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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作品集-第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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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是我,怎么能是我?但他低下头,不再言语了,站起来要离开,刚刚站起来却
扑倒在地就死了。因为他喝下的酒里,村人早放下了毒药。”成义说完这个故事,
转身离开了会见室,会见室里只留下了我和舅舅,舅舅一动不动地呆坐了五分钟。
  从监狱出来,舅舅不愿意在丹凤县城再呆了,甚至恨恨地说再也不会到这个县
城来了。舅舅有舅舅的心酸事,但他未免太专横,全然不顾及我和烂头。离开县城,
他又不愿从原路退回,竟领着我们顺着监狱的高大院墙绕过去到了城外河边,偶有
人过来,还低了头匆匆走过。河岸上除了远处有几个妇女在石头上搓洗衣服外,并
没有往来闲人,捶打衣服的棒槌落下去又起在半空中,才咚地响一声。柳树上的蝉
鸣一片,而岸边的水田里蛙声也此起彼伏,翠花就不时站在水田埂上往水里瞅,馗
次为鱼扑下去,鱼没抓到,弄得浑身淋淋的水。舅舅显得很烦躁,用石头甩到柳树
上,也甩到水田里,石头一甩蝉蛙就寂静了,过一会儿鸣声又起,连甩了三个石子,
后来就拿脚踢翠花。烂头也生气了,说:“队长你是烦翠花哩还是烦我?!”舅舅
说:“烦你哩,咋啦?!”烂头说:“你要是皇帝,你就是皇帝中的秦嬴政,你要
是个和尚,你就是和尚中的玄奘,你心血来潮了说到丹凤县城,我和书记就跟着你
到丹凤县城,你说要离开丹凤县城,我和书记就跟着你离开丹凤县城,可你知道不
知道我正头痛着,你去监狱后我吃了三片芬必得。可你总不能还给我念紧箍咒呀?”
他俩一吵,我就赶忙打圆场,说:“咦,你把你说成是孙悟空了?!”没想烂头却
说:“当不了个孙悟空,还算个猪八戒吧,你把我不当人了,我可以回高老庄去,
可书记是你外甥,他更是省城来的干部,交裆里大肠头子都累出来了!”舅舅说:
“你回你的高老庄么,是我稀罕了你,请了你来的?
  你回去吧,你滚!“唾了一口,又说了一声:”滚!“烂头真的扭头就走。河
岸往西一条石条路,路不远处是沿着塄坎修筑的屋舍,屋舍门前是城最南头的小街,
屋舍与屋舍之间有石台阶分隔着,因为房子都是吊脚小楼,长长的木柱就一根一根
撑立在塄坎下,厕所当然也在楼上,粪池却在坎下,有人家正大便,秽物掉下来。
我叫着烂头:”你往哪里去,去吃屎呀?!“烂头已到了一家楼下,楼上的揭窗打
开着,一个浓妆的女人向他招手:”船哥,船哥,上来喝喝茶,好耍哩么!“烂头
竟从石台阶上走上去了。
  “烂头,烂头!”我急忙叫他。
  “甭叫他,让他去吧!”河面上咿呀地撑过来一只船,船夫要上岸来去城中买
酒的,舅舅和船夫嘀咕了几句,气乎乎地兀自就坐到了船上。我赶紧去把船夫拦住,
问这要把船撑到哪儿去,船夫说:“下商南县啊。”我让他歇着,应称着我去买酒,
就跑向吊脚楼那边,也从石台阶上去到了街上,买了一瓶酒,还有一只烧鸡,待找
烂头,却不知在哪家茶馆里。粗声喊了一通,烂头应了声,边系着衣扣边站在旁边
的发廊门口。我拉了他从石台阶往下走,身后女人在说:“船哥,船哥!”烂头说:
“钱在床头上撂着的!”我说:“这么快就上床啦?”“我让她给我捏捏,”烂头
说,“他妈的,走到哪儿都走不出四川妹子!”我看见他的衣领上有一小圈红,说:
“快把那口红擦了,省得队长再骂你!他是队长,年纪又比你大,刚才见了成义,
心里不好受,你就不会让着点,何况都是一个捕狼队里过来的。你是屁也嘣不得?
