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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作品集-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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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又撩一掬擦在肚子上、交裆处,再下水去背对岸的人。

  韩文举就骂了:“大空,你个罪孽的东西,你不穿了裤衩,你怎的背人?”

  大空在河里冲着韩文举笑,说道:“韩伯,你是眼红吗?她要嫌我,她就不过河了嘛!人家要给田中正贺生日,还顾羞不羞的?我要怎么着就怎么着,她还得给我掏大价钱!”

  接着背过两个男客,最后方去背剩下的女的。那女的是黄花闺女,样子娇嫩,背至河心,女的突然锐声尖叫。岸上人看时,两个人头便没下了水,后又冒出,女的就再不叫喊,默然无息。出了水,女的又突然指骂大空“流氓”!大空则气势汹汹对吵,骂出一大堆更粗俗的话来。田家妇人忙来挡架,将五元钱丢在沙滩上拉客人走了。韩文举让大空穿好了衣服,问起那女子为什么骂他流氓?大空笑而不答,末了说:“她为什么要去给田中正拜寿?田中正要把她×了,你问她是不是也骂人家‘流氓’?!”

  夜里,韩文举果然也请人喝酒,酒客中就有雷大空。他穿了一条裤子,是从寺里偷来的一面还愿锦旗,用颜料染了改制的,但旗上的字没染过,清晰可辨,前腿上是“有求”二字,屁股上二字是“必应”。小水笑得前俯后仰,说:“大空哥,你都算是能人呢,日子就过成了这样?”

  大空并不脸红,说:“我在广州城里,你知道我穿的什么,西服也穿了一件!人倒了运,沿途变卖光了。你等着看吧,我要攒了本钱,再去闯荡,大空就不是现在这个样了,过生日也要摆八桌十桌,做他个田中正第二!”

  小水问:“那你怎么个攒钱?把方子也给你福运哥教教。”

  大空说:“眼下我也不知道。”

  大伙就笑了一回。韩文举说:“大空,我有一句话你记在心上,世上的事是河里的大鱼不如碗里的小鱼,要实实在在,从小事做起。”

  大空说:“算了吧,韩伯,这道理我不比你知道少!可我现在去做什么呢?我来跟你摆渡,你收留不!”

  韩文举嚅嚅说不出话来。

  酒菜完了,小水捞了一笊篱酸菜,待要用腥油热煎一下,到门前地里去拔蒜苗。

  这时夜已深了,月光极好,田中正送客人回来路过地头,抬头看见撅了屁股拔蒜苗的一个女人,丰腴美妙,不禁神迷目眩,恍忽中觉得酷似陆翠翠,就惊骇站住。不知怎么,金狗和英英退婚之后,他就时时想起陆翠翠,追悔他是受了金狗的圈套而抛弃了陆翠翠,以致使她魂灭香消!今日的生日酒席上,他就乘酒大骂起金狗,末了又骂蔡大安,妇人出面劝慰,他又无名火蹿上,竟当着众人面搧了她一个耳光!田中正现在痴痴呆呆站在地边看了一会儿,正要叫出陆翠翠的名字,门洞里却跳出一只狗来汪汪地叫。听着狗咬,小水直腰见是田中正,就说:“是田书记,夜深了,这是往哪里去?”

  田中正方一时清醒,知道自己看花了眼,长长叹了一口气,却又瓷在那里作想:这小水怎么长得有几分像翠翠?小水见田中正发呆,又问了一句,田中正才说:“我送英英的大舅回去,他是喝多了,脚下不稳哩!我还以为是谁,原是小水呀,一半年不留意,小水倒成……人了!”本来要说“成熟”了,他是指小水的肩头、胸脯和臀部的。就一步步走近来。

  小水家的狗却咬得他不得近前,田中正不停地蹲下去装作摸石头要打,一蹲下狗退了,一站起狗又前来。就说道:“小水,这狗是你家的?好凶!你怎的养这个恶东西?!”

  狗并不认官,已经将他的右脚跟吞了一下,肉没伤着,鞋却咬掉了。小水格格格地直笑,将嫩得流水的蒜苗拔了,叫住狗:“狗子,狗子,你怎么咬起田书记!田书记,夜里客多吗,你又是喝多了!”
  田中正穿好了鞋,眼睛直直看着小水,口里说:“不多,不多,小水你怎地不也去我家喝几口呢?”脚步又趔趄前来,狗就又扑过去汪汪恫吓。小水说:“你家来的尽是什么人,我去败兴吗?我伯他们也在喝酒,你再来喝一杯吧!”

