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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斋夜话-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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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织翠本来就只是不放心他,见他开口赶人,嘴巴一撅:“难得我好心来照顾你,不要算了。”说着一扭身就往外走,那背影,摇摇欲坠的。
  




86

86、戏班子 五 。。。 
 
 
  到了天亮,小院子里还是一片寂静。张簇晴起不来了,也不见有谁来看一看,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好像就只张簇晴一个人。
  章鼎文回了家,可终究是不放心张簇晴。织翠看似单薄,可身子好得很,这样折腾也不见哪里不舒服,倒是张簇晴看着不好。章鼎文到街上抓里几幅伤寒药,就去了张家班,半路上还停下来买了些口味清淡的粥饭,一道拎着过去了。
  到了那院子,章鼎文就心里疑惑,不是说早上大家都要练功的么?现在也不早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转念一想,急了,莫不是张簇晴出了什么事。
  章鼎文快步走进院子,大门也没关好,他一推就开了,章鼎文熟门熟路的往张簇晴的房间走,就见那人躺在床上,拉起一半的床帐将他挡在章鼎文的视线之外。章鼎文轻轻叫一声:“簇晴?”
  张簇晴没反应,章鼎文皱着眉走近几步,再叫:“簇晴,还睡着么?”
  床上终于有了动静,床帐晃了一晃,一只手伸出来将床帐撩起,里面露出张簇晴依然带着面具的脸。
  章鼎文看不到他的脸色,只听见他咳个不住,心里一紧,赶紧走过去,帮他把帐子挂上帘钩,轻轻握住那只手,惊道:“怎么这样烫?不好,得赶快请大夫了。”说着就将他的手塞进被子里,急匆匆的就要往外跑,被张簇晴叫住:“不必,我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这一句话,包含了多少期待,章鼎文自然是听不出来的。
  章鼎文只是抓了自己带来的药,一路往外走一路道:“我担心你身子不舒服,就过来了。不叫大夫至少也要喝药,幸亏我抓来了。你等等,我去煎。”
  他这一句话给张簇晴带来了怎样的感动,自然也是不明白的。
  张簇晴看这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头又热又麻,还夹杂着丝丝的痛。好像真的深陷了,要怎么才好呢?
  章鼎文把药坐上了火,想起来还没去见见织翠,就回到屋里去找他。天色不早,按说也该起了,可是屋里除了张簇晴零星的咳嗽声之外,就只剩下厨房里煎药的咕噜声。章鼎文心下起疑,皱着眉头转到窗外,挣扎了半晌,还是敌不过心底的好奇,舔破了窗纸往里屋一瞧,却是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见着。
  那屋子里松松的摆着几样家具,可古怪的是,床上连铺盖都没有,要怎么住人?倒是屋子中央那一个大大的衣箱好好的用棉布盖着,大约是行头,戏班子自然看重的。
  章鼎文退回厨房里,心不在焉的煎药,心里直犯嘀咕,这张家班怎么搞的,班主病了,却走得一个人都不见了。又见这厨房里,也没多少东西,米面菜肉都只有少许,怎么也不像是能养活十几口人的样子,莫非大伙全都出去吃早饭了。章鼎文觉得有可能,心里也舒服了一点,可是对于不留一个人照看张簇晴还是有些意见,于是放药在火上煎着,改了文火就出来,到了张簇晴房里,皱眉道:“簇晴,你的班子呢?怎么放你一人在这里,太不像话了。我去找了,织翠也不在。”
  张簇晴心里一跳,慌道:“你去找织翠了?”
  章鼎文想起刚才无礼的举动,脸一红,轻声道:“没找着。”
  张簇晴暗自松了口气,又在床头靠下来。
  真有些累了。
  张簇晴不肯让章鼎文伺候他喝药,只自己接过了就躲在帐子里喝完,又戴上面具才撩起帐子。章鼎文心道还真是怪人,却也不介意,还当他真的难看到不愿意叫任何人看见,笑嘻嘻的接了碗去冲洗,又取来热过的早点放到他面前,道:“我晓得你不愿意在我面前吃,否则又要向在船家那会儿似的,背过身去吃了。我也要回家干活去,你自己记得要吃饭,就算胃口不好也多少吃一点才能好得快。我中午再来。”说着就起身走了。
  张簇晴看看用几张油纸衬着放在他膝上的早点,皱着眉笑了。
  能不能,不要对我这样好,我会放不开。
  章鼎文走出去半里地,忽然想起来忘了跟张簇晴讲,那药吃过后要捂汗的,怕他身子好一点儿就出去乱跑,赶紧回去。才到院子门口,果然就见张簇晴披着毯子从堂屋里走过到另一边的房间里,章鼎文一跺脚,这样风寒要更厉害的。
  章鼎文走进院里,却听见那个房间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砸到地上的声音,怕是张簇晴摔倒,赶紧往里跑,却听见张簇晴幽幽的声音传来:“果然都动不了了。多少年没病过了。起来。”
  章鼎文觉得奇怪,难道是这么一小会儿工夫,班子就回来了?可就这么一条路,也没遇上。章鼎文走近窗户,就着刚才舔破的口子往里一看,大吃一惊。
  屋里面,张簇晴席地而坐,面前的大衣箱敞开着,箱子口上挂着一个人,不是织翠又是谁!
  张簇晴扶着织翠的肩叫他直起身来,对着他的脸又说一句:“起来。”可是织翠还是软哒哒的挂在他手臂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张簇晴叹了口气,将织翠拦腰抱起,织翠的脑袋往后一仰正对着窗户,章鼎文终于看清,那眉眼确实是织翠,可是那呆滞的样子,哪里像个活人。还有那只手,挂在雪白的袍子边,一节一节的那样分明,活人哪会是这样?
  这分明就是一个人偶!
  章鼎文吓得不轻,直觉的以为只是像织翠的一个人偶,可又听见张簇晴在里头轻轻的说:“我力气已经这样不济,你都动不了了。罢了,回去罢。”
  他这一声回,那像是织翠的人偶瞬间缩小,变得只有手掌大小,被张簇晴收进了箱子里。
  章鼎文心里乱跳,狠狠一咬牙,定定的盯着张簇晴的脸,嘴唇青白。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呢?他心底还是有些侥幸,总希望那人偶只是张簇晴闲来玩耍的,希望他只是会些小把戏罢了,于是等张簇晴出去了,悄悄的溜进屋里,轻轻打开衣箱,瞧见里头整整齐齐的排着一个个小小的人偶,做工极精致,眉目俨然。还有与小人偶相称的小小戏装,小旗子小刀枪,小小的锣鼓乐器,就是一个完备的戏班子。
  若只见这些小玩意儿,大约还会觉得有趣可爱,可再加上刚刚章鼎文见到的那一幕,就只叫他浑身发冷了。
  章鼎文艰难的站起身,一步一步的退出屋子,走到院子里一转身,没命的往外跑,一路上气儿都不歇一口,直跑进家门才停下来,双手支着膝盖喘气,眼睛里模模糊糊的好像有什么暖暖的东西落下来。
  比起惊讶恐惧,章鼎文发觉自己更介意的是张簇晴的隐瞒。
  眼泪终于落下,砸在面前的夯土地上,溅开一朵黑色的花。原来心再冷,落下的泪也是暖的。
  




