,天明起来,
却只有我的一双草鞋,我老婆的一双花鞋,我就……”舅舅说:“你半夜里怕是看
花眼了。”“看花一次,不会三回四回都看花吧?”
  我和烂头就哧哧笑,烂头小声说:“那是我的鞋嘛!”我赶忙就捂他的臭嘴,
说:“你可瞧好,我们没一个穿黄胶鞋的。”罗圈腿就嘿嘿嘿地笑起来:“你们不
是黄胶鞋。”他领我们转过在三棵一凑的树上围搭起来的谷秆垛,我就看到了屋山
墙下一个头发蓬乱如斗的女人坐在木墩子上,地势高,落日的晚霞还有一抹照着,
她解着怀捉虱子。听见脚步声,头并不抬,尖声说:“老,老,尿桶里的尿要
在屋里生蛆了,你咋地不倒?”罗圈腿说:“来客了!”女人方抬头看到了我们,
说:“来客了?”捋起裤腿抓痒,腿又黑又粗,霞光里麸子片一样的东西在飞。罗
圈腿说:“来客了,端一盘馍馍,调一碗酸菜,咱不是有猪油吗,煎一下啊!”女
人说:“阅儿来的猪油?你还有本事弄来猪油?!”罗圈腿赶紧在屋前的檐簸上取
下一小篮蓖麻籽,剥了那么十几粒,进屋去烧锅了。女人就看着烂头笑,让烂头坐
在门槛上,将门栓上挂着的男人的烟袋给烂头吸,烂头不吸,女人又叫到:“老,
老,咱那梳子呢?”罗圈腿便又拿了梳子给了她,抱一捆柴再进屋去了,女人就
梳她的乱发,不住地唾着唾沫往头发上抹。我悄声地问烂头:她叫她的丈夫是老,
老是什么?烂头说:“你不知道呀,精液么,骂人的,加个老字是年纪大的男
人。”我说:“哦,他男人不大嘛!”女人却听见了,说:“他还不大?他比我大
十五岁哩,他十五岁这么高了,”用手比划着烂头的肩,“我才一岁哩!”男人已
经把馍馍端了出来,说:“你,你……”女人说:“我怎么啦,你还不算老吗,王
生不死,我哪儿能到你的土炕上?”
  这是一个刁婆子,我们就不多言了,随之煎好的浆水酸菜也端出来,还端出来
一只蒸全鸡,但是木刻的,敲着嘣嘣响。馍馍是黑面蒸的,特别大,上边印着手的
纹路,烂头还说:“掌柜有福么,指纹是斗状。”女人赶紧说:“那是我的指纹哩,
你瞧瞧,我十个手指都是斗纹,十个斗!”将手伸给烂头,烂头就把手接住,翻过
来翻过去,捏捏搓搓。舅舅瞪了他一眼,他把女人手放下了,说:“好手。”我第
一次知道什么叫饥不择食,吃下一个馍馍,又吃下一个馍馍,伸手再去抓第三个馍
馍,女人突然手就伸进怀里,摸了摸,似乎摸出个什么来,放在手心看了看,罗圈
腿立即踢了她一下,她看着我笑笑,手一丢,说:“我还以为是个虱子哩!”烂头
偏歪了头去,拿眼在地上盯,同时说:“我还以为不是个虱子哩!”我立即恶心了,
放下筷子,舅舅说了一句:“出门了,口要粗哩!”就问起那女人:“坡上只住了
你一家,这里有狼吗?”
  女人说:“人身子生虱,山身子生狼,怎能没狼?”
  罗圈腿赶忙纠正:“没狼了,这些年哪儿见过狼的影?”
  女人说:“怎么没狼,没狼,是你把王生吃了吗?!”罗圈腿说:“好好,有
狼,有狼。”女人就得意了,一扑沓坐在了烂头的身边,也抓起一个馍馍来吃,一
边吃一边说,刘妈那贼媒婆子,我就要骂她哩,是她哄我说没狼没狼,我才嫁到沟
垴的王生家的。闹洞房的人逼着我和王生亲嘴,当那么多的人怎么亲嘴,就不亲!
