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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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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王中自家主殁后,非奉呼唤,不进后院。赵大儿前院去叫王中,二人在客厅里,把这话说明。赵大儿只怕王中执拗,却不料王中早已打算,内家主跟前无人做伴,正想要买个丫头,早晚解闷,好调理大相公读书。此话正中其意。便道:“我到后边去看看。”王中一见这闺女,只见生得眉目鲜明,面貌端正,心中早有几分愿意。王氏对王中道:“这是薛媒婆引来一个闺女要卖,我心里想留下做伴儿。账房里有这宗银子没有?”
  王中道:“银子还有,但只恐这闺女有了婆子家。‘媒婆口,无梁斗。”奶奶与他们做不得交易。我如今领这闺女到账房盘问,看有妨碍没妨碍。若无妨碍,管情与奶奶办下就是。”王氏道:“好。”王中引到账房,与阎相公问了来历,原是极有根柢的人家,只为父母俱亡,无所依靠,与舅氏乔寓至此。王中犹恐不实,至所寓之处,寻访明白,方才放心。
  是夕,薛窝窝到了。王中叫到客房里,同阎楷讲明价值。
  这立契交银,俱不用细说。这银价二十两,媒婆瞒哄暗扣,说合明讨,他们妙用,也不用说破罢。
  自此王氏堂楼卧房之中,王氏与端福儿睡的床头,又搬了一张床儿,与这闺女睡。取名儿叫做冰梅。
  王中自此,想着生法儿叫大相公上学。一日去赌场中寻着侯冠玉,也不说什么。侯冠玉也觉心上难安,脸上难看。次日径上碧草轩来,只见尘积满案,几本书儿,斜乱放着。只得拂去灰尘,整顿书籍,一片声叫蔡湘:“请相公上学读书。”这王氏也难说读书不好,只得嚷道:“你爹不在,你也把书丢了,还不速去么。”端福儿也只得上学。德喜儿跟着伺候茶。
  磋跎光阴,茬苒秋冬。一日,端福儿趁先生没来,到胡同口一望。只见一个人挑着几笼画眉儿,从东来了。胡同口,有一间土地庙儿,那人把担子放下,坐在庙门墩上歇着。这画眉在笼内乱叫。端福儿走近跟前看。那人道:“相公要一笼么?”
  端福儿说:“我不要。”那人道:“相公主户人家,岂有不挂一两笼之理。”一面说着,一面起身解了一笼,递与端福儿,道:“这是一笼百样会叫的。不是贵东西,连笼只要一千钱。”
  端福道:“五百钱不卖么?”那人道:“不够盘绞。”端福儿就放下。那人道:“我担的多了,压的慌,发个利市,就卖于相公一笼。”端福儿只得拿了一笼。进门后,到楼下要钱。王氏道:“你不读你的书,买那东西做什么?我没钱。你去账房里,问阎相公要去。”端福只得拿着笼儿,去问阎楷要钱。王中见了,问道:“这是那里东西。”端福道:“我不要,他说一千钱,还了他五百钱,他就卖了。如今叫阎相公与我五百钱。”
