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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作品集-第1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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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那女子却倒动了火:“你问我吗?我怎么知道?你一辈子把钱看得那么重,钱比你女子还金贵,你问我,是我偷了不成!”   老汉不言语了,又嚷道山里老鼠多,是不是老鼠拉走了?又怀疑自己记错了地方?直气得用长烟袋在门框上叩得笃笃响。那女子开始要给我做饭,出门下台阶的时候,我发现她极快地笑了一声。  饭后我要往山梁那边去,那女子一直送我到了河边。我说:“冬天的山上还有木胡梨吗?”   “不多见到。”她说,立即就又盯住了我,脸色通红。我忙装出一切不理会,转别了脸儿。  在山梁后的镇上干完了我的事,转回来,已经是第五天了。我又顺脚往驼背老五家去,但屋里没有见到那女子,老汉卧在一堆柴草中,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好容易问清了,才知老汉后来终于想起那笔钱就是装在匣子里,老鼠是不会叼的,便质问女儿。女儿熬不过,如实说了,老汉将女儿打了一顿,关在柴火房里,又上了锁。等到第三天,那光头又掮木头走到河边,向这里打口哨,那女子就踢断后窗跑了。老汉追到河边,将那光头臭骂了一顿,说现在就是拿出十万黄金也不肯把女儿嫁给他了。女子大哭,他又举木棍就打,那光头的两个同伴男人扑过来,一个夺棍,一个抱腰,让光头和女儿一块逃走了。  “这不要脸的女子!跟野汉子跑了!跑了!”老汉气得又在门框上磕打长杆烟袋,“叭”地便断成两截。  我走出门来,哈哈笑了一声,想这老汉也委实可怜,又想这一对情人也可爱得了得。走到河边,老汉却跑出来,伤心地给我说:“你是下川道去的吗?你能不能替我找找我那贱女子,让她回来,她能丢下我,我哪里敢没有她啊!你对她说,他们的事做爹的认了,那二百元钱我不要了,一千元行了,可那小子得招到我家,将来为我摔孝子盆啊!” 
 


 贾平凹作品集
  
 
  
商州初录(14)
 