  田中正听罢,就止了步,说:“不啦,你伯有客,我就不去了。这小水,你出息多了,女子还是要结婚,一结婚就……”脚高步低而去。

  小水回来,想田中正刚才的眼睛,好是恶心,便从案上拿了一片猪耳朵肉丢给了狗子,奖赏了忠实走狗,说:“狗眼都能认出歹人好人哩!”

  堂屋里的人正数落雷大空,大空只是道苦,韩文举听见小水说话,便问:“小水你在骂着什么?”

  小水说:“伯伯耳朵好灵!刚才在门外,碰着田中正,咱的狗直向他咬哩!”

  韩文举说:“怎不叫他进来,看看咱家的酒呢?都好好喝,放开喝醉,咱要醉倒的比他田家多!大空,能发财不能发财,这阵不去想了,喝!”

  旁边人说:“韩伯今日倒气盛,不怕田中正了?!”

  韩文举说:“怕时归怕,不怕时归不怕,我怕谁的?我心里有谱罢了!”

  那人说:“你是瞧金狗又和田家对头上了吧?”

  韩文举说:“去你娘的!他金狗再能行,你说说,他金狗骂过几句田家、巩家?我韩文举这张嘴一天三顿除了吃饭喝酒,在渡口上哪日不骂了!”

  小水把热煎好的酸菜端进去,说:“伯伯,话全叫你一个人说了!你不会说些正经事吗?”

  韩文举说:“说什么正经事?我一肚子牢骚,你不让我说,憋死我吗?”

  小水再不理了伯伯,便对大空说道:“你真要安心干事,我倒有个主意,你和福运合伙怎么样?你心活眼活,福运能下苦耐劳,你们联着撑排,赚下钱了,二一分作五,你肯是不肯?”

  大空说:“这敢情好!福运哥,你能要我吗?”

  福运说:“我正缺人手,这话我和小水也提说了几次,只是没给你说,怕你不悦意哩!”

  韩文举便说:“大空,我这女婿是老实人,你可别哄得吃了他!”

  大空说:“我大空也知道我不是好人,可我也绝不是吃窝边草的兔子!赚了钱,我也不二一分作五,应有小水一份,三一三余一,那余一的孝顺韩伯做酒钱!”当下捧了酒给韩文举敬了。

  自此,一只鸟儿生了双头,一条排上坐着福运和大空。福运为大,心地良善,处处吃苦背亏,大空也是知趣之人,感念这两口济他于危难之际,便一个心眼扑在排上做买卖,凭三寸不烂之舌,去便宜采购,又高价出售,各人收入倒比先前一人干时多了许多。韩文举有了酒喝,也不操心福运在外遭人欺辱,自是高兴,也常于和尚过往之时,拦在渡口,论一番天地沧桑,人事佛界。

  一日,酒又喝得过量,一个人伏在船上打盹,猛一抬头,蒙眬里看见远远的沙滩上有两只狗在站着,一只漆黑,一只雪白,头与头相近,似做语状。韩文举甚是好奇,想,狗也同人一样,有什么事在商量?仔细听时,似乎在说人话,话却嗡嗡不知所云。就叫道:“哟哟——”那狗闻声,一起跳入水中,顺河下游。再看时,什么也不复见,州河面上却拉上来了一只梭子船。船头上立的是七老汉。

  韩文举呐喊道:“老七,怎不将那狗拦住?”

  七老汉说:“什么狗?狗长了胡子在船舱里喝酒哩!”

  韩文举倒认真了,等梭子船停好,说:“你真的没见?两只狗的,一白一黑,站在岸上好像说话,我一喊,都入水浮走了。”

  七老汉捧了那装小白蛇的匣子,听罢韩文举的话,当下脸就黄了,问道:“你可看得清楚?这事可不好!你都是识得字的人,你没看过《说岳全传》吗?二十年前我在白石寨听瞎子说书,说是岳飞临难之前梦见两个狗说话,去求阴阳,先生说:两狗对话,就是狱字,将有牢狱之灾。果然他后来入了牢。岳元帅那还是做梦,你却是眼见的,你怎么就眼见了这种事?!”

  说得韩文举也害怕了,立即想到福运和大空的排。他在渡口上,有人了开船,无人了停船,收得每人五分钱,说说笑笑的与人不争不吵,狱里是不想去的,狱里也不可能去。福运的排上,却有大空,谁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与什么人打交道,保不定出什么事!一时六神无主,看着七老汉带着的匣子,那小白蛇爬动出来,无声地要往船边去。他就去抓了蛇,重新放入匣里,说:“老七,你没见着福运吗?他们是装了一排桐子去荆紫关的,今日也该回来了!”

