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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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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鹿原一战,诸侯的失败,与其说是败在离国的强兵之下,不如说是败在诸侯的私心下。”白毅环顾四周,“我相信诸位出兵之前都想到过,如果东陆没有了嬴无翳,你我之间不会是盟友,可能是仇敌。那么杀了嬴无翳的那个瞬间,你我是否已经立刻变做了仇敌?那时候,若是手中没有握着强兵,难保会输在下一次的诸侯大战里。”

息衍还是苦笑:“白大将军是要说,我们只是山里的盗贼,不过是因为山里出了一头狮子,不得不一起来猎狮。而猎完了狮子,我们还免不得为了争一块地盘再次拔刀相向?”

“不是么?”白毅直视息衍。

“大概不便否认。”息衍一边苦笑,一边摇头。

“诸位将军出仕于不同的国家,理应为了本国的利益而战,不过,我们眼前的狮子还没有死。他的爪牙依旧锋利,如果我们中一人藏私,那么我们所有人都葬身在这里,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白毅一字一顿,“所以我想请大家都在这里发令,没有一条命令该是撤退,只有坚守,和冲锋!”

将军们都沉默着。费安一扬眉,眉间有怒色,可是目光和白毅相碰,却感觉到对方眼睛里一种感觉如大山压下,费安咬牙抗拒了一阵,终于摇摇头,挪开了视线。

许久,息衍长叹一声,打破了僵局:“白大将军,你我是旧识,我却不知道你何时能学会留人一分颜面。不过你说的也不错,那么既然大家还在一条船上,下唐的一切军马,将任由白大将军差遣。”

他将怀中金符、铁印都掏了出来,放在桌上推到白毅面前。下唐国调兵,最高的印信是铁马印,而后是金色菊花符令,交出这两样,等于将大权尽数交给了白毅。片刻之后,古月衣自箭壶中取出一枚金色的箭,恭恭敬敬的放在桌上,那是出云骑射的令箭。息衍和古月衣相对而笑,笑容里都有苦意。冈无畏长叹一声,将随身的一个朱漆匣子取出。直到程奎摘下腰间一枚兽钮铜印抛了过去,费安也将腰间的佩刀和印信摆上了桌面。

“好,这样便没有藏私的余地了。”白毅也把自己面前的檀木匣子推了出去。打开匣盖,其中是一枚天蓝冻石印和一枚紫绶龙首玉印,玉光内蕴。

“这是白毅蒙皇帝所赐的御殿月将军印和舞阳侯印,这两枚印,足以调动我楚卫所有七万兵马,我放在此处,和诸位一起打这场胜仗,取嬴无翳的人头。”白毅的目光扫过诸将,“若是任何一方在此战中损失惨重,白毅将竭尽全力,请皇室和诸侯筹集资金,助其恢复国力。只是不知道各位将军是否相信白毅的许诺。”

古月衣在桌上拍了一掌:“好!我晋北国信任白大将军的许诺!”

诸将也都微微点头。

息衍微笑:“这样如果杀了嬴无翳,来日你我再战,也算有一些公平。”

“将来或许是敌人,但现在依旧是盟友。”白毅道。

“依旧是盟友……好!诸位并称名将,可惜出仕不同的国家,身在海北天南,一生之中,未必还有机会能并肩一战,”息衍举盏,“在我们还是盟友的时候,请尽此一杯!”

六人举起酒盏,各自饮干。

“大将军!”亲兵疾步登上塔楼,屈膝半跪,“离军已经突破休国射手大阵,正与风虎骑军厮杀。”

冈无畏不语,白毅默默地向程奎举杯,自己一饮而尽。

“传我令!”程奎重重地拍击桌面,“骑兵分为两翼,劫杀离军两侧,不惜代价,先要割开敌军先锋!”

“是!”候命的淳国军校领命离去。

“息将军,那么下唐的木城楼能否再推进一百步,以阻拦赤旅大队?”白毅斟满了酒,向着息衍举杯。

息衍笑笑:“知道你也不会放过我,可惜了木城楼,操演了六年才有了这样的一点成就,即便能阻拦一时,大概也不免在赤旅面前化作飞灰吧?”

他抓起桌上的铁马印,头也不回地掷下塔楼,放声大喝:“传令息辕,前令收回!木城楼推进一百步,不惜一切代价阻拦赤旅汇兵合流!”

“难得你有这样高声说话的时候。”白毅饮干了盏中的酒。

此时,殇阳关前的战场上。

“王爷!带雷骑先撤吧,”张博带马回驰到本阵下,浑身是血,放声大喊,“淳国骑兵就要突进本阵,我们被切开了!”

