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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文集-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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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球球可能会默默地接受这个事实,努力地守住秘密。再过一段时间,她或者和别的男孩子相好了。但是这个可能性很小,即便是球球自己沉默,她那个肥硕的母亲,就不一定肯轻易罢休。老板娘早看出来,球球的母亲,喜欢的是钱,说不定会大大地敲诈一笔,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这对球球本人一点好处也没有,只会造成更大的的负面影响。

  老板娘的心里压上了一块石头。她食不香,睡不宁,披在身上的春天失去鲜艳,蒙上了秋天的色彩。每天晚上,老板娘躺上床,眼睛就盯着衣柜,思考着到底要不要把结果告诉球球。她打心底里愿意为这件事,给予一点经济赔偿,弥补傅家对球球的伤害,但她更希望是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来完成这一切。这样心事重重地过了十几天,老板娘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她从衣柜里摸出病历,慢慢地翻看了一遍,好像要记下里面的内容,最后坚决地把病历点燃了。这样,只要球球自己不说出去,球球的身体秘密,就永远不会有别人知道了。

  球球,你有没有想过,在小镇开一家自己的白粒丸店?这天下午,店里没什么人了,老板娘和球球闲谈起来。最近她总是这样,不但彻底放下了老板娘的架子,也抹掉了镇里人的得意。

  自己开店?天,那要攒多少钱呐?我可不敢做这种梦。球球老老实实地说。每个月交给母亲五十块,她根本没有钱存下来。

  不是做梦啊,傻妹子,至少做白粒丸这门活,你已经学到不少了,过些天,我再慢慢教你做白粒丸的配料,里面的小窍门很多呢,还是要用心学的。老板娘像第一次见到球球那样,笑眯了眼睛。

  啊?你开玩笑呢!这是你家祖传秘方,怎么会随便教给一个外人。球球将信将疑。

  傻妹子,我不能带着秘方入棺材呀,那多浪费。再说,我也确实想找一个勤快聪明的人,能将白粒丸的名声流传下去,祖先地下有知,只会高兴,哪里还会怪罪呢?老板娘说完,球球就笑,笑完发觉老板娘不像是捉弄她,她心里激动地打鼓,神情反而严肃起来。

  我想好了,你真是个不错的妹子。过两天会有一个乡下亲戚来当服务员,到时你就多到厨房帮手,外面忙的时候,就先在外面招呼。这个白粒丸看着容易做,是需要许多细致功夫的。比如火候,揉面粉的手势,力量轻重,添水的时间,只要当中一件事干粗糙了,就会影响白粒丸的整个味道。老板娘边说边配以手势,粗壮的白手臂呼呼生风。

  过两天,果然来了一个女孩儿,年纪和球球差不多,皮肤挺黑,说话声音不大,笑起来很憨厚。老板娘喊她黑妹。黑妹来后,抹桌子、收拾碗筷、洗洗刷刷的活,就落在了她的头上。球球活儿干得少了,工资反倒涨了一截,一开始她很不自在。老板娘说,球球,我说过,你背了时,现在,是时来运转了。要说干活,那是越累的活,赚的钱越少。手艺活,脑力劳动,看起来是轻松些,但这需要聪明、智慧的嘛。你不知道那些坐办公室的人,工资是你的好几倍呢。老板娘说得有道理,球球忽觉得自己升了一级,快成一名有手艺的人了,说不定以后,她的店会成为全镇有名的,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的店,像老板娘这家一样。

  球球仿佛看见自己的白粒丸店人头拥拥,吃客络绎不绝,吆喝声一浪盖过一浪。

  老板娘又给了球球一个梦,这个梦进一步削减了球球内心里残存的痛苦,她已经开始快乐,脸上也慢慢地红润了。老板娘找了一间狭窄的房子,给球球一个人居住。因而晚上守店,装十六块木板,成了黑妹每天必干的活。球球的房子在桥西,离酒厂不远,简陋,且屋内光线不太好,但比起睡在店里,已经是有了很大的改善,简直可以说住得相当不错了。关于房租,老板娘说不用交付,只说是亲戚的空闲房子,人到县城谋生去了,暂时借来一住,说不定哪天人家回来,还得物归原主。

