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梦 作者:沈如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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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去。
　　如此日子一连持续了近三日，桌案上的菜食撤了又换，换了又来。眼见卢梦瑶还是卧床不动，一双桃腮逐渐泛黄，眼中无光，脉象日渐微弱，墨月这才急急去禀告庄主，却得知墨一倾前往冀州办事，庄中管事人唯有墨城。
　　墨月得见墨城，登时心怀激动，对卢梦瑶绝食一事竟生出一分莫名之喜。而先前对卢梦瑶存怨一事微微挂怀、尚不释然的墨城却是另一番心情，依稀中，只觉对卢梦瑶愧意更甚一番。
　　这一日，卢梦瑶睡至薄暮时分，醒来时，整个人好似柳絮一般，轻飘飘地荡在空中，找不着北。
　　迷糊之中，只见面前一黑影晃动，紧接下颌被人以一擒，被迫张开了嘴，一勺饭食灌进嘴中。卢梦瑶将双眼狠狠一闭，复而睁开，这才看清墨城黑着一张脸，正在给自己灌饭，不由一怔，伸手推开他道：“走开……”
　　声音一出，登觉沙哑，脑中更是一阵晕眩。墨城将卢梦瑶双手一拽，搁在床面，另一只手更不停止，直往卢梦瑶嘴中一勺接一勺地灌，白饭肉菜杂在一堆中，免得她营养不足。
　　卢梦瑶一连被灌了几口，多日不食，自是食之无味，难以下咽，最终噗地吐了一地。
　　墨城这才将动作一止，面上尽是阴骛之色，冷冷看着卢梦瑶道：“你到底吃是不吃？”
　　卢梦瑶靠在床上，目光飘到墨城脸上，心想：不是我不想吃，是真心吃不下……嘴上却断续道：“给我……解药，我，便吃……”
　　墨城微一蹙眉，墨月站在其身旁，当下一沉脸，道：“姑娘要解药做什么？”
　　卢梦瑶深深呼吸，不做答应，墨城将饭碗一搁，从怀中取出了一颗药丸，道：“给你解药，你便好好吃饭，是不是？”
　　墨月看了那一颗药丸，登时一惊：“大公子，你这是……”
　　墨城轻轻向她斜了一眼，止了她后面的话。卢梦瑶望向墨城手中的那颗药丸，倏然想起一月前，她餐风露宿感染风寒，墨城于李大哥家赠她药丸治病一事，不由五味杂全，呆了半晌，才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墨城轻手揽过卢梦瑶的肩，将药丸给她服下，紧接又端过饭碗来，舀了一勺送到她嘴前，目色温和：“这一次，别再吐了。”
　　卢梦瑶解药下肚，全身登感一股真气蔓延，知墨城未有欺骗自己，一时颇为顺气。此刻又见其温言相待，略有一番温柔，便乖乖张开嘴来，一口一口咽下了他送来的饭。
　　墨月站在一旁，见得这一番景象，自是一股妒意顿升心头，不自觉间，已攥紧了拳，看向卢梦瑶的目光愈发狠戾。
　　卢梦瑶微微察觉，在墨城喂饭间，抬眸扫了墨月一眼，一丝狡黠在目中一闪而过。墨月一见，更是愤懑难安，当下道：“大公子，还是我来罢。”伸手去拿饭碗，却被墨城抬手止住：“你出去。”
　　墨月心中一震，看向墨城，只见其目光淡淡落在卢梦瑶身上，毫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待听得半晌未有动静，才微一侧目，重复道：“出去。”