他们就把王生拉出去绑在门前枣树上让雪淋着冻,说我不亲嘴,看王生冻坏了我心
疼不心疼?我只说一个大男人家的能冻成什么样儿,就是不应声,可他们偏不肯出
去解开王生,只是闹腾我。我是不是黑?黑是黑,可我是黑牡丹哩,他们都这么说
的,我也陋道他们把王生拉出去了好来占我的便宜。趁机会,这个在我腰里摸一把,
那个在我勾子上拧一下,还在我怀里揣。他们都是光棍,我真傻,心想他们没见过
女人,揣就揣吧,直闹腾到下半夜,才记起王生还在门外哩,出去看时,王生就叫
狼吃了。
  “狼把新郎吃了?!”我叫道。
  “可不就吃了。”女人说,“狼是怕光怕火的,那晚上家里灯火通明的,但狼
偏就敢来了,来了把王生吃了。狼是先咬断了他的喉咙,就挖着吃他的肚子,大肠
小肠流了一地,脚手是麻绳绑了的,脚手好好的。”罗圈腿过来给酸菜盆里加酸菜,
故意站在女人的面前,说:“不让你说王生,你还是说!他王生是猪变的,哪有一
个男人长得白白胖胖……他原本就是狼的一道菜嘛。”“你好好咒王生!”女人说,
“你要不死,我天天就说我的王生,王生噢王生……!”罗圈腿难堪地对我们笑笑。
  “王生被狼吃的时候,他一定是叫喊了的,”女人还在说,“可屋里闹腾的声
大,谁也没听见,狼有吃过小孩子的,可谁会想到一个大男人家也叫狼给吃了!”
罗圈腿用脚踢着女人,女人用脚也踢了男人,竟呜呜地哭,罗圈腿抱了她就要往屋
里拉,她抱着木墩子不走,人和木墩子就被拉着一块儿往屋台阶下蹭,女人忽地抓
住了烂头的腿,罗圈腿就不拉了,烂头说:“我扶你回屋歇着吧。”女人竟站起来,
被烂头搀进屋去。罗圈腿就继续招呼我和舅舅吃饭:“吃吧吃吧,这里以前真的有
狼哩,你们瞧瞧,这墙上画过的白灰圈,门前也挖过陷阱,我还有狼夹子哩,可现
在好几年却没见过狼的影子。跟狼搅拌了几十年,习惯了,突然没了狼,我银在门
前吸烟,还老想,怎么没了狼呢?”
  女人在屋里说:“你当然想哩,是狼送你了一个老婆嘛!”不知什么时候,翠
花是跑进了屋去的,它忽地跑出来,叼着的是女人的一只破鞋,说:妙,妙,妙!
  舅舅就喊道:“烂头!烂头!”烂头从屋里出来,怀里抱着六七个馍馍,说:
“我给咱要些干粮哩。”吃罢了饭,天就黑了下来,一盏马灯点着了放在屋庭的柜
盖上,罗圈腿要留我们过夜。屋庭里只有一面大土炕,留下来往哪儿睡呢?女人却
说这么大的炕,十个八个都睡得下,就用炕刷子刷炕席,展被子,罗圈腿则拿了一
根扁担放在炕中,说我们两口子睡在这边,你们三个睡那边。烂头说:“我们都是
学过习的,隔不隔无所谓!”舅舅却坚持要走。
  我说:“咱不住啦?”
  舅舅说:“这儿住不成!”出门就走。
  烂头已经把行李卷放在了炕上,富贵却把行李卷叼出来,气得烂头把富贵踢了
一脚。
  “他们要走,走了去,你就住下来。”女人说。
  “这我就不敢了。”“他是谁,人咋怪怪的?”