  那个背时的运气过去了,这种时来运转,又令球球措手不及。如此吉星高照一般,她都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了。以前听人说过,人要背时,如果背时透顶,肯定会有转机,那好运一来,也是挡不住的。球球信了。球球信了,并且有些感谢黑屁股和白屁股,相信这些都是她生命中必然遇到的东西。是啊,既是必然,又何必去太过伤心费神呢?她也不想再找老奶奶算什么婚姻之命了,那都已经注定了的,该来的都会以来的方式出现,找人算来算去,又有什么意义呢?父亲的去逝,花母猪的死亡,离开村庄到小镇,和傅寒短暂的恋情,这些,早就在一本看不见的书里清楚地写上了。人,只不过是按着书上那些写法,在一步步地往前走,并一步一步地走完。

  阿泰发廊,是在阿泰婚后第三天开业的。

  这天,百合街响了一上午的鞭炮,店门口的鞭炮屑像红毯子,铺了厚厚的一层。临近秋天,太阳抹掉了一些脾气,偏于温和,没有那种一定要把地面晒出裂缝的狠劲。上午的时候,更是有些慵懒。有的人穿起了长袖,把晒了一个夏天的胳膊套进袖子里。

  县长助兴一样,拿起一根草绳在街心扭秧歌。县长穿件破烂的军装,上面那两个口袋,好像装满了东西,鼓鼓囊囊。县长跳动时,那两袋东西不断地震荡,脚下的鞭炮屑被踢得像马蜂一样乱舞,把白粒丸店的黑妹逗得呵呵傻笑。这种人多的热闹场面,球球已经不太感兴趣,她到发廊祝贺了一下,便回到店里。当了老板娘的毛燕,几乎没有时间和她说话,并没有来一份的特别热情,只是很草率地打一个招呼。球球在店里还能不时听见毛燕的笑声爆发出来,骤响骤灭,像一声零星的鞭炮。

  毛燕的腰比以先粗了,转身动作也未见以前那种灵便。球球觉得毛燕变了,从身体到笑容,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球球身体虽经历了不同寻常的事情,心还是那颗糊糊涂涂的心,她并不能看出毛燕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是老板娘说了,她才明白的。因而联想到自己的命运,开了花,却不能结果,不过是空绚丽一场,免不了又一阵伤心。

  同人不同命啊!毛燕手背上的那些酒窝,实在是幸福的标志。球球不由看自己的手,手指倒是很长,手背也只见突起的骨头,全没有可以形成酒窝的肉。天生一双苦命的手,要不,那瞎子婆婆何以能一下子将我的艰苦经历摸索出来呢?看来,命运,也是写在人的手上了。老板娘的手很白,且不粗糙,但是手背上青筋突起,好像随时都在运用力量,因而老板娘是一个果断、能干的女人。傅寒的手指细长,皮肤平滑,掌心和指尖都没有生茧,那只手从身体上抚过,像奶水漫延过来,温暖浸润肌肤,覆盖肌肤。

  想到傅寒的那双手时,球球的心被虫子咬了一下,一阵刺痛。黑妹却围着她,好奇地问这问那。一会说那县长怎么癫了,癫了还这么好玩;一会儿说镇里哪些地方热闹,有趣。球球一点心思都没有,但是不忍让黑妹失望,也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并且认真地说,和镇里的男孩子玩,要小心些才是。黑妹说,镇里的男孩子咬人么?为什么要小心?球球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得实话实说,镇里人是看不起乡里妹子的,要是上当了,会比咬你一口还疼。

  那你是不是被咬过呢?黑妹一脸憨厚,半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球球的脸刷地红了,她没想到黑妹样子老实巴交,说起话来却全不是那么回事。于是她轻唾了黑妹一口,说,看你胡说八道!小心我不和你说话了!那黑妹吐出一截肥厚的舌头,再迅速地收回去,球球看见她的舌尖上沾满了蚂蚁一样的芝麻。

  长得粗壮的黑妹,居然挺娇气,她搬不动木板,不会装门。球球感到奇怪,便问道,你在家不干活的么?黑妹眉毛一扬,神气活现地说,我妈连碗都不要我洗呢!衣服脏了往桶里一扔,都是我妈洗。你看,这是我妈做的衣服,我妈就爱让我穿红的,烦死了。黑妹话多起来,就有点喋喋喋不休。

