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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飞宇文集-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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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马的儿子马多不说四川话。马多的说话乃至发音都是老马启蒙的,四川话说得不错。可是马多一进幼儿园就学会用首都人的行腔吐字归音了,透出一股含混和不负责任的腔调。语言即人。马多操了一口京腔就不能算纯正的四川娃子。老马对这一点很失望。这个小龟儿。
  马多这个名字你可以知道老马是个足球迷。老马痴迷足球。痴迷那个用左脚运球的阿根廷天才马拉多纳。老马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成为绿色草皮上的一代天骄,盘带一只足球,在地球的表面上霸道纵横。但是马多只是马多,不是马拉多纳。马多只是他们班上的主力前锋,到了校队就只能踢替补了。然而老马不失望。马拉多纳是上帝的奢侈品,任何人都不应当因为儿子成不了马拉多纳而失望。老马这些年一直和儿子过,他的妻子在三年之前就做了别人的新娘了。离婚的时候老马什么都没要,只要了儿子。那时候马多正是一个十岁的少年,而老马的妻子都三十四岁了。妻子不服老,都三十四岁了还红杏枝头春意闹。老马在第二年的春天特意到植物园看了一回红杏树。红杏枝头,多么危险的地方。妻子硬是在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开始了自己的第二个春天。老马记得妻子和自己摊牌时的样子,她倚在卫生间的门框上,十分突兀地点了一根烟,骆驼牌,散发出混合型烤烟的呛人气味。妻子猛吸了一口,对老马说:〃我要离。〃妻子没有说〃我要离婚〃,而是说〃我要离〃。简洁就是力量,简洁也就是决心。她用标准的电报语体表达了决心的深思熟虑性与不可变动性,随后便默然了。她在沉默的过程中汪了一双泪眼,她用那种令人怜惜的方式打量丈夫。老马有些意外,一时回不过神来。老马用四川话说:〃离婚做啥子么?我那(哪)个地方对不起你了么?〃妻子听了这话便把脑袋侧到卫生间的里口,她用近乎控诉的语调失声说:〃你没有对不起我,是生活对不起我。……这个鬼地方,我的大腿都叉不开!〃老马的住房只有十七个平方,小是小了点,可是把大腿叉开来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老马不说话。知道她在外头有人了,要不然也不会把骆驼牌香烟抽得这么姿态动人。这个女人在外头肯定是有人了,这个女人这一回一定是铁了心了。女人只有铁了心了才会置世界人民的死活于不顾。老马很平静。老马在大病过后一直惊奇当初的平静。他走到妻子身后,接过她手里的烟,埋着头只顾抽。后来老马抬起头,像美国电影里的好汉那样平静地说:〃耗(好)。龟儿子留啥(下)。〃
  儿子留下了,妻子则无影无踪。老马在生病的日子里望着自己的儿子马多,想起了失败,想起了马拉多纳输掉了一生。失败的生活只留下一场查不出的病;失败的婚姻只留下孩子这么一个副产品。其余的全让日子给〃过〃掉了,就像马拉多纳〃过〃掉那些倒霉的后卫。