  “是我们队长!”烂头说。
  女子噘了嘴,坐在炕上也不肯起来了。
  是罗圈腿送我们上的路,他甚至将三根火绳点着,让我们一路上甩着,说是能
防野物也能避鬼。他一直把我们送到了沟垴的峁梁上,指着那一处已经倒塌成一堵
破墙的废庄基说,王生的家原先就在这儿的。
  月光下,捆绑过王生的枣树还在,我站在枣树下,想象着狼怎样在这里吃掉了
王生,不禁毛骨悚然,身子摇晃了一下靠住了枣树,枣树唰唰唰地响,几颗去年的
干瘪了的枣粒就掉下来。
  罗圈腿却向旁边的一个磨台走去,磨台已塌了一半,磨扇还静静地在月下泛着
冷光,烂头悄然地对我和舅舅说:“那女人看着窝囊,其实长得不错哩……”舅舅
说:“满口的锥子也不错?”烂头说:“那牙白呢!”舅舅说:“你这德性,受不
得美人计。”烂头就轻狂了:“她给我上美人计?看我怎么个将计就计!”我说:
“烂头你口真粗!”罗圈腿却在磨道外蹴下来,我还以为他是去那里大便了,却见
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然后捡了一块石头使劲砸了起来。我莫名奇妙,过去看时,
昆台那边原来是一个坟丘,罗圈腿说,这是王生的坟,埋着王生的一颗头和脚手的,
他是在王生的坟上钉桃木楔哩。
  “我恨王生哩!”他说。
  “你应该感谢他才对呀!”我说。
  “他的鬼魂一定是附在我老婆身上的,你不知道,那婆娘这一年半了,嘴里只
说着他的王生,晚上就是和我睡觉,她还是叫着王生,她叫一声,还要我应一声。”
“你把楔应该钉在狼身上,”我说,“王生的坟是修在狼肚里的。”重新经过了枣
树下,罗圈腿拿脚蹬了蹬,树上的干枣全落了,他捡了一把给我,自个将一颗塞在
嘴里,舅舅却把我的手打了一下,枣子打飞了,他说:“有冤魂的果子吃不得的!”
罗圈腿登时大惊失色,说枣子他却咽了,那么大的枣子,一到嘴里咕噜就咽了。 
 


 
贾平凹作品集
  
 
  
第十二章
 
  (……罗圈腿登时大惊失色,说枣子他却咽了,那么大的枣子,一到嘴里咕噜
就咽了。)
  翻过了峁梁,再走了二十里的下坡路,到了一个叫刘家坝子的小镇上,天已经
大亮。镇街是一条长巷,都是装板门面,粉刷着黑色,而露出一半在墙外的柱子一
尽染着白灰,给人一种瘦而硬的感觉。有趣的是北边的街房一律往东倾斜,最东头
的那户人家山墙被三根粗木顶抵着,南边的街房一律往西斜去,西头一家墙外是一
棵大药树。小镇上以前肯定是发生过地震,我瞧着就想笑,若是偷偷搬掉那三根粗
木,或伐倒了大药树,刘家坝子就稀里哗啦夷为平地了。但山民在悠然地生活着,
一家铁匠铺里,穿着雨布做成围裙的一老一少锤起锤落,周身火花四溅,一边招呼
着提了一吊腊肉匆匆跑过的妇女,一边对着街对面在屋檐瓦槽里掏雀蛋的孩子问:
有没有?掏雀蛋的是三个孩子,一个踩着一个肩叠罗汉,上边的那个应声“有的,”
将带着麻点的一颗蛋丢过来,打铁的少年跑出来慢了一步,蛋跌在地上碎了,蛋里
竟有了小小的雀崽。再掏,是颗空蛋壳,再掏,掏出一条蛇来,一个惊叫,三个孩
子摔倒在了街路上。
  我们打问了三户人家,三户人家都可以接客,烂头却一一要看过女主人。烂头
的观点是对的,女主人干净利落了,家里肯定床铺整洁,饭菜爽口。最后选中的是
街正中的一家,女主人却是个麻子。进了店,人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饭没吃抱着
枕头便睡下,富贵和翠花却精神大,叫喊着在屋里跑出跑进。主人家的孩子在吃早
饭时,屋梁上几只老鼠打架,一只掉下来正好砸在米汤碗里,米汤溅开烫了孩子的
脸,碗也破碎了,孩子就将老鼠浇上煤油在街后的土场上点燃了,老鼠受痛拼命地
跑,结果钻进场边的一个麦草垛,麦草垛就烧着了。街上人七手八脚将火扑灭,富
贵和翠花也来回跑动,用身子滚着灭火,翠花竟把一根胡须也燎焦了。邻旁的一个
青年瞧见翠花妩媚可爱,便生了邪意,用一条小鱼引诱了翠花到他家,富贵当然是
要保护翠花的,也跟了要去那家,竟被青年踢出门外。富贵折身回来摇舅舅的床,
我们实在是太乏了,扑救麦垛火灾那么大的声响竟全然不知,富贵摇床摇不醒,叼
了臭鞋放在舅舅的鼻子上,舅舅才醒了。待我们去了那家,青年正开了门放翠花出
来,烂头一把揪住了青年就打,问是不是想把翠花偷走或勒死吃肉呀?青年解释了
半天,方是这里兴一种蛊术,即将猫尿撒在一块手帕上,再将手帕铺在蛇洞口引蛇
出来,蛇是好色的,闻见猫尿味就排精,有着蛇精斑的手帕只要在女人面前晃晃,
让其闻见味儿了,女人就犯迷惑,可以随意招呼她走。烂头一耳光抽了青年个趔趄,
骂道:“你狗日的比我还行嘛!”吓得青年撒腿逃跑,等我们离开了镇子也没敢再
回家住。
  觉是无法再睡下去,屋主开始做饭要给我们吃,烂头主张吃锅盔热豆腐,帮着
屋主去忙活了,舅舅却闷不做声坐在条凳上从窗子里往外看,我问他怎么啦,他说
没啥么,我跑上街买了一瓶白酒,他笑了一下,在两个杯子里倒了,推给我一杯,
端那一杯自己要喝时手抖了抖,酒洒了一些在桌子上,舅舅低下头在桌子上吮咂了
几下。
  “这几天了还没见着狼哩。”他说。
  “不打紧,”我说:“要是走到哪儿就见着,便不是只有十五只狼了!”“我
心里总慌慌的。”他从脖子上掏出那块金香玉来。金香玉是有过拯救老道士生命的
故事的,我说:“你有什么感觉吗?”
