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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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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果子?”姬野瓮声瓮气地问。

“帝都的钦使今天来了,赐了宫里御制的果子,”吕归尘提了提手里的食盒,“将军分给我们了,就是甜得要命,不如紫寰宫里的糕点好吃。”

“就这些?”姬野觉出吕归尘的神色不对。

“还有些御赐的珍玩和诏书。”吕归尘坐在姬野的床边,深深吸了口气,想要卸去身上的疲倦,“可是没军粮也没药材补给,粮食快不够吃了,伤兵也没有药材救治。听说今天白毅将军发火了,说是再没有补给,楚卫军就要率先撤出殇阳关。”

他沉默了一刻:“在我们北陆,打胜了仗是最大的荣耀,哪个将军能把大敌灭掉,牧民家里宁可宰了所有的牛羊款待他,主君也要派大队大队的使节赐给器皿、牛羊和奴隶。跟这里可不一样,打胜了,就被人忘了似的。”

“我们怎么办?将军可说了么?”姬野问。

“将军什么都没说,我和息辕出来的时候,将军在军帐里弹琴。”

“弹琴?”

“弹的是南淮的小调《不如归》,大概将军也想着撤兵了。”吕归尘望着屋顶,“我总有点感觉,将军对于这次出征,并不怎么热心似的。”

“他对什么都不热心的。”姬野说。

吕归尘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要有空帮我去外面打一盆水,我得洗洗脸,脸上脏得不成样子。”姬野说。

“阿瑾没有帮你擦脸么?”

姬野忽地皱了皱眉:“阿瑾阿瑾,好像你和她很熟似的。我不想给别人当废物一样伺候着。”

隔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不喜欢那个女人。”

“怎么?”吕归尘不解,“我倒是觉得她跟你长得还有点像呢,你看她的眼睛了么?跟你一样是纯黑的,还真少看见这种眼睛。”

姬野皱了皱眉头,满脸厌弃的样子,把头扭到一边去了:“反正我不想看见她那张脸,让人看了就烦,她哪里像我了?”

吕归尘知道这个朋友倔起来九牛也拉拽不回,也不多劝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帮你打水去。”

他从屋里出来,看见叶瑾坐在门槛上,面对外面的黑暗,只留给他一个修长的背影。静静的,雕像一般。他心里动了动,从门厅一角拎起唯一的铜盆,他要从叶瑾的身边跨出门去。叶瑾微微侧身,却没怎么动弹。

吕归尘想了想,贴着叶瑾坐下,把铜盆放在面前。两个人都不说话,军营里梆子的声音缓慢地穿过空气,从他们的门前经过,而后远去。

“得谢谢你救了我。”吕归尘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一直想跟你说,却不知怎么开口。”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借故搭茬,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家在云中,父亲出仕于皇室之前,只是楚卫国一个无名的小吏。”叶瑾轻声说。

“曾经是殇阳关里排第二位的人物,想不到以前还是小吏呢。”吕归尘心里动了动,似乎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被叶瑾一眼看穿了,“你家不是云中叶氏么?我听说过的,东陆最有名的七个大家族之一。”

“长官,可不像你想的那样,”叶瑾轻轻笑笑,“我们东陆这七个大家族,哪一个没有几万的后代?我家在叶氏里是个微末的小分支,除了继承‘叶’这个姓氏,和主家那些大人物是没有任何联系的。要是非厚起脸皮去走亲戚,也不过是被人施舍几个金铢,让仆役彬彬有礼地送出来罢了。”

她理了理鬓角的头发:“然后我娘便改嫁了。”

“改嫁?”吕归尘愣了一下。

“楚卫国的吏治严厉,可是贪污横行。因为发给官吏的薪俸极少,所以逼得官吏不得不贪污。若是被抓到,惩罚极严,贪污金额在五个金铢以上的,可以处死。可是五个金铢对于当官的人家,有时候逢年过节给上司送礼都不够的。下面的官吏为了自保,都是拉帮结伙,互相隐瞒。父亲是个胆子很小的人,也不是不想贪污,而是律令严酷,他不敢。所以每到需要给上司送礼的时候,家里就穷得没有余粮。有一年元日,父亲把最后的米换作几个金铢,只买得起几条猪腿分别送到几位上司的家里。别人可都是送金玉和珍玩……”叶瑾还是淡淡地笑,“上司也知道他是什么人,倒不在意他那点供奉,只是取笑两句就让他走了。可他从上司门里出来,想到家里穷得已经连米都没有了,更不用说荤素,根本没法过这个节。于是他偷偷到廊下,从自己送的猪腿上偷割下一刀肥肉,揣在怀里跑回了家。”

