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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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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然!羽然!”他有些惊慌,四顾着大喊,他的声音被雷一样的水声吞没了。

“啊!”他的脸色忽然变了。

羽然的脑袋从不远处的水里冒了出来。她甩开湿漉漉的头发,兴高采烈地举起了手中的东西,吐出舌头双手在耳边打开摆出大角鹿的模样,满脸都是狡黠的笑。

“那是我的裤子!”吕归尘涨红了脸。

羽然不理他,单手划着水游向了岸边,一手还高举吕归尘的裤子,在她头顶像是一面旗帜。岸上吊着草叶枕着胳膊看天的少年跳了起来,一把抢下羽然手里的裤子抛进了水里。

“干什么?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才……”羽然在水边的石滩上蹦着,水从头发和湿透的里衣流下来,滑过她光洁的双腿。

吕归尘在水里套上了裤子,狼狈地爬上了岸,气喘吁吁地坐在姬野旁边,姬野也不听羽然的嚷嚷,依旧是枕着胳膊躺在草上。

“姬野来不来跳?”羽然转着眼睛,抓起草末洒在姬野的脸上。

“我不怕的!”姬野揭开上衣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腹,“我把腰带打了两个结子!”

“哼!算你狡猾就是了!我还要再去跳,我还要再去跳。”羽然蹦了起来,转头往一旁的山坡上跑去,那里有一道石阶,可以登上翠寒潭瀑布的高处。

“我跟你去……”吕归尘站了起来。

“别管她,没事的,”姬野懒洋洋地嚼着草根翻了个身,“她是羽人,比你轻,而且她游泳也比你好。你再跟去,顶多就是再被她扒掉裤子而已。”

吕归尘坐了回去,呆呆地看着羽然的背影。羽然的亵衣是纯白的,湿了水紧紧地粘在身上,透出肌肤的颜色。随着奔跑,她柔软的腰和修长赤裸的腿像是在跳舞,湿了水的金发一起一落。吕归尘的脸有点红,转过头看见姬野也跟他看着同一个方向。

“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姬野想说什么,却又闭了嘴。

两个男孩相对着呲牙笑笑,一起躺下来看天。

“对了,一直想跟你说……”隔了一会儿,吕归尘轻轻地说,“谢谢你救我。”

“别想了,”姬野睁开眼睛,“我也不是救你一个人,我如果不跟幽隐拼,大家谁都逃不出来。”

“为什么要救我呢?”

“为什么?”姬野迟疑着。

“你当时已经到门口了……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姬野坐了起来,看着他朋友的眼睛,明白了他说这话的认真。这种认真让他手足无措,他不安地抓着脑袋,手里忽地一痛。

“没什么了,”姬野缩了缩手,以袖子遮住掌心两道灼烧般的伤痕,“你说的啊,我们是朋友,我的朋友很少的……”

他觉得自己的言辞真是笨拙,只能避开吕归尘的目光去看天空的云彩,“不救你,我就没有朋友了。”

“我是你的朋友吧?”

姬野愣了一下,“是啊,我们说过的!”

吕归尘忽然站了起来,虽然只是穿着里衣,他还是郑重地整了整自己的腰带,从一旁的衣服堆里抽出了那柄青鲨皮的短刀,他昂首走到姬野面前,紧紧握着刀柄。忽然间姬野觉得他的朋友长高了,变得魁梧起来,站在天空下,就像他想像中的那些蛮族汉子。

“这是我表哥龙格真煌的佩刀青鲨,可是他和我阿爸像是兄弟那样。阿爸说当年表哥把佩刀赠给阿爸,说从此以后有谁欺负阿爸,也就是他龙格真煌的敌人。我把这柄刀送给你,以后有谁敢踩你的脸,也就是我阿苏勒·帕苏尔的敌人,盘鞑天神在上,这个誓言只要我不死,就都有效。”

吕归尘把青鲨塞在姬野的手里,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他胸口里有一股滚热的血,想像蛮族传说中的英雄们那样,手里有一张弓,对着远方射出一箭,表示他和姬野征服远方土地的远大志向。他四周转了转,只找到了一根枯枝,于是他把枯枝握在掌心,郑重祈祷,希望天空上的盘鞑天神可以听见。

姬野看着他的朋友助跑了几步,用力掷出了枯枝。枯枝落进不远处的潭水里,悠悠地转着圈子。他不懂那个仪式的意思,可是他能感觉到那个仪式的力量,庄严得就像翼天瞻和他在月下试手,喊出“铁甲依然在”的古老誓言。

他犹豫了很久,从软甲的缝里抠出了那枚铁青色的指套。

“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这是我们家世代传下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值钱,但是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了。每次戴着它,我都觉得我不是一个人,有很多很多人跟我站在一起……”他终于伸出手把它递到吕归尘的面前,“我送给你,我姬野是你的朋友,以后你什么人也不必怕。”

吕归尘呆呆地看着那枚指套,忽地蹦了起来,“我这里有一枚一样的!”