  一同到了账房,要钱开发。阎相公问了数目,取出五百钱来,写在账上。王中便道:“大相公,往后休要买这宗无用的东西。俗话说的好,‘要得穷,弄毛虫。””端福道:“谁知道他五百钱就卖了。”提了五百钱,把笼儿放下,径出后门,打发那人去。
  阎楷便向王中道:“大相公买这东西,不过是个孩气,你先头话儿太陡,大相公把脸都红了。”王中道:“主户人家,花亭厅檐挂画眉笼儿,鹦鹉架儿,也是常事。但只是大相公太年轻,我恐将来弄鹌鹑,养斗鸡,买鹰,寻犬,再弄出一般儿闲事来,把书儿耽搁了,大爷门风家教便要坏的。所以我不觉话儿太陡。其实大相公脸红,我也看见了。”阎楷道:“往后相公大了,未必就肯听你说。我不是叫你顺水推舟,只是慢慢的,常要叫大相公走正经路就是。万一大相公使起孩子气性子,我恐有话再说不进去,却该怎的?”王中道:“你说的极是。只是我只求异日死后,见的大爷就罢。”
  二人将画眉笼儿,一同挂在厅房檐下。阎楷把笼内添上食,注些水。这二人苦心匡襄少主人,也算谭孝移感人最深处。这正是:忠臣义仆一般同,匡弼全归纳牖功;若说批鳞方是直,那容泄尽一帆凤。

第十四回 碧草轩父执谠论 崇有斋小友巽言
  话说时序迁流,谭孝移殁后三年,绍闻改凶从吉,早已十六岁了。面貌韶秀,汉仗明净。争奈旧日读的书籍,渐次忘记。
  从侯冠玉读书这三四年,悠悠忽忽,也不曾添上什么学问。兼且人大心大,渐渐的街头市面走动起来,沾风惹草,东游西荡,只拣热闹处去晃。母亲王氏,是溺爱信惯久了。侯冠玉本不足以服人,这谭绍闻也就不曾放在眼里。王中直是急得心里发火,欲待另请先生,争乃师娘在主母跟前,奉承的如蜜似油,侯冠玉领过闪屏后的教,又加意奉承。比及三年,仍了旧贯。这德喜、双庆都有小进奉儿,也每日在王氏面前,夸先生好工夫。
  一日清晨,天中叫赵大儿对奶奶说,有一句话商量。王氏坐在楼下,叫赵大儿去唤王中,问是说什么哩。王中站在楼门说道:“屡年咱家在孝服中,不曾请客。如今孝巳换了,该把娄爷、孔爷、程爷、张爷、苏爷们请来坐坐,吃顿便饭。一来是爷在世时相与的好友。二来这些爷们你来我去,轮替着来咱家照察,全不是那一等人在人情在的朋友。今咱家整治两桌酒,请来叫大相公听两句正经话,好用心读书。”王氏道:“你说的极是。这曲米街舅爷也是该请的。”王中道;“自然。”王氏道:“你与阎相公定下日子,家里备席就是。”王中因到账房,叫阎楷写了请帖,王中去投。请的是娄潜斋、孔耘轩、程嵩淑、张类村、苏霖臣,连王春宇、侯冠玉七位尊客。
  到请之日,打扫碧草轩,摆列桌椅,茶铛,酒炉。料理停当,单等众客惠临。到了巳时,孔耘轩同张类村到,谭绍闻躬身相迎。少时,娄、程、苏三人到了,绍闻也迎到轩上,五人各叙寒温。等了一大会,王春宇到。将近上席时节,侯冠玉推故不来。——原来侯冠玉听的今日所请之客,俱是端人正土,学问淹博,自己的行径本领,瞒得王氏,如何瞒得众人?到了一处,未免有些如坐针毡的景况,所以推故不来。这王春宇听众人说话,也不甚解,只是膛目而视,不敢搀言,因说绍闻道:“外甥儿,你亲自请你先生去。”也是想着侯冠玉来,一向混熟的人,好接谈一两句话的意思。
