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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作品集-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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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庙梁上的加列掉了下来,金狗瞧他的模样,却并没有打他,反问他入不入伙,又将那女人让他也干了一回,说是要入伙,三天后到南山磊磊石见面,以后不愁没有黄花少女。 
 


 
贾平凹作品集
  
 
  
商州初录(21)
 
  这加列得了好处,过后稍稍对娘提说入伙之事,没想被娘一场臭骂,没敢去南山。后来有人给加力说媒,加列便向娘要媳妇,气得娘嘴脸乌青,吐过几次血。加力干涉,他竟扬着斧头要见个死活。从此便学起喝酒,越喝量越大,家里又没多余钱,就出门要投金狗,娘抱住不放,他说:“人不发横财不富,呆在这里,出门看人眉高眼低,回家少吃没穿,等儿去干大事,挣了大钱,接娘也去享福!”做娘的苦苦哀求,说伤天害理之事万万干不得,如今社会耍枪杆的,哪一个有好死?加列便吼道:“不要我去,我要赌钱,你给我一百元吧,我要媳妇,你现在就给我娶一个!”娘便拿头来抵,他一闪身,娘撞在墙头,血流满面,他趁机就跑了。
  投了金狗,加列练出双手打枪,深得重用。先在南山跑了半年,抢了好多财宝,后来又因分赃不平,与金狗伤了和气,投奔了梅花鹿。三天后一个半夜,他回到家里,将一包银元哗啦倒在床上,给娘和兄耀眼,加力一把抓着丢在门外,兄弟两人斗打起来,结果加力腿上挨了一枪,自此,兄弟成了冤家对头。
  为了替加列赎罪,加力母子在贾家沟沿门磕头。不久加力只身去河南拜师学艺,回来专为四乡八村盖房修舍,分文不取。他腿受枪伤后微瘸,用力不比前几年,但人极聪慧,为人和气,泥水手艺越做越好,深得村邻惜爱,慢慢远近人家就有送子拜师的,一年之内竟带了十六个徒弟。后来娶了一家做生意的女子,成全了家庭。这女子见过世面,人又精干,上伺服老母,如待生身亲娘,一天三顿煎汤热饭端在娘的手里,在村里,又因稍识文字,说话好听,办事吃得亏。尤其在众徒弟之间,声望更高,不管家里有多有少,尽力做好吃好喝,自己却省吃节用,亏了一张肚皮。几年后,生养了三男二女,便自幼教学识字,懂得人情世故。人常说,家有贤妻,夫在外不遭横事。加力一心忙在他的事业上,远近人家,都以加力盖房、拱墓为荣,加力的声誉一天一天远振开来。