87

87、戏班子 六 。。。 
 
 
  那天起章鼎文就没再去找过张簇晴,张簇晴大约身体还不好,也没来找过他。章钟文见弟弟每日都乖乖的呆在家里干活,又是带着一双红肿的眼,还以为他终于明白是叫那个叫织翠的戏子骗了,正伤心呢。章钟文心疼弟弟,但是也觉得这样最好,于是也不问什么,静静的等他自己恢复。
  可是章鼎文却像是好不了了,每天早上起来,眼睛都跟核桃一般。干活是极勤快的,可老是出错,今天早上就蒸出了一笼又酸又咸的糯米糕来,原来是将盐错看成糖,又拿发过酵的酸面团去做。章钟文叹了口气,叫他自己歇息去,可他不愿意停下来,就顶着一对儿红眼睛出去招呼客人。
  章钟文也拿他没办法,心想有些事情做总好过胡思乱想,也就随他去。可是章鼎文出去还不到半个时辰,又白着脸冲了回来,发疯一样在案板上倒了半篓子面粉,加上水就揉,一双手弄得沾糊糊的,眼睛里的水珠子都落进了面团里。
  章钟文见他这样,都不敢问他什么,赶紧跑到店堂里去,果然看见那个张老板还没走,过去皱着眉道:“你跟舍弟说什么了?”
  张簇晴也不嫌他无礼,抿着唇摇头。他见章鼎文好几天没来找他,担心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身体好一些就出来寻他,可是一见章鼎文,他一句话都没有,劈头就是一句“妖怪”,张簇晴心里一惊,直觉是被他瞧见了,想要解释也不知从何说起。章鼎文见他讷讷的说不出话,眼睛一红,又加了一句“骗子”,张簇晴拉着他要说话,却被他狠狠甩开,叫道:“你又要拿妖法来害人!”
  张簇晴也急了,连声道:“我没有害人!我虽则有些小法术,可从来不曾害过人!”
  张簇晴也晓得,若是常人看见他的人偶戏班,最多惊讶,恐惧大概也少,甚至还会觉得有意思。章鼎文这样激动,显然是因为织翠的缘故。原本以为喜欢上的是好好的一个人,忽的就变了人偶,任谁也吃不消罢。
  张簇晴心里不是滋味,可是究竟有错在先,什么辩解也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章鼎文跑进里屋去。张簇晴正踌躇着要不要追进去,可巧章鼎文的兄长出来了,可是劈头就是一句诘问。
  张簇晴晓得自己有错,可是此时也不禁觉得委屈。他自小跟着一个戏班子走南闯北,机缘巧合下跟个术士学了些小把戏,老家灾荒,走投无才出此下策。张簇晴除了戏班子的事之外也不懂什么,面对要将他卖给有钱人家的老班主,他除了逃还能怎样。逃出来了,依旧什么也不会,除了平常拿来玩的小人偶班子,他也没有其他挣钱的路子。
  后来见识广了,法术也学得愈发精深,自然就不仅仅叫人偶演戏,也接些别的活来做。可这些年来,无论在坊间树立了怎样的名号,他终究也没动过害人的心思。
  可是章鼎文,能听得下他的解释么?
  章钟文不晓得个中缘由,虎着脸道:“你回去跟那个什么织翠讲,别再来招惹舍弟了。那小子傻,也穷,没什么好图的。走好不送。”
  张簇晴见他下逐客令,纵使面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等下去,只好一步一顿的回去了。
  章钟文松了口气,却又皱眉。这个班主也真怪,怎么像是对自家小弟十分上心似的。回到里间,章鼎文果然还在揉面,那一大团面水加多了,烂糟糟的沾的到处都是。章钟文叹着气将他赶离案板,又加了些面进去,自己揉起来,转头对章鼎文道:“我跟那张老板说了,叫织翠今后别来。你也收收心,好好做事,我跟爹娘说去,给你说房媳妇,你就不会乱想了。”
