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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轻-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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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调转身,朝那房舍走去。
  成暃几个随行一路狂逃,在一处土丘下寻个草堆扎了进去,战战兢兢缩了很久,不见强人追来,天上又降雷雨,终于昧不住良心,冒雨回去,只见一地残木破简,没有成暃的踪影,就商议说:“现若回府,员外定然饶不了我们,不如就把身上的钱财平分了,各自再寻出路。”
  又都跪在地上,向天拜了几拜,车夫领头祷祝道:“暃少爷暃少爷,你生来不凡,星宿护体,从来只有你克人,没有人克你。今日与几位大王狭路相逢,小人等自忖不及少爷,怕成你拖累,这才先行离去。不知少爷与那几位大王究竟鹿死谁手。若少爷仍在凡世,小人等无福侍奉,无颜再见,就此山长水远。若少爷已然成神,想来降临凡尘一遭,只为渡劫,如今定已位列仙班。凡尘碌碌前世,不在眼中,小人等与你,不过蝼蚁,不值当记挂,小人等逢初一十五,定会为少爷送上供养,愿少爷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早成大罗金仙。”
  话未落音,突然一道银蛇般闪电刺穿苍穹,跟着霹雳一声巨响,一个随从高呼一句:“不好,暃少爷显灵了!”一蹿而起,几个随从争先恐后连滚带爬仓皇奔命。
  雨越下越大,成暃眼前越来越模糊,全凭一股意念,一直往前走,那房舍终于渐渐近了,就在眼前,门破窗残,是一处废弃的土地庙。成暃一头扎进去,瘫坐在地,擦擦脸上的水,左右四顾。屋子当中一个土台,立着一尊泥像,全被灰尘盖掩了,门外树木摇曳,除却雨声,世间一片静寂,却也是成暃不曾见过的景象。
  成暃叹了口气,心道,如果不是眼下这么狼狈,就这样坐在破庙里,看这番风景,其实也很不错。
  不过若不是这般狼狈,又怎么会来到破庙,见得如此景象?
  总是人生一场历练罢了。
  这么想他又径直笑了,有种天宽地阔任凭它的敢情直充胸臆,拧拧衣襟上的水,突然听见门外扑喇喇一声响。
  成暃起身瞧了瞧,没看见什么,刚又要坐下,一扇破窗突然嘎吱一响,成暃再一转头,陡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 第四章

      
  成暃吓了一跳,那人亦是个少年,一身白的刺眼的长袍,浑身湿淋淋的,肤色与袍子几乎同一个颜色,怀中还抱着一只水淋淋的鸡,朝成暃一笑,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便弯了起来,眼尾仍微微上挑:“在下行路间忽遇大雨,可否与兄台在此同避之?”
  成暃道:“在下亦不过权且在此避雨,与兄台一样,怎敢承此一问?快进来吧。”
  少年方才迈进门槛,抹抹脸上的水:“这雨真是好大。”在门内一尺处立定,一只胳膊挟着那只鸡,另一只胳膊伸开,身拧头甩,快速摇摆了几下,又把鸡换一只胳膊挟着,这只胳膊伸开,再度猛地摇摆几下,这才走到成暃面前。
  成暃看着稀罕,不由得问:“兄台方才是……”
  少年道:“抖雨。兄不曾如此做么?”
  成暃道:“不曾。”
  少年的眼光闪烁了几下,又道:“我方才抖得水点儿,没有甩在兄的身上吧。”口气小心翼翼的,似在试探。
  成暃连忙道:“没有。”
  少年才又笑了,他胳肢窝里挟着的鸡咕咕抖动了一下,成暃道:“这是兄台的小宠么,甚是可爱。”
  少年道:“不是,刚好肚子饿了,就猎了它,权做晚饭。”拎着那只鸡晃了晃,“只是瘦了点。待我料理了它,与兄一同享用。”
  成暃正要推辞,少年已噌地转到了神台后,成暃只听见那鸡咯嘎一声厉嘶,跟着扑棱棱几声,而后动静全无。
  过得一时,少年拎着一只去光了毛的死鸡转出来:“兄先替我拿着,待我再去寻点柴禾,烤了它。”
  成暃嗅到一股血腥气,蓦然瞄见少年的嘴角挂着些血痕,粘着一点绒毛,心中一惊,少年已将死鸡塞在他怀中,又转到神台后面去了。
  成暃抱着死鸡,暗暗想,这人来得古怪,明明一直没看见人,突然他就出现在门口。笔记小说中所说鬼怪山魅,恐怕并非杜撰……
  他打了个冷战,再低头看看那只鸡,脖子上一个口子,不像刀割,倒像被什么撕咬……
  成暃不敢深想,少年又从神台后走了出来,将一捆木柴丢在地上,再从柴堆里抽出一根细长铁棍,串起死鸡,拿两个架子架在火上。
  成暃心道,柴就罢了,这根铁棍和两个木架,应该是家里才会备有,怎么能随便找到?