  老马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儿子不能。儿子是老马的命。老马在离婚之后对儿子的疼爱变得走样了,近乎覆盖,近乎自我,近乎对自己的疯狂奴役。老马在醉酒的日子多次想到过再婚,老马的岁数往四十上跑了,正处于一个男人由〃狼〃而〃虎〃的转型期,身体内部的〃虎〃、〃狼〃每天都在草原上款款独步。它们远离羊群,饿了肚子,时刻都有冲刺与猛扑的危险性。它们和〃红杏枝头〃一样危险,稍不留神就会把羊脖子叼在自己的嘴里了。那可是伟大的〃爱情〃呢?爱情不是欲望又能是什么?而婚姻不是爱情又能是什么?所以老马时刻警惕自己,用马多的身影赶走那些绰约和袅娜的身姿,赶走时刻都有可能琅琅作响的剑胆琴心。儿子马多不需要后妈,当老子的惟一可做的事情就是把裤带子收收紧,然后,弄出一副平心静气的模样来,对自己说:〃你不行了,软了,不中用了。〃于是老马就点点头,自语说:〃不行了,软了,不中用了。〃
  儿子马多正值青春,长了一张孩子的脸,但是脚也大了,手也大了,嘎着一副公鸭嗓子,看上去既不像大人又不像孩子,有些古怪。马多智能卓异,是老马面前的混世魔王。可是马多一出家门就八面和气了。马多的考试成绩历来出众,只要有这么一条,马多在学校里头就必然符合毛泽东主席所要求的〃三好〃与小平同志所倡导的〃四有〃。马多整天提着一支永生牌自来水笔到校外考试,成绩一出来那些分数就成了学校教学改革的成果了。学校高兴了,老马也跟着高兴。老马在高兴之余十分肉麻地说:〃学校就是马多他亲妈。〃这句话被绿色粉笔写在了黑板上,每个字还加上了粉色边框。
  在一个风光宜人的下午老马被一辆丰田牌面包接到了校内。依照校方的行政安排,老马将在体育场的司令台上向所有家长做二十分钟的报告。报告的题目很动人,很抒情,《怎样做孩子的父亲》。许多父亲都赶来了。他们就是想弄明白到底怎样做孩子的父亲。
  老马是在行政楼二楼的厕所里头被马多堵住的。老马满面春风,每一颗牙齿都是当上了父亲的样子。老马摸过儿子的头,开心地说:〃嗨!〃马多的神情却有些紧张,压低了嗓门厉声说:〃说普通话!〃老马眨了两回眼睛明白了,笑着说:〃晓得。〃马多皱了眉头说:〃普通话,知不知道?〃老马又笑,说:〃兹(知)道。〃马多回头看了一眼,打起了手势,〃是zhī dɑo,不是zī dɑo。〃老马抿了嘴笑,没有开口,再次摸过儿子的头,很棒地竖起了一只大拇指。马多也笑,同样竖起一只大拇指。父子两个在厕所里头幸福得不行,就像一九八六年的马拉多纳在墨西哥高原捧起了大力神金杯。
  老马在回家的路上买了基围虾、红肠、西红柿、卷心菜、荷兰豆。老马买了两瓶蓝带啤酒、两听健力宝易拉罐。老马把暖色调与冷色调的菜肴和饮料放了一桌子,看上去像某一个重大节日的前夜。老马望着桌子,很自豪地回顾下午的报告。他讲得很好,还史无前例地说了一个下午的普通话。他用了很多卷舌音,很多〃儿化〃,很不错。只是马多的回家比平时晚了近一个小时,老马打开电视,赵忠祥正在解说非洲草原上的猫科动物。马多进门的时候没有敲门,他用自己的双象牌铜钥匙打开了自己的家门。马多一进门凭空就带进了一股杀气。
  老马搓搓手,说:〃吃饭了,有基围虾。〃老马看了一眼,说:〃还有健力宝。〃
  马多说:〃得了吧。〃
  老马端起了酒杯,用力眨了一回眼睛,又放下,说:〃我记得我说普通话了嘛。〃
  〃得了吧您。〃
  老马笑笑,说:〃我总不能是赵忠祥吧。〃