  七老汉说:“这我没碰见。文举,我早给你说了,要想办法让福运和大空加入到河运队来,河运队虽没多大利益可占,但船在河上都有个照应,单枪匹马的,要是有个……福运人笨,大空又不实在,要是金狗就放心了。”

  韩文举说:“你不要提金狗!”

  七老汉说:“不提也罢。可你看见狗说话的事千万不要再对外人说起,你与和尚好,要去那儿上香,让和尚替你禳治禳治才行。”

  韩文举没了往日神气,说:“我这就去,你能不能把这河神让我们供供,福运和大空都年轻,万不敢有个什么事情……”

  七老汉作难了半晌,末了说:“也好,这河神可得好好供着,他们回来,让带在排上,到白石寨了去‘平浪宫’磕头,到荆紫关了,也要去‘平浪宫’磕头,五日后我来接神好了!”

  韩文举很是感激,当下跪了双手接过蛇匣子,后就到不静岗寺里,让和尚念了口诀,喷了净水,画了三个符,叮咛一张贴在福运的家门框上,一张装在福运的衣袋里,一张装在雷 


大空的衣袋里。末了和尚就又说:“你瞧瞧,你们尘世的灾灾难难多不多?!”韩文举说:“佛界把鬼都撵到世上来了!活人也够他娘的累,可活到这一步了,总不能一头撞在墙上死去?亏你在不静岗,日后就多点化着!”

  韩文举回到家里,从河上也返回了福运和大空。他便说了原委,福运也紧张起来,说:“才和大空合伙得了甜头,可不敢有个什么绊磕。大空,咱这没伤天害理吗?”

  大空说:“咱凭能力吃饭,伤什么天害什么理了?”

  福运说:“那怎么韩伯就看见这号怪事了?”

  大空说:“我才不信那邪哩!韩伯是喝了酒看花了眼。”

  福运说:“那怎么和尚也给画符?”

  大空说:“那秃驴整日鬼一样念经,倒又算卦画符!我在荆紫关见过那一类算卦的,看过他们用的书,书上是把人分为九个等别的,年月日相加除以九,余几算几等,这是把人分类了。俗话说:物以类分,人以群聚,这种把人也分成类或许还有几分道理,可这几分道理我也能知道!依我来算卦,我就看谁长得什么样,像牛你就以牛的习性谈,像鼠你就以鼠的习性谈,那也没错的,牛马猪狗老鼠长虫是动物,人也是动物嘛,一个样的!这你信不信?韩伯看见狗说话,狗当然要说话,只是狗说话人听不懂罢了,既然是狗说人话,那人也常说狗话呢,汪汪汪,这不是狗话?怎么就能诌起那是个‘狱’字?汉字里‘好,字是‘女’字和‘子’字,难道女子都是好人吗?英英和她娘好不好?‘男’字是‘田’字和‘力’字,男人就是在田地里出力的吗?田中正和巩宝山从不在田里劳动,人家不是男人?胡扯淡的!”

  韩文举就骂道:“大空,你他娘的在外浪荡了几年,嘴巴比我还利了!你不信,你不信了去!福运,你是我的女婿,我要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福运不敢违抗,将那符装在了贴身口袋里。

  如此一连十天,风平浪静,人排无恙。韩文举心上也渐渐松了。

  到后,福运和大空从州河上游采买了两排野麻,运回来沤在渡口下的浅水坑里,直沤得发腐发臭,野麻秆子都将朽化了,小水就整日拿了棒槌于水边大石上一撮一撮捶打揉洗,捶洗得干净成纯麻丝,摊晒在岸。

  一日,小水捶得热了,脱了外衣,将头发一拢儿束在后背,赤脚弯腰站在水里。后听见人喊伯伯,仰脸往渡口看,阳光五颜六色的,刺得眼睛看不清,就说:“要过河吗?我伯伯回家取个东西去了,稍等一会儿吧。”那人说:“是小水呀!”就走过来,却是田中正。田中正自发觉小水有些像陆翠翠后,每每一见到小水就勾动了一番心事,就仇恨起金狗,又反过来将仇恨转变为一种说不来的情绪来向小水说话。当下便问水里冷不冷,再问这野麻运到荆紫关是什么价?

