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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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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解衣就寝,那栖埘栖桀的鸡儿,早已高唱起来。
  却说次日早饭后,已有几个索讨的,绍闻无以为偿。那催账的奚落,只得受了几句。
  又过了一天,却早夏鼎在门前推敲。双庆开门,夏鼎带了一个小炉匠,挑着担子进来。双庆道:“这是做甚的?”夏鼎道:“你家大叔要做几件铜器家伙,托我代寻的匠人。你向后边说去。”双庆到东楼前说:“前边有客。”绍闻在楼窗里伸出头来,向下问道:“是谁?”双庆道:“不过是隍庙后,还有谁哩。还跟了一个小炉匠。”冰梅扯住绍闻道:“你就说你没在家,叫双庆开发了他罢。”绍闻向双庆道:“你就说我没在家。”那知楼高声远,已透到夏鼎耳朵里。双庆出来到客厅,方欲开言,夏鼎道:“楼上叫你说他没在家,是也不是?”双庆道:“好耳朵!”夏鼎道:“也不是我耳朵尖,是你大叔天生贵人,声音洪亮。快出来罢,你就说立等着说话。你家也没有可拐的东西了,怕什么?”双庆回来说:“他不走,一定要见大叔哩。”冰梅在楼上说:“真正没在家,你回复不了?”
  这夏鼎早在东角门口嚷道:“出来罢,不必推三阻四的。”巫氏听见,叫老樊对说:“小孩子日子浅,不用惹生人喊叫,你出去答应他,就在前边说话罢。”绍闻只得下楼,来到厅上。
  夏鼎道:“你前日把两个破军星圈在家里,惟恐人知。今日正经增福财神到了,你却又推故不出来。你今日没一个钱,你会怕。等盛大哥回来,还了你银子,到那时你再怕,怕的也有个道理。你跟我上账房来。”
  到了账房,铜匠正在那里端相墙垣高低,门户曲折。见了绍闻,为了个礼儿。夏鼎道:“此人姓何,名叫许人。你要什么铜器,碗、盏、碟、匙,都会做的奇巧。”绍闻道:“旧的已坏,新的又做不起。”铜匠道:“旧的用不得,正好销毁。放着没用,毁了却有用。我渴了,取盏茶吃。”绍闻即叫双庆取茶。铜匠见无人在前,说道:“此处可挖炉,这边可以开洞。锁住前门,正好动手。”绍闻道:“这话我俱明白。但我听说铜烟厉害,不能遮藏。兼且铜臭薰人,恐四邻不依闹出事来。我万万不敢。”夏鼎道:“铜臭是至香的,四邻都占光彩,倒不好么?何老哥,你把新钱取出,叫谭贤弟看看。”何铜匠果然取出二百钱来,绍闻看见轮廓完好,字画分明,心里又有些动火。铜匠道:“相公不必害怕。我不过占住这所房院,出锁入锁,每日在街上赶集做生意。到晚回来,你有铜,我便与你铸,算我的房租。每夜不过做百十文,又不开大炉,怕甚的。”
  夏鼎道:“还有一处大乡宦宅子,此时主人不在家。等回来时,只用俺二位举荐,大大做一番:办铜的办铜,买铅的买铅,贩钱的贩钱,那时才大发财源哩。如今不过小敲打儿,够谭贤弟每天买青菜就罢。”
  绍闻本是一个心嫩面软的性情,况且利令智昏,人情难免,心中便觉前夜与冰梅所说的那话,有些过火。又想盛公子回来,此事有八九分必做,他的门头儿大,宅院深邃,满相公又诸事通融精乖。此时若打断了,盛宅大做的事,便难接绪推许。胸中一转,不觉说入港来。
  却说冰梅怕有铸钱之事,见双庆回来,便问:“你忙什么?”双庆道:“前边要茶哩。”冰梅道:“你且往前边听听,是说什么。我叫老樊与你送茶。”双庆即到账房窗外听的明白,回言隍庙后是说铸钱的话。冰梅心中害怕,却也无之奈何。
  方欲叫双庆请大叔回来说话,恰好王象荩提了两个罐儿,送来腌的咸菜,又一篮柿子。冰梅有了主意。王象荩到堂楼,把菜交与王氏,说:“这菜园的茄子,俺家用醋酸了一罐子。这是一罐子酱黄瓜。送与奶奶下饭。”王氏道:“叫你家费心。小女儿长的高了?”王象荩道:“也会改畦薅草。大叔哩?”