  马多瞟了一眼电视说:〃你也不能做非洲草原的猫科动物吧。〃
  老马把酒灌下去,往四周的墙上看,大声说:〃我是四川人,毛主席是湖南人,主席能说湖南话,我怎么就不能冒出几句四川话!〃
  马多说:〃主席是谁?右手往前一伸中国人民就站立起来了,你要到天安门城楼上去,一开口中国人民准趴下。〃
  老马的脸涨成紫红色,说话的腔调里头全是恼羞成怒。老马呵斥说:〃你到坦桑尼亚去还是四川人,四川种!〃
  〃凭什么?〃马多的语气充满了北京腔的四两拨千斤,〃我凭什么呀我?〃
  〃我打你个龟儿!〃
  〃您用普通话骂您的儿子成不成?拜托了您呐。〃
  老马在这个糟糕的晚上喝了两听健力宝,两瓶蓝带啤酒,两小瓶二两装红星牌二锅头。那么多的液体在老马的肚子里翻滚,把伤心的沉渣全勾起来了。老马难受不过,把珍藏多年的五粮液从床头柜里翻上桌面,启了封往嘴里灌。家乡的酒说到底全是家乡的话,安抚人,滋润人,像长辈的询问一样让人熨帖,让人伤怀。几口下去老马就吃掉了。老马把马多周岁时的全家福摊在桌面上,仔细辨认。马多被他的妈妈搂在怀里,妻子则光润无比地依偎在老马的胸前,老马的脸上胜利极了,冲着镜头全是乐不思蜀的死样子。儿子,妻子,老马,全是胸膛与胸膛的关系,全是心窝子与心窝子的关系。可是生活不会让你幸福太久,即使是平庸的幸福也只能是你的一个季节,一个年轮。它让你付出全部,然后,拉扯出一个和你对着干的人,要么脸对脸,要么背对背。手心手背全他妈的不是肉。对四十岁的男人来说,只有家乡的酒才是真的,才是你的故乡,才是你的血脉,才是你的亲爹亲娘,才是你的亲儿子亲丫头。老马猛拍了桌子,吼道:〃马多,给老子上酒。〃
  马多过来,看到了周岁时的光屁股,脸说拉就拉下了。父亲最感温存的东西往往正是儿子的疮疤。马多不情愿看自己的光屁股,马多说:〃看这个干什么?〃老马推过空酒杯,说:〃看我的儿。〃马多说:〃抬头看呗。〃老马用手指的关节敲击桌面,冲着相片说:〃我不想抬头,我就想低下头来想想我的儿子。……这才是我的儿,我见到你心里头就烦。〃
  〃喝多了。〃马多冷不丁地说。
  〃我没有喝多!〃
  马多不语,好半天轻声说:〃喝多了。〃
  老马在平静的日子里一直渴望与儿子马多能有一次对话,谈谈故乡,谈谈母亲或女人,谈谈生与死,谈谈男人的生理构造、特殊时期的古怪体验,乃至于梦中的画面,梦的多能性与不可模拟性。老马还渴望能和儿子一起踢踢足球,老马镇坐中场,平静而自如地说起地面分球,沿着儿子马多的快速启动来一脚准确传送。然而老马始终不能和儿子共同踢一只足球,不能和儿子就某一个平常的话题说一通四川话。儿子马多不愿意追忆故乡,儿子马多不愿意与四川人老马分享四川话的精神神韵。儿子马多的精神沿着北京话的卷舌音越走越远,故意背弃着故土,故意背弃老马的意愿。老马只能站立在无人的风口,来一声长叹,用那种长叹来凭吊断了根须的四川血脉。
  离开故乡的男人总是在儿子的背影上玩味孤寂。老马叹息说:〃这个杂种龟儿。〃
  星期天下午是中国足球甲A联赛火拼的日子。老马怎么也不该在这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陪儿子去工人体育场看球的。因为有四川全兴队来北京叫板,老马买了两张票,叫上了儿子马多,开心地说:〃儿子,看球去。〃
  老马和马多坐在四川球迷的看台上。只要有全兴队的赛事四川的球迷就成了火锅。他们热血沸腾,山呼海啸,冲着他们的绿茵英雄齐声呼喊:〃雄起!雄起!〃
  马多侧过脸,问父亲说:〃雄起〃是什么意思?