  石头沟里一位复退军人
  一觉醒来,就听见后窗外有吱扭扭、吱扭扭的响声,炕那头的复退军人还在呼呼噜噜地睡着不醒。这复退军人三十三岁,前年从青藏高原回来,虽然已经务农三年了,但身上还保留着军人的气质:一是行走,坐卧,胸部总挺得高高的;二是能苦能累,能吃能睡;三是穿一身黄军衣,领章帽徽当然没有了,但风纪扣扣得极严。我昨天下午一赶到这里,他就对我十分友好,一定留我住下,又当夜勒死了一只后山跑过来的游狗,打了二斤烧酒。吃狗肉喝烧酒,里外发热;两个人头歪头倒在炕上就一直没有苏醒。
  “喂,伙计!”我叫着。
  复退军人依然沉睡如泥。我侧起身来,撩起后窗帘往外一看,才见屋后田边的那台大石磙碾子被一个女人推着。这女人窄袄窄裤儿,腰俏俏的;头上抹着很重的头油,丝纹不乱;一双用粉涂得雪白的单布鞋,弓弓的小巧,起落上下没一点声响。碾磙子太大了,一丈多长的碾杆,一个人推着很费力。碾盘上铺着的一层鲜玉米颗粒,被石磙子碾过,噼噼啪啪地响,黄白浆水就溅得一碾盘都是。
  我穿衣起来,一边到门前的河里去洗脸,一边看着推碾子的女人,想这是谁家的小媳妇,这么俊样,怎么一大清早独自来推碾子,那么大的石磙子,她推得动吗?
  正看着想,那女人听见泼水声,掉过脸儿也来看我,没想目光正碰在一起,她一笑,脸先飞上了红,忙推着石磙子走,偏在石磙子和我一条方向线上的时候,她再不推,躲在那边细声地咳嗽。
  就在这个时候,我睡的那个后窗打开了,露出复退军人的黑脸。那女人立即闪出来,往那里睨了一眼,忙又向我这边看,我忙埋下头去。等再去看那窗口,已经关上了。不久,有一头毛驴,背上有着套绳,从后门端端走出来,走过田埂小路,站在碾盘下。那女人也站住了,动手将毛驴套上了碾杆,却大声骂道:“你来干啥?你还敢来?!看我打死你!”
  一根树枝扬在半空,似乎使出了全身力气,但落下来,轻飘飘的,只在毛驴后胯下一捅,毛驴小步溜丢推着石磙子吱扭扭飞转。
  我知道这女人是和复退军人熟识的了,但为什么却不把毛驴拉出去帮忙?我赶回来,复退军人已经洗好了脸,在镜前用手挤腮帮上的粉刺儿,一边轻轻地哼着歌子。我说:“伙计,你家毛驴跑出去了,那个女人不作声就套上,帮她推碾子哩!”   
“是吗?”他好像才知道了这事。“这毛虫,怎么就跑出去了?!”但他并没有去拉回毛驴,也不从后门出去看看,只是轻轻地哼他的歌子。  “这女人是哪里的?”我问他。  “上边垴畔的。”   “是谁家小媳妇?”   “不是谁家小媳妇。”
  我终于证实了,这小巧女人和复退军人是相好的了。
  “你们既然很熟,她一个人能推了碾子?你该去帮帮手啊!” 
  他突然脸红了:“我才不管她哩!” 
  后来,毛驴就又独自走回来了,驴背上放着套绳,套绳中间有一个十分干净的新手帕包儿,复退军人打开了,里边是碾成的鲜包谷粥团。  “她送你的?”我说。  “她恐怕是让我招待你的。”他说,“你吃过这包谷粥粑粑吗?比白面馍馍好吃哩。”   这一天早上,我们就做了稀饭和包谷粥粑粑。那粑粑果然十分清香,愈嚼愈有味道。我们边吃边说着话,他告诉我:他们这里叫石头沟,沟底流的不是水,而是石头。我说这一点我昨日一来就看出来了,因为在这条沟里走了十五里,沟道里先还有水,走着走着水就没了,再走一半里,水又出现了,原来这沟里的河是渗河。走过七八里,河里便很少有沙,全是石头,大的如屋,小的如枕,你垒我,我垒你,全光圆白净,有水的地方,水就在石头中隐伏,浅潭中游几条小鱼,没水的地方,连一棵草也没有。他说,这里便是沟垴,上边坡堰上的村子,是这条沟惟一的村子,共五十户人家。这五十户分为三姓,主要是孙家,其次是田家,再是韩家。他家姓宁,是仅有的独户,与村子较远。平日他家和坡堰上的人家来往不多,但全村惟一的石磙子碾子却在他家屋后,少不了有人来碾谷子、稻子、包谷颗的。他末了就又说起他自己,说他当了几年兵,在青藏高原上一个劳改场看管犯人。复退后,去年双亲相继谢世,三个妹妹也早嫁了人,他就成了一家之主:进门一把火,出门一把锁,一桌饭端上来,他不说吃,谁也不会吃。“我能吃苦,什么都可以,就是闷得慌。”他买了一个收音机,每夜听到鸡叫,但还是常失眠。  “你怎么不找个媳妇呢?”我说。  “一个人倒清静。”他笑了,又问我,“你说呢?”   饭后,我便一个人到后边的坡堰村子去了。这村子确实不小,但房屋极不规律,没有两家是一排儿盖的,由下往上,一家比一家高。村里没有一条端端的街,也没有一条平平的路,都是从这家到那家,一条仄路,斜着朝上,或斜着往下。我在村子里转了几转,人们都拿眼睛好奇地盯我。我发现村里穿黄军衣的,黄军鞋的,戴黄军帽的人很多,便向几位正聊天的人打听,他们就一哄笑了。 
 


 贾平凹作品集
  
 
  
商州初录(15)
 