  绍闻领舅的命走开。王中便站在门边道:“我家大相公,自从俺大爷不在之后,气局不胜从前。少时,爷们孽画几句话儿,休教失了大爷在日门风。”潜斋道:“久有此心。一年来几回,总未得其便。今日自然要说他哩。”又向众人道:“大家齐说说,不失了孝老旧日相与的深情。”
  话犹未完,绍闻请的侯冠玉到。众人离座相迎。行礼毕,让座,程嵩淑道:“天色过午,盘盏早备,爽快一让就坐罢。”
  张类村一定让侯冠玉。侯冠玉道:“序齿该张老先生坐,序爵该娄老先生坐,晚生岂敢讨僭。”张类村是个古板学究,坚执不肯,侯冠玉谦而又谦,彼此让了多时。程嵩淑发急,便道:“类老不必过执,不如尊命为妥。”类村方就了首座,潜斋次座。东席是孔耘轩首座,程嵩淑次座。西席是苏霖臣首座,侯冠玉西边打横。王春宇作半主之道,东席相陪。绍闻就了主位。珍错肴核,不必琐陈。
  少顷席毕。吃完茶,院中闲散了一会。每桌又是十二个酒碟,安排吃酒。依旧照坐。娄潜斋吃了两杯,便道:“绍闻,今日请我们吃酒,本不该说你。但你今日气质很不好,全不像你爹爹在日,这是怎的说呢?”绍闻把脸红了,说道:“先生教训极是。”德喜儿又斟了一巡酒,苏霖臣向程嵩淑道:“嵩翁,这酒味极佳,可多吃一杯儿。”程嵩淑道:“霖老真以酒汉视我么?今日碧草轩饮酒,诸旧好俱在,谭孝老已作古人。今昔之感,凄怆莫状。欲形诸嗟叹,却又非酒筵所宜。我也不过在此强坐而已。”苏霖臣道:“程兄说的是。弟不过代相公劝酒耳。”但程嵩淑说诸公俱在,谭孝移已作古人这句话,却触痛了王中心事,泪盈眼眶,不敢抬头。程嵩淑猛然瞥见,忽然说道:“取大杯来成要吃几杯。”孔耘轩道:“霖兄先让的,惹下老哥,何以忽然又要大吃?”程嵩淑道:“耘老有所不知,我心上一时要吃几杯。”原来王中痛情,被程公窥见,及看谭绍闻时,却又不见戚容。这里程嵩淑已是恼了,却不便说出,因此索大杯吃酒。德喜斟了一大杯,放在面前,又斟了小杯一巡。张类村道:“管家斟茶罢,我不能吃,只在此吃茶陪坐罢。”
  程公举起大杯,呷了一口。忽听娄潜斋说:“今科拟题,有‘夫孝者,善继人之志’一节的话。”因问绍闻道:“老侄,我且问你,‘继志述事’这四个字,怎么讲?”侯冠玉道:“这是你昨日讲过的。你省的,你就说;你不省的,听列位老先生讲。”
  这绍闻是眼里说话的人,便接口道:“小侄不省的。”王春宇当是众人讲起书来,推解手去看姐姐,走讫。——席上走了不足着意之人,众人也没涉意。程公说道:“老侄,令尊去世之日,我在山东,未得亲视含殓。后来抚棺一哭,你也大哭,我如何说你来?令尊只亲生你一个儿子,视如珍宝。令尊在世之巳你也该记得那个端方正直,一言一动,都是不肯苟且的。直到四五十岁,犹如守学规的学生一般。你今日已读完《五经》,况且年过十五,也该知道‘继志述事’,休负了令尊以绍闻名字之意,为甚的不守规矩,竟乱来了呢?