下唐的木城楼大车也推了上来,封住了战场正面,阻挡了雷骑的冲锋,分散开的赤旅被箭雨压制,无法汇流。双方十余万大军几乎都混在了一起,张博已经看不清有多少股不同旗号的军队在其中穿插,离军几股赤潮的阵型正在一一溃散。素以铁甲和长枪着称的风虎骑军不顾一切的直插阵心,势不可挡,方才踏着尸体冲破休国紫荆长射的赤旅前部已经深入敌阵,转眼间被强行切断。

“没到时候,”嬴无翳手提长刀,还未亲自出马,“传令雷骑,把冲进来的风虎斩断!”

“是!”张博用力挥手,荡去刀上尚未凝固的鲜血。

正疯狂突进的淳国风虎们只顾着纵马践踏,却没有看见始终停留在阵后的一支雷骑两翼微微突起,直指他们过长的战线。

“风虎骑军被雷骑切断,战死两千人,损伤不下五千!”

“山阵枪甲一旅被冲破阵型,二旅三旅还在坚守!”

“大约一千赤旅已经拆毁了西侧的木城楼,被唐军歼灭,木城楼阵型破裂。”

“后撤的炬石车营被离军全数歼灭,炬石车尽毁!”

军报不断地送上塔楼,联军统帅们的脸色越来越阴郁。半夜鏖战,除了楚卫国引以为骄傲的山阵枪甲还有两旅能够坚守,其余阵线已经完全崩溃,连退后的炬石车营也被尽歼。整个战场完全陷入混战的局面,双方对拼的是人命而已。而离军赤旅雷骑,依然斗志不减。

“山阵二旅三旅推进!”白毅不动声色地下令,“一直推进!覆盖战场!”

张博把刀上穿着的一名陈国步卒一脚踢了出去,抬头忽然看见楚卫大阵中凭空高起了一尺!

那是楚卫国的重甲枪士们终于站了起来。起初这些铁甲枪士都是半跪在地下的,以枪柄长达两丈的巨型长枪结成密密麻麻的枪阵。此时他们将重达十七斤的长枪努力举起,长枪沉沉的落下,每一枝都压在前面枪士的肩膀上,密集的枪阵就这样形成。层层迭迭的枪锋构造了一片钢铁荆棘。

东陆重装步卒中传名为“最强”的楚卫山阵枪甲开始了行动,缓缓地推进。

“是楚卫国的山阵,”离军本阵中,谢玄道,“白毅最后的本钱都押上了。”

嬴无翳眯起眼睛,注视着缓缓迫近、有如巨石一般稳健的山阵:“我们剩下的兵力,还能挡住他们么?”

“山阵的背后和两翼是有弱点,但是我们剩下的兵力要是对上他们,还嫌不够,”谢玄摇头,“突破山阵第一旅,我们损失不下万人……”

“好,那就全军散开!不和他们正面缠斗,”嬴无翳握紧的手中的长刀,“雷胆营和剩余的雷骑,都跟着我!”

“王爷要出马么?”谢玄跟在嬴无翳背后,拔了自己并没什么用处的薄剑。

“期待已久!”嬴无翳放声道。

“离军阵型完全散开,避开了山阵,我军东侧快要挡不住了!”军报再次送上塔楼。

“哪里还有可调动的步卒?”白毅猛地起身,损失再大也不足畏(书)惧(网),可是东侧的战线完全崩溃,就会给离军以脱逃的机会。

“一支雷骑在全力打通东侧的缺口,对方来势太快,我军没有骑兵可以阻挡!”

白毅俯瞰战场,果然是一道赤色的骑兵,正如离弦之箭,高速地撕开东侧已经薄弱到不堪一击的防线。对方来势之快仿佛风雷乍动,纵然拉长的阵线中有无数的漏洞可以打击和切断,可是东侧的防线完全被它不顾一切的突进所震撼,根本无力组织起有效的反攻。惊恐不安的战士们像是被利刃劈开的海潮一样分散开去。

“蒙白大将军教诲,事到如今,既然是国家之难,总要有人迎头而上,”古月衣起身,饮干了杯中的酒,“诸军都已经蒙受损失,出云骑军不能全力血战,是我们晋北的耻辱,古月衣愿领五千出云骑军,出战东侧。”

“出云骑军骑射见长,封堵离军,古将军有把握么?”冈无畏置疑。

出云骑军是一支轻骑,却并不像离军雷骑和淳国风虎是以强劲的冲锋着称。出云骑兵以骑射之术名闻天下,出战时候总是在两翼骚扰杀伤敌人,最后汇合步兵巩固阵地。为了便于发箭,有时甚至连腰刀都不用,这支骑军能否挡住雷骑的冲锋,确实是个疑问。