  父亲自豪地说:〃雄起就是勃起,我们四川男人过得硬的样子。〃
  马多的双手托住下巴,脸上是那种很不在乎的神气。马多说:〃咱北京人看球只有两个词,踢得棒,牛Bi;踢得臭,傻Bi。〃
  草皮上头绿色御林军与四川的黄色军团展开了一场伟大的对攻。数万球迷环绕在碗形看台上,兴奋得不行。马家父子埋在人群里,随场上的一攻一守打起了嘴仗。父亲叫一声〃雄起〃,儿子马多则说一声〃傻Bi〃;相反,老马黯然神伤了,儿子马多就会站起来,十分权威十分在行地点点头,自语说:〃牛Bi。〃
  首都工体真是北京国安队的福地,四川男人在这里就是过不硬。四川全兴没有〃雄起〃,而北京国安却潇潇洒洒〃牛Bi〃了一把。儿子马多很满意地拍拍屁股,侧过脸去对老马说:〃看见没有?牛Bi。〃
  老马,这位四川全兴队的忠实球迷,拉下了脸来,脱口说出了一句文不对题的话:〃晚上回去你自己泡康师傅!〃
  儿子马多拖着一口京油子的腔调说:〃说这么伤感情的话忒没劲,回头我煮一锅龙凤水饺伺候您老爷子。〃
  老马站起来退到高一级的台阶上去,不耐烦地说:〃你说普通话耗(好)不耗(好)!别弄得一嘴京油子耗(好)不耗(好)!〃
  〃成。〃马多说,〃儿子忒明白您的心情。〃
  然而北京国安队在数月之后的成都客场来得就不够幸运,他们被一浪高过一浪的四川麻辣烫开得阵脚大乱。他们的脚法不再华美,他们的切入不再犀利,他们的渗透不再像水银那样灵动,那样飘忽不定,那样闪闪发光。他们的软腿露出了〃傻Bi〃的糟糕迹象,一句话,四川人彻底〃雄起〃了,五万多四川人一起用雄壮的节奏跟随鼓点大声呼叫,咚咚咚,雄起!咚咚咚,雄起!
  老马坐在自家的卧室里听到了同胞们的家乡口音。老马不是依靠中央五套的现场转播,而是只用耳朵就听到了巴蜀大地上的尽情呐喊。马多歪在沙发上,面色沉郁,一副惹不起的样子。老马斜了儿子马多一眼,钻到卫生间里去了。老马掏出小便的东西,等了一会儿,没有,又解开裤子,坐下去,别的东西也没有。但是老马心花怒放,积压在胸中的阴霾一扫而光了。老马拉开水箱,把干干净净的便槽哗里哗啦地冲过一遍,想笑,但是止住了。老马从卫生间里出来,搓搓手,说:〃儿子,晚上吃什么?〃
  马多望着父亲,耷拉着眼皮说:〃你乐什么?〃
  〃没有哇,〃老马不解地说,〃我乐什么了?〃
  〃您乐什么?〃
  〃我去买点皮皮虾怎么样?〃
  马多一把就把电视机关了。〃您乐什么?〃
  〃我真的没有乐。〃
  马多撇下他的嘴唇。他的撇嘴模样让所有当长辈的看了都难堪。马多说:〃别憋了,想乐就乐,我看您八成儿是憋不住了。〃
  老马站在卫生间的门口,真的不乐了。一点都乐不出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乐了?我凭什么不能乐?家乡赢球,老子开心。〃
  〃可是您憋什么呀您?您乐开了不就都齐了?您憋什么呢您。没劲透了,傻Bi透了。〃
  〃谁傻Bi?马多你说谁傻Bi?〃
  〃都他妈的傻Bi透了。〃
  老马突然就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撕开了一条缝,冷风全进去了,那不是四川的风,是北方的冷空气,伴随了哨声与沙砾。老马想起了妻子和他摊牌的样子,想起了这些年一个孩子给他的负重与委屈,想起了没有呼应的爱与寂寞,老马就剩下心爱的足球和远方的故乡了,可是在家里开心一下都不能够。老马的泪水一下子就汪开了。老马抡起右手的巴掌,对着马多的腮帮就想往下抽。老马下不了手。老马咬着牙大声骂道:〃你傻Bi,你这小龟儿,你这小狗日的!〃