  那你妈怎么舍得你到镇里来干活受累了?被别人夸,球球总会不太好意思,因而又红了一下脸。

  我妈不让,是我自己要出来的,不想干了再回去呐,当出来玩玩。黑妹颇为自得地说完,又扯着球球的衣袖,笑眯眯地说,我觉得你的衣服好看,你穿黑的皮肤显得更白呢!不过,像个寡妇似的。黑妹口无遮拦,戳中球球的心事,同时突然捅开了一扇黑暗的窗,球球的心里闪进一丝亮光。寡妇,是啊,寡妇,我为什么就不能当他已经死了呢?他已经死了。是啊,他死了,死了,死了。球球在心里不断重复“死了”这个词,这个词忽然从嘴里崩出来,跳到黑妹的耳朵里,把黑妹吓得一愣,连声问,谁死了,你说谁死了?球球笑道,一只蚊子被我打死了。黑妹,你妈妈那么爱你,她放心你么?你要把挣的钱交钱给她么?球球转移话题。

  她等我的钱花?哼,我不回家找她要,她就已经很高兴了呢!黑妹噘嘴,翻眼白,那神情,好像前面站着的人,就是她的妈妈。这张憨厚的脸能做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表情,再一次让球球感到诧异。

  有妈妈真好。球球嘀咕了一句。

  难道你没有妈妈?黑妹见空子就钻。

  不,我是想说,你妈妈真好。球球不得不纠正自己。

  一场秋雨一场寒。球球搬到桥西后,雨水多了起来。麻石板街道被冲洗得干干净净,坑洼里积余的雨水,也如泉水那样清澈。有一回,球球倾听了一整夜的风雨声。那夜,绵绵的秋雨忽然疯狂肆虐,恃无忌弹地扑打她孤寂的小窗,木格子小窗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不安份的人在旧木桥上走动。球球看见了旧木桥上的自己。她最后一次走到桥中间时,忍不住四面环顾。回首,她看到了母亲蚂蚁般的身影,前方不远,一道青山遮住了视线。她觉得心忽然空旷,身体被一股旋风卷走,霎时变得渺渺茫茫。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旧木桥上面走过了,不知道现走走在上面,是不是还会有那样的感觉。现在的风,从门和窗户的罅隙里挤进来,摇晃室内那盏昏灯。房间里简单的家具,冷冷清清的,一言不发。

  思念,像一页小舟,从夜海里闯了进来,孤棹击碎了湖面,风雨掩盖了棹声,黑亮的波纹荡漾,她想起了一双漆黑、诡秘的眸子,像只夜鸟,一动不动。她不知道,那双眼睛是否在窥视黑暗中的她。而她,就是一只眼睛,在无边的黑夜里,于不等中等,于等中不等。说他死了,骗自己很难,她只是在片刻间做到了,更多的时间里,她想他快乐地活着,并且,让她还能见到他。

  她只听见胸腔里的风箱,蠢蠢欲动地、轻声地抽响,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在傅寒离开小镇后,她开始写日记,记的都是过去的日子。她不知道,日记怎么写。第一篇就是写和傅寒的第一次见面,以后是一事一篇。日记没有格式,也不分段,还有错字,空缺的字,想到哪写到哪,写起来总是没有说话那么顺畅。枫林里的那个夜晚,她写得很长。那时,县长在她的背后哼唱,傅寒说,就当县长是个猪。她到底没弄清楚,县长明不明白,她和傅寒所做的事情?

  现在,她继续写道:老板娘说,看到这种事情就会“背时”,我觉得老板娘说的不对,理应是做这种事情的人,才会背时。我和傅寒做了,所以我背时了。那么痛,好像一把剪刀捅到肚子里,慢慢地剪,慢慢地切割,我好想抓住花母猪的耳朵,闻闻它身上的乳香啊!只是我后来昏过去了,还输了血,在医院躺了四天。我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都是老板娘付的,等我以后赚了钱,再还给她。为什么,痛的只是女的,那块血糊糊的东西,为什么不长在男人的身体里?如果长在傅寒的身体里了,他会怎么办呢?他会不会告诉我?还是也会悄悄地隐瞒真相呢?她写得很慢,一会儿用嘴咬笔尖,一会儿用指甲抠桌面,歪歪歪扭扭地字,一行又一行,默默地往深夜里潜游过去。

  小镇里死一样的安静。

  后来的秋阳,便苍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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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仿佛如梦