  少年又道:“地上这么肮脏,兄台怎好直接坐着?”往神台后一转,又拎出两个干干净净的蒲团,递给成暃一个。
  成暃再想,这人挺好的,到眼下为止都没有害我的意思,何必管他是什么呢?即便他是妖,反正我亦不算个寻常的人,自己一身毛,凭什么嫌人家是妖怪?就道谢接过蒲团,与少年一起对坐烤火,将书册打开晾晒。
  少年盯着成暃晾书,双眼一眨不眨:“兄台是读书人?”
  成暃道:“看过一些罢了,不敢当这三个字。”
  少年又道:“那你是哪家的?道?法?墨?纵横?”
  成暃道:“师从孔圣门下,习儒。”
  少年又笑了,双眼在火光映照下亮闪闪的:“我亦读过一些书,不过都是道家的……”往成暃跟前挪了挪,“原来现下,习儒之人都穿这样的衣裳了。”抬手摸摸成暃的袖口,身上微光一闪,那件白袍子忽然变成了和成暃身上这件式样相同的长衫,连袖口镶边花纹都相同,只是仍是白色。
  成暃一惊,勉强笑道:“兄台好法术。若我也会,出门便无需带那么多行李了。”
  少年道:“你们人身上没有毛皮,得穿衣服。我觉得好看,就变出来。其实只是我身上的毛皮化出的幻象,不像你们,可以换洗。”
  成暃心想,他这么坦坦荡荡地说出了自己有毛,我岂能再含含糊糊?遂又拱手道:“唐突请教,兄台真身是……?”
  少年道:“弟是一只狐。”
  成暃讶然,少年看了看他的表情,又道:“请兄放心,我们狐族,亦分各等各类,弟与那寻常俗狐不同,身上没有腌臜气味。不信请兄凑近些闻闻。”
  成暃连忙道:“狐兄误会了,弟是见识少,之前仅在书本中读过狐族逸事,故乍闻狐兄真身,有些叹异。望兄勿怪。”
  少年身上又光芒一闪,嘭地变成白毛绒绒的一团。
  “我真身,就长这样了。”
  成暃更加惊讶,笔记小说中常有狐仙故事,但眼前挺着胸脯端坐的狐狸与书中配图里细长身体细眼尖嘴的狐大不相同,尚是湿润的如雪毛皮包裹着丰润的身体,大尾巴盘在爪边,双耳抖了抖,就好像搔在成暃的心上。他强忍着自己伸手去摸摸的念头,狐狸身上再光芒一闪,又变回方才的少年:“让兄见笑了。”
  成暃道:“不不,狐兄的真身,甚可爱。小弟的意思是说,很美。”
  少年漂亮的眼睛又眯了起来:“弟虽然是狐,却不姓狐。我名叫李轻。”
  成暃拱手道:“弟姓成名暃,因未及冠,尚无字。再冒昧一问,李兄可是取狸为姓?”
  少年摇头:“不是,我以前有位朋友姓李,我那时候毛皮不好,长过疥癣,旁的狐狸喊我阿秃。后来,我遇到了他,他让我到他家住,帮我治了疥癣,我当时还小。”抬手比了一下,“才这么大。他叫我阿轻,还让我跟他姓。”
  成暃曾见过几次年幼的小猫小狗,便想象了一下幼狐的样子,觉得一定很可爱,不禁露出微笑。
  少年亦跟着笑起来:“对了,你说你没有字,但我有。后来我长大了一些,他说我没那么轻了,就给我起了个字叫小重。他又说,这个重字,念‘众’,不如‘崇’好听,如果看见这两个字是一个意思,念出来又是一个意思,更有趣些。所以就读成‘崇’这个音了。”
  成暃称赞道:“恍若轻云重叠叠,意境大好。”
  少年笑得更欢喜了。
  成暃听他说那位姓李的朋友,字字句句情谊深厚,怪不得待人这么好,原来是只和人处熟了的狐狸,不由得更放松了,道:“李兄的那位友人可就住在附近?”