  小水说:“听福运讲,一斤三角六分的。赚钱倒是赚钱,就是要人捶洗,可费事的。”

  田中正说:“这福运好会倒腾,他赚了钱到白石寨吃喝享受,让你脚腿泡在水里挨苦!”

  小水说:“福运老成,他不会做那些事。”

  田中正说:“福运不会,雷大空会,跟啥人学啥人,又不像河运队的互相有个监督,你小心别让他哄了你!”

  小水以为都在说趣话,也不在意,一边应酬着说话,一边低头捶洗野麻团,却见水面落了一张糖纸。看田中正时,田中正口里正含一块糖,对她说:“小水,给你一块吧,这是从州城捎的,酒心糖,你尝尝,有一股酒味!”

  糖丢过来,小水让不及,用手接了,却瞧见田中正一对眼儿直溜溜瞅定自己一双白腿,忙往深水处站定,说:“我牙不好,吃不得糖的!”将糖又丢回去。

  田中正很遗憾地坐下来,一边看着渡口,一边说:“小水,你们家有困难吗?有困难就来给我说,我毕竟是书记,办事比福运强,你来寻我吧!”

  小水迭口回应:“没困难的。”头再不起抬。韩文举到渡口了,喊着开船,田中正站起才走,唱了一声花鼓,软溜溜的难听。摆渡后,韩文举来帮小水将晒着的净麻收拾到渡口的一间破席棚里,问道:“田中正刚才给你说什么了?”小水说:“没什么。伯伯,这批野麻卖了,我给你缝一身新衣服。”韩文举看着小水,很是感激,说:“你要不说这话,我还向你要的,你要说了,我倒不要了。我穿那么好干啥,你给你买好的穿,你年轻轻的,别泼息拉海的让人笑话!”一老一少很少说过这种热肠话,当下说起家中油盐柴米,说起父女之情,眼里差不多都发潮起来。末了,小水倚在老人身边,静静在船舷上坐下,看一轮太阳在上游处坠落,铺满一河彩霞,直到夜幕降临,雾从山根处漫过来。

  韩文举说:“小水,伯伯是没本事的人,看见田家老少吃的穿的,伯伯就觉得对不起你。”

  小水说:“伯伯不必这么说,咱现在日子也好得多,只要福运这排平安无事,往后倒不比田家差的。”

  不知怎么,韩文举突然想起看见两狗对话之事,心中充满无限伤感。

  小水已经上了岸,说是现在没有人搭渡了,回家去歇着吧。韩文举还只是坐着想心事,小水说道:“伯伯,你怎么了?”韩文举才说:“没事的。”又笑笑,陪小水回去。 
 


 贾平凹作品集
  
 
  
第十八章
 
  野麻在荆紫关卖了好价钱,一家人甚是高兴,此日福运从白石寨回来,已是天黑,脱衣睡在炕上了,悄悄地说:“小水,你睡过来,我告诉你个好事哩!”小水说:“你太乏了,睡吧!”偏不过去。福运就抱了枕头睡到这头儿,说:“我给你说金狗的事哩!”小水支了耳朵,偏故意背着身子没反应。福运又说:“今日在白石寨,我和大空碰着金狗啦,金狗还是那样,招呼我们到饭店里吃了一顿饭的。”小水转过身来,说:“你和他吃什么饭?你掏不起钱吗?你好没出息!”福运倒生气了,说:“小水你是怎么啦,还生金狗的气吗?无论怎么说,金狗是个好人哩!”小水见福运这样,去了好多顾虑之心,不觉又想起那个当年的“冤家对头”,眼里就悄然无声地流下几颗滚烫的泪水,紧紧地抱住了福运,说:“你只要能理解他,我心里也高兴,他是好人,是好人,可我不愿意你再说起他。”福运说:“你是怕我嫌弃你们当年的事吗?金狗和我从小长大的,他什么我不了解?上次他回村来,能到伯伯的船上去,却没到咱家来,我真生了他的气哩!”小水闷了半晌,说:“他没来家好。那天夜里咱从镇上回来,王二婶就告诉我说金狗回来了,我本想去看看他的,后来也就没去,我真害怕见了面,该说些什么呀?福运,过去的事咱不提说了。”

  福运说:“不提说了。可他现在也真出息了,是大记者了!你知道吗,现在省城给山区贫困地方派了下乡干部,那就是金狗的一篇文章起的作用。仙游川出了这样一个人,咱脸上也光大得多!巫岭那边的山圪GFDA1里也驻了干部,金狗招呼我和大空吃饭,就是让我们和那干部拉钩的。”

  小水说:“巫岭驻了干部,这事我听说了,前几日在渡口,有一溜几十人扛着把杖到两岔镇去卖,一打问就是巫岭的人哩!”