  章鼎文听见织翠的名字一愣,半天才回过味来,将头低了下去。这些天他还真没想过织翠,一味的埋怨,那簇晴怎么这样把自己当外人,这样的事也不跟自己说。
  章钟文仔细看看他的神色,心里有些微的惊讶。瞧他反应,倒像是更加在意那个老板。可乡人都说,那老板生得难看得紧,怎么就入了自家小弟的眼。
  可无论是谁,终究还是不好。
  章钟文是真心疼这个弟弟,暗想着叫他疼一时总好过疼一世,还是赶紧将媳妇说定才好。
  章鼎文不晓得兄长心思,此时只觉得满腹委屈。那个簇晴,见他生气了,也不会追进来劝劝他的么?亏得他还不敢走远。
  章钟文向来手脚快,想到了就去做。他将章鼎文交给爹娘看着,自己跑去寻媒婆去。章家两个小子向来讨喜,媒婆一听见说章鼎文要讨媳妇,都将脸笑得如同花儿一般,取来一堆儿纸来给他看,上头都是生辰八字之类。水乡的女子就属媒婆最有学问,除了麻将牌上的字,也总认得子丑寅卯的。
  章钟文想总得弟弟喜欢才成,留下了几个看来不错的,打算带回去给章鼎文看。半路上却被一个漂亮的男子拦下,横眉竖目的问他,章鼎文在哪里。
  章钟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奇怪,他什么时候认得这样一个人物了?又觉得眼熟,终于想起来原来是那叫织翠的戏子,当下脸色就不好看,也竖起了眉毛,冷道:“怎么,还来找舍弟?不都跟你家老板说了么,舍弟穷得很,没什么能叫你挂记的。”
  织翠是被宠惯的,哪见过这样不知好歹的人?双手往腰里一插,声音比他还冷:“你眼睛是白长了好看,瞧不见的么?分明是我家老板挂记他,做什么说我?我问你,那家伙在哪里?”
  章钟文管他是谁,眉头一皱就要绕过他,却被织翠一把拉住。回头一看,那人一双美目含怒,就是生气也好看得紧,怪不得叫那傻弟弟心心念念。章钟文拂开他的手,扬了扬手里的纸卷,嗤笑道:“我不管是谁,反正舍弟即将成亲,别有不识相的来捣乱就好。”
  织翠看他倨傲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住他的袖子,骂道:“把人家心骗走了,自己却去成亲?你好良心!”
  章钟文看着他,口气也终于软了下来,轻声道:“舍弟是个男子,令班主也是男子,终究是不好在一起的。我这样说你总明白了罢?”
  织翠愣了愣,放了手,哼道:“借口。”
  章钟文苦笑不已,怎么是借口,这个理由还不充足么?
  织翠恨恨的瞪他一眼,跺着脚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朝他喊道:“我一定叫老板来劫亲,绝不让那家伙成婚!”
  章钟文扑哧一笑,这小子,却也不像普通戏子那样惹人厌么。
  章鼎文被他爹娘跟兄长好好的看起来了,又被塞上一堆姑娘的生辰八字叫他自己挑选。按说这已经算是迁就他的了,谁家爹娘会让儿子自己挑媳妇。可是章鼎文却还是开心不起来,对着媒婆们乱七八糟的笔迹发呆,现在那骗子在做什么呢?
  怎么这么多日子过去,还是不来寻他?
  却不知,这几日张簇晴来了许多次,都叫章钟文拦了下来。张簇晴敬他是章鼎文的兄长,怎么也不好硬闯。法术自然有,可又怕章鼎文见了不高兴,也没敢用,只是一日一日上门候着。
  织翠自然也跟着来的。他对章鼎文没什么兴趣,一来就揪着章钟文吵架,弄得每日点心铺子门前都有好些看客,来瞧那漂亮的台柱跟人拌嘴的模样,弄得章家生意都没法做。
  