你往哪儿去,说走就走了?!”烂头说:“他让我滚么!”从地上抓了土在衣领上
抹,还问我看得见看不见,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说:“我能滚到哪去,吓唬吓唬他
哩!”和船夫都上了船,舅舅还坐在船舱里呼哧呼哧出粗气,我说:“队长!”他
阴着脸说:“叫舅舅!”“舅舅,”我说,“你别生气,烂头确实是犯头痛了,头
一痛就说昏话了。”舅舅说:“让他走么,吊脚楼上还少一个嫖客哩!”船启动了,
河面宽阔,船夫也放任着船去漂流,抱了桨坐在那里,舅舅却招呼船夫来喝几口。
烂头便嬉皮笑脸地说:“只要你让我滚,我就去坠河呀,看你心疼不心疼!”舅舅
也不看他,他又对着富贵说:“队长才舍不下我哩,没了我谁给他站岗放哨呀,谁
他拉马拽蹬呀,谁给他当恶水罐子出气筒呀?!”舅舅说:“子明,把这酒拿过
去占住那×嘴,屁话把人熏死了!”我笑着把酒递给烂头,烂头不喝,一下子倒在
船头一堆劈柴上喊叫起翠花给他梳头,他的头痛又犯了。
  我当然不敢喝酒的,钻到舱里解了裤子换卫生纸,痔疮已磨出血,染了一裤裆,
换上一件新的,脏裤头就提出来丢到水里。烂头说:“书记来月经喽!”我骂他头
痛得不厉害了就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再钻进船去一个人坐了。舅舅和烂头的矛盾
解除了,但我也担心舅舅这样下去,为十五只狼拍完照片,不知需要多少时间啊,
就从背包里取了扑克自己摆牌算卦。舅舅和船夫还坐在船头喝酒,船行得晃晃悠悠,
酒也喝得消消停停。我差不多是躺在那里要睡着了,舱窗外的天黑下来,山峰似乎
很高,月亮在峰的背后一会儿出来一会儿隐去,河面上白花花的。
  不知什么时候,听见一阵响动,是烂头在说:书记,书记,你往里一点儿,让
队长躺下。我坐起来,舅舅醉得一摊泥似的,我把他放平在竹席上,船夫还拿了一
块砖垫在他脖子下,说:“没彩,才喝了多少酒,就撂倒了!”烂头说:“他酒量
大哩,自个儿喝半斤还能一枪打下天上飞着的麻雀哩,今日怎么就不行了?”船夫
说:“那么好的枪法,是猎人?”烂头说:“当然是猎人,你知道傅山不?”船夫
说:“哪个傅山?捕狼队的傅队长?你说他是傅队长?他怎么会是傅队长,傅队长
了我的船?!”我挨着舅舅的身边躺下去,又睡着了。第二天天亮,睁眼看看,
舅舅又是坐在船头和船夫喝开酒了。我有些气恼:昨晚喝醉了,醒来又喝,要是又
喝醉了,今日寻狼的事就得再泡汤!舅舅却锐声在喊我:“子明,子明!”我没有
回答。
  “烂头,子明还睡着吗?你听听,有狼叫哩!”我一下子从舱里跑出来,问:
狼在哪儿?“我听见叫了两声。”舅舅说。
  “这里是有狼的,”船夫说,“夜里行船,常常有狼就坐在岸头树根下,一动
不动,你以为是块石头哩,撑船的篙往那里一点,它才起身走了。也有过狼抱根木
头从河那边游过来,在岸上的柳树杈上跳,就有一只狼跳上去把头挂在树杈上吊死
了,但还有狼往上跳,挂不上去,抱了木头又从河这边游了过去,像是来寻自杀的。”
“狼也自杀?”我惊奇地问。
  “人会干啥,动物也会干啥。”说,“我们老家门前的那条河上,去年秋天鱼
自杀了上百条,都是从水里往沙滩上蹦,沙滩上白花花一片。你听听那两只鸟儿在
说啥哩?”