吕归尘默默地听着,咀嚼着她话里的哀寒。

可叶瑾的语气还是淡淡的:“我外祖父也是个小吏,还略有些手腕,家里有些钱。平时他恨我父亲胆怯无用,很少来往,元日却是必须来看看女儿的。所以他带着家里做好的菜和几坛酒往我们家来,进门看见我父亲守着一只锅,锅里就是白水煮的那块肉,除此之外什么吃的都没有。外祖父气他一个官吏之家,居然能窘迫到这个地步,门也没有进,只把东西扔下,带着我母亲便回了自己家。”

“你父亲……心里很难过吧?”吕归尘轻声说。

“还好,他是逆来顺受的那种人,以前外祖父把母亲带回家去,也是有过的。”叶瑾说,“父亲就把外祖父送来的东西拿出一点来,和我一起吃了过年的饭,还有那块煮肉。他安慰我说外祖父过些日子气消了,就会把母亲送回来。那一年我才四岁,便相信父亲说得没错。可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的母亲……”

“怎么?”吕归尘吃了一惊。

“父亲割那条猪腿的时候,不小心被上司家的厨子看见了,转而去向上司告状。上司倒是不责怪父亲,知道他家里贫穷,只是把被割了一刀的猪腿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附带了一张笑讽的字条。可这件事就这么在云中的官吏们中传开了,人人都当作过节的一桩笑谈。我外祖父人脉繁多,自然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外祖父觉得一生之中没有这么颜面扫地的时候,这次是真的勃然大怒,对父亲完全绝望了。我父亲等着母亲回来,等到的却是外祖父的一封‘断婚’文书。外祖父说他收入微薄,不能抚养妻子,也把断婚的文书送到了官署里。”

“怎么……可以这样呢?”吕归尘喃喃地说。

他心里一阵茫然,他想这样可怎么办啊,这甚至不是在战场上面对千万的敌人,你可以拔刀奋起,大不了一战而亡,也是武士的光荣。可那时候的叶正舒没有办法,他不能拔刀,只能卑微地求告。

“父亲慌了,一面向着官署求告,一面写信哀求外祖父。可这次真是伤了外祖父的颜面,官署里管理户籍的人是外祖父的旧交,很快官署便核准了,说查明了父亲没有能力抚养妻子。说起来真是可笑,官署说一个本本分分拿着官署薪俸的小吏却养不起自己的妻子。”

“那你母亲真的……改嫁了么?”吕归尘觉得自己在问一句废话。

“改嫁了。”叶瑾点点头,“为了绝了父亲的想法,外祖父多方请托,两个月内就给母亲订了一门新的亲事,对方是外祖父的一个属吏,是个极聪明的年轻人,那时候升迁很快,也亏得外祖父多提携他。对方还没有结过婚,却愿意迎娶母亲,外祖父觉得非常高兴,于是坚决不让母亲带我,说这样便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不要再有什么瓜葛。”

“怎么……可以这样啊?”吕归尘说。

他觉得自己和叶瑾说起话来就像傻子,总是没头没脑地问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可他真的就想这么问,怎么可以这样啊?一个女人生了一个孩子,可有人非要她扔了这个孩子去改嫁,只因为那个孩子的父亲是个懦弱无用的人。

“怎么可以这样啊?”吕归尘在心里重复地问自己。

“母亲托人来跟我说,说等她嫁过去了,一定想办法来接我过去,这样子大家便可以团聚了。”叶瑾说。

“可她……她就答应了么?”吕归尘着急起来。

“答应了,大概母亲也很讨厌父亲的无能吧,我记不太清楚小时候的事情了,只记得他们经常吵架,父亲被赶出去,就蹲在厨房的灶台边一个人默默地烧火,早晨起来他就坐在那里睡着了。”叶瑾说,“母亲就这么嫁过去了,母亲出嫁的那天父亲偷偷跑出去看,看了回来他又蹲在灶台边一个人默默地烧火。”

吕归尘低下头去,鼻子里忽地有股难忍的酸楚。

“后来的一个月里他天天都去小酒馆里喝酒,喝了回来就发酒疯。他在家里大声喊说他也是云中叶氏的子孙,没有人能看不起他,他也可以上战场马革裹尸,等到他时来运转的一天,他要娶云中最美的女人,用银装的车辇迎接那个女人入门,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都亲眼看着。”叶瑾笑着摇摇头,“可是他喊了一阵子又会抱着我大哭,说让我不要离开他,不要去那个人的家里。”

吕归尘十指插进头发里,双手捧着自己的头,忽然觉得疲惫不堪。

“可是忽然消息传来说,母亲投井死了。”

吕归尘惊得抬起头来:“为什么?”