88

88、戏班子 七 。。。 
 
 
  这样过了好几日,章钟文好容易觑了个空带着章鼎文一道出了门。李巷有位老太太要做寿,这家孩子孝顺,知道老太太喜欢章家的点心,专程请章家兄弟来做寿桃寿糕。章钟文原本不喜欢这样的差事,此刻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拉着章鼎文提前两天就去了。
  可是一到李家,兄弟两个就傻了眼。李家老太太还喜欢听戏,他儿子就将张家班请来了。这算什么,冤家路窄?
  章鼎文远远的望见张簇晴跟主人说话,慌慌张张的就躲进了灶间。但是张簇晴早就看见,匆匆了结了谈话就来找他。厨房不小,可也就这么点地方,章鼎文能躲到哪里去?
  张簇晴看着缩在灶台后面扭头不肯看他的章鼎文,叹了口气,缓缓道:“鼎文,我晓得你气我,其实我也气我自己。你就听我两句话,我说完就走,好不好?”
  章鼎文等他往下说,可张簇晴还真等他回话,只得哼一声算是首肯。张簇晴笑起来,轻轻的说:“我初见你,就上了心,心心念念的要见你。可你一双眼睛都黏在织翠身上,我能怎么办?我自然也想告诉你,我的班子里都是人偶,可是你要多伤心。一拖再拖,就铸成大错了。鼎文,你能原谅我么?”
  章鼎文其实早就不气他,只是下不来台而已。对织翠的感情是什么,这几日被他哥哥一点拨,也多少明白了一些,如今也不再想着他了。可是这个骗子,如何能轻易饶他。想见他又拉不下脸,只能自顾自的生闷气。张簇晴这几句话是真的说到他心眼儿里去了,如今就等他多说几句好听的,就可以原谅啦。
  章鼎文喜滋滋的打着如意算盘,这男人叫他掉了这许多眼泪,少不得要他花许多口水才能原谅了。
  张簇晴细细瞧他脸色,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靠近几步一句一句的哄他。章鼎文快二十了,其实也还像个孩子呢。
  章鼎文被他几句好话讲得心头熨熨帖帖,可脸上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张簇晴轻轻一笑,过去将他轻轻圈进怀里,把脸埋进他肩窝,叹息道:“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呢?”
  章鼎文心里乱跳,一句原谅险些就讲出了口。转念又觉得太便宜他,嘴巴一撅,佯装生气。
  就是张簇晴也不禁在心底叹气,这小子,看着一幅大大咧咧的样子,却是比小姐还难哄。可是脸上是万万不敢表现出来,只好细细想着什么话能将他哄开心。
  忽的外头传来惊呼声,一眨眼就见主人家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脸惊恐。章鼎文一下子将张簇晴推开,转过身去兀自脸红,可张簇晴看出了不对,连声问道:“怎么了?提前了么?”
  主人家一张脸青红交错,拉着他的衣袖大呼:“快!快!老太太她……她不对了!”
  张簇晴闻言一愣,对章鼎文打个手势要他好好呆着,转身就往外走,急切道:“怎么回事,不是说是媳妇么?”
  那主人比他还急,哭丧着脸道:“我本以为是她,不想原来是我娘!”
  章鼎文听不懂,满腹好奇。虽则张簇晴叫他乖乖呆着,可他怎么会是听话的主,悄悄地就跟在后头一起来到堂屋里,却见屋里那原本好好在太师椅上坐着的老太太站到了八仙桌上,一身暗红的新衣裳都撕了好几个口子,面上更是狰狞,手里举着一个烛台四下乱挥。
  章鼎文定睛一看,险些唬出魂去,那老太太身后拖着一条油亮的尾巴!
  张簇晴几步走到桌前,皱眉道:“你这鼬鼠精,怎来作怪!还不快将老夫人的身体还来!”