他从腰带的缝隙里也抠出了一枚,“我醒来的时候这枚指套就在我的手上,那个时候,我记得幽隐戴着它。”

姬野诧异地抓了过去,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比较着。确实是一模一样的指套,甚至可以肯定它们出于同一炉铁水、同一个工匠的手。惟一的区别是内圈的铭文:

“北辰之神,穹隆之帝,其熠其煌,无始无终。”

“北辰之神,苍青之君,广兮长空,以翱以翔。”

“是天驱的指套,”姬野肯定地说,“只有天驱才有这样的指套。”

“什么是天驱?”

姬野愣了一下,“我不是很清楚。那我们换吧,我拿你的,你拿我的。将来我们有一个人遇到危 fsktxt。cōm险,就用这个指套上的鹰徽蘸着朱砂盖在信上,收到信的人就要去救援。”

“好!”吕归尘兴奋地把苍青之君的指套套上了拇指。

“喂喂,你们一个人有一个东西了,不准贪心!这个给我了!”羽然从背后闪了出来,一把夺走了姬野手里的指套。

“我……”姬野不舍得,手伸到半空,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干什么?干什么?”羽然愤愤地瞪着他。

姬野只好把手缩了回去。

宽阔的指套在羽然纤细笔直的中指上晃悠着。

“这么粗?”羽然皱了皱眉。

“是戴在拇指上拉弓用的。”吕归尘演示给她看。

“你们蛮族才这么射箭,”羽然扁了扁嘴,“戴在拇指上难看死了,我们都是用皮子绑在手上。”

“那……”姬野犹豫了,“还是给我吧。”

“我偏不!”羽然高高举着指套,“我戴不了,还可以买一根链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还可以用来扎在头发上,还可以套着来打人!”

姬野懊丧地摇了摇头。

“哼!小气鬼!我逗你的!爷爷也有一个,我才不稀罕!”羽然偷偷瞥了姬野一眼,昂起头,气哼哼地把那枚指套扔了出去。

远处,息衍看着那枚指套在半空里划过一丝青灰色的弧线,翩然像是大雁划过天边的轨迹。两个孩子跟在下面追着追着,一起滑进了碧色的潭水里,他们身后气鼓鼓的女孩以那样稚气的眼睛看着他们的背影。

“这就是星野之鹰的归宿么?”息衍靠在山石上,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火镰和烟杆,他觉得有些疲惫,什么都不想再问再管,“也许这个世间的征战,也不过就是神掌中抛来抛去的游戏吧?”

青烟袅袅地腾起,远处的孩子们离去了,声音还遥遥地送了过来。

“可惜那柄剑没有拿出来。”

“羽然你怎么想那柄剑了?”

“这么大的剑,又是个古物,可以拿出来卖钱吧?”

“羽然你要钱有用么?我还有一些的,那柄剑的主人应该是一位英雄吧,把英雄的武器卖了换钱……哎哟……”

“阿苏勒怎么那么笨!你口袋里才多少钱,那柄剑应该能卖很多很多钱吧?”

“可是羽然你要很多很多钱干嘛?”

“笨!可以买花买蝴蝶买风筝买炒栗子买胡香豆!就算实在花不掉,本姑娘还可以包了紫梁街上最高的阁子往下洒钱啊……”

二十二

秋深,院子里的石墁地上又铺了一层落叶。夕阳透过一层薄云照了下来,光色有些黯淡。

后院的鱼池边,翼天瞻和息衍并肩而立,息衍把手中最后一粒鱼食远远地抛进池子中央,鱼儿打着水花一口衔去了,只余下一圈一圈的涟漪荡开。

息衍拍了拍手,“这次祖陵出事,太傅下野,贬了鸿胪寺卿为平民,家产没收。禁军裁撤了十二个都尉,当晚执守的军校处死了三十六人。城中的搜索还没结束,没事不要走动。”

“百里景洪知道这次起火不是偶然吧?”