  福运说:“正是这事!巫岭人从来不会做生意,听说一直种啥吃啥,外人到那里去看见那些山货特产,要吃给吃,要拿给拿,掏钱买却不卖,说做买卖不是正经人干的,只好穷得连盐都吃不上。驻乡干部去了,先动员山里人到两岔镇集上看看,到白石寨去看看,让开开眼换换脑子,然后就组织人砍把杖到两岔镇卖的。但两岔镇能销售多少?我们到白石寨碰上金狗,说了我们没货源,金狗就让我们和巫岭驻乡干部挂钩。一谈就谈成了,让巫岭人把把杖运到渡口,运多少咱收多少,然后咱用排运到白石寨,运到荆紫关,他们赚了钱,咱也赚了钱。”

  小水喜欢得坐了起来,说:“这都是真的?”

  福运说:“我要说谎,让我在州河淹死了!”

  小水就捂了他的嘴,骂他说二干话。然后眼睛在黑暗中闪光,自言自语道:“金狗也不亏去了报社!可他在州城干得好好的,怎么又到白石寨了?”

  福运说:“我也是这么问他,他只是笑笑,说白石寨记者站是报社派下来的分社,便于了解更多情况。记者站就在西大街第二个巷子里,那地方你是熟悉的。当记者可真了不得,就是他那篇文章,把东阳县委的书记参倒,白石寨的人都议论,说记者的笔就是刀子,能杀恶人哩!”

  小水说:“参倒了东阳县的那个书记,他怎地不参参白石寨的田家人?”

  福运说:“我在排上也对大空这么说过,大空说,金狗为什么偏要到白石寨记者站,就是想参田家的。或许大空说的是对的!”

  小水重新睡下了,闭着眼睛想了好多事,突然说:“你们和金狗吃了一顿饭,还说了什么话?”

  福运说:“金狗问村里的情况,问咱家的日子。说到你,就直道对不起你,说他曾给铁匠铺去了三四封信,信都退回去了,他真想给咱们结婚时买些礼物,但他怕你伤心。”

  小水说:“我伤什么心,他会能记着我?”哭腔就下来。

  福运不言语了,伸出粗糙的手,把小水脸上的泪擦了。

  小水说:“还说什么吗?你说呀!”

  福运说:“他要我一心爱着你。这用得着他说吗?他还说,几时咱们一块去白石寨,一定到他那儿去去。你明日也搭排去一趟吧。”

  小水说:“还是不去的好。……他没说现在找下媳妇了没?”

  福运说:“他没。再问时,他就把话岔开了。”

  小水说:“他不小了,他要拖到什么时候呢?”就将头贴在福运的胸膛上,长久地睁大着眼睛。

  夫妇话说到半夜,方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就起身去了渡口,等待巫岭送把杖的人来。到了饭辰,一溜二十人的巫岭山民将把杖运来,这些人衣衫破旧,一脸憨相,每人扛了桶粗的一捆把杖,那身上的衣服就全被汗浸湿了。一根把杖两角五分钱,现交现开款,山民们眉开眼笑,立在那里用指头蘸着唾沫点数,随后就将脚上磨得没底的草鞋扔掉,搭韩文举的船去镇上买新鞋新衣,称盐打油。直到逛完镇子返回,许多人脚上穿了胶质雨鞋,韩文举就说:“你们山里人真是有趣,怎么买这种鞋穿,那脚不烧吗?”
  雨鞋确实又沤又烧,就有人在鞋壳灌了水,抬脚动步,咕咕直响,说:“这鞋好啊!天晴能穿,下雨也能穿,只要你们肯收把杖,等过半年了,我们也要买了牛皮鞋来穿的!”洋洋得意地走了。

  雷大空看着这些远去的巫岭人,说:“韩伯,这些山里人穿胶质雨鞋,也真是看着漂,穿着烧,走一走了用水浇!他们没见过大世面哩!”

  韩文举说:“瞧这些人也够心酸,咱说咱穷,比比这些人咱还要知福哩!山里人到底差池,这么穷也不学着做做生意,现在才睡醒了!”

  大空说:“这全是驻乡干部去了才组织的。这样一来,他们富了,咱把这把杖运到白石寨、荆紫关一卖,咱也要赚它一把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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