“后来听说那个男人其实迎娶母亲心里也很不舒服,毕竟是嫁过也生过孩子的女人,只是为了将来的升迁。那个男人的母亲就更是不满,我母亲嫁过去之后,接连一个月看到的都是丈夫和婆婆冷冰冰的脸色。可是你想,一个已经嫁过两次的女人,她还能回自己的娘家么?母亲是个性格很烈的人,终于不能忍受,她被那个男人扇了一巴掌以后,一个人跑出来,在距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投井死了。”叶瑾抬起头来,幽幽地说,“我老是想她是不是想过要回来,可是终于回不来了……”

吕归尘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他不敢擦,他觉得这样子一个男人流泪真是丢脸,所以他低头抱着脑袋,把额头放在并拢的膝盖上。

“夜深了,尘少主早点睡吧,这些琐碎的事情,哪天讲不是一样?我去帮您打水。”叶瑾端着铜盆,脚步声轻轻的出去了。

吕归尘一愣,想着原来刚才他和姬野在屋里的对话叶瑾都听到了。



九月初五。

夜已经深了,营中燃了灯火。

息衍一袭黑衣,一张弦子,在军帐里自弹自乐。琴声飞跃低徊,欢乐而俚俗,有种市井人家过节时候的闹腾气氛。而军帐中只有他一人,空荡荡的,在这里呆久了,便觉得一阵冷风萧瑟的在身边流动。在这样的地方听到这样的琴声,便显得有些古怪。

息辕疾步进帐,息衍同时停手,一掌拍在蛇皮面上,止住了琴弦的颤动。

“谢圭的消息送来,帝都有不寻常的兵力调动。羽林天军和金吾卫各营军士均不准回家,诸营戒备,军粮马草和装备都已经就绪,随时可以出发。”息辕低声说。

息衍微微眯起眼睛,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弦子:“皇帝要调动那两支废物一样的军队?谁是他们假想的敌人?”

息辕静静地站在一旁不说话。

“帝都的左近,只有三支军队,淳国华烨的风虎铁骑、离国柳闻止的两万赤旅、殇阳关里的联军。如果皇帝要调动军队,他的矛头会指向谁?”息衍像是喃喃自语。

“这么看来,大概是离国剩下的两万人军团。”

息衍摇头:“理由不充足。华烨对柳闻止,柳闻止可以说全无胜算,最多不过能够挫伤华烨的锐气,拖延他的进军。此时帝都出动羽林天军和金吾卫,这两支军队和淳国风虎相比,就像是豺狗之于猛虎。淳国风虎冲杀之下,皇帝的军队全无用武之地,甚至可能被波及受损。那么与其说他们是去打猎的,不如说他们是去当猎物的。”

“皇室的宿老和重臣们也许不真的了解战场吧?”

息衍沉思着摆了摆手:“皇室的宿老和重臣确实不了解战场,但是能够调动军队的那人一定是了解战场的。”

“调动军队的不是皇帝?”

息衍冷冷地一笑:“我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不过我知道帝都真正掌握权力的人绝不是皇帝!”

“那这次的调动……”

“你说皇室的大军会向着我们开来么?”息衍抬头看着侄儿。

“现在诛杀有功的诸侯?”息辕摇了摇头,“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

“如果可能,他们是会这么做的。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其实皇室也不过是一个诸侯,掌握了一方的力量,他们是诸侯之长而已,这也让他们比任何诸侯更想称霸,尤其是在他们渐渐失势的时候。”息衍幽幽地说,“如果他们有机会动手,我想他们一定会发动的,可我还没有想出来他们现在如何动手。他们没有击败诸侯的兵力,也没有足够的理由。”

息衍沉思着,久久不说一句话。

“谢圭信里说,名单已经差不多统计完整。”息辕又说,“能够查到传承的天驱,大约还有一千零八十人,但是谢圭没有惊动大多数人,只是和他们中看起来可靠的人搭上了线索,这些人大约有二百五十个。”

“比原先估计的更少。”

息辕点了点头:“七宗主的继承人目前所知的仍然是四个,剩下的指套始终没有线索,也许已经被毁掉了。”

“不,五个,其实我知道第五枚指套在哪里,不过那条线的传承,已经绝了。”息衍轻声说。

“叔叔,”息辕犹疑着,“再次以鹰徽发出召唤,他们真的还会归来么?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

“会归来的始终会归来,要离去的终究会离去。”息衍摆摆手,“我们和辰月,终有一战。我们只是要在战前做好全部的准备,至于有多少人会支持我们,以及那一战的输赢……”

他沉默了一会儿:“谁知道呢?上战场的人,谁知道援军何时会到来,谁又知道自己的死期?”