  岸边的树上果然有两只鸟彼此长长短短地叫,我不知道它们在为什么欢乐着,
烂头说,鸟儿一个对一个说:瞧呀,那个没长胡子的男子是烂勾子啊!
  我气得不再理他,侧耳又听了听,依然没有听到狼叫,问船夫近日还见过狼自
杀吗?船夫说,有足足一年的光景了吧,倒没见过狼自杀,甚至连狼影儿也没见过
了,没想队长一来狼也来了!
  烂头说:“啥,这是怎么话,队长把狼引来啦?!”我没有听到狼的叫声,更
不见狼的身影,举目四望,清凉的河面上没风没浪,北岸的山峰阴影铺了半河,南
岸是稀稀落落的芦苇和水蒿,雾气像烟一样生起,正贴着水皮子弥漫过来。但是,
我相信舅舅的话是真的,狼是该出现了,今夜里它们没有蹲在岸头像块石头无聊地
坐着,也没有抱了木头游过来往树杈上跳着要把脑袋挂上去自杀,却一定在两岸的
什么地方,我们没能看见它们,它们却能看见我们的,我们的一举一动全在它们的
眼里。我取出了相机,说:“怕是狼也想队长了!”本来的一句玩笑话,舅舅却生
气了,他红着眼睛,“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不该配做猎人的?”他一
下子把身上的兽皮马甲扯下来丢进河里,也撕了裹腿和腰带,甚至把那杆枪在船帮
上狠劲磕打。
  烂头赶忙把他抱住,说:“队长你这是喝多了!”夺下了枪,又弯腰在水面上
捞马甲和裹腿腰带,马甲裹腿抓住了,腰带却顺水极快地漂走。舅舅赌气进了舱里,
还在粗声说:“成义他唾在我脸上我也认了,你凭什么说我?”我有些傻眼,同时
强烈感受到舅舅的暴躁中那一份几十年人生追求的缺憾所导致的不平衡和不甘心,
他还要与什么来抗争呢?难道他能不知道狼是不能捕杀了,而他仅仅是陪伴了我来
为狼拍照的吗,难道我竟能成了舅舅的狼?!烂头说:“这回得你去赔个情了。”
我回到舱里,我说:“你别误解了我的话,舅舅,我是说,狼也一定是知道颁布了
保护它们的条例。狼是在你和你的捕狼队的猎杀中长大的,一旦不猎杀了,它们才
那么去树杈上要自杀的,才在你到来时大声嚎叫……”舅舅没有说话,但他似乎原
谅了我,喃喃道:“狼也没对手了。狼也没对手了?”
  是的,狼没对手了,舅舅也没对手了。可是,舅舅,你总不能把村人当作你新
的抗争的对手,把你的旧时队友当作新的抗争对手,也不能把我认为抗争对手,更
不能你把你自己认为了对手啊!但这话我没敢说出口。 
 

贾平凹作品集
  
 
  
第十五章
 
  (……但这话我没敢说出口。)
  狼的面目终究没有出现,舅舅没让船夫停下船,船极快地向下漂流,糟糕的事
情偏又发生了。我是怕痔疮一时好不了,在给船夫买酒时也买了“舒而美”的卫生
巾,才要取出来换用时,交裆里却一阵奇痒,抓了几下,越抓越痒,而且周身也痒
开来,舅舅掀了衣服看了看那一片片的红疙瘩,说你这城里人长的是什么身子,这
般不中用,又中上了漆毒。烂头就在船头的劈柴堆里翻寻,果然抽出了几块漆木,
就拍了手说:“娇气娇气,我在柴堆上睡了一夜都没事,你坐了一会儿倒成这样?”