　　墨月脸蛋倏然胀红，一咬牙，低声道：“是。”临行前，还不忘向卢梦瑶愤愤瞪了一眼。
　　卢梦瑶将头一偏，自觉一股胜利之喜蹭蹭蔓延，眼角不由闪过分得逞笑意。墨城当即察觉，喂饭的动作却不停下，只淡淡道：“笑什么？”
　　卢梦瑶看向墨城，想起二人还有旧账，立刻将脸一绷：“不用你管。”
　　墨城见卢梦瑶仍心藏愠怒，对自己怨愤不解，失落之余，却也镇定自如，不加多言。待将一碗饭菜喂完后，才搁碗站起身来，不疾不徐道：“方才你吃的是含笑丸，服用之后，每隔一个时辰，全身笑穴便会发作一次。我会将解药悉数放进饭菜里，明日记得吃。”
　　卢梦瑶闻之一震，往床内一缩，半晌，方怒目道：“墨城，你又骗我！”
　　墨城眨了下眼睛，看向卢梦瑶，隔了一会，才淡然自若道：“你逼的。”
　　卢梦瑶惊怒交集，将桌上碗筷掀翻在地，抖手道：“你……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墨城眸光微微一闪，淡淡看了卢梦瑶一眼，离去前，未留下只言片语，然那一抹淡淡的眼神，却如梦魇一般，缠在了卢梦瑶的脑中，挥之不去。
　　墨城走后一个时辰，夜幕临至，一斜月光漏尽窗中。卢梦瑶全身发抖，捂紧腹部，滚在床榻上大笑不止。
　　守在梅轩外的四名守卫不禁暗暗蹙眉，间或偏一偏身形，往窗内斜上一眼，只见得一缕清辉下，床幔晃动，烛影摇摆，那“咯咯”笑声势如山河，滔滔不绝。
　　一人道：“卢姑娘在做什么？”
　　隔了半晌，一人答道：“在笑。”
　　又一人道：“卢姑娘为何发笑？”
　　一人怒道：“我怎知道！”
　　片刻后，只听窗内传来一声大叱：“墨城——我见你一次杀一次——”当下仰天大笑，其声震天。
　　第二日，前来送饭之人还是墨月，左右却不见墨城人影。卢梦瑶堪堪从床上爬起来，整张脸皮肉松弛，眼下一圈黑痕。墨月一见，忆起昨夜那颗药丸之事，不由菱唇一挑，冷道：“卢姑娘昨夜用了晚膳，睡得还好罢？”
　　卢梦瑶轻飘飘向她瞅了一眼：“墨姑娘的眼睛生来做什么的？”心里不疾不徐补充一句：当真是有眼无珠么？
　　墨月微微一怔，咳了一声，将菜盘搁在桌上，道：“卢姑娘，该用午膳了。”
　　卢梦瑶气若游丝，呆呆往墨玉身后瞅了一眼，见无墨城身影，当下大笑：“哈哈哈，他也怕被我杀了么！”
　　墨月一呆，道：“大公子已命我将解药放进饭菜中，姑娘别笑了，快吃罢。”
　　卢梦瑶笑声稍止，胸前一起一伏，拾起竹筷，往桌上一瞥，只见青菜瓜豆两叠，白粥一碗，不由怔道：“肉呢？饭呢？”
　　墨月缓缓道：“大公子说，姑娘先前绝食三日，导致肠胃不适，需用素菜粥食慢慢调养，方可用米肉。”
　　卢梦瑶只觉世界一塌，对于又一次惨败在墨城手中，顾自叹息不语，草草将膳食用完后，便当真乖顺下来，一连多日，皆未再闹出波折。
　　作者有话要说：卢梦瑶闻之一震，往床内一缩，半晌，方怒目道：“墨城，你又骗我！”墨城眨了下眼睛，看向卢梦瑶，隔了一会，才淡然自若道：“你逼的。”卢梦瑶呆了一瞬，猛大怒道：“你麻痹的！”这素一番外…


☆、一壶浊酒

　　　　自那以后，卢梦瑶再未有见过墨城。
　　她的日子越发沉闷，每日除了呆在梅轩中隔窗观梅之外，再无别事可做，无趣得紧。墨月每日来为她送食，然面上总是寒霜笼罩，令人不好多言。卢梦瑶素来好动，爱同人交谈说笑，但见墨月这般脸色，便也冷下心来，懒得理睬。