  加列在外也混得人模狗样,在山阳县打死了一个有钱的镇长,便将那姨太太收作婆娘。这婆娘生得小巧,好日子过惯了,说话、做事不知轻重,平日出门,加列在前,她随后,右有护兵,左有保镖,威风得厉害。第二年生了一子,清明节时,那婆娘在贾家沟后四十里的石家坪打秋千,围看的人黑压压一片,那婆娘越发得意,不想一用劲,断了裤带,裤子溜了下来,加列在下顿时黑了脸,便一枪打去,那婆娘一跟头栽下来死了。婆娘一死,孩子没了亲娘,他丢在石家坪保长家里,就扬长而去了,加力得到消息,指天咒地骂了几天,总念这儿子是刘家的根苗,抱了回来,重新取名周彦。  贾家沟村前的河边,是陡峭峭的黑石大崖。早些年里,土匪才闹世,村人就在崖壁上凿石洞,洞口大如门,里边有一间房的,也有三间四间房大的。有的大户人家,还凿有前厅后厅,安有卧室,厨房,粮仓,水窖。每每听说土匪来了,就将钱财物件,背上石洞。石洞外壁上凿有石窝子,斜栽上石碓,木桩,上洞时架木板为路,上一节,抽一节板,上至洞口,木板抽空,土匪就是赶到山下,也只有望洞兴叹,即使枪打炮击,人皆闭洞不出,平常可呆一天半晌,有时竟达十天半月。后来“长毛贼”来,金狗,银狮,梅花鹿等大土匪也在最陡处凿避身石洞。没想,三股土匪相继闹翻,金狗、银狮联合攻打梅花鹿,梅花鹿携带家眷、人马就躲在石洞,整整三天三夜,河滩里往上打枪,石洞口往下打枪,结果石洞上打下一人,河滩里也躺了三具尸。金狗、银狮动起怒来,就在山下堆满了包谷秆、麦秸,放火烧洞,烧了两天两夜,石洞里没粮没水了,加列在洞里反了戈,打死了梅花鹿一家大小,夜里自己从洞口拉一麻绳往下溜。溜到半崖,梅花鹿的小老婆并未打死,在上用刀斩断了麻绳,加列就掉进山下火堆,等刨出来,已成了盆子大一团黑炭。  加列死于烈火,贾家沟连夜打火把、灯笼庆贺,加力母子也在庆贺人群中,放了一串鞭炮,一家三代将尸体搬回。但是,当装在一口二斗瓮里埋掉时,全家却一片恸哭。
  这周彦长到七岁,加力就引导着学泥水匠手艺,周彦却自幼身单,又患了气管炎病,手不能挑,肩不能担,只好作罢,终日双手缩袖,夏坐树荫,冬晒阳坡。人便慢慢痴傻起来。这一年老娘临终,哭着拉住加力和媳妇的手说:“我生了一个好儿,也生了一个牲畜,加列死得惨,是罪有应得,只是这周彦可怜,你们要好好照应啊!”
  这周彦长到三十一岁,娶不下媳妇,后来从老山沟要饭过来一个女人,加力托徒弟撮合,好歹成了亲。但这周彦成夜腰弯如笼攀儿,靠墙就睡,一睡到天明。做婶娘的夜夜在窗下听房,小两口不见动静,回到卧房只是长吁短叹。第二天一早,等周彦起来,她就站在台阶将鸡放出,公鸡在撵母鸡,扑扑啦啦作成一团,她就说:“周彦,你看鸡干啥哩?”周彦还不理会,夜里还是没个动静。加力叹息说:“唉,难道有了天地报应?为了赎清我弟罪孽,我一心抚周彦成人,他却这等不够成色!”不出一年,那小媳妇离了婚。周彦也不久死去了。
  加力把周彦的葬礼办得很体面,街坊四邻都怨他失了长辈身份,他只是不听。又偏将周彦的坟埋在加列坟边,埋葬加列时,他用两根苦楝木棍抬着那只二斗瓮的,埋后就将那棍插在坟头,没想竟活起来。如今周彦坟前两棵苦楝树已长出几丈高低,秋天枝叶旺盛,落着苦楝籽儿,孩子们捡来当石子儿玩,冬天里枝丫光秃,成群的乌鸦落在上边,村人就将那树砍了,解成板,搭了沟前小河面上的木桥,供千人踏,万人过。 
 