“终有……一战么?”息辕低声问。

“我太了解他们了。”息衍低声说,“我的老师对于辰月有种比喻,他说辰月教徒就像一些野兽,它们的头上捆着一根竹竿,竹竿上吊着一块鲜肉。野兽们看见这块鲜肉在前,就会拼命地往前奔跑,张嘴去咬。可是它们往前,鲜肉自然也往前,它们永远够不到。但它们即便累死,也不会停下,因为那肉的诱惑太大了。”

“辰月的鲜肉,便是神一般的力量和与世界一同不朽的永恒存在。”息衍看着侄儿,“这诱惑太大,几乎无人可以抵挡。可他们永远无法得到,所以他们会为此不择手段。嬴无翳如此轻易败退了,让我很吃惊。”

“吃惊?”息辕不解。他想离军的败退也不能说是轻易,殇阳关前战场上死伤的惨烈,也是动人心魄的。

“嬴无翳的退却不能真正改变东陆的时局。离国如今依然有霸主的地位,诸侯也依然貌合神离。那么除了嬴无翳离开了帝都,殇阳关之战又改变了什么呢?我从不怀疑这一战的背后有辰月的手在悄悄推动,可问题是,辰月的大教长们是侍奉神的使节,他们的胃口很大,不做小家子气的事。那么他们会接受一场并不真正改变时局的战争么?”息衍摇头,“如果他们还有另外的目的,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息辕想了想,觉得脑海里千丝万缕,只能摇头。

“这种事情多想没有用,只能等着看。”息衍起身,“今夜是晋北军负担城防?”

“是。”

“可以去城上和古月衣将军聊聊。”息衍把佩剑挂在腰间。

此时的天启城,百里氏老宅的水阁中。

晚风从水上来,吹在身上寒凉入骨。长公主一幅轻绸裹身,裸露着双肩,围一条貂裘,和雷碧城对弈。煮茶的小厮和黑衣从者都站在水阁外伺候,风吹得凌乱张狂,水阁周围的白色纱幕飞舞摇曳。

长公主环顾左右,略有不安的神色。而雷碧城端静如水,缓慢地落子。他棋艺却并不怎么好,在棋盘上围困,正苦苦寻求着出路。

“碧城先生深夜约我下棋,只是为了下棋?”长公主裹紧了身上的貂裘。

“只是为了着棋。”雷碧城看着棋盘,并不抬头,“此外,我想试试我的运气。”

“运气?”

“我知道长公主曾以棋艺闻名帝都公卿中,而我的棋艺甚至比不过离国公殿下,自然也比不过长公主。但是我想试试自己这次的运气,如果我赢了这一局,说明我的运势好,殇阳关的那一局我也能大获全胜。”雷碧城整理衣袖,“我非常想在这一次大获全胜,也许是贪心了一点。”

“以碧城先生的神术和远见,还依然畏(书)惧(网)白毅息衍那些粗鲁的武人么?”

“我有把握战胜白毅,但是对息衍,我没有绝对的信心。长公主听说过一个组织叫做天驱么?”

“天驱啊?”长公主轻蔑地一笑,“一帮妄人的组织而已,意图私下积蓄兵力颠覆朝政。皇室下令,诸侯剿杀,也有三十多年了吧?如今大概不剩下什么人了。最后一个知名的人物,是十几年前晋北的名门之后幽长吉。听说倒是个绝世的男子,可是被天驱余党所诱,背叛了家族,当了天驱的首领。后来他自己又不知怎的被天驱追杀,从此没了踪影。此后天驱也就绝迹了,最近十年来只有不多的几例。”

“如果我告诉长公主,息衍便和这个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能是其中的首领人物,长公主怎么想?”

长公主一怔:“堂堂的御殿羽将军,领着皇室的俸禄,接受陛下的封号,掌握下唐的军权,却又和逆党勾结?如果证据确凿,大可以禀报陛下,令下唐国将他下狱!”