随之从舱里弄来一抱麦草点着让我脱了裤子从麦草火上跨过来跨过去。我不肯信他
的,以为他在恶作剧,舅舅也一本正经地说:你按他的来,口里说着你是七我是八,
漆毒就退了。我那么可笑地脱了裤子,一边跨火跳跃,一边说:“你是七,我是八,
我不怕你!”然后坐下来痒得想哭,又觉得好笑,哭笑不得。
  害着痔疮,又中了漆毒,舅舅就不执意直接到商南县去,船在一片桦树林子边
靠岸了。现在轮到了舅舅扛负所有的行李,烂头则将我背起来往远远的一处镇子上
走。天已经大亮了,而且很快就出了太阳,天地一派清明。沿着河滩地的小路上去,
爬一个大的缓坡,转过山峁弯儿,有公路就弯弯曲曲在那儿,路边分别有一里半里
相隔的小店,门前悬挂着无数的红灯笼。烂头小声说:“瞧见没,凡是远离村镇而
挂红灯笼的,店里都有那个!”我说:“哪个?”他笑笑地不说话了。后来他把谝
放在路边,自己先跑去了,过会又跑来,说店里能住能吃,是住呀还是吃呀?舅舅
的意见是要住得住在镇上,吃的是些啥吃货?烂头说:“啥都有,偏偏没有消毒餐
巾纸,可有好东西哩,书记你吃不吃?”我说什么好东西,在商州山里能有什么好
吃的呢?烂头说:“正因为山里没大菜,这店里才变着法儿出彩呢,头明搭早的已
经有了两桌人了!”起身要走时,富贵从后边碎步跑过来,它是叼着狼皮卷儿的,
把狼皮卷儿一放下,就汪汪地叫,我看见了狼皮上的毛竖起来了。舅舅登时怔住,
扭头环顾,指着近旁的一个土台子说:“那里是卧过狼的,你闻闻这骚臭味!”富
贵遂也附和着,汪汪地叫。
  舅舅的话说得邪乎,即使最厉害的猎人,也不至于在狼呆过的地方就能闻出狼
味?烂头也就立定了脚,皱着鼻子,说了句“我有鼻炎”,跑到土台子上去,果然
捡到一撮狼毛。舅舅催着烂头去店里,我托着屁股上到土台上拍照,土台子正远远
的对着那家饭店,甚至能看见店的后院,倒奇怪离店这么近的,狼竟敢卧在这里,
它卧在这里要干什么?待我进了店,店里有五张桌子,两桌上坐了人,模样像是过
往的司机,吃着蒸馍和炒牛肉片儿,并没什么特别的。一个三角眼的人是店主吧,
稔腰畅亮地说:“来喽!上坐……,来一盘炒牛舌!”一个小伙计就提了明晃晃的刀
往后院去。我说:“还有什么菜,难道就只有牛肉?”店主说:“先生是第一回来
吧?牛肉是牛肉,可这天下也就咱这一家。”我说:“你家牛肉难道不是牛身上的
肉?!”店主说:“说得好,它正是牛身上的肉!”话未落,后院传来一阵牛的嚎
叫声,烂头已喊我,叫着书记你吃啥呀,吃啥补啥,要不要大肠头子?两张桌上吃
饭的人都住了筷子看我,交头接耳:这是个书记!
  我绕过一摊腥红的污水,进了后院,后院非常大,堆着无数的牛完整的骨骼架,
一个粗糙的木架子里固定着一条肥而不大的小牛,牛的一条后胯已见骨骼,肉全没
有了,血在地上流着,而木架上垂吊着两串香草绳,点燃了冒着青烟,使嗡嗡飞来
的苍蝇蚊虫不能靠近。那位小伙计高挽了袖子,口里叼着柳叶刀,提一桶水过来了,
桶水放下,却弯腰打开木架旁的碌碡上的收音机,《二泉映月》的胡琴声便弥漫在
空中,像吸烟人口鼻里飘出的烟雾,像悄然飞来的蝴蝶,我看见小伙计突然提起了
那桶水,哗地泼向牛的右前腿,牛没有叫,却张大了嘴,浑身抖动。牛的四肢完全
是没有了力气,但木架子固定了它,使它不得屈跪下腿去,而那一对眼睛却流着泪
水,是粘稠的泛黄的液体,从脸颊上滑下去。小伙计似乎看也没看,柳叶刀在牛背
上备了备,问道:“要牛舌吗?”