  现在的秋阳,苍白了。

  苍白的秋阳,也难得一见。

  阴霾和雨,成了秋天的主色调,整个氛围,似乎在表现一种“很多事情都已久远了”的状态,好像一切都随夏天去了,锅底下燃烧的薪被抽掉了,开水停止了沸腾,并慢慢冷却。

  最能体现这种冷调的,应是断桥。

  阴雨连绵,要从断桥上捕捉一个人影,比看见偶尔飞过天空的鸟雀还难。球球每天从店里和住处往返,少不了来回两趟经过断桥。她常撑的是一把黑色油布伞,一根伞骨已经折了,那一块塌陷进去,伞的圆圈整体便遭到了破坏。然而这伞大,伞柱结实,并不影响遮风挡雨,她舍不得扔。尽管她有些喜欢那些色彩鲜艳的雨伞,但想一想,那雨也不是三百六十五天下个不停,花那钱置伞,还不如添件新衣。因而她就一直举着这把黑布伞,在冷冷清清的街头来往。

  断桥上的风,格外大,雨雾在河面跑来跑去,砸在乌篷船上的雨,发出细密的声音,清脆而不张扬,好像在给那些奔跑流动的一切奏乐。走上断桥,球球就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胭脂河夏天的热闹,断桥的故事,都会在她的脑海里重跑一遍。那时,她的心底便和这秋天的主色调相融合,幻化出“很多事情都已久远了”的一片苍茫。不过,仅仅如此而已。球球年纪还小,想不到更深的地方,她只是朦朦胧胧地眷恋什么。比如那片枫林,叶子已经发黄了,还不肯落下,顽强地和雨,和风,和即将来临的冬天较劲。那棵枫树上的字,已经紧紧地生长在上面了,并将随着树杆的生长而扩大,变得模糊。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去看一次。她记得刚刻上去的时候,刀划破树皮,几滴汁液溢出来,粘在树皮上,露出灰白色的树肉。现在,它们已经结了一层暗褐色的疤。

  黑妹也学会了唱“九九艳阳天”,录音机开时,她和录音机一块唱,录音机停了,她就自个儿唱。黑妹唱这歌,纯粹是受球球影响。不过,黑妹不会揣测歌中十八岁的哥哥,是否娶了小英莲,她喜欢说,这写歌的骗人,真要等十年八载,都成老太婆了,到时嫁不出去,哭死都没用。黑妹的歌喉极好,能把这歌唱得活泼快乐,丝毫没有离愁别绪。老板娘喜欢。黑妹受到鼓舞,有事没事就哼,也不管别人笑话她像县长。黑妹干活还算麻利,每一件活都会成为她玩乐的对象,没有一点压力。

  我随时会回家嫁人的!黑妹总这么说。黑妹到球球住的地方去过两回,手脚爱乱动,居然把球球的日记本翻出来了,球球也不知她看到了什么,总之,她再也没有让黑妹来过。她和黑妹,就像两个世界的人,保持一种不算好,也不算坏的关系。

  球球当老板娘的帮手后,老板娘轻松了许多。她想她没看错人,球球是个勤快,诚实的妹子,学东西快,从来不会打什么小九九,贪小利,算计别人。老板娘是真心喜欢她了。这么一来,老板娘的想法又有了一些改变。她先前只是给了球球一个梦,球球要实现它,可能也得三五年以后。这个店,老板娘开了十几年了,她知道再往下做,也是这个样,钱是赚不尽的,如果能少赚一些,自己能歇下来,把手脚放开,从容闲适地生活,那应是最理想的了。

  球球,我有个想法,不知你有没有胆量去做?老板娘说。低矮的厨房里,她身上的香粉味很浓。

  胆量?难道是杀人么?球球开玩笑。

  当然不是杀人,杀鸡你都不敢,还敢杀人么?我的意思是说,你敢不敢把我这个店承包下来?老板娘把最后一句说出来,球球吓一跳,她确实胆小,于是眼睁睁地看着老板娘。

  傻妹子,当然现在时机不成熟,但是,等过了年,里里外外的事,你也都掌握得差不多了。老板娘知道球球在想什么。你知道,我做了十几年,也该歇歇了,这个店打开门就赚钱,我不会让你有太多风险的,你要相信我。把店转到你手上,我也放心。老板娘怕自己讲得不清楚,不断地补充。

  球球听了很激动,一激动,她就听见自己嗓子眼呼呼地喘。

  别光着顾高兴啊,这可不是件轻松活,要动脑子,会盘数,还要掌握运转技巧呢!到时候,你也可以请你信得过的人来帮忙。老板娘见球球高兴,心里便觉一阵宽慰。先前她虽然给球球提了工资,又减少了她的工作量,但她心里仍不踏实。蒙在鼓里的球球对她越是信任、亲热、依赖,她就越是如坐针毡。有一段时间里,她噩梦连连,常常是半夜醒来,一身冷汗。这个想法,她已是深思熟虑了的,她觉得,无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球球,都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也只有这样,她的心里才会真正好受一些。