 贾平凹作品集
  
 
  
商州初录(22)
 
  又过了一年,贾家沟突然有了怪事:三月三日,加力老汉又过生日,徒子徒孙纷纷赶来,酒席上正喝到六成,一个徒弟突然仰面后倒,口吐白沫,接着就神志不清,说的却是当年加列在南山抢人,在石家坪打婆娘一类的事。满院在座的人吓了一跳,有人叫道:“这是通说了!”通说者,是指凶死鬼阴魂不散,附在一人身上而借口逞凶。就有人削了桃木楔,在加列和周彦的坟上齐齐钉了一圈,那徒弟的病也就好了。
  奇怪的是桃木楔也却活了起来,几年光景成了一片桃林,春日里花开得红夭夭的。远近人说起贾家沟,便说:“是村前有桃花的吗?”外人一来,见了桃花,也总是说:“瞧,这多好的桃花!”那时节,桃花里的两堆土坟已经平了,加力老汉在那里修了一碑,上刻着:“做人不做加列”六个大字。
  小白菜  商州的人才尖子出在山阳,山阳的人才尖子出在剧团,剧团的人才尖子,数来数去,只有小白菜了。  小白菜人有人才,台有台架,腔正声圆,念打得法。年年春节,县剧团大演,人们瞅着海报,初一没她的戏,初一电影院人挤人,初二没有她的戏,初二社火耍得最热闹。单等初三小白菜上了台,一整天剧团的售票员权重如宰相;电影院关了门,说书的,耍龙的,也便收了场;他们知道开场只是空场,何况自个也戏瘾发了作。戏演开来,她幕后一叫板,掌声便响,千声锣,万点鼓,她只是现个背影,一步一移,一移一步,人们一声地叫好,小白菜还是不转过脸。等一转脸,一声吊起,满场没一个出声的,咳嗽的,吃瓜子的,都骤然凝固,如木,如石,魂儿魄儿一尽儿让她收勾而去了。演起《救裴生》,演到站着慢慢往下坐,谁也看不出是怎么坐下去的,满场子人头却矮下去;演到由坐慢慢往上站,谁也看不见是怎么站起来的,满场人脖子却长上来。远近人都说:“看了小白菜的戏,三天吃肉不知意(味)。” 
  小白菜是漫川关人,十一岁进剧团,声唱得中听,人长得心疼;女大十八变,长到十六,身子发育全了,头发油亮,胸部高隆,声也更音深韵长,就在山阳演红了,一出名,县上开什么会,办什么事,总要剧团去庆贺,剧团也总让小白菜去,全县人没有不知道她的。她起先生生怯怯,后来走到哪儿,人爱到哪儿,心里也很高兴,叫到什么地方去就去,叫她上台演一段就演,一对双皮大眼睛噙着光彩,扑闪闪地盯人。  娘死得早,家里有一个老爹,十天半个月来县上看看闺女,小白菜就领爹逛这个商店,进那个饭店。饭店里有人给她让座,影院里有人给她让位,爹说:你认得这么多人?她笑笑,说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爹受了一辈子苦,觉得有这么个女儿,心里很感激。偶尔女儿回来,她不会骑自行车,也没钱买得起自行车,但每次半路见汽车一扬手,司机就停下车,送到家里。满车人都来家里坐,爹喜得轻轻狂狂,八经八辈家里哪能请来个客,如今一车干部来家,走了院子里留一层皮鞋印,七天七夜舍不得扫去。
  平日离家远,小白菜不回家,星期天同宿舍的三个同伴家在县城附近,一走了,她去洗衣服,井台上就站满了人。人家向她说,她就说,说得困了,不言语了,人家眼光还是不离她。回到宿舍,县城的小伙子,这个来叫她去看电影,那个来给她送本书。她有些累,想关了门睡觉,心想人家都好心好意,哪能下了那份狠心,只好陪着。一个星期天,任事也干不了,却累得筋疲力尽,每到星期天,她总发愁:“怎么又是星期天?!” 
  同宿舍的演员听了这话,心里不悦意:你害怕星期天,别人也害怕了?一样是姑娘,一样在演戏,你怎么那么红火?等以后有小伙子再来,在门上留字条,在窗台上放糖果,同宿舍的就把字条撕了,把糖果乱丢在她床上。她回来问:哪儿来的?回答是:男人送的呗!她要说句:送这个干啥?就会有不热不冷的回敬:那不是吃着甜吗?门房也对她提了意见:就你的电话多!领导也找她:你还小,交识不要杂。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啦?后来,男演员一个比一个亲近她,女演员一个比一个疏远她。再后来,男演员几次打架,县城里小伙子也几次打架打到剧团来,一了解,又是为了她。女演员就一窝蜂指责她:年纪不大,惹事倒多。她气得呜呜地哭。
  不久,求爱信雪片似的飞来,看这封,她感动了,读那封,她心软了:这么多男人,如果只要其中一个向她求爱,她就立即要答应的,但这么多,她不知道怎么办。想给爹说,又羞口,向同伴说吧,又怕说她乱爱,便一五一十汇报给领导。领导批评她,说不要想,不要理,年纪还小,演戏重要。她听从了,一个不回信,来信却不毁,一封一封藏在箱子底,只是大门儿不敢随便出。  求爱的落了空,有的静心想想,觉得无望,作了罢,有的心不死,一封接一封写,坚信:热身子能暖热石头。有的则怀了鬼胎,想得空将她那个,来一场“生米做熟饭”。而有的功夫下在扫荡情敌,扬言她给他回了信,订了亲,还吃了饭,戴了他的表,已得了她做姑娘最宝贵的东西……说这话的一时竟不是一个,而是三个、四个,分别又都拿出她的一张照片。  风声传出,一而十,十而百,竟天摇地动,说她每次演出,台前跳跳唱唱,幕后就和人咬舌头;还说有一天晚上和一个人在公路大树下不知干什么,过路人只听见那树叶摇得哗哗响;还说一个半夜,有司机开车转过十字路口,车灯一开,照出她和一人在墙角抱着,逃跑时险些让车轧死;还说她今年奶子那么高,全是被男人手揣的。领导把她叫去,她哭得两眼烂桃儿一般,不肯承认。领导问:“他们为什么有你的照片?”她说:“鬼知道,怕是我演出时,他们偷拍的,要不是偷的剧照。”领导想想,这有可能,以前就发现每一次演出前挂的剧照,小白菜的总被人偷去,就宣布以后不要贴挂剧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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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州初录(23)
 