如前月关帝庙唱戏,我从东角门进去看匾额。你与一个后生,从庙里跑出来,见了我,指了一指,又进去了。我心中疑影是老侄。及进庙去,你挤在人乱处,再看不见了。这是我亲眼见的。你想令尊翁五十岁的人,有这不曾?你今日若能承守先志,令尊即为未死。你若胡乱走动,叫令尊泉下,何以克安?我就还要管教你,想着叫忘却不能!”潜斋道:“于今方知吹台看会,孝老之远虑不错。”张类村道:“谭大兄在日,毫无失德,世兄终为全器。此时不过童心未退。能知聆教,将来改过自新,只在一念。诸兄勿过为苛责。”苏霖臣道:“嵩淑可谓能尽父执之道,敬服之至。始知一向以饮酒相待,真属皮相。”侯冠玉也道:“绍闻,我一向怎的教训你来?你再也不肯听。”侯冠玉这句话,谭绍闻几乎反唇,只因众父执在座,吞声受了。这也是侯冠玉在谭宅缘法已尽,一句话割断了三年学的根子。
  迟了一会,酒阑人散,绍闻躬身送出胡同口。回到家中,把脸气的白白的。王氏慌了,问道:“怎的头一遭陪客,就惹的气成这个样子?”问了半天,绍闻道:“我肚里疼。”王氏越发慌张,说:“我与你揉揉罢。你是怎的?你舅说,先生们与你讲书哩。是怎的了。”绍闻抱着肚子说道:“我一向原没读书,娄先生、程大叔说我的不是,是应该的。这侯先生儿,趁着众人,说他每日教训我,我不听他。他每日看戏、赌博,就不说了。我到学里,十遭还撞不着一遭。这几年就是这个样子。自今以后,我要从程大叔读书哩。”王氏又问道:“你丈人没说啥么?”绍闻道:“没有。”王氏叫德喜问道:“你每日在学伺候,对我说先生好;到底先生近日是怎样的?”德喜道:“先生近日断了赌了。”王氏又问王中道:“侯先生还赌博么?”王中道:“大相公知道,难说奶奶不知道。”王氏道:“我怎的知道!德喜、双庆每日对我夸先生好工夫,都是哄我哩。先生既每日赌博,学生还读什么书哩?明日开发了罢。冰梅,你与大相公开铺,打发他睡,我去与他弄姜茶去。”
  妇人性子,说恼就恼,也顾不得干姊妹之素情,弟妇曹氏作合之体面,这供给竟不送了。侯冠玉看事不可为,还等讨完束金,扣足粮饭以及油盐钱,依旧去刘旺家住去。撇下胡同口房子一处,王中只得锁了门户。
  正锁门时,只见娄宅小厮叫道:“王叔,俺家大相公来拜,在门前候的多时了。”王中连忙到家,对小主人说知。及至前院,阎相公早已让至东厢房坐下。原来谭孝移灵柩,占了正厅,管待宾客,只在二门里东厢房里。
  谭绍闻整衣到了东厢房,说道:“失迎,有罪。世兄进学,恭了大喜。弟尚未与先生叩喜。”娄朴道:“蒙老伯作养,今日寸进。烦世兄开了正厅,到老伯灵前叩头。”绍闻吩咐王中,开了正厅门。娄朴穿了遥溃枇榍捌穑俊彼陌荨I芪排憷瘢圆淮怠P欣褚驯希ζ拥溃骸胺车胶笤翰干媳撸魉敌欣瘛!鄙芪诺溃骸安桓业薄!甭ζ拥溃骸拔裟暝诖硕潦椋嗝刹刚绽恚袢沼Φ笨耐焚餍弧!鄙芪沤械拢捕ド纤等ァI偾辏患孪捕角疤担骸扒肼ο喙!鄙芪排阕怕ζ樱搅寺ハ隆<送跏希衅疬道瘢跏喜豢希芰税肜瘛K档溃骸澳懔礁鐾Ф潦椋袢漳惚阈麓卮爻闪诵悴牛貌幌踩恕!