“虽说入口被塌方的大石封住了。但是藏着苍云古齿剑的地方出事,苏婕妤和幽隐同一夜失踪,国主不是傻子,这次城中大搜了一个月,就是在找你,”息衍背着双手望向池心,“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翼天瞻摇了摇头,“本想我一生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为天驱取回这柄剑,现在找到了剑,却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这算得到手么?”息衍笑笑。

“我把指套套在那个孩子的手上时,就已经放弃了。我知道我拿不起那柄剑的,你大概也不行吧。”

“天驱的宗主们都不行,剑却接受了蛮族的世子,真是嘲弄。”

“他被剑侵蚀了,真难想像,这么小的孩子能够支撑到最后。”

息衍点了点头,“北陆浩瀚,是英雄横行的地方。我曾经到过北陆,看见过蛮族铁骑横过草原的情景,觉得天地都要倒悬过来。”

“很抱歉。一直以来都不敢完全相信你,所以没有告诉你那柄剑的秘密。”翼天瞻忽然说。

“秘密?”息衍似乎也并不惊讶。

“你难道没有怀疑过,为什么百里景洪身为帝朝的公爵,却觊觎天驱的圣物么?即使他得到苍云古齿剑,也不能以它号令天驱的武士们为他征战。”

“怀疑过。国主虽然不是乱世的虎狼之君,但是绝不是坐在深宫中妄想的愚人。”

“百里景洪,”翼天瞻冷冷地笑,“他想要的苍云古齿剑,并非是作为天驱的圣物,他也不在意魂印之器的力量。他要的其实是一枚钥匙,这柄钥匙可以开启古老的天驱武库。”

息衍猛地转过头,“武库?”

“其实这个秘密,历代的七宗主都是知道的,虽然谁也没有见过那个武库的所在。不过现在真正相信的人,已经不多了。据说可以追溯到大晁的时代,天驱的一位大宗主和河络定盟,他在最危难的关头率领武士团的精锐,把被帝朝剿杀的河络流民们带到了越州。所以伟大的火山河络们全体愿意追随他,按照他的意志,打造适合人类使用的武器。整个打造历时近两百年,无数的精良武备,其中不乏魂印武器和带有秘术咒印的铠甲,战场上战死的英魂被最强大的秘道家收集在法戒器中,又灌注在武器里。最后为了收藏这些装备,河洛们凿穿了整座大山,以它为武库,又在周围设下了强大的障碍和咒术去保护它。当需要的时候,手持苍云古齿剑的大宗主可以打开这个武库,他立刻就能拥有九州大地上最强大的武备。”

息衍沉默了一会儿,“是这样?想要打开它么?我可以猜到,那是你最大的心愿。”

“如果是四十年前,我一定会这么做。但是现在,”翼天瞻沉吟着,“我也不知道这个武库被打开的结果是什么,也许是更多的战争,死更多的人。息将军,我不像你,我已经老了。我知道你私下里在做的那些事,有不少天驱的后裔追随你。但是我只是害怕强大的力量被错误的人使用,那样不如让它被永远地埋葬!”

息衍低头笑了笑,“始终是为了维护一个平安的时代,苍溟之鹰真的是最忠诚的天驱武士。”

“将军能否安排机会让我见见那个蛮族的孩子。我不希望掌握了苍云古齿剑的人最后堕落在战争中。”

息衍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那么,由我代你收他为学生吧。如果我们不能驯服那柄剑,至少我们可以教会它的主人如何用它。”

“再好不过。”翼天瞻转头要离去。

“我还想问个事情。”息衍忽然说。

“你说。”

“一直以来,你都说幽长吉是天驱的叛逆。可是身为天驱的大宗主,幽长吉为什么会叛变?我所知的天驱历史上,就没有叛逆的大宗主。”

翼天瞻深深吸了一口气,“作为七宗主之一,你是应该知道这些事的。我没有直接告诉你,因为不知道怎么说。叛逆只是一种说法,幽长吉并没有背离天驱这个组织,他是违反了天驱的意志,想要推翻白氏皇族的统治,建立自己的国家。”

“建立自己的国家?”

“他厌倦了。十四年前,对于天驱是最黑暗的时候,诸国诛杀天驱武士的行动到了极点。那时候如果你的三代直系亲族中有一人是天驱,你就会被罚到夜北苦寒的地方,用双手和簸箕去挖冻土,永远都不能回乡。至于将军这样的,大概逃不过剥皮灌顶的死法了。”翼天瞻的声音幽幽的,带着丝丝的冷意,“幽长吉是七宗主中最年轻的,他一直都在为此奔走,在晋北国,有大概三四百人支持他的做法。他们在酒肆里密谋,希望能够找到合适的人,把天驱的意志转达给皇帝。”

“那么其余七宗主的想法呢?”