“试一试吧。”古月衣一笑,起身就要下去。

他在梯子前微微一顿,转身向着白毅长拜:“白大将军英雄之器,古月衣敬佩您的坦率。不过我离开晋北国的时候,主上并不曾说要保存实力。主上曾经叮嘱我说,嬴无翳对于任何一个诸侯都是可敬可怖的敌人,所以若是能够杀了嬴无翳,我国愿意拼尽国力。他还说当日在秋叶山城见到大将军的时候,就期待有一日和大将军并肩而战。所以白大将军,也并非每一国都没有您那样的英雄之气。”

古月衣疾步下楼,白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自问:“晋侯爵,雷千叶么?”

诸国将军从塔楼上眺望出去,看着古月衣白甲紫袍的背影在夜色中急奔,出云骑军的下属已经牵上了他的白马。他翻身上马,对空射出一支火箭,随即放马驰向东侧的战线,整个战场上的出云骑兵都随着他向东侧靠近,辎重营的大车也栽着成捆的箭枝向着东侧移动。

尽是白衣白铠的一支白色骑军在东侧步兵的阵线后急速地调整队形,副将在阵前摇着淡青色雪菊花的大旗。骑兵们麻利地将辎重营运上的箭枝插入箭囊,对方那支赤红色的骑兵转瞬间就撕破了原先的步兵防线,冲出烟尘,来得极快。

“准备!”古月衣抽出弓箭。

一字排开的出云骑射手动作整齐地抽出了弯弓。

“玄颐。”

骑射手纷纷搭箭,举起复合弓。弓只是半开,扣箭的右手贴近了面颊。

“盈月。”

骑射手以左手推弓,一次把弓推满。东陆射手中,这种特殊的推弓法只有出云骑兵的骑射手和休国的射手“紫荆长射”采用,因为这两支射手所用的弓都相当之硬,右手引弦很难张开硬弓。

只剩下一个命令了,出云骑射手的全身都绷到了极点。古月衣也亲自开弓,平素的微笑荡然无存,一双眼睛冷冷的注视着烟尘中逼近的骑兵。对方呼啸而来,他们的战马在厮杀中已经跑出了血性,热血沸腾下的马群仿佛噬人的野兽,并排仿佛高速推进的墙壁。那些马刀上无不血迹斑驳,交叠如钢铁的荆棘。

“破虏!”

古月衣暴喝,此时只剩下两百尺的距离。两千五百张弯弓齐振,同样数量的羽箭带起尖啸。短短的片刻后,另外两千五百枚羽箭被仰天射出,一场毫不停息的箭雨落下,把雷骑军彻底覆盖了。

出云骑军的“箭岚”。

冲在最前的上百雷骑栽落战马,人马身上都插满了羽箭。尸体自然而然的组成一道障碍。随后的雷骑兵却丝毫没有被障碍困扰,他们看都不看死去的同伴,一起纵马腾空而起,越过了障碍,冲锋的势头丝毫没有衰减。

“玄!”

“盈!”

“破!”

古月衣不断地下令,箭岚一阵一阵地投射出去,更多的敌人栽下战马,可是这支雷骑的主力却展现着令人惊惧的斗志,他们无一人后退。三次齐射之后,雷骑已经逼近到只剩三十步。

那面雷烈之花的大旗就在古月衣前方,古月衣大喝:“乱阵!”

整齐有序的出云骑军大队完全散开,分为左右两支围绕着雷骑侧突出去,箭雨从两侧继续杀伤雷骑。而古月衣自己则带领麾下一队精英,正面直冲进去。远在钟鼓楼上的诸国大将看见他一骑白马直突入对方的阵型,左右各挎一只箭囊,在战马狂奔中连续开弓左右驰射。有如全然不必瞄准。靠近他的雷骑纷纷落马,雷骑前锋的势头竟然被他所带的一小队骑兵强行截断。

“天生古月衣!”白毅赞叹。

转眼间古月衣箭囊已空,他略停下战马,从马鞍的插袋中再取一束羽箭,麻利地插进箭囊,转身就要继续冲杀。此时,他忽然感觉到背后一匹战马压迫着寒风高速的逼近!