  那鼬鼠精桀桀怪笑,拿烛台向他一指,恨道:“你原不是和尚道士,怎来管这闲事?滚开!”
  张簇晴见那烛台锋利的尖儿上已是红的,眉头一皱,眼睛四下一扫,就见好几个人都被伤着了,横七竖八的倒着。就是他带来的几个人偶戏子也有捂着胳膊腿的。他这些人偶除了唱戏,降妖伏魔也是好手,不想在这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手下吃了亏。
  张簇晴一向指挥人偶做事,自己其实一点功夫也没有,见这精怪这般厉害,也是暗自心惊。自然不好流露出来,只是挺着胸笑道:“小小妖精,还犯得上和尚道士来?我一个小小的戏子就能将你拿下,你信是不信?”
  那鼬鼠精狠狠的笑着,双手一挥,四处写满寿字的帐幔就着了火。张簇晴大惊,他的人偶怎么打也不会死,就算成了碎片,拼起来就好,可就是惧火。都是木头做的,叫火一烧,哪里还能有命在?张簇晴暗暗念诀儿,就见天花板上无端的洒下水来,倒也将火压灭了些许。可那火着实厉害,才小了些又忽的旺起来,将桌子椅子都烧着了。
  张簇晴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念诀儿施法上,连火苗儿舔着了他的衣裳也顾不上了。
  章鼎文一看,吓得脸色惨白,想也不想就合身扑上,将张簇晴扑到地上滚了好几圈终于将火压灭。可这么一来张簇晴心神一散,水势小了,火势就大了起来。人尚且能逃窜,可那些人偶一见火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步也挪不了。
  张簇晴心里大急,又怕伤了章鼎文,将他扑在身下,大喝一声“来!”终于几个能力强些的人偶靠了过来,纷纷往那鼬鼠精身上扑去。鼬鼠精不想他这样子犹能反坑,一时不察就被束住了手脚,不能再施法防火。
  可是火势已大,就算不再施法,也难以控制了。
  织翠是人偶里最厉害的,瞧见自家老板力量不济了,一咬牙,揪住鼬鼠精的尾巴一扯。他原本只是想这样牵制住她,不想这尾巴竟然就是鼬鼠精的命门,歪打正着,就将那鼬鼠一把从老太太身体里揪了出来,狠狠的往地上一掼,再念一个诀儿,终于再不能动。
  织翠抬头一看,撒下来的水渐渐少了,可还有许多人困在火场里,那章钟文也在,心里着急,拖着已经被火烧残了半边的身体往墙角扑去,将章钟文拉了出来,又召集还能动的人偶一起召唤水来。
  张簇晴见火势稍有控制,心中稍定,凝神静气,终于唤出一阵大雨来,把火渐渐全扑灭了。章鼎文还被他护在臂弯里,此时惊魂稍定,迷迷糊糊的看着因为脱力而脸色惨白的张簇晴,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张簇晴清点一下,人伤着不少,所幸没有致命的。可是人偶就不妙了,烧毁了小半不说,还将织翠这个最得力的烧了个半残,此刻已是心智全无,呆呆的抱着章钟文靠在墙边。
  张簇晴招呼乡邻来收拾残局,自己带着章鼎文在废墟下一点一点的寻找已经撑不住化回人偶模样的张家班。章鼎文见张簇晴脸色难看,也不敢说话,他递来一个就小心接了收进怀里,一路走到织翠跟章钟文身边,看见自家兄长悠悠醒转,忍着泪水把半张脸都焦黑了的织翠抱起来,织翠这才仿佛松了口气似的,缩成了巴掌大小。
  主人家拿来银钱谢张簇晴,直说这些年这鼬鼠精害的全家苦不堪言,如今终于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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