  “不,要红烧的牛尾!”舅舅说。
  刀一起落,牛尾就断了,快捷得好像牛尾是安接上去的。牛尾在地上动着,扑
上来的苍蝇蚊虫被它扇远。
  “我得要牛鞭!”烂头弯下身去,用手摩搓着牛的生殖器,一根东西就长出来,
他的后脖子里便爬上了一只八脚蚊虫,小伙计一掌按下去,后脖上没有血,是一摊
黑墨的东西。
  “从根来割,从根割!”刀尖没有伸向牛的胯下,而是在牛的肛门下扎进去,
用力一搅,小伙计说:“从前边拽吧!”烂头再次弯下身去,将牛鞭抽了出来,足
足有一尺长。
  “书记。”烂头叫我,“你害痔疮,来大肠头吧?”
  “不,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算吃算割活牛肉的,只觉得自己周身都在
疼痛着,“这太残酷了,这怎么吃呢?”
  我赶紧逃出后院,又逃出了前厅,一扑沓坐在店前公路边,店里的《二泉映月》
还在悠悠地飘浮,我看见天空一片灿烂,朝阳染红了一道一道云彩,这些云彩不停
地变幻,像是炉膛中的火焰一层一层向外辐射,而店的上空却渐渐凝聚着一团黑云。
回头四顾,店的周围是有一些树的,而树都已经半枯,连路边的草也黄蜡蜡的没一
点绿气。舅舅和烂头从店里出来叫我,他们一脸的疑惑,返:“你不吃?”
  “不吃!”我说。
  “你要不吃荤,给你盘豆腐吧,这里的豆腐嫩哩。”“不吃!”“什么都不吃
啦?!”“这是什么地方?”
  “前边的镇子是生龙镇,这里叫英雄砭。”抬头看那店门上的牌子,一块本色
桐木板上,用黑墨写着“英雄砭牛肉店”,字迹恶劣透顶,而店左边紧靠着的红石
崖,崖壁上却凿刻的什么,密密麻麻一片。舅舅和烂头无奈地又进店去了,烂头还
特意扔给我一包烟来。我站在崖壁下,认清了那是一段刻文,许多字迹已经驳脱,
但内容大概是闯王李自成屯兵在商州的时候,他的妻子在前边的镇子里临盆生子,
明朝的官兵突然扑来围剿,李自成手下有个叫李义的在这里与明兵搏杀,他如《水
浒传》中的李逵一样,也是使着板斧,连劈二百名敌人。待官兵溃退,他割下每一
个死者的左耳,用绳子串了,悬挂在这石崖壁上。我不禁感叹了:英雄就是屠杀吗?