  好像是眨眼间,罗婷和毛燕的肚子都挺了出来。她们的爱情结出了果子,正在慢慢成熟,她们和她们的男人幸福地等待瓜熟蒂落。

  球球只是在街上碰过她们几面,每碰一回,就觉得彼此间生疏一层。生疏的原因,球球知道大约是她们结了婚,进了园子里面,在园子里种自己的瓜果,花草,自己享用,自己快活,她却在篱笆外,就有了一种自然的隔膜。再说,和罗婷原本就有过一次误会,虽然罗婷主动找了她,但是她更多的是一种做林夫人的炫耀而已。至于和毛燕之间的生疏,那是毛燕水涨船高,眼睛里有点放不下球球这个人,摆出了某种镇里人的姿态。从毛燕擦香水这件事上,就可以清楚地知道毛燕这个人,从头至尾是追逐镇里的生活习惯,老早就把自己当镇里人培养了的。球球的身边,可以拉手的好朋友,就这么消失了。

  黑妹很快和镇里的年轻人混熟了,这大约和她活泼好动有关,她像个百事通,镇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很快网罗到她嘴里了。关于阿泰和桥西某个女人半夜被捉奸在床的事情,球球也是从黑妹嘴里听到的。黑妹讲的绘声绘色,好像是她亲眼所见。她说要不是那个男人手下留情,阿泰的另一条腿就差点也瘸了。据说阿泰因惊吓过度,几天没进阿泰发廊,毛燕本人倒若无其事,说说笑笑,大家都认为毛燕蒙在鼓里。不过,球球不信,她觉得阿泰不像个坏人,她倒是相信林海洋能干出那样的事情来。

  这晚,秋月如霜。球球不记得有多久没痛痛快快地玩过了。因此,当黑妹说和几个朋友去乌篷船上对月喝酒、吃花生,弹吉他时,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球球在乌篷船上见到了罗中国、曹卫兵、厉红旗三人。球球只见过厉红旗一面,那是在罗婷的生日晚会上,在林海洋的机帆船上。并且那次他和她都没怎么说话,他又因厂里有事,早早地离开了。球球差点记不起他的名字。乌篷船停在断桥下面的码头上,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曹卫兵竹篙一撑,三下两下,就把船撑到了胭脂河心。大家盘腿围坐船头,中间放着几瓶啤酒和两瓶白酒,还有花生和袋装点心。

  船驶到河心,球球就有点害怕了。害怕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她不由佩服黑妹,才来没多久,就和他们混熟了,好像到什么地方去她都不会害怕。事实上,当球球看到乌篷船上有罗中国和曹卫兵在,她立即就后悔了。因为这两个人让她想到傅寒。罗中国在她身上爬过,曹卫兵恐吓过她,派人到店里捣过乱,害得她被老板娘误会了好久。厉红旗看起来文质彬彬,球球对他没有反感,印象还不错。

  黑妹噼哩啪啦不断地说话,好像不那样她立马就会融化,说的全是乱七八糟的小镇琐事。不会弹吉他的曹卫兵,抱着吉他拨来拨去,弄出无聊的噪音。会弹的罗中国脸上露出大师般的微笑。他有理由骄傲,小镇里没有谁的吉他能比他弹得好。黑妹不说话时把花生壳弄得毕剥作响,扔进河里,不一会儿,水面就浮了很多花生壳。球球不喝酒,就看着黑妹和三个男的喝得很有兴致。

  河面的秋风从领子里钻进身体,就有了很深的凉意。

  来,喝点白酒暖和暖和。认认真真地弹完一曲的罗中国说。

  我看这么喝,中国,你和黑妹一人喝一杯,对碰,红旗,你和球球对碰一杯,我没人陪,就一个人喝一杯,喝完上岸,到河堤走走,谁不喝,就不当兄弟是朋友,谁醉了吐了,谁就是卵子,不醉不吐的,就是英雄。曹卫兵小眼眨巴眨巴,出了个鬼点子。这边刚说完,那边黑妹粗壮的手臂就举起了杯子,要和罗中国干。那一大杯,至少有三两之多,把球球看得傻眼,她没想到黑妹还有这么豪爽的一面。黑妹干杯前,瞟了厉红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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