他想也不想,转身一箭射出。对方的武士纵刀一斩,羽箭破为两半。

“何人?”古月衣暴喝。

没有回答,唯有马蹄声烈。

只是瞬息间,那匹火色的战马已经逼到古月衣面前。古月衣全身战栗,却已来不及回撤,只能看着一道刀光裂空而来,激起的气流似乎已经割到了他的面颊。

这是对方的第二刀,大惊中的古月衣挥舞手中角弓去格挡。

刀光毫不留情地切断了弓。那一刀蕴涵的劲道竟然可以在切断弓身以后继续切断松弛的弓弦,古月衣面如死灰。两人擦肩而过,对方闪电般兜转了战马,再次一刀劈下。

对方的第三刀,每一刀看似都毫无区别,只是简单的纵劈,只是一刀比一刀更快,更凌厉!连闪避也已经没有空隙,古月衣在绝望中腰刀出鞘,两刀凌空相切,脆薄的腰刀在对方的刀劲下崩成了碎片。

第四刀紧随而来,被腰刀微微弹开的斩马刀只是凌空一震,而后再次劈落!

古月衣在千钧一发中滚身下马。刀落下,他那匹白马哀嚎一声趴在地下,鲜血从马鞍中间喷涌出来,马鞍断作两截,白马背上一道血痕。那一刀切断马鞍之后,更劈入白马的身体一尺!

一骑黑马驰到古月衣的身边,马上的武士挥舞长戟硬生生格下离国武士的长刀。此时映着火光,古月衣终于看清了火氅赤铠的离公嬴无翳和黑甲黑袍的息衍,两人全力压下兵刃。一声巨震,仿佛两柄武器都要断裂一样。两人带马贴身擦过。

嬴无翳兜转战马看着对手,息衍却猛地俯身拎起古月衣的腰带,头也不回地退却。

“对一个几乎空手的人,居然用了四刀,还没有杀死。”嬴无翳对紧跟而来的谢玄低声道。

他望着隐没在远方的黑马,摇了摇头。

息衍和古月衣回到塔楼之上,远处的雷烈之花大旗已经脱出重围,失去古月衣的出云骑兵们也无法再有有效的阻拦。雷骑们在三里之外驻马,并未立刻退走。古月衣解下肩甲,才发现肩上的皮肤已经裂开,鲜血横流。将军们围上来看了,都是面色铁青,冲锋陷阵的人罕有不以自己掌中武器自豪的人,不过目睹嬴无翳重刀之威,他们却都没有挑战这个人的冲动。

“嬴无翳的霸刀,真有雷霆开山的力量,”息衍低声道,“古将军虽勇,不是对手。”

白毅已经没有现成的兵力可以调动,他面色绷紧,却也只能负手遥望嬴无翳本阵的所在。

此时的中央战场里,赤旅依旧和联军步兵苦战。而已经突围的嬴无翳缓缓举起了斩马刀。斩马刀映着火光,一片灿烂。雷骑中有人全力吹起了号角,呜呜的号声在众人耳边回荡,三短一长,声势惊人。

随着嬴无翳举刀,号角声响起,战场上的局势忽然大变。苦斗中的离军毫不犹豫的放弃了所有敌人,汇集在一处,向东侧的空隙冲杀过去。不管联军在背后如何掩杀,离军再不回头。

赤潮再次卷起,离军急速地汇合,越过那个缺口。楚卫国的山阵努力偏向东侧去弥补缺口,和他们擦过的离军损失惨重,战马长嘶着倒地,战士们的尸骨挂在了枪尖上。可是离军依然毫不介意损失,强行避开敌人要和嬴无翳的本队汇合。而后突围的队伍稍做整顿,分散撤向东南方向。

嬴无翳的刀举起时,就像黑夜中唯一的星辰,召唤他忠心耿耿的武士们。此时他是这里唯一的巨人,他的威严覆盖整个原野!

“他是不计死伤,要强行突围!”古月衣忍着疼痛,低声赞叹道。

“我们来不及阻挡,已经是败了。”冈无畏长叹。

息衍没有说话,他看着那面云卷般的赤旗,旗下长刀指天。他微微打了一个哆嗦,发现自己手心里尽是冷汗。



兰亭驿,下唐军辎重营。

“看了离公才觉得自己始终还是小孩,我这样子的人,也不过是在北陆当一个牧羊人的材料,”吕归尘坐在姬野的床边,有些呆呆地看着蜡烛的火光,“可是没办法,哥哥们还是觉得我也是个威胁吧,因为我是阿爸的孩子。我有时候就想,人生下来,路不是自己选的。我们再努力,也不过是一个人,可是其他人,很多的人,他们都推着你去那条你不想走的路上。就算想逃,也是没有用的。”