  娄朴道。”府县小考,世兄丁忧未遇,所以院试不得进常”这说得王氏心中欢喜,便说:“让相公前边坐。”绍闻陪着,仍到东厢房。须臾,酒碟已到。酒未三杯,早是一桌美馔。吃毕,娄朴辞去,绍闻送至大门,说道:“容日拜贺。”娄朴回头道:“不敢当。”遂上马而去。
  到了次日,王氏在楼下说:“福儿,你去叫王中来。”绍闻吩咐双庆儿去叫。少顷,王中到了,王氏道。”昨日娄宅新秀才来拜。也该备份贺礼,叫大相公去走走。”王中道:“是。”
  王中协同阎相公到街上,备贺礼四色——银花二树,金带一围,彩绸一匹,杭纱一匹。收抬停当,叫德喜儿拿在楼上一验。王氏说道:“好。”
  次日,绍闻叫阎相公开了一个门生帖奉贺,一个世弟帖答拜。宋禄套车,双庆儿跟着,径到北门娄宅来。下车进门,娄朴陪着,到了客厅。展开礼物,请师伯与先生出来叩喜。娄朴道:必先生回拜张类老、孔耘老二位老伯,今日同到程叔那边会酒。”绍闻只得请师伯见礼,小厮去禀。少顷,只见娄昣拄着拐杖出来,说道:“大相公一来就有,不行礼罢。”看见桌面东酉,指道。”这是大相公厚礼么?”绍闻道:“菲薄之甚,师伯笑纳。”娄昣道:“我不收,虚了相公来意。只收一对银花,别的断不肯收。我回去罢,你两个说话便宜。”说着,早拄拐杖,哼哼的回去。口中只说:“留住客,休叫走。”
  绍闻只得与娄朴行礼,娄朴不肯,彼此平行了礼,坐下。
  少顷,酒到。绍闻叫移在内书房崇有轩里说话,也不用酒。娄朴吩咐小厮,将酒酌移在南学,二人携手同到。坐下,绍闻道:“世兄游伴,就把我撇下。”娄朴道:“世兄守制,所以暂屈一时。今已服阕,指日就可飞腾。”绍闻笑道:“我实在没读书,像世兄功夫纯笃。前日先生说我,我好不没趣呢。我还有一句话对你说,我一定要从程大叔读书哩。前日先生说我还留情,程大叔接着霹雷闪电,好吆喝哩!我脸上虽受不得,心里却感念。程大叔说的,俱是金石之言。”娄朴道:“要从程大叔读书,却也难。也不说程大叔家道殷实,无需馆谷;但这位老叔,性情豪迈,耐烦看书时,一两个月,不出书房门。有一时寻人吃起酒来,或是寻人下起围棋,就是几天不开交。我前日去与这老叔磕头,到了书房门,这位老叔在书房弹琴哩。弹完了,我才进去。见罢礼,夸奖了几句,勉励了几句,说道:‘我有新做的两首绝句,贤侄看看。’我也不知诗味,看来只觉胸次高阔。世兄若愿意从他,我看透了,这老叔不肯教书。依我说,世兄只把这老叔的话,常常提在心头就是。”绍闻道:“世兄说的是。”吃完了饭,娄宅只收银花,别的依旧包回。
  原来谭绍闻,自从乃翁上京以及捐馆,这四五年来,每日信马游缰,如在醉梦中一般。那日程希明当头棒喝,未免触动了天良。又见娄朴,同窗共砚,今日相形见绌。难说心中不鼓动么?若就此振励起来,依旧是谭门的贤裔,孝移的孝子。但是果然如此,作书者便至此搁笔了。这正是:
  鸿钧一气走双丸,人自殊趋判曝寒。
  若是群遵惟正路,朝廷不设法曹官。

第十五回 盛希侨过市遇好友 王隆吉夜饮订盟期
  却说王隆吉自从丢了书本,就了生意,聪明人见一会十,十五六岁时,竟是一个掌住柜的人了。王春宇见儿子精能,生意发财,便放心留他在家,自己出门,带了能干的伙计,单一在苏、杭买货,运发汴城。自此门面兴旺,竟立起一个春盛大字号来。
  有一日,隆吉正在柜台里面坐,只见一个公子,年纪不上二十岁,人物丰满明净,骑着一匹骏马,鞍辔新鲜。跟着三四个人,俱骑着马;两三个步走的,驾着两只鹰,牵着两只细狗。
  满街尘土,一轰出东门去。到了春盛号铺门,公子勒住马,问道:“铺里有好鞭子没有?”王隆吉道:“红毛通藤的有几条,未必中意。”公子道:“拿来我看。”隆吉叫小伙计递与马上,公子道:“虽不好,也还罢了。要多少钱?”隆吉道:“情愿奉送。若讲钱时,误了贵干,我也就不卖。”公子道:“我原忙,回来奉价罢。”把旧鞭子丢在地下,跟人拾了。自己拿新鞭子,把马臀上加了一下,主仆七八个,一轰儿去了。
  到了未牌时分,一轰儿又进了城。人是满面蒙尘,马是遍体生津,鹰坦着翅,狗吐着舌头,跟的人棍上挑着几个兔子。
  到了铺门,公子跳下马来,众仆从一齐下来,接住马。公子叫从人奉马鞭之价。隆吉早已跳出柜台,连声道:“不必!不必!