  舅舅说:“我普查的时候在街后的塬下发现了七号狼的。”我说:“吃罢饭了,
咱到塬上看看去。”“用不着的,现在不在这里了,”舅舅说,“凡是有狼,我能
感觉来的,那狼皮褥子就扎人了。我也说不清,一到这镇上心里就不舒服。你闻闻,
这金香玉味儿是浓了吗?”
  我闻了闻,奶油巧克力味很浓。
  “这有些怪怪哩。”舅舅说。
  我闻金香玉的时候,烂头正热腾腾地端了一箱才出锅的豆腐往堂屋的饭桌上放,
瞧见了问那是什么稀罕物儿,舅舅却将金香玉塞进了胸前衣服里,偏不让看,烂头
就说:“一块石头片,有啥稀罕的,又不是珍珠玛瑙!书记,我可有一件宝贝呢!”
放下了热豆腐,在怀里掏,掏出一个小瓶儿,瓶子里是一团红色的棉花套子。我说
是什么药棉?烂头把我拉到后门外,悄声说:“避邪的,是专门弄来的处女经血棉
花套子。”我问哪儿弄的,他说战利品么,一脸的得意。我就说烂头你真脏!烂头
却说你拉出来的屎还不都是从你嘴里吃进去的?并要我不要告诉舅舅,舅舅没真正
见过女人,知道了会忌妒他的。舅舅在窗前喊:“烂头,你鬼鬼祟祟叽咕啥的?!”
烂头就走进去,大声喊:“吃饭吃饭,掌柜的,把辣子醋快拿来,我们队长要饿死
啦!”锅盔是那一种类似锅盖大小的硬饼,豆腐则是用刀在豆腐箱里直接下一大块,
划开小块了浇上辣子醋水儿,确实是可口。我吃了两碗,舅舅吃了三碗,烂头响声
很大地吃了三碗,又去盛第四碗。
  “你瞧他像猪不像猪!”舅舅笑着说。
  这时候,门外的街上一溜带串地有人走过,男人们都是黑衣黑裤,在头上或腰
上缠了很脏的宽布,脸上脖子上却皱纹纵横着黑红色的油肉,妇女们的衣服却十分
鲜活,差不多大红大绿,且腰身窄狭,襟角翘起,像是牛皮影戏上的人物。我就拿
了照相机出来拍照,才知道小镇此日逢集市,我们就决定逛逛集市了再赶路也好。
  我是从未经历过山区的集市的,四面八方山沟里的人都朝镇街上涌来,买者的
背着背笼,提着篮子和口袋,卖者的扛着木,挑着柴火,黄花菜,木耳,猪羊鸡狗,
不买不卖者多是妇女儿童,为的是小吃摊上的或煎饼,为的是人窝里的热闹,
大呼小叫,抖俏逞能。小街是青石条铺成的一个慢坡,慢坡最高处是座石头桥,石
桥的栏杆断了一半,再慢坡下去,街两边摆满了各类小货摊,大到粮食、蔬菜、农
具、布料,小到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应有尽有。一摆一溜的凉粉摊、糊辣汤摊、面
摊、炸豆腐摊,五花八门,面前或蹲或站了一层人,大声吆喝:辣子,辣子,辣子
放汪啊!洗碗水涮锅水就地泼倒,一股污水就沿着桥面流下来,桥头慢坡的行人就
跺了脚骂:流长江喽?!我们在集市上转悠,富贵不知从哪里叼了块骨头,龇牙咧
嘴在那里咬嚼,我不住地叫:富贵,富贵!富贵说:汪!就是不肯近来。舅舅说:
“狗是跑不丢的,猫却是谁给吃的跟谁走的,翠花呢?”我回头看看,翠花在烂头
的怀里,烂头却在离我们很远的后边,一对眼珠咕咕噜噜四处乱瞅。他大声叫我书
记,惹得行人都朝我看,我便也拿出很有派头的架势,说:“有事吗?”他跑近了,