雷碧城缓缓摇头:“没有那么容易,息衍是个太聪明的人,如果不是在身边设下了重重的保护,他绝不会轻易对人暴露身份。所以这些话我也只对长公主说,长公主切不可轻易禀报陛下。如今还不到揭破息衍伪装的时候。”

“碧城先生如此忌惮息衍?”

“不,我是忌惮天驱。那些人是号称不死的啊……”雷碧城叹息,“不死虽然是个传说,却也应验了那么多年。”

他缓缓地在棋盘上落子:“不死,是最伟大的神迹之一,也是一种可怕的诅咒。”

长公主看他怔怔地望着水阁外,她很少看见雷碧城如此神情,心里幽幽地浮起一丝不安来。她在盒子里抓着棋子,让冰凉的棋子一枚一枚从指间流过。两个人都不说话,唯有棋子们碰撞的“叮叮”微响。

长公主迟疑着落子一枚。就着棋盘边的一盏小灯,她忽地看见几枚棋子间有黑色粘稠的东西。她素来讨厌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便拿起一旁拨灯芯的银簪子去挑。那些东西挑不起来,却沾在银簪子上了,长公主把簪子直接放到灯火下,心里一惊。

亮银的表面上血色殷殷。

她看向雷碧城,雷碧城尤然眺望着水面出神,手捻一枚棋子悬在棋盘上方将落未落。雷碧城的窄袖里,粘稠的血液色作红黑,一滴一滴落在棋盘上。

长公主惊得起身,此时湖面上不知哪里卷来的大风席卷了整个水阁。纱幕飞扬,灯火熄灭,煮茶的小厮追着他被吹飞的竹扇而走,茶炉里的红炭一闪一闪地发亮,黑衣从者猛踏地面,按住腰间的刀柄,如踞地将扑的猛兽。

“碧城先生。”长公主低声惊呼。

雷碧城也回过神来,忽地一抓衣袖,藏在手心里。

“我也逃不过反噬啊。”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在棋盘上拂袖,棋子纷纷而落。

“今夜有事,不安,先告辞了。”雷碧城起身离去,黑衣从者紧紧跟在他身后。

等到煮茶的小厮重又点起了灯火,长公主才略略恢复了几分。此时雷碧城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步桥的远处。长公主检视棋盘和棋子,并没有一丝血痕,似乎那一切只是一场幻觉,在雷碧城挥袖的时候,都被扫去了。

长公主拾起掉落在一旁的簪子,凑在灯火下。

簪子上一痕极细的血色,像是烫在了纯银里。

那是真正的血,从雷碧城的袖口里流出来的。那一幕并非幻觉。那血落在棋盘上,冰冷而粘稠,像是从死去很久的人伤口里挤出来的。

殇阳关,下唐军辎重营。

姬野瞪大眼睛看着屋顶,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外面士兵烧饭的火光照进来,一闪一闪。这间兵舍一般军士不能轻易进入,吕归尘在息衍身边听命,总要夜很深才能回来,叶瑾却是个俘虏,不能动用火烛,也不能靠近武器。所以他们常常便要黑着灯等吕归尘夜归。

姬野侧着耳朵听了听,听不见外面叶瑾的声音。每天叶瑾都是在门厅里擦拭灰尘洗洗补补,这声音让姬野烦躁不安。此时忽地没有了,就觉得分外的安静。姬野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不喜欢叶瑾,只是看着这个女人,不由自主的有种心惊,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从胸口里往上涌,就想避开她那双漆黑的眼睛。他很少那么想避开什么人。

姬野第一次发现自己也讨厌纯黑的眼睛,心里明白了姬谦正为什么不喜欢他盯着自己看。纯黑的眼睛,看着像两眼漆黑的井。

屋子里静得让人发慌。

他的半边肩膀还被石膏封着,只能靠一只手努力撑起身子靠近窗口。这样便能看见外面的军士忙着传火做饭,劳碌一天的军士们因为即将可以吃饱而精神振作,其他的都暂且抛在了脑后,一派热闹的景象。这样姬野便觉得好些,起码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躺在黑屋子里。

门“咿呀”一声开了,幽幽的一股冷风吹进来。姬野吃了一惊,按住枕边的“青鲨”,勉强回头。黑暗里一个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门口,个子不高,低着头。

“小舟公主?”姬野认出了她。

他这些天还没有跟这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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