“天驱的传统,是不会和权主合作的。那样会让天驱沦为野心家手中的武器,所以七宗主的其余几人都竭力地劝阻他。那时候我不在晋北,不知道具体的细节,只知道双方最后崩溃了。支持幽长吉的三四百人全部死在帝都廷尉的手里,失去了一切支持的幽长吉把希望转嫁在诸侯们的身上。他拜访了晋北国的国主雷千叶,随后的七个月,连远在越州和宛州的诸侯也开始私下响应他的号召。这时候我被其余的宗主急召到晋北,我们意识到事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掌握!”

“幽长吉提出了推翻白氏重新建国?”

“是!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考虑,必须将他作为叛逆尽快地内部处罚。六个人都在讨伐幽长吉的信上用指套盖下了鹰徽,包括我和你的老师。天驱的规则,持有六枚宗主指套的人,都要遵从持有星野之鹰指套的大宗主。但是如果这六个人以六枚宗主指套反对大宗主,大宗主就被弹劾。那封信同时也是格杀令,从那封信发出的时候开始,幽长吉就成了天驱的敌人!”

“原来是为了野心。”

翼天瞻沉默了很久,“不,我必须承认,幽长吉不是为了他自己的野心。他只是为了拯救天驱,因为他不再相信我们的忍耐和牺牲会换来结果。他跟我最后一次谈话,说只有绝对的权力可以击溃乱世的野心家,因为如果敌人不择手段,你的仁慈就只是一种懦弱。”

“因为如果敌人不择手段,你的仁慈就只是一种懦弱……”息衍低声说。

“觉得有道理?”

息衍点了点头。

翼天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那终究不过是轮回的霸权而已,即使是你,息衍,当你坐在太清宫的帝王之位上,你也会被权力所腐蚀。就算你能保证你不被人心的贪欲吞没,你又能保证继承你权力的人,他也能继承你的理想和意志么?”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已经老了,我不怕死在诸侯的绞架上,但是我怕失去我的心。那样我对不起曾经和我并肩战斗的天驱武士们,我不会忘记是他们牺牲了自己,让我把天驱的火种流传下去!”翼天瞻的声音有如斩铁,“幽长吉曾经是我最看好的人,但是最终布置追杀的人,是我。”

“是你最看好的人……”息衍望着天空里流动的云影,“这些天我常常会想,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一个人,会有那么强的意志,即使到了最后,没了希望,被堵死了所有活下去的路,连朋友和亲人也都背弃,整个世界只有一个魅女还相信他,他也还能拔剑死战……”

翼天瞻从腰带里抽出了一封信笺,递到息衍的面前,“看看这个。”

息衍疑惑地打开信封。

“我能够循着幽长吉的路线来到下唐,自然知道幽长吉最后的去向。是他自己告诉我的,最后他托一个朋友把影月之刀送到青都我的手里。影月之刀的刀柄是空的,里面藏着这封信,那份诸侯的名单。”

“拥护幽长吉对抗皇帝的诸侯们?!”息衍的脸色微微变了。

“你看看名单中第一个名字。”

“百里……景洪!”

“十六年前,哀帝以杀兄即位,诸侯私下里都不尊为正统。哀帝为了震服诸侯,强行扩充羽林天军,横征暴敛,对诸侯的盘剥和压迫直逼风炎皇帝北伐的时候。那时候诸侯都有另立新帝的想法,只是缺乏一个挺身一呼的人。而幽长吉在此时出现了,他不但是天驱的统领,而且是世家的后代,幽氏至今在云中一郡还有很大的势力,是仅次于云中叶氏的大贵族。另外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幽长吉的妻子,复姓百里。”

“百里!”

“你猜对了。幽隐的母亲,是百里景洪的亲侄女,所以率先支持幽长吉的,就是百里景洪,而幽长吉一路南下,最终就是要找百里景洪寻求支持。但是幽长吉没有料到他会被天驱的宗主会驱逐,更没有料到帝都的百里氏家主百里长青的反应远远超过他的。在他还做着联盟诸侯的大梦时,帝都的使者早已带着百里长青的亲笔信快马赶到了诸侯的都城,分别和诸侯谈判。这就是有名的‘君臣三约’,皇帝和诸侯达成了默契,诸侯拥护皇帝的正统,皇帝仅维持两万人的羽林天军,同时把税赋降低到开国的程度。诸侯达到了目的,而帝都的廷尉正在南淮等着他的到来。”

“是……百里景洪出卖了他!”