  少年神色一黯:“他死了。他爹爹是丞相,惹了皇帝不高兴,他全家都死了。我没有本事,那时候还不会化形,救不了他。”
  成暃怔住,片刻后才温声道:“世间多有无常事,李兄请勿太悲痛。”
  他临行前,曾看了一些政事相关的书,本朝立国以来,并没有姓李的丞相。莫非是前朝?那眼前的狐狸可真年岁不小了,居然看起来还如斯稚嫩,仙妖精灵,真神奇矣,遂又道:“况且凡人寿数,本就不过匆匆数十载,与狐仙相比,便如瞬消朝露。”
  少年看着他,双眼亮亮的,片刻后嗯了一声,将已烤的油亮的鸡从火上取下,撕开半只给成暃:“鸡腿最好吃。”
  成暃道谢接过,少年自捧着半只鸡撕咬,嘎嘣嘎嘣嚼骨头声中偶尔穿插进木炭的噼啪。
  成暃饭量不大,吃了没多少鸡肉,就饱了。少年已将另半只鸡啃的只剩几块大骨头渣,转头盯着成暃手中的鸡:“你不吃了?”
  成暃看着少年的眼神,把手中的鸡向他递了递:“我已经饱了。都是撕下食之,并未沾染口水,若不嫌弃……”
  少年一把接过,嘎嘣嘎嘣,不消片刻,又啃吃干净,舔舔嘴唇手指,身上光芒再一闪,变回狐身,打了个呵欠,盘身在蒲团上,眯缝起眼睛:“兄台若是冷,可以靠过来一些,这样睡觉暖和。”
  它身上的毛已经快干了,蓬蓬的,看起来比方才更丰润了,盘在那里,活脱脱就是一团白色的毛球。成暃的心里又痒起来,拖着蒲团坐到狐狸身边,盯着眼前毛茸茸的脑袋。
  狐狸向他的方向歪了歪头。
  成暃忍不住试探着伸出手,指尖触到绒绒的毛尖,狐狸闭着眼睛,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成暃便大着胆子,轻轻摸了摸狐狸的头顶。
  狐狸的双耳抖动了一下,嗓子里嗯咕一声。
  外面雨声如落瀑,头顶手指温柔的触感,让它想起另一个和这一样的雨天,某双手将一块肉干放到它面前。它实在耐不住饥饿,冒险叼起,再顺着一块又一块的肉干走进凉亭,那双手也是这样,先轻轻触碰,再温柔覆上它头顶。
  “慢慢吃,没人和你抢。你怎么这样瘦。”
  “你不是狗,是狐狸?我第一次见到真的狐狸,让我画张像好不好?”
  “阿轻,再吃下去,你真该叫阿重了。乖,另一只鸡晚上再吃。”
  “阿轻,你化形之后,是什么样子呢?”
  “阿轻,莫哭……我乃凡人,即便全寿而终,亦不过多活数十载。与你相比,如瞬消朝露。你早晚要习惯……”
  ……
  火堆已要燃尽,雨仍未歇,狐狸又向成暃靠了靠,把脑袋抵在他的腿边。


  ☆、 第五章

      
  去狐狸窝做客?
  成暃盯着少年,又怔住。
  “李兄,这,是否有些不便……小弟要进京赶……啊嚏~~”
  “你伤风了。”少年收拾成暃晾晒的东西,“你没有盘缠。我的洞府就在附近,放心吧,里面可好了。我天天请你吃鸡。”
  但是……
  成暃又爆出一个喷嚏,揉揉鼻子。就在这时,他脚下的地面突然颠簸了起来。
  成暃只感到身体突然腾空而起,魂魄仿佛飞出了躯壳,紧跟着猛然坠落,双耳嗡嗡作响,他勉强睁开眼,发现世界都在颤抖,不远处,他方才还身在其内的破庙轰然坍塌。
  许久后,颠簸渐渐停止,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撞了撞他的身体,化作白衣少年,怀里抱着他的包袱,蹲在他身边。
  “你还好吧,方才好像是地龙翻身了。”
  成暃慢慢爬起身,环视坍塌的破庙、开裂的地面、歪斜的树木……片刻后深吸一口气,向少年拱拱手:“多谢李兄美意,请恕弟不能造访贵府。一饭之恩,着实感激。就此别过。”从少年怀中拿过包袱,转身就走。
  少年没有做声,亦未阻拦,成暃大步往前走,草上残存的昨日雨水未被方才的地动抖尽,染湿鞋袜衣摆,待到两腿发酸,鞋上糊的泥巴快要把脚坠断,成暃方才放缓脚步,没听见身后有什么动静,遂在草上蹭蹭鞋底,再悄悄回头,旷野空荡荡。
  他松了一口气,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我在这里。”
  成暃吓了一跳,一转头,正对上少年的双眼。
  “你是不是饿了,我给你抓鸡吃。”
  成暃往后退了一步:“李兄,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少年眼神中充满不解:“你不想我和你一起走,干吗回头?我跟着你,没有发出声音,你回头,不就是觉得我真没跟着你,觉得失落么?”