李义斧劈了二百人他是英雄,舅舅捕猎了半辈子他也是英雄,如今一个牛肉店,来
吃活牛肉的也都是英雄吗?身后来了两个人,正是刚才店里吃饭的顾客,他们也像
是过来看刻文,一个却说:“在这儿住不?后院东边那一排店里,新来了个婊子,
嫩得很,奶却大哩!”一个说:“又当嫖客呀?小心你老婆知道了又和你闹!”一
个说:“我给她明说了,和婊子上床快活么,人家会叫床,和你在一搭,我是奸尸
哩么。老婆说,叫床,叫床谁不会?可我们干起来了,她双手拍打着床沿叫:床呀,
床呀!气得我一脚把她蹬开了。不一样么,老婆和婊子那是两回事嘛!”我赶紧远
离了他们,坐到了路边石头上吸烟。
  舅舅和烂头终于打着饱嗝从店里出来了,烂头似乎在问:“你觉得怎样?”舅
舅说:“肉烧得不烂。”烂头说:“真起作用,我现在得弯着腰走路了。”烂头果
然前弯了腰,嘿嘿地笑。舅舅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好意思。“是不该在这里吃饭呢,”
他说,“子明不愿意,恐怕连狼都要嘲笑咱了!”烂头说:“狼虫虎豹也是不吃腐
肉的嘛!”我抬头又看了一下那个土台,突然想,狼一定是在那里卧过的,卧在那
里肯定也不是一次两次,要目睹着人怎样地一块一块从活牛身上割肉的。而在河船
上听到嚎叫的狼就是来这里卧过的狼吗,它嚎叫着的是对牛的遭遇鸣不平呢,还是
在对割活牛肉、吃活牛肉的人的一种诅咒?!商州是贫困山区,早就听说在各地有
许多店是经营着野味,但自从一系列野生动物保护条例颁布后,这些店又想出这么
个法来招揽顾客了!迎着舅舅和烂头走过去,舅舅弯腰从路边折下一根树枝在嘴里
剔牙,问我“……你,身上还痒吗?”“一见那牛的样子,惊得漆毒都没了!”但
我的痔疮似乎更严重了,我不愿意把这些都告诉他,竭力迈开步子,重新进了店,
拍照了炉灶台前的木梁上挂着的山龟盖、羊头骨和剥了皮露出狰狞面目的野兔,又
在后院里拍照了墙角一大堆支立着的牛的骨骼,还有那头已被宰割得血淋淋的不完
整的活牛。在给小伙计拍照的时候,小伙计正持刀割牛耳朵,他瞧着我照,竟停下
手来,立得端端正正的做出微笑状,他的颧骨上有两团红肉,眼睛小得像指甲掐出
来的。出了店门,店主拿着烟来敬我,说:“谢谢这位先生了,多给我们宣传啊!”
一扬相机,咔嚓一声,我照下了他的嘴脸,心里说,老婆嘴,他长着一副老太太的
嘴,嘴巴上有一颗痣,痣上有一根长毛,你等着吧,我要拿上证据后去报纸上披露,
须叫关闭了你的饭店不可!
  “要是逢上灾年了,这家饭店能卖人肉包子哩!”我说,“舅舅,那土台子上
肯定是常来狼的,咱们到生龙镇住下,然后守在这里一定会拍上狼的照片的。” 
 


 
贾平凹作品集
  
 
  
第十六章
 
  (……我说,“舅舅,那土台子上肯定是常来狼的,咱们到生龙镇住下,然后
守在这里一定会拍上狼的照片的。”)
  就这样,我们在镇子上住了下来。我们的房东是位陕北人,已经十分衰老了,
驴一样的脸上垂抖着皱皮,他说他是流落到商州来的,虽然一直是农民,却也是参
加过革命哩。他说着的时候,嘴里不停掉口水,他不说是商州养活了他几十年,只
是抱怨他是陕北人,一条龙困在商州成毛虫了。我觉得老头神经有些不正常,但这
并不妨碍他说话的有趣,在他的儿媳妇为我做了一顿豆面条吃后,舅舅和烂头去看
镇中的那块“生龙镇”石碑,夸讲着这里是商州最能出美女的地方,闯王在商州的
尿人就曾是镇子上的梁家女儿。闯王是夜里骑着马从镇街上走,那时的镇街是铺了
大青石条的,马蹄声脆,铜铃泠泠,一街两面街房的揭窗都打开了,姑娘们用桂花
油抹头,捣指甲花浆敷指甲,眼巴巴等着马的喷嚏在门首响起:他要准备去谁家过
夜,马鞭子就挂在谁家的门环上的。当然,闯王的马鞭总是挂在梁家的门环上,梁
家就开始烧热水,放进茉莉花叶,女儿就要汤浴了。梁家后院里有一片青竹,数丛
牡丹,竹见风拔节,花开碗大,可惜梁家的女儿有命没福,生下一子后,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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