  “我们这里有兵种哩!”
  “兵种?”   “你看见最上头的那个门楼吗?”一个人用嘴努着,“那是孙家二爷,七个儿子,都当过兵,到了孙子辈,又当了三个。” 
  我有些吃惊:这孙家人口好旺,出了这么多军人?!“那河下的宁家,不是也出过个兵吗?” 
  “他算什么兵?看管了几年犯人!回来还是个农民,连媳妇都丢了。” 
  这些人说起来,兴趣倒来了,似乎谈论别人的不幸和愚蠢,最能开心。我便也从中知道了这复退军人家底是全村最薄的。孙家有个叔父在大队当领导,那几年招兵,孙家每年要走一个,三四年回来,就都安排了,有在县饮食公司的,木材检查站的,交通局的,汽车队的……都发了财,日子过得人模狗样的。这姓宁的老汉看得眼红,就粜了五斗包谷,给孙家那个叔父送礼,好歹让儿子当了兵。这儿子未穿军衣前,在队里烧炭场,终日人比炭黑,长到二十七,媳妇找不下,刚一换上军衣,就有三个媒人来提亲,结果选中了一门,三下五除二,见面,看家,订了百年相好。临到部队前一天,丈人、丈母和那宝贝女子来家送行,吃了喝了,临走拿了三身衣服,五十元钱。没想到了部队,三年复员,小伙没有得了国家的事干,那女的便闹着又退了婚。宁家父母一口气窝在肚里,气最软,气又最硬,积成癌症,不上一年就都眼睛不合地去了。
  “现在再没有个提亲的?”我问。  “给他认门猪亲!他被八指脚迷住了,不三不四的,谁家黄花少女肯嫁了他?”   “八指脚?”   “是个人,破鞋,鬼狐狸儿变的,见了男人就走不动啦!”
  “放你娘的狗屁!”一句未了,半空里火爆爆骂了一声。我和那聊闲话的人都吓呆了,仰头一看,三丈远的一家小院里,有一棵桶粗的核桃树,树丫上爬着一个女人,一边用长杆子打磕着核桃,一边朝这边骂,我认出正是清早推碾的那女人。  “我就骂了你,破鞋!”那男的跳起来,“你害死了我们田家的人,又去勾引人家姓孙的,你怎么不就去给孙家铺床暖被?你现在又给宁家骚情,看他姓宁的就敢要了你?!”
  那女人气得嘴脸乌青,摘了青皮核桃朝这边打来,那男的也从地上捡了石头瓦片往树上打,两厢一时如下了冰雹。我一看大事不好,飞似的跑下村子,直奔复退军人家。他一听,便抄了一根扁担冲出了门,却在院中,将那扁担在捶布石上摔断了,使劲地打自己。我以为他是气疯了,他却哇的一声哭了个死去活来。
  直到这天晚上,复退军人才一五一十告诉我实情。原来这女人是个寡妇,第一个姓田的丈夫好吃懒做,脾性又特别坏,三天两头和她打闹,她就和孙家一个当兵的暗中好起来。有一年,那当兵的回家探亲,她去孙家和那男的说了半宿话。她丈夫后来知道,将她一顿好打,又要剁一个指头让吸取教训,她跪下求饶,那时她人聪明俊俏,正在大队业余宣传队演戏,说剁了指头怎么上台啊,丈夫竟剁了她一个脚指头。那丈夫也是鬼迷了心,剁了她的,又持刀去寻着那当兵的,也逼着剁了一个脚指头。结果被抓了牢狱,一个月里,又染了重病,死在牢里。她依然痴情那孙家当兵的,但人家一复员,在县汽车队开了车,看中了本单位一个打字员,就把她甩了。从此她声名扫地,几年里再也抬不起了头。
  “村里人都看不起她了,”复退军人说,“但她性子硬,从来不服,自田家丈夫一死,田家人要赶她出门,先是孙家势力大,没有赶走,后来田孙两家一气要赶她出村,她还是不走。她长得嫩面,人又能干,上炕的剪子下炕的镰,从不要人帮她。一年四季衣着上收拾得干干净净,村里人越是看不惯,她越故意,但我知道她心里很苦,常常夜里关了门啼哭。”   “你知道?”我说。  复退军人不言语了。将昨日吃剩下的狗肉又切了一盘,陪我喝起酒来。一杯又一杯,他喝到八成,用拳头就使劲捶自己的头,说:“我这兵当的窝囊,我不像个当兵的啊!” 
  我知道这是醉了,就收了酒肉,各自睡下。到了半夜,后窗上有嘭嘭的敲打声,我忙叫复退军人,那响声却没有了。复退军人听我说了,“哦”的一声,说他出去看看,不要我起来,出门又将小房门锁了。一直有了好长时间,他回来了,一进门就喊我起来,没头没脑地说:“人在事中迷,你给我出出主意!”   “什么事?”我吓了一跳,翻身坐起。  “她又被人打了!”   “谁?”   “桂枝。”   门推开了,那女人披头散发走了进来说,是夜里田家人又要撵她,不准她再住原丈夫的三间房,孙家人也趁机起哄,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她和人家吵起来,说只要活着,她就不走,还要刚刚正正在石头沟住下去。人家要打她,她抄起擀面杖叫道:“谁动我一根指头,就叫她像田家那死鬼一个下场!”那帮人也不敢动她,问她有什么理由赖着?她说:“我要招人!”问招的哪一个?她喊了三声:“宁有生!”那帮人听了,又气又骂,又是冷笑,说姓宁的没那个胆量,一哄才散了。  “同志!”那女人突然在我面前跪下了,鼻涕眼泪一齐流了下来。“我名声已经倒了,我也不怕你笑话。但我哪儿是坏人?我坏在了什么地方?我坏就坏在没有认清孙家那个牲畜,我痴心待他,他却耍弄了我!痴心儿不是我错,我还要痴心待人。是我先爱上宁有生的,要说勾引,就算是我勾引,他孤苦一人,被人看不上眼,我知道他的苦处,难道我们就不能热热火火成一个家?可他不像个血性男人,总是不敢公开,是我抖出来了,怕人家追问他时他撑不起腰杆,我就来逼他明日去村里公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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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州初录(16)
 