　　这日，春山如笑，墨月送了午膳后，隔了一个多时辰，又踏进了梅轩中，垂着一双妙目，淡淡道：“大公子唤墨月前来，带姑娘前往碎玉阁。”
　　卢梦瑶面上一凛，想也未想，便道：“我不去。”
　　墨月微一蹙眉，看向卢梦瑶道：“此事，恐怕由不得姑娘。”
　　卢梦瑶笑道：“那你便将我押送过去罢，反正我懒得走路。”
　　墨月一时颇为气恼，微愠地瞪了卢梦瑶一眼，沉吟片刻，忽道：“如此，便得罪了。”二指相并，向卢梦瑶肩颈一穴疾点而去。卢梦瑶低吟一声，只觉颈间一酸，四肢登时瘫软无力，跌坐在地。
　　墨月拍一拍手掌，只见门外走来两名守卫，对墨月齐齐行了一礼。
　　墨月睨向地上的卢梦瑶，只见其腮上薄红，怒目沉沉，俨然一副勃然之貌，却也不为所动，只吩咐道：“大公子有令，将卢姑娘送往碎玉阁。”
　　碎玉阁位于山庄最北，是大公子墨城所居之处，其中白梅连天，香尘悠远。卢梦瑶远而观之，竟是一时呆怔，仿佛在这千里之外瞥见了天涯谷中的梨花雪海。
　　墨月将卢梦瑶带到一轩竹亭之中，亭外湖水潋滟，映着午后浓阳璀璨生光，便如苍夜中繁星万点，幻彩纷呈，同周遭白梅之素淡大为不同。
　　不过，在此片雪梅之中，最为醒目的还是亭中那如玉独立的黑衫男子。
　　他负手而立，背对梅林，一头青丝仅用一支玉簪轻轻束起，淡雅简洁，于平日的冷冽之中平添了一抹温润。卢梦瑶隔着一株梅树，将墨城临湖沉吟的背影一望，便又是倏然失神，只盼望远处那人，是她梦里相寻的世里哥哥该当多好。
　　墨月微一顿足，回身解开了卢梦瑶穴道，命她先在此等候，这才率先步进亭中，向墨城行了一礼：“大公子，卢姑娘已带到。”
　　薄阳之下，墨城身形微微一动，一双棕眸偏了过来，待望到后方被二名守卫钳制的卢梦瑶时，剑眉不禁蹙起，看也不看向墨月，只道：“闲杂人等，统统退下。”
　　墨月闻言一震，自感酸涩之意涌上心头，却奈何不得，匆匆颔首后，带领那二名守卫阔步离去。
　　墨城驻足原处，半晌后，缓缓走出竹亭，来到了卢梦瑶面前，见其桃颜紧绷，原本灵气动人的妙目中失了神采，尽是怨愤之意，不由微微一震，却不形于色，只道：“怎么不笑了？”
　　卢梦瑶娥眉一蹙，愤愤看向墨城，只听墨城道：“从步进山庄到现在，半个月了，卢姑娘好像一直未曾再笑过。”
　　卢梦瑶掉开头去，沉声道：“若换做是你，你还会笑得出来么？”
　　墨城道：“我只当卢姑娘天性乐观豁达，不论遭逢何事，都会一笑置之。没想到……卢姑娘，还是个爱生气的孩子。”
　　卢梦瑶腮上一红，心中愤愤，抬手便向墨城拍去，却被其反手抓住：“若是我让你打一下，你便会解气了么？”墨城面上并无任何表情，声音中却透着一丝温和之意。卢梦瑶撞上他那琥珀般的眸子，只觉岳世里落寞的白衫背影在面前一晃而过，险些之间，再度失神。
　　“不会！”卢梦瑶奋力抽回手来，瞪向墨城道，“我卢梦瑶自小到大，还未曾被人欺骗，你是第一个，故而我绝不会原谅你！”
　　墨城微一蹙眉，倏觉有几分好笑，然声音却是依旧沉闷：“为何第一个，便不可原谅。”
　　卢梦瑶咬住下唇，用力呼吸，凝着一地落梅沉吟了半晌，方冷冷道：“因为第一次的感觉最深刻，最难忘。”
　　墨城微微一怔，眸光一晕，望向卢梦瑶身后大片错乱的梅影，喃喃道：“是啊……第一次的感觉最深刻，最难忘……”身形一转，向竹亭走去：“不原谅也无妨。”
　　行了数步，倏听身后久久不曾有动静，墨城这才微微顿足，回首望去，对杵在原处的卢梦瑶道：“过来。”