  〃我可是你日的,〃马多说,〃怎么成狗日的了?〃
  老马一巴掌抽到自己的脸上,转过身去对着自己的鞋子说:〃我这是当的什么老子?龟儿,你当我老子,我做你的儿子耗(好)不耗(好)?耗(好)不耗(好)?〃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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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边缘(上)
 
  婚姻或仿婚姻往往由两块布拉开序幕,一张床单,一张窗帘。序幕拉开的时候小苏正在铺床。也可以这么说,序幕拉开的时候夏末正往窗帘布上装羊眼。反正是一回事。
  小苏跪在床上,她的十只指头一起用上了,又专心又耐心的样子。她铺得很慢,一举一动都是新感受。才九月底,完全是草席的季节,但小苏坚持要用床单。床单的颜色是纯粹的海水蓝。小苏把这块海蓝色的纺织平面弄得平整熨帖,像晴朗海面的假想瞬间,在阳光普照下面风静浪止,小苏和夏末站在床的这边和那边。他们隔海相望。家的感觉就这样产生了。家的感觉不论你渴望多久,一旦降临,总是猝不及防,感人至深,让你站不稳。这时候一列火车从窗下驶过,他们的目光从二楼的窗口望出去,火车就在窗子底下,离他们十几米远,只隔了一道红砖墙。小苏在某一瞬间产生了错觉,火车在她的凝望中静止不动了,仍在旅途的是他们自己。他们租来的小阁楼在每一道列车窗口朝相反的方向风驰电掣。
  火车过去后小楼里安静了。小苏和夏末一起向四壁张望,没有家具。但四块墙壁具体而又实在,看在眼里有一种被生活拥抱的真切感。夏末提着窗帘绕过床,拥过小苏,让她的两只乳峰顶住自己的胸。小苏吻过夏末的下巴,问:〃这到底是恋爱还是婚姻?〃夏末仰起脸,用下巴蹭小苏的额,眨巴了几下单眼皮,说:
  〃非法同居。〃
  阳台上响起了脚步声,听上去是个糙汉。窗口伸进来一颗大脑袋,布满铁道沿途的灰色尘垢。这颗脏脑袋笑眯眯的,大声说:〃搬来啦?这么快?〃夏末走到门前,对房东扳道工招呼说:〃耿师傅,到我们家坐坐?〃夏末说〃我们家〃时故意回头瞟小苏,小苏听得很清楚,却装着听不见。小苏把短发捋向脑后,顺势侧过面庞,鼻尖上亮了一颗小亮点,是那种慌乱的幸福所产生的光。耿师傅放下铁道扳手,接过夏末递过来的红梅牌香烟,拽一拽门框后头的电灯开关线,关照说:〃没电表,电随你们用。〃随后退了两步,拧开水槽上方的自来水龙头,〃水也尽管放。〃耿师傅索性走到阳台西头的小屋,夏末知道他过去示范马桶水箱了,倚在门框上,点了根烟。水箱水和耿师傅的小便一同冲了下来。卫生间里传来说话声:〃这是厕所。〃耿师傅说话时叼着烟,夏末听得出来。他开始想像耿师傅双手捂在下身眯眼歪嘴的说话神态。〃我这房子,一个月才一百块,哪里找?〃耿师傅从卫生间里出来,抖着身子往上提拉锁。〃……就是有火车,〃耿师傅大声说,〃你反正夜里要画画,也没事。〃夏末跟着他扯起大嗓门说:〃我们喜欢火车。〃耿师傅笑着说:〃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我听得见。〃
  小苏坐在床的内侧,听两个男人说话。她接过夏末丢下的活,重新调整羊眼间距。小苏对门口〃嗳〃了一声,夏末回过头,小苏瞥一眼南窗。夏末丢了烟,取过一张方凳,往铅丝上挂窗帘。