  这女人口齿流利,句句说得有板有眼,我一下子感觉到了自己的责任,便站了起来,给复退军人鼓劲,说这里家族势力还这么厉害,就要当个生活的强者。如果一个强了,两个都强,一个强不起来,两个人也就全毁了。
  复退军人瓷在了那里。
  “你说话呀,说话呀!”那女人抓住了他的胳膊,呜呜又哭了。“你老是这样,你只有自己糟蹋自己!我以前不是这样吗?我吃尽了性软的亏,今日在这同志面前,你把话说清:你要活得像个人,你明日就当众人面公开,咱有的是力气,人也不比谁笨,日子会过得红火。你要还是这样下去,咱就一刀两断!我就是当一辈子寡妇,我也不会走,我也不去寻短见!”   复退军人猛地过去抱了酒碗喝了一气,一边抹嘴,一边说:“依你的办,我也是窝囊够了!”
  第二天早上,因为我急着要赶到北边留仙坪去,不能在这里多呆了,临走时,复退军人和那女人双双送我上了沟那边的便道上,我祝福他们成功,那女人“格”地笑出了声。
  三个月后,我回到了这个县上,县城里正流传着一件新闻:石头沟一个寡妇和一个复退军人为了结婚,在公社领不出结婚证,又上告到县上,指控石头沟孙家和田家暗中给公社文书使了黑钱。结果,县委追究,官司打了一月,孙家的那个大队领导终于撤了职,寡妇和复退军人结了婚。两人卖了寡妇的房子,积了本钱承包了一孔木炭窑,收入很大。有人便给我说:早上还见他们担了炭在县城南市上出售,炭是好炭,一律栲木料,易燃,耐烧,散热性强,只是燃起来爱爆火星儿。
  龙驹寨
  龙驹寨就是丹凤县城。整个商州在外面世界,知道的人是不多的,但能知道商州的,也便就知道龙驹寨了。丹江从秦岭东坡发源,冒出时是在一丛毛柳树下滴着点儿,流过商县三百里路,也不见成什么气候,只是到了龙驹寨,北边接纳了留仙坪过来的老君河,南边接纳了寺坪过来的大峪河,三水相汇,河面冲开,南山到北山距离七里八里,甚至十里,丹江便有了吼声。经过四方岭,南北二山又相对一收,水位骤然升高,形成有名的阳谷峡,乱石穿空,惊涛裂岸,冲起千堆雪,其风急水吼,使两边石壁四季不生草木。刚一转弯,陡然一个葫芦形的大坝子,东西二十三里之遥,南北十五里长短,龙驹寨就坐落在河的北岸,地势从低向高,缓缓上进,一直到了北边的凤冠山上。凤冠山更是奇特,没脉势蔓延,无山基相续,平坦地崛而矗起,长十里,宽半里,一道山峰,不分主次,锯齿般地裂开,远远望之宛若凤冠。山的东侧,便流出一水,从几十丈高的黑石崖上跌下,形成一道瀑布,潭深不可测,瀑布注下,作嘭嘭巨响,如鸣大鼓,这便是产乌骓马的地方。龙驹寨背靠奇山,足蹬异水,历代被称为宝地。据说早年一州官到了此地,惊呼长叹:此帝王风水也!但是,从远古到如今,这里却没有产生过帝王国君,也没有帝王国君在这里留下什么足迹。一帮阴阳师解释说:千年精光,万年神气,本是应出天之骄子,只是当项羽得了龙潭黑龙,化作乌骓马后,这凤冠山的赤凤刚刚冒出雄冠,便再没有出来,龙飞凤舞的年代从此也就消失了。  正如破落的家族再贫再穷但家风未倒一样,龙驹寨终未发迹,但毕竟仙气奇气犹在。清末以前的几千年里,这里的大码头威名于世。全商州的人大都是旱鸭子,在山上可以飞走如兽,但在水里,犹如一块石头,立即沉底。只有龙驹寨人,上山可以打猎,下河可以捕鱼。遗憾的是现在,山川活动,日走星移,春夏秋冬,寒暑交替,丹江水渐渐小起来,又加上商县沿河两岸,大沟小溪,修筑电站,水库,河水只有了往昔的三分之一,两岸人口增多,向河滩要田,河面也愈来愈窄,从此,龙驹寨再没有往来大船,只是南北岸头拴拉一道铁索,一只渡舟,一个船公,攀扯铁索,舟便直线而去,直线而归,载两岸人走动,但是,龙驹寨人的口气从未减弱,凡是外地来客,第一是要介绍那南城边的平浪宫的。这宫是当年码头水工所建筑,高十五丈,木石结构,雕梁画栋,这是光荣历史的记载和见证,若是客人讥笑“过去的都过去了!”龙驹寨人就丢剥上衣,用指甲在胳膊上,胸膛上抓出几道印来,不是暗红,却显白色,以此显示是在水里泡成的水色,说:有种的,下河去交手?!外地客就畏而却步,拱手求饶了。  正是这块地方,是方圆几百里地政治、经济、文化、交通、贸易的中心点。龙驹寨人的山性、水性比别的地方高强。解放前的战争年代,这里成了红、白拉锯区。游击队司令巩德芳就是龙驹寨西二十里路的巩家湾人,巩司令的得力干将,游击队团长蔡兴运就是龙驹寨西十三里路的磨丈沟人。那时节,龙驹寨里没有安生日月,常常夜半三更,枪声就响,全城人胆大的蹲在屋顶看热闹,下边的人问:“哪儿出事了?”上边的人说:“北山的。”北山的,就是指巩蔡的人马,因为他们的根据地就是北五六十里外的留仙坪。“打得凶吗?”“保安部房着了!”话语未落,“嘎咕儿”一声,一颗流弹飞来,将房上脊兽打得粉碎,看热闹的就从屋檐掉下,再也不敢出门。也常常在第二天,那平浪宫大门上要么悬挂保安队什么长的头颅,要么是保安队捉缉巩蔡的布告,也常常从商县方向下来大批部队,围住全城,搜查“共匪”,鸡飞而狗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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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州初录(17)
 