　　卢梦瑶攥紧小拳，看向墨城道：“你为何总是以这种命令的口气对人说话？”从西州初相遇到现在，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像极了当年的岳世里。
　　墨城微一蹙眉，道：“若依你之言，该当如何？”
　　卢梦瑶不解道：“我为何要随你过去？”
　　墨城耐住性子，道：“我唤墨月请你来小酌一杯，你既然来了，便是应了我的邀请，既是应了邀请，那为何不随我步进亭中，聊备小酌？”
　　卢梦瑶心中愤愤道：分明是那死女人将我绑来的。嘴上却嗤了一声：“我若偏不进去，你又如何？”
　　墨城看向卢梦瑶，隔着一层阳光，他寒澈的目光甚是令人凛然。便在卢梦瑶堪堪着受不住，正欲屈从时，忽见他身形一动，步进亭中，将案上一盘酒具端了起来，走向梅林，神色淡淡。
　　“那我便出来。”墨城在卢梦瑶身前顿住，将手中酒具搁在一株梅树下，席地而坐，淡淡道，“林中味酒，倒是别有一番风韵，卢姑娘，且坐罢。”
　　卢梦瑶捏紧袖口，轻轻嘟嚷一声，在墨城身边直腰而坐，一双桃眸中复了几分神采：“你到底唤我来做什么？”
　　二人置身于白梅林之中，身周粉白点缀，暗香盈袖，正是一派隔世之景。墨城轻手斟了两杯酒，将一杯推至卢梦瑶身前，道：“浅聊而已。”
　　卢梦瑶不曾喝过酒，加之先前受墨城所骗，此刻自然余悸尚存，未待墨城一杯下肚，自是不敢妄动，只道：“聊什么？”
　　墨城棕眸一垂，道：“你的世里哥哥。”
　　卢梦瑶登时一震，看向墨城的目光带了警备：“聊他做什么？”话一出口，竟发觉声音中带了分颤动，不知是因害怕还是思念的缘故。
　　墨城饮了一杯酒，一双睫毛在薄光中轻轻扑闪了一下，道：“听闻，他是我哥哥。”
　　卢梦瑶更是一惊。
　　墨城将空杯搁下，目中掠过一丝暗讽，笑道：“也听闻，他是我杀父仇人。”
　　卢梦瑶惊惧交集，一时之间错愕万分，怔怔看向墨城，隔了好半晌，才颤道：“世里哥哥……是你的哥哥？”
　　墨城点头。
　　卢梦瑶蹙眉道：“那他怎会是你的杀父仇人？！”
　　难道，世里哥哥会将自己的父亲杀害不成？
　　墨城缓缓抬眸，略过卢梦瑶面上的骇然之色，望向一处白梅堆积的景致：“所以我才说，是听闻。”棕眸微微一闪，拂过一层迷惘之色。
　　卢梦瑶呆了一呆，只听墨城续道：“三年前，我失忆了。醒来时，便是在这碎玉阁中，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人，什么事，都再也想不起来，整个人空荡荡的，便如一个刚刚出世的婴孩，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卢梦瑶眼睫一颤，望向墨城，只见他一双棕眸静静注视着别处，其中尽是梅瓣在风中翩飞之景，一片凄楚，一片寂寥。
　　“后来呢？”卢梦瑶清了清嗓子，忍不住问道。
　　墨城微一眯眼，仿佛在努力回想一般，道：“后来，有人告诉我我名唤墨城，是这座山庄的大公子。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因父母不和之缘故，自幼便同我相别，只身同其母亲在千水阁中长大。四年前，千水阁为夺血莲剑，同这座山庄大动干戈，我父亲墨玮拼死一战，却也未能保住血莲剑，听闻，还是死于他儿子岳世里手中……”