“我不知道,我也不去想这些。我就知道我不要这样默默无闻,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管他多少人要推我挤我,我不想走的路,我绝不会走!将军说我会摘下嬴无翳那种乱世霸主的人头,阿苏勒,我相信的。我比雷云正柯,比方起召彭连云,比昌夜……我比他们所有人都强,为什么最后的赢的人不该是我?”姬野平躺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军帐的顶篷。

“其实我也想啊,以前特别想和阿爸那样,变成个人人都敬畏的男子汉。可是,上了战场,看到那些死人,心里忽然就很难过。”吕归尘摇头,“将军也说过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也许你哪天变得很强,打败了无数的敌人,连离公也被你一枪杀了,和将军那样传名千里。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有时候看着将军,觉得将军也是一个很孤单的人啊。”

姬野默默地看着他的朋友,隔了很久,他低声问:“阿苏勒,你觉得什么是敌人?”

吕归尘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又有谁跟谁是真正的敌人呢?”

“方起召、彭连云他们算不算?”

吕归尘又是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方起召、彭连云、雷云正柯,还有那个永远被作为秘密埋在了地宫中的幽隐,此时像几个幽灵般在他心头浮动,但是吕归尘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他的敌人,虽然这些人在南淮城里就像他们命里的冤家一样,任何一刻都可能跳出来面目狰狞的找他们的麻烦,可是吕归尘还是不觉得他们是那种你死我活的敌人,如果过马一刀让他杀了他最讨厌的方起召,他可能还是下不去手。可如果这些不是他们的敌人,那么战场上那些被姬野杀死的人更不是敌人,他们甚至只是见了第一面,仅仅因为是在战场上相遇,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姬野拉动嘴角笑了笑,笑得骄傲又冷酷。他用尽力气扭过头去看他的朋友,抬起那条未断的右手指着自己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分外清晰:“我觉得他们就是我的敌人,因为我不对付他们,他们就会踩我的脸。”

面对那双黑得生寒的眼睛,吕归尘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寒噤。他记得自己和姬野的第二次相遇,那是在东宫里无人知晓的巷子里,月色昏晦,咆哮声被压在喉咙里,孩子们扑杀对手像是野兽一样。那些人抬起脚对着姬野的脸狠狠踩下去,一脚接着一脚。可是黑眼睛的孩子却不求饶,他始终瞪大眼睛,目光从者群中透出来,燃烧着没有温度的火,烧得吕归尘心中一片彻寒。

“我不想管那么多,”姬野低声说,“他们该死不该死,跟我无关,我不想让人踩在我的脸上,所以他们就是我的敌人。上了战场,也就是这样,不管我们面对的是好人还是坏人,你不忍心,他们就冲上来杀了你。”

吕归尘低着头,他的心里纠结着难过。他能够体会到自己朋友心里的愤怒和孤独,像是一头年幼的狼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独自舔着溃烂的伤口,狼毛四乍起来,它在发誓再也不要受这样的屈辱和伤痛。这种深藏的愤怒让吕归尘觉得不安,可是他却不能不承认姬野说的都没错。如果那个夜里东宫的搏杀不是以姬野的胜出为结束,幽隐和他的兄弟们会不会打断姬野的肋骨、砸碎他的膝盖骨、甚至捣烂他的眼睛?吕归尘能够体会到方起召他们对于姬野的凶恶,这样的事情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方起召他们未必做不出来。他们既然可以猥亵的要求带羽然走,那么废掉他们最讨厌的姬野,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吕归尘想到这里恶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他忽然觉得坐立不安,他无法忍受他最好的朋友被人打断肋骨砸碎膝盖和捣烂眼睛,他可以想到如果看见这样的姬野躺在他面前,他也会愤怒的冲出去,急欲报复。只是一瞬间,他心里的不安消失,一股坚决压过了一切。

“我不想死人的,”吕归尘缓缓地说,“不过我们是好朋友,只要吕归尘·阿苏勒·帕苏尔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让他们踩你的脸!”

看着吕归尘认真的样子,姬野呆了一下,忽然有点想笑。这个软弱却又善良的朋友,也会说这种大包大揽的话,他连自己青阳世子的位置都保不住,被送到远离家乡的地方,成了身不由己的人质。就算吕归尘真的想,他又能帮自己多少?

不过姬野却没有笑,他点了点头,说:“那就一言为定!”

吕归尘从铺上起身,默默地走到帐门口,面对着军帐青灰色的毛毡门帘。远处地狱杀场的声音依然没有断绝,听得久了,就有一种错觉,觉得那不是在五里外,而是在很远很远的天边。战场上金铁交击的声音、马嘶的声音、惨叫的声音,被风卷着直上青天,又被风带到自己的耳边。

他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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