翼天瞻无声地笑,“还能是谁呢?拥护皇帝的正是百里家主家的主人百里长青,而分家的百里景洪难道会站在一个落魄的武士一边么?”

息衍把信笺递了回去,“为了这柄剑,这一路血腥满地,那么多涉死的努力,死了那么多的人,只是为了一个疯子对于新时代的痴想么?”

翼天瞻把信收了起来,“幽长吉之所以有起事的心思,是仗恃着他左右手的一对刀剑,左手的影月里藏有诸侯的名册,右手的苍云古齿剑是开启天驱武库的关键。他以为只要有了这两者,大可以陈兵天启城下,建立属于他自己的国家。但是他的愚蠢在于,无论是诸侯手中的强兵,还是天驱的武器,都并不属于他。他只是诸侯掌中的一个傀儡,诸侯要靠他去打开天驱的武库,可怜这样的一个傀儡,却以为他是一切的主人。”

两个人静了下来,云影慢慢地移了过来,鱼儿都沉了下去。息衍低头看着水面,静静地不动,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你很喜欢看鱼?”隔了许久,翼天瞻问。

“我只是想幽长吉是不是就像这个池子里的鱼,以为自己游在大海里,其实只是有人挖给他的池塘。可是他还梦想着在这片‘海’里掀起浪花。”

“你在想我们是不是也一样游在别人挖的池塘里?”

“其实我是在想……她到死都不知道她真正应该仇恨的人就在她的面前。”

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叼着烟杆看鱼。阳光投下的篱笆的影子渐渐地东移,又渐渐地长了,渐渐地日光晦暗下去,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灰蒙蒙的。烟丝燃尽了,两个人叼着冷却的烟杆继续看鱼。

风吹皱了水面,细密的雨丝洒了下来,溅起的水花在水面上跳跃,无数的涟漪最后混在了一起。两个人遮着头跑回了屋檐下,雨一时就大了起来,豆大的水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和院子中的石墁地上,石缝里很快就有了细而急的水流。

“下雨了,翼先生有没有琴?”息衍忽地转头问翼天瞻。

“没有东陆的长琴,倒是有一张隔年的旧箜篌,我一路上带着。”

“箜篌正好,长琴古雅,哪里是我这种人能抚弄的?”

翼天瞻回屋取了一张老旧的箜篌出来,没有漆绘,古雅朴素,上面漆的桐油面,已经磨得发砂了。息衍试着拂弦,微微点头,“难怪翼先生一路都不抛下这张箜篌,确实是张好琴。”

“不知道将军也喜欢弹琴,还剩最后一点樟茶,煮了听将军弹琴。可惜我不喝酒,不能用酒助将军的杀伐之气。”

“只会几个乡间的小调,哪有什么杀伐之气?”息衍笑了笑。

翼天瞻取了樟茶的木盒和茶具出来,屋里已经漆黑一片,息衍并没有弹琴,他席地坐在门前,对着瓢泼的大雨,怀抱着那张竖箜篌。翼天瞻忽然觉得自己根本走不出去,也不能打破这一刻的宁静。以羽人如鹰的眼睛,他也只看见雨幕外一个黑色的剪影。他脸侧的线条那么清晰干净,没有悲喜,低垂的眼看着箜篌。

息衍一振袍袖,曼声长吟:

“庙堂既高,箫鼓老也,

烛泪堆红,几人歌吹?”

起势极高,苍然得像是神巫的歌声,一时间连外面的雨声也被他压住。烟杆在弦上一跳,声音却是哑的。琴弦有些湿,只是扑的一声。息衍的烟杆停在那里,久久不动。

“既已没有人听了,又为什么有人要弹?”

他轻轻地笑了笑,抛下箜篌,起身走进了大雨,再不回顾。

历史

成帝元年,东陆平安,没有战事。

那一年北辰升入了中州的星野,光芒如剑,有流星雨溅落,毁伤了几处地方的农田。钦天监不安,把星图呈在了太清宫皇帝座前。稍隔几日,又有下唐东宫地下的祖陵起火,把营建数百年之久的数十座正殿配殿烧成了灰烬。皇帝新即位,以为是不祥之兆,特赦天下的囚徒,又免贫困地方共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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