  我看公子渴了,先到铺后柜房吃杯茶。”公子道:“是渴的要紧,也罢。只是打搅些。”
  隆吉引着公子到了后边。这不是七八年前,娄潜斋、谭孝移坐的那屋子,乃是生意发财,又拆盖了两三间堂屋。窗棂槅扇,另是一新,糊的雪洞一般。字画都是生意行,经苏、杭捎来的。一个小院子,盆花怪石,甚属幽雅。这公子满心喜欢。
  小厮斟上茶来,隆吉双手亲奉,公子躬身接饮。茶未吃完,小厮拿洗脸水,香皂盒儿,手巾,到了,公子只得洗了脸。方欲告辞,果碟酒莱,已摆满案上。公子道:“那有取扰之理。”
  隆吉道:“少爷出城时,已预备就了。”暖酒上来,隆吉奉了三杯。从人进来催行,隆吉那里肯放,又奉了个大杯儿,方才放走。公子谢扰不尽,出门上马而去。这鞭子钱,一发讲不出口来。
  这原是隆吉生意精处。平素闻知公子撒漫的使钱,想招住这个主顾。今日自上门来,要买鞭子,隆吉所以情愿奉送。知公子回来,口干舌渴,脸水茶酒预先整备。所以见面就邀,要挂个相与的意思。
  到第二日早晨,只见一个伻头拿着一个拜匣,到铺门前。
  展开匣儿,取出一个封套帖,上面写着:“翌吉,一品候教。眷弟盛希侨拜。”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儿:“恕不再速。辞帖不敢奉领。”隆吉道:“多拜尊大爷,我事忙,不敢取扰。”伻头道:“来时家大爷已吩咐明白,不受王相公辞帖,明日早来速驾。”王隆吉也难再辞。
  到了次日,早有人来速。只得鲜衣净帽,跟着一个小厮去盛宅赴席。原来这盛宅之祖,做过云南布政,父亲做过广西向武州州判,俱已去世。遗下希侨兄弟二人。弟希瑗,尚小,还从师念书。这希侨十九岁了,新娶过亲来,守着四五十万家私,随意浪过。这王隆吉到了盛宅,只见门楼三间,中间安着抬过八抬轿的大门。内边照壁有三四丈长。”前站着三四个家人,隆吉也有见过的,都是街面上常走的。见了隆吉说道:“王相公来了。”内中一个道:“我引路。”从五间大客厅门前过去,东边是一道角门儿,又是一个院子。一个门楼,上面写着“盛氏先祠”,旁注年月款识,一行是“成化丙申”一行是“吉水罗伦书”又过一个院子,院里蓄一对鹅,三间正房,门上挂着一个猩红毡帘子。引路的说了一声:“客到!”只见一个小家撞掀起帘子,盛公子出来相迎,说道:“失迎!失迎!”
  进的屋去,行礼坐下。公子谢了盛情。只见墙上古款新式,也难认识,大约都是很好的。条几上古董玩器,一件也不认的。
  只闻得异香扑鼻,却不知香从何来。隆吉暗道:“果然天上神仙府,只是人间富贵家。”
  两人吃了茶,隆吉便道:“昨日简亵少爷。”盛希侨道:“昨日过扰。但这尊谦,万不敢当。你我同年等辈,只以兄弟相称。我看你年纪小似我,我就占先,称你为贤弟罢。”隆吉道:“不敢高攀。”希侨道:“铺子有多少本钱?”隆吉恐失了体面,尽力道:“有七八千光景,还不在手下,每日苏杭上下来往哩。”希侨道:“原来有限哩。”隆吉接口道:“所以周转不来。”
  又坐了少顷,希侨道:勺弄个玩意儿耍耍罢。”隆吉道:“我不会什么。”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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