  领导对她没有什么,但剧团内部却对领导产生了怀疑:小白菜是不是和他……?不出几日,外面就传开小白菜把剧团领导拉下水了。领导先是不理,照样让小白菜上台,上台就演主角,但领导的老婆吃了醋,老夫老妻闹了别扭,领导就有意离小白菜远了。她每次去领导家,女主人在,就买了糖果送小孩,和女主人没话找话说,人家还是眉不是眉,眼不是眼。女主人不在,她一去,领导就要打窗子,又打门,和她说话,声提得老高。小白菜觉得伤心,什么人也不见,也不找了。  她以前喜欢打扮,现在要是穿得好了,同伴就说:“穿得那么艳乍,去给男人耀眼啊!”不打扮了,又会被说:“瞧,偏要与众不同,显示自己。”她只好看全团百分之八十的人穿衣而穿衣,梳头而梳头。只是一心一意用劲在练功上、练声上。她开始谁也不恨了,恨自己:为什么什么衣服一穿到自己身上就合体好看呢?为什么一样的饭菜吃了,自己脸蛋就红润有水色呢?她甚至想毁了容,羡慕那些麻子姑娘,活得多清静啊,想一想,就哭一哭,哭了老爹,又哭早早死去的娘。  到了二十三岁,她入不上共青团,剧团团支部报了她几次,上级不给批,她去找文化局长,局长过问了这事,但从此说她和局长好。后来地区会演,县委领导亲自抓剧团,她演得好,书记在大会上表扬她,她又落得与书记好。她想不通:自己怎么就是个烂泥坑?!一气之下不演戏了,要求管理服装。一管一个月,这个月安然是安然了,但她生了病。也是天生的怪毛病,不演戏就生病,而且她不上台,演戏场场坐不满,她只得又演,百病却没有了。她想:我这命真苦,真贱,这辈子怕不得有好日子过了。
  到了结婚年龄,剧团同龄的姑娘都结婚了,生娃了,她还是孤身一人。老爹又死了,一个亲人也没有,她托人给她找外地的,想一结婚一走了事,但总有人千方百计要把她的名声传给远方的男的,结果事情又坏了。她横了心:罢罢罢,洁身自好,反倒不好,也就真那么干干,也不委屈被人作践了一场。她很快和剧团一位写字幕的小伙好了,小伙人不体面,笨嘴拙舌,却写得一手好字,她一和他好,就感动得哭了。她从此也得了温暖,什么话儿也给他说,他什么事儿都护着她,三个月里,她便将自己女儿身子交给了他。但是,他们双双被捉住了,虽然声称他们要定亲,谁肯理睬,严加处理,便将她从剧团开除了。  她回到老家,病了半年,病稍好些,一早一晚关了门又唱又练功,这倒不是想重上戏台,倒是为了她的身体。后来,她和一个县水泥厂的工人结了婚,结婚三个月,那工人借她失过身为名,动不动就打她,她受不了,又离了婚。就在这个时候,洛南县剧团知道了她的下落,又来招她到洛南剧团去。
  她人还未到洛南,洛南已有风声。剧团领导在全团会上宣布了纪律:“此人戏演得叫绝,但作风不好。来了,不可避远她,但绝不能太亲近,谁要与她出事了,当心受处分!”她去了,戏又演得轰动洛南。下乡演出每到一处,围幕里坐满,围幕外又坐一圈,执勤人员看不住往进涌的人,常常双方争吵,甚至大打出手,结果围幕被人用手扯成几丈长的裂缝。半年里,全剧团人人眼红她,人人不敢来亲近,她心里总是慌落落的。过了一年,一个演员冷不防抱住她亲了一口,一个拉提琴的夜里钻进她的宿舍,她反抗,被又爱又恨咬伤了她的手。
  “你什么人都给好处,怎么对我这样?”那人赖着脸说。
  “放你娘的屁!”她从来没骂过这么粗的话。  他掏了一把钱,她把钱从窗子扔了出去。
  “你再不走,我就喊人啊!” 
  那人走了,却先下了手,说她拉拢他。她哭诉真情,没人相信,还要给她处分。她告到县委,县委为她平了反。
  这事发生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县县揪走资派,大凡大小领导,一律批斗,她无官无职,却是名演员,也大字报糊上街,说她是大流氓,大破鞋,是走资派的半夜尿壶。
  后来,武斗闹起来了,走资派全集中在商州地区卫校里办“学习班”,也无人再理会她。武斗逐步升级,全商州七个县,各派和各派联合一起,今日攻丹凤,明日打商南,搞得枪声四起,路断人稀。山阳县的一派被另一派赶出了县境,来到洛南,同派又组成武斗队,司令就是当年偷取她照片在外胡言乱语的那个。一到洛南,就把她叫去,要她在司令部干事,她不,说她是黑人,司令哈哈一笑,拍着腔子保她没事,许愿“革命”成功了,他当了官,一定让她当个剧团团长。她不答应不行,要走又走不了,就在司令部呆着。没想第三天,司令叫她去,一去就关了门,要和她“玩玩”,她吓得变脸失色,抱住桌子不丢手。那司令踢翻桌子,将她压在地上糟蹋了。她哭了一夜,想到自杀,司令却派人看守她,又要求长期和她来往,她不答应,这司令要她好好想想,三天后见话。三天后,司令对她说:要同意了,四天后随他到商县,因为他们这一派为了证明自己最革命,准备将集中在卫校的走资派抢回来,设法庭审判,下牢的下牢,枪毙的枪毙,然后进驻地区,成立红色政权。她听了,吓得一身冷汗。那些各县走资派,有的她不认识,有的在地区会演时见过,但山阳县委书记,洛南县委书记,她是熟悉的,他们都是好人,难道四天之后就全要遭不测之祸灾吗?她突然同意了,却要求明日让她回山阳老家看看,然后去商县找司令。这一夜,她和那司令睡在一起,她早早吃了几片安眠药,一夜没有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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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州初录(24)
 