低声说:“叫你一声书记,你还真以为你就是书记!!”我说:“书记做大了,秘
书也就大了嘛!”他说:“没想这山圪地方女人都有水色哩。”我说:不错。他
又说:“真不该扇那小伙的耳光,若要一条手帕来,试试真会迷惑了人?”舅舅走
过来,烂头就不说了,舅舅问我:想不想看看扁尾猪?什么是扁尾猪,我不知道,
烂头就要我买一包烟给他,他可以告诉我。我真地买了烟,给他和舅舅每人一包,
他说这问题简单得跟个一字一样,知道吗,狼是常常到村里来叼猪的,但并不是什
么样的猪都叼,叼去的都是尾巴尖是扁形的猪。我问为什么扁尾猪是狼的一道菜,
他答不上来了,“这些狼没给我解释过”,他说。下了桥那头的慢坡,往右一拐到
了河滩,那里站着卧着上百头待市的猪,舅舅并没有询问谁家的猪是扁尾,只是讨
猪的价钱,压压这一头猪的脊梁,揣揣那一头猪的肚子,提了一头猪的尾巴,才说:
价钱太贵了,伙计,这是扁尾猪!卖主说:“这不瞒你,是扁尾猪,可现在没有了
狼啊!”我提着猪尾巴,果然是扁平的,以此看了十三头猪,竟有五头是尾巴尖又
平又扁的。
  “怎么会没有狼呢?”舅舅和烂头蹲在那里与卖主抽旱烟。“要是没有狼,政
府也用不着颁布禁猎狼的条例了,等狼又来叼猪,打不能打,白白给狼交粮了?”
  “已经没有了还禁什么猎?两三年了,刘家坝子还没听过哪一家的扁尾猪叫狼
叼了的,现在坏人这么多,哪还会有狼?”
  “变人了?你说说,哪个是狼变的?”
  他们嗬嗬嗬地笑起来,卖主从嘴里拔出口水淋淋的旱烟袋递给了舅舅,舅舅把
旱烟袋塞进自己的口里抽那么几口,又拔出来给烂头。我没有过去凑热闹,兀自拿
了照相机为这些猪拍照,但相机出了毛病,摆弄了许久,可以照了,人群里一个男
人背着一个男人匆匆而过,后边跟着一个手里攥着手帕的女人,女人抬头看见了我,
立住脚啊地一叫。这是山梁那边罗圈腿的老婆。
  “你也来赶集了?”我说。
  “我哪有这闲福。你走吧,别让他哼哼!”她吆喝着背着男人的男人往前走,
继续说:“老贪嘴哩,吃了一颗枣,不吐核儿就咽了,你见过吃枣不吐核的人没
有,你见过枣核竟那么大,两头尖得像锥子?屙的时候枣核堵住屙不下来,老拿
手掏哩,掏不出来,勾子眼血流了一摊,来镇上给他看医生了!”我又惊又好笑,
想罗圈腿是在捆王生的枣树上吃的枣,那枣一定有王生的冤魂,才要问医生看得怎
么样,女人却说:“你一伙的那个瘦子呢?”她问的是烂头,我不愿告诉他烂头就
在那不远处,哄了说烂头在桥那边面馆里吃饭哩,女人哦哦地应着,一摇一摆地往
前走了。但这时候又一个女人过来问我的话。
  “小哥哥,”她说,“那边蹴着吃烟的是不是姓傅?”
  这女人其实已经在前边的拴牛桩前站了许久,一直朝着我们看的,她一头的黄
发,用一件印花布包着,刚才我瞥了一眼还想:山区的女人也时兴把头发染色呢!
抬起头来,看清了那黄发并不是染的,是从根到梢都黄,亮着光泽。我说:“是姓
傅,你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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