  成暃一时无言以对,缓了片刻后,才又道:“能与李兄结识,乃我之幸。但我天生是个不祥之人,凡和我接触的,都会被我连累。李兄也看到方才的破庙了,就是因为我在里面住过,它就塌了。”
  少年道:“那是地动,我以前也见过,此乃自然之象。”
  成暃苦笑:“但刚好就是这时候发了。非我夸大其词,实在是我从小到大,有过太多这样的事,要细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总之,我遇见的人里,还没有从未被我衰到的。虽然李兄你乃狐仙,恐怕仍扛不住我的衰气,还是离我越远越好。”
  少年一脸认真:“没人敢接近你,兴许是因为必得不是人才能和你做朋友。我们做妖怪,就是要逆天而行。如果你能克到我,我便不是好妖怪。所以我们做朋友,你不用担心克到人,我也是好妖怪。”
  这……成暃竟无法辩驳。
  少年又道:“总之,我想和你做朋友。你若仍不想和我一起走,你继续走,我跟着你,不做声。”
  成暃噎了一下:“为何李兄要跟着我?”
  少年理所当然地道:“因为我愿意。我想和你做朋友。”
  成暃又沉默了,他塞住了一只的鼻孔,忽然有点发酸。
  从小到大,除了祖父、常夫子和染哥,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这样的好意,他第一次遇到。
  少年又道:“你伤风了,我可以帮你治。”
  少年再道:“你身上没有钱吧。凡人想要过活,都得花钱。我能用树叶石头变成钱,虽然顶不了多久。”
  少年继续道:“你要往京城走,这个方向不对,你走反了。”
  成暃愕然。
  少年接着道:“你要是不喜欢你的命,我们族里的长老好像有改命之法。”
  成暃猛地睁大眼:“当真?”
  少年点头:“当真,我们妖怪,就是要逆天。”
  成暃又有了脚下在地动的感觉:“那,你们长老……”
  少年问:“这里离我的洞府,很近。要去吗?”
  成暃再沉默了一瞬,牙一咬,心一横:“多谢李兄。”
  少年立刻笑了,双眼在破开云层的阳光下亮亮的:“那,等到了我洞府里,我给你煮鸡吃。你喊我阿轻好不好?”
  成暃从未想到,狐狸的洞府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阿轻领着他走了许久,绕过几个小土坡,在一处山坳处停住。成暃眼睁睁看着阿轻走到一棵大树下,敲了几下,空气中忽然浮起一道浅浅的光壁,阿轻在光壁上画了几道符文,光壁露出一道缝隙,待阿轻和成暃穿过后,在他们身后合拢消失。
  成暃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碧草绵延,树木参天,亭台楼阁点缀在绵延山丘中,竟是与方才的山坳截然不同的景象,仿佛到了另一个世间。
  原来狐狸的洞府,不是在山肚子上挖个洞吗?
  阿轻指向山丘某处:“我的洞府,就在那里了。里面有好多鸡。你要是不喜欢吃鸡,我做鱼给你吃,还有火腿。”
  成暃呆愣愣点头,山坡上,一群黄的白的灰的红的毛团儿正在追扑蝴蝶,互咬滚做一团,不远处,还有几个华服美貌的男女,正向这里……呃,扑来……?
  “阿秃,你个混小子,这个凡人是怎么回事!”
  “竟敢违抗族令?”
  “拿下!一同押去见长老!”


  ☆、 第六章

      
  于是,成暃没有吃到鸡,也没有吃到鱼或火腿,他直接被几位狐仙挟着,见到了长老。
  阿轻在他们族中,的确是只小狐狸,因为他立刻被几位人形面貌比他年长的狐仙按倒,扁回原形,和成暃一起押到长老的议事堂。
  成暃看着被某位雄赳赳的狐仙揪住后颈皮拎着的阿轻,内心一阵黯然——我果然还是衰到了他。
  议事厅比成宅的正厅更要宽阔华丽许多,一名红衣美女斜倚在上首的座椅中,慢慢摘吃旁侧几上一盘葡萄,火红裙裳包裹妖娆身段,成暃第一次面对这样美艳妩媚的女子,视线一触到女子半露的酥胸,赶紧顺下,脸火辣辣的。
  拎着阿轻的男子施礼道:“二长老,我把阿秃和那个凡人带来了。”
  女子美目一弯,将手中葡萄皮一抛,坐正身子:“哪有这样待客的,快,松开小公子,上茶。”又笑吟吟盯着成暃道,“哎呀,真是好生俊俏。小公子莫怕,姐姐我虽是狐,但不会吃了你。因我族的大长老出门访友去了,故而由我接待。孩儿们不懂事,冲撞了小公子,望勿怪。对了,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成暃仍不敢抬头,深深揖道:“晚,晚辈成暃,见过夫人。”
  二长老吃吃掩口,起身走向成暃:“我还不曾成亲,称呼什么夫人。就喊我一声姐姐罢了。”她轻轻一弹手指,被拎着的阿轻嗷一声跌到地上,“你和我们阿轻,怎么认识的呀?”