  第二天,小白菜搭车走了,她有司令的手令,沿县各卡关没有阻挡。但她并没有去山阳,却直接到商县,打扮成乡下邋遢婆娘,跑到卫校翻墙进去。那些老头子却都狠狠地瞪着她:“你来干什么?我们这里好多人就是吃了你的亏!”   “吃了我的亏?”她惊叫着。  “罪状是拉他们下水,你还来惹祸吗?”
 她突然感觉到了一个女人的自尊心,刷地流下眼泪,顺门就走。已经翻过墙了,却又站住,眼泪涌流不止,又翻墙进去,对他们说了三天后的情报。但是,这些人却看着她冷笑了。
  “你们不相信我?”她急得哭起来。  “你是让我们跑,再让他们把我们抓起来,更有罪状吗?这情报你怎么就会知道?”   “我和司令睡过觉,知道吗?!”她大声说着,气愤歪曲了她的脸,眼泪却流得更快了。  老头子们木呆在那里,只是不动。  她扯开了衣领,露出胸膛上被司令糟蹋时咬下的紫色牙痕,叫道:“信不信由你们,要活,赶快就跑,全国这么大,哪儿没个藏身处?不信,就等着死吧!” 
  她翻过墙头走了。
  这一夜,这些“走资派”买通了看守,一下子全溜逃了。
  三天后,穷凶极恶的造反派扑到商县,包围了卫校,但一切落空。将看守抓来拷问,供出了小白菜。那司令一怒之下,四处搜查,五天后小白菜被捉拿了。司令亲自捆了她的双手,双脚,将她强奸,又让别的四个头头又轮奸了一番,最后装进麻袋,活活让人用棍打死了。
  小白菜死后,这一派宣布了她的罪状:一生破鞋,批斗之中,仍与走资派乱搞男女关系,事情败露,自绝于人民,死得可耻,死有余辜。  消息传开,戏迷们都遗憾不能看到她的戏了,又恨她作风太乱,不是个正正经经的女人。  “四人帮”粉碎了,造反派头头逮捕了,那些走资派纷纷重新任职,小白菜的案件得以明白。四处打问小白菜的坟墓时,但无人知晓,只好在开追悼会那天,将她生前演戏所穿的戏装放在一只老大的骨灰盒里,会场高音喇叭播放她过去的唱腔录音。
  一对恩爱夫妻
  在石庄公社的冒尖户会上,我总算看见了他。这几天,就听公社的人讲,他们夫妻恩爱很深,在全社是摇了铃的;没想冒尖户会他也参加,而且又是他们夫妻培育木耳致富的,可见这恩爱之事倒是千真万确的了。会是从晚上擦黑开起的,小小的会议室里,人人都抽着旱烟,房子里烟雾腾腾的。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呆呆地坐在靠墙角的凳子上,后来就双手抱着青光色的脑袋,眼睛一条线地合起来。主持会的人说:“都不要瞌睡了!”他挪了挪身子,依然还合着眼睛。主持人就点了他的名:“大来,你梦周公了?”他说:“我听哩!”大家就都笑了,说他从来都是这样:看上去是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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