  这些“北山的”,几年里攻进龙驹寨好多次,但不久就又退出,直到一九四九年,一举拿下,全歼了保安队,龙驹寨彻底解放。接着行政区域化寨为县,也就从那时起,龙驹寨便开始慢慢被外界遗忘,只知道丹凤县城了。
  在差不多三十年里,龙驹寨基本上没有变样。从丹江一上岸,便是县城;说是县城,其实一条街道而已。凤冠山东西两侧分别流下两条小河,东是东河,西是西河,县城的东关就是以东河为界,一座石拱桥,桥头一家酒店,进了酒店便算入了东关。西关也是以西河为界,一座石拱桥,桥后一座老爷庙,庙台下也便是西关口。整个街道,南北两排平房,相对平行,蔓延而去,北边的门对着南边的窗,南边人一口唾沫可以直接射进北边屋的中堂。街道并不端,呈出波浪形,从正空下看,两边高,接着低,中间却高,如平浮着一只舒展翅膀的飞鸟。若站在南山岭上,或是站在东四方岭上,街道的弯曲度一律由南趋向北,又像一只舒翅而北的飞鸟。街面没有铺一块砖,尽是斗大的、磨盘大的平面石头,有青碧色的,黄橙色的,瓦蓝色的,豆沙色的,白玉色的,长年月久,石板被脚踩出两边高中间低的洼势。每天早晨,人们去井台挑水,井台全在街南坡根下,不用辘轳,不用吊杆,水在凿出的一眼石窟里,用瓢舀着就是了。挑了水,颤颤悠悠从那一个一个小巷道上来,井水便星星点点洒在石板上,终日不干。到了街的中间,也就是平浪宫后门那里,丹江渡口北上的路,凤冠山南下的路,在这里十字相交,便是整个县城最繁华的地面。从早到晚,小商小贩的货摊不撤,各家各户的酒家,烟铺,面馆,旅社,商店门面不关。房屋在这里也最挤,一间房在此可卖七百元,东西两头的只能售四百,所以,这里窗多,门多,每一处墙头也没了空隙,全被挂满广告招牌:“王记麻花”,“特效老鼠药”,“麻家竹器”,“五味烧鸡”。以至有一年地震,一家房子向东倾斜,不久,一溜北排四十五家房子全然东斜,但十多年不曾倒下。
  县城各地,都是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日逢集,龙驹寨不分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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