　　卢梦瑶只听得脑中哄声大作，一双红唇微微颤动不止，她将目光一垂，怔怔看向地上的一杯浊酒，隔了一会后，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墨城敛了目光，看向卢梦瑶，只见其脸蛋微白，目中惊恐之意未定，待匆匆饮下一杯酒后，腮上又微微升起一分薄红，不由问道：“吓到你了？”
　　卢梦瑶将嘴边酒渍一擦，笑道：“墨城，你定也给人骗了，便如我一般，第一次来到这江湖中时，便给人骗了。”
　　墨城微微一怔，卢梦瑶续道：“世里哥哥，绝不会伤了你们的父亲，绝不会……”
　　她说这话时，一双桃眸中雪白泪光来回闪动，便如一池清水中落满梅瓣，临风摇动不停。墨城微一抿唇，继续斟了两杯酒，淡淡道：“兴许罢，兴许，他不是那样的人。”
　　卢梦瑶吸了吸鼻子，倏然想起什么，对墨城道：“你能带我在庄中走一遍么？”
　　墨城道：“做什么？”
　　卢梦瑶垂睫道：“我在梅轩中呆得发闷，想四处走走。”
　　墨城一笑，搁了手中酒杯：“好。”将衣袂上沾染的三两点白梅掸开，缓缓起身道：“那便走罢，天将晚了。”
　　卢梦瑶自香泥上起身，将裙裾上的梅瓣抖落，便要迈步前行时，倏见墨城探出一只手来，将自己发髻上的一点雪梅掸开，动作轻盈娴熟，眉目间神采淡淡，如月如水。
　　卢梦瑶倏然一怔，身子僵了一僵，匆匆颔首时，只嗅到了墨城袖中的一点梅香。
　　像极了当年，岳世里身上的味道……
　　卢梦瑶不禁在心中感概：不愧是兄弟啊，便是连这气息都这般相同，不一样的是，世里哥哥偏爱素净的梨花罢了……
　　神飞天外间，墨城已收回了手，淡淡道：“走罢。”
　　身形一动，黑衫没入了一丛梅瓣深处。卢梦瑶忙自后跟上，疾步间，他一缕飞舞的青丝漫过脸庞，撩得她心尖微微一颤。故而墨城回头时，便只见得卢梦瑶墨睫微垂，桃腮上一片霞云，好似三分微醺。
　　他微微笑了一笑，旋即，掩住心中一片淡淡的喜悦，偏头复而前行。
　　走出碎玉阁，但见四处楼台水榭，廊腰缦回，各色梅花交错栽植，在料峭春来时节凌寒傲放，清风一过，鼻端便是一片幽香。
　　一路上，二人前后而行，卢梦瑶紧随墨城脚步，仿佛刻意保持距离，丝毫不敢上前僭越半步一般。于此，墨城自然察觉在心，却未捅破，只任由卢梦瑶在后相随，一面细耳分辨其脚步声，待听得其气息微促时，便稍稍放缓脚步。
　　卢梦瑶并非第一次和墨城同行，只是如今的墨城，俨然给了她一分陌生之感。这分陌生中参杂着无形的欺骗，令卢梦瑶难以释怀。
　　行至一座花厅，正逢庄中守卫巡视，卢梦瑶下意识垂首，不同此行人目光相撞。待听得一干人向墨城恭恭敬敬行了礼，屈身退去之后，才讪讪走上前来，道：“你带着我四处乱走，不怕被庄主责备么？”
　　墨城看了卢梦瑶一眼，淡淡道：“二叔外出办事，如今在庄中，我最大。”
　　卢梦瑶一撅嘴，道：“那你能不能放我走，算是你将功补过。”
　　墨城闻言一笑，颇为有意地瞅着卢梦瑶，道：“卢姑娘说笑了。”
　　卢梦瑶偷偷伸一伸舌头，二人复而前行，半晌后，卢梦瑶道：“叫我梦瑶罢，别唤什么卢姑娘了。”
　　墨城微微一怔，顿住了脚步，身形正好立在一堵白墙下，便如渭北春之树一般。
　　卢梦瑶道：“你虽然骗了我，但也不全然都是你的错，你身为墨家山庄大公子，不过奉命行事罢了。我初涉江湖，不谙世事，被骗也是自己懵懂在先，日后……我会小心的。”
　　墨城眼睫一颤，道：“你……不记恨我了？”
　　卢梦瑶笑了一笑，道：“我从没恨过人，故而不知恨人是什么滋味。前些日子我一直在埋怨你，但这滋味，似乎不大好受。”