  一个孕妇正沿着水泥阶梯拾级而上,手里提着一只竹篮。她身后的楼梯口刚刚停下一辆手推车,是站台和月台上最常见的那种。玻璃上用红漆写着〃包子〃、〃鸡蛋〃、〃豆腐干〃。孕妇的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七八岁,活灵活现的样子。手里拿了半只冷狗,两片嘴唇被冷狗冻得红红的。夏末站在方凳上和中年孕妇隔窗对视,这个角度过于背离常态。孕妇仰着头很客气地笑。耿师傅高声说:〃他们过来了。〃他走到窗下的楼梯口,从竹篮里取出最后一只肉包,塞在嘴里,嘟嘟哝哝地说:〃怎么卖这么快?〃耿师傅撅着嘴侧过头来,对夏末说:〃我老婆阿娟,那是我宝贝丫头,小铃铛。〃
  夏末并没有急于招呼。他和小苏相互打量了一眼。视角差不多有七十度。完全适合于表达疑虑。他们无声地望着小铃铛,无声地盯着阿娟的腹部。阿娟刚爬完楼梯,站在窗子底下大口吸气。耿师傅很开心地摸着小铃铛的腮,小铃铛的双手撑在门框上,一对黑眼珠对着两个生人伶牙俐齿。她咧开嘴,翘着两颗小兔牙。小苏说:〃真是个美人坯子。〃耿师傅笑着说:〃也不能喊叔叔阿姨,是个哑巴。〃
  阿娟说:〃以为你们明天来。还没来得及给你们扫干净。〃夏末和小苏没有回过神来,就会点着头笑。他们一高一低地站着,目送阿娟和小铃铛走过门前。
小苏呕吐的感觉在这时凭空而来了。她毫无理由干呕了一声。随即捂上嘴,冲出了房间。她扒在水槽上,弓下腰一连干呕了好几声,只是呕出来一些声音,没有实质性内容。夏末跳下来,冲上去拍她的后背。小苏拧开水龙头,掬水漱口,直起身只是笑,睫毛上沾了几颗碎泪。〃怎么回事?〃小苏不好意思地说,〃也没吃什么。〃耿师傅和阿娟在门槛边早就停住了,不声不响回过来四条目光。小苏和孕妇的目光刚碰上心里就咯噔一下,立即用巴掌捂紧嘴巴,她的眼睛在巴掌上方交替着打量身左身右,又快又慌。几双眼前前后后全明白了。
  夏末靠在床上,一晚上抽了一屋子烟。屋里没有开灯,但小苏感觉到厚重的烟霭。这种呼吸感受和铁轨两侧的视觉印象相吻合,灰蒙蒙地覆盖着粉质尘垢。
  小苏躺在夏末的内侧,脑袋塞在他的腋下。他的汗味闻起来有点焦躁。天很热,床单没有带来海风,只有全棉纺织品的燠闷。热这东西烦人,时间长了就往心里去。夏末的右手放在小苏腹部,指头四处乱爬,无序、无聊、无奈,体现出未婚男子的糟糕时刻。糟糕的男人少不了这种时刻,女朋友眨巴着迷惘的双眼汇报你的劳动成果。她〃有了〃;或者要过你的手,没头没脑地摁到腹部,给你一双汪汪泪眼,这里头有潜台词,简捷的三个字:〃都是你〃。夏末的左手放在小苏腹部,夜的颜色和他的手感同等沉重。这是一个事故。夏末摸出来了,他们出了大事故。小苏被夏末的指头抚弄得难受起来,她用鼻头蹭夏末的肋,小声说:〃别弄了。〃
  铁轨上驶过来一趟列车,是客车。火车窗灯在夏末的脸上迅疾明灭。夏末静然不动,只有脸上的灯光闪来跳去。有一阵小苏都觉得他是个假人了。小苏推了他一把,他没动;又推了一回,夏末却下了床去,闷闷地坐到北窗的画架面前。画布一片空白,除了纺织纹路一无所有。夏末用指头试一试画布的弹性。原计划明天开始这张画的,可小苏的肚子就那么放不住事。乱了套了。
  小苏走到夏末身后。她在走动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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