  二长老身上浓郁的甜香灌入成宜半堵的鼻孔,他磕磕巴巴道:“晚辈是在……是昨天避雨时,在破庙与李兄偶尔相逢,承蒙李兄请我吃了烤鸡,还好意邀我……”
  头顶上空,正在此时,传来闷闷的隆隆声。
  二长老与其余的狐仙均脸色一变,都猛抬起头。
  “这是……”
  “不好!”
  只来得及爆出这两句话的刹那,成暃的眼前,突然炸开刺眼光芒!
  二长老和在场的狐仙齐齐抬手推出一道光罩,成暃不禁抬头,依稀只见一个巨大的光球穿过屋顶。
  世界一片极白。
  成暃又飞了起来,腾空的瞬间,听到仿佛天地炸碎一般的巨响。
  再恢复意识时,成暃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房间内。
  房间陈设很朴素,他撑身坐起,床对面的座椅上,站起一名灰衣男子。
  “小公子醒了?身上可还好么?”
  成暃眨眨眼,动了动胳膊腿,而后点点头。
  男子十分客气地道:“小公子,此处是凡间的客栈,小公子似乎是要去京城赶考,二长老特命在下将小公子护送至此。”
  成暃动了动唇:“阿轻呢?”
  那个光球和巨响又是怎么回事?
  男子一叹:“阿秃那个混小子,连自己的雷劫都记不住,连累了小公子,我狐族惭愧。因人妖殊途,谷中气息不适合小公子久留,还怕那小子的雷劫没有过尽,方才将小公子送至此调养,万幸小公子没事。在下与族里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成暃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觉,抓着被子的手有些抖:“那,阿轻,怎样了?”
  灰衣男子拿起桌上盛满茶水的杯子,往案上一面铜镜上一泼,口中念念有词,再拂袖一抹,镜面上现出图景。
  二长老以及其他一些男女掌对掌围坐成了一个圈儿,圈中间有一方石台。台之上挺着两只黑漆漆狐狸,双目紧闭。一只略大些,长些,僵僵侧卧。一只小些,胖些,肚皮朝天,焦黑皮肉上残存着几簇乌草根一般的毛。
  成暃两眼一黑。
  灰衣男子赶紧道:“小公子莫怕,阿秃确实是被天雷劈了,但这小子命大,长老们正设法医治。因阿逑当时离他太近,也被劈着了。”
  图景消失,成暃仍定定盯着镜面,片刻后摇摇晃晃站起身,向灰衣男子一揖。
  “多谢足下,既我已醒来,想来足下应还有他事要忙,便就此别过。”
  灰衣男子一愣,以为他因险些遭雷劫丧命,忌惮与狐妖往来,便道:“公子方才苏醒,想来身体仍虚,你的行李在床前,在下已打点过店家,公子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小二,无需再花银钱。请公子好生休息,在下便不多打扰,先告辞了。”抬袖一揖,离开了房间。
  门扇合拢,成暃摇晃了一下,又跌坐回床上。
  「我想和你做朋友。」
  「我们做朋友,你不用担心克到人,我也是好妖怪。」
  「我们族里的长老好像有改命之法。」
  ……
  呵呵,怎么可能改命?这个命,怎么能改?!
  与我亲近,就必然不幸。不论是人是妖。
  次日清晨,成暃离开客栈,踏上了前往京城之路。
  京城,好像这世间,只剩下这么一个或许能不被他祸害,让他过活下去的地方。
  官道在碧蓝天穹下蔓延向远方。
  独自走在官道上的他,注定今生,永远只能孑然一人。


  ☆、 第七章

      
  成暃的独行进京路,竟然还算平安。
  他怕衰到旁人不敢搭马车,向人问个路都离得远远的,住客栈也不与旁人合住。狐仙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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