　　墨城倏然一窒，卢梦瑶微微颔首，流云髻上又沾住了些许梅瓣，或粉或白，三三两两掺在一起。
　　“就当是，你欠了我一个人情罢。”卢梦瑶抬起头来，髻上梅瓣随之滚落，拂过墨城微凉的手背，“日后，我会要回来的。”
　　墨城微微敛袖，将手背上的那一簇清香掩进袖中，淡笑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加紧写结局了！


☆、香雪之约

　　　　回到梅轩，已是暮色笼罩，卢梦瑶用完晚膳后，便将自己窝进了内厢房中，把山庄所有路径在脑中回想了一番。一炷香后，一副完整的地形图便已清晰呈现在目前，只等笔墨当前，信手而成。
　　卢梦瑶满意一笑，沐浴之后，安心睡去，心想待同岳世里相逢后，便将此图奉上，以便来日同他潜进山庄中，夺回血莲剑以用。
　　如此一想，又倏然对墨城怀了几分歉意，然转念一动，便觉自己不过小施伎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算不上甚么不齿之事，遂浓愁一散，惬意安然。
　　这日夜中，皓月如银，山庄中清辉一片。墨城遣了墨月前来，将卢梦瑶再度带到了碎玉阁。
　　还是如当日一样，墨城在竹亭中备了酒菜，卢梦瑶刚进亭中，便闻得一股春香扑鼻而来，较之当日之酒，更为醉人。
　　“那日回去后可有醉？”墨城坐在桌前，侧对卢梦瑶，垂眸斟酒的动作带份清雅之味，加之月色渲染，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颇带一丝谦和温润，褪去了往日的淡漠。
　　卢梦瑶越发觉得，回到山庄后的墨城有了一种无形的变化。或者说，置身于大片花树中的他，少了冷厉，多了一分令人欣悦的温和。
　　难道，真是被身周花海渲染的缘故么？
　　卢梦瑶微一撅嘴，道：“还好，区区一杯，怎会醉？”走上前来，向四处一望，只见湖面上一轮皓月缥缈，临风动来动去。檐下垂了四盏灯火，将亭中景致照得影影绰绰。
　　“你很喜欢在此喝闷酒么？”卢梦瑶在墨城身边坐下，忍不住问道。
　　墨城道：“不是闷酒。”将杯中酒送到鼻端，轻轻动了动杯身，使得一汪琼酿在月光下晕开一叠暗香来：“是品酒。”言罢，这才将杯中酒缓缓饮下，面上浮出一层淡雅微笑。
　　卢梦瑶尚且未见过这般的墨城，一时之间，也不由呆怔了几分。她见墨城未给自己斟酒，便顾自提起酒壶，却不料墨城伸手一止：“这酒很烈，你别喝。”
　　卢梦瑶颇为不满，道：“你能喝，为何我不能喝？”
　　墨城瞅了眼她蹙眉不服的模样，桃眸中半含娇怒，心中微微一动，道：“我喝惯了，所以不会觉得烈，我怕你醉。”
　　卢梦瑶道：“那你唤我来，却不让我喝酒，是要我在这干巴巴看你喝么？”桃眸一睁大，嗔道：“这可过分了。”
　　墨城笑道：“那你喝罢，醉了，莫要怪我。”
　　卢梦瑶娥眉一挑：“别小瞧我。”她自幼最不曾味酒，但在天涯谷中，偶尔闻得萧如羽自酿的酒香，十几年熏陶下来，自然也对酒味有所谙熟，便是烈酒当前，饮下个一杯两杯，应也不在话下。
　　墨城目色一柔，眼见卢梦瑶桃眸微瞋，红唇半启，将那一杯烈酒一点一点没入口中，心中倏然一颤，便如一瓣雪梅滑落其中。
　　卢梦瑶将一杯饮毕，抿了抿唇，自觉一股辛辣之味漫下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