  王氏道:“前边有客。”王象荩道:“兴相公哩?”王氏道:“在东楼上念书。”王象荩道:“好,好。我还与兴相公漤了一篮柿子哩。”遂走到东楼门,听见兴官果然在楼上念书,喜之不胜,叫道:“兴相公歇歇罢,下楼来吃漤柿。”冰梅计上心头,拉着兴官来接柿子。近到王象荩身边,悄悄一句道:“前账房要铸钱。”兴官已接柿子在手,冰梅亦拉的上楼去了。
  这王象荩听这一句话,打了一个冷颤。心中想:“这该如何处的?”却见双庆提着茶,说:“王叔好呀!”王象荩道:“前边是何处客?”双庆道:“隍庙后哩。”王象荩道:“隍庙后是谁?”双庆道:“瘟神庙邪街。”王象荩方知是夏鼎。
  王象荩拉住双庆道:“他又做什么哩?”双庆道:“我不说,你去看看何妨。”王象荩道:“还有什么人?”双庆道:“还有一个铜匠。”王象荩已知冰姐之言不虚,即随双庆上账房来。
  进门向绍闻道:“大叔好。”夏鼎早吓了一跳。王象荩看见有几根炭,一堆青灰,又有两三个锅子。却不知那是前日烧丹灶上灰,只说见了当下的钱炉。又见桌上有二百钱。取钱在手一看,不大不小,真是一个模出的,且又新的出色。走到夏鼎面前,一手揪住孝衣,劈面就连钱带拳打去。夏鼎往后一躲,这拳已到鼻子上,早已双孔滴衄。何铜匠急忙拉住手。若不然,再一拳时,便不得了。王象荩骂道:“好贼子,真正忘八肏的,把俺家的家业送了,还要送俺家性命么?我今日就与你把命兑了罢。”绍闻道:“王中,你疯了!怎撒起野来。”王象荩道:“大相公呀!我打死这个忘八肏的,坐监坐牢,我情愿与他偿命。我不打死他,他要叫大相公坐监坐牢哩。这私铸制钱,是何罪名!不如我打死他,除了目前之害,报了往日之仇。我这个命算什么,死了全不后悔。”举手又打将起来。夏鼎道:“王中爷!我走了就是了,再也不来你家何如?”王象荩道:“你这忘八肏的,如何能走。只以出首到官,先把您两个忘八肏的下到牢里,再说割头的话。”那何铜匠听说出“出首到官”四个字,早已提过箱炉,插上扁担,一溜烟儿跑了。绍闻架住手,说道:“你说出首,岂不难为了我?”王象荩道:“我叫代书写上大相公状子,我是抱呈家人,原就是大相公出首,告这狗肏的。”拉住夏鼎往门外捞。夏鼎见铜匠走了,便道:“你说出首,有何凭据?”王象荩道:“这二百钱就是刚帮硬证。”夏鼎道:“这是我每年积攒的。”王象荩道:“你还强口!你说是每年积攒的,如何这样新,这样涩?咱们只宜当官去说。你不跟我去,我就喊起乡约地保来。”夏鼎急了,说道:“王中爷,你就饶了我这忘八肏的罢,我再也不敢如此了。”绍闻气道:“王中,王中,足够我听了。双庆,你还不把这疯子拉回去?”双庆用力拉住,说:“王叔走罢。”王中兀自不放。
  绍闻掰开手,双庆拉开。出的账房门,还骂道:“这个活埋人看送殡的东西!我再遇见他,只以刀子攮死他完局。”
  双庆拉住王象荩去了,绍闻作揖就跪,说道:“算我得罪,只磕头罢。”于是陪礼。夏鼎也跪下,把头点了几点,说:“我有啥说哩,罢了,罢了。只拿水来洗洗我的鼻子,我走就是。”绍闻叫双庆拿来盆水,夏鼎洗了,说:“贤弟,你看我这孝衣上血点子,这如何街上走?有人问我,我该说被谭府上盛价打的?我这乌龟脸,不值三个钱,可惜贤弟家法何在?”
  双庆道:“你脱下来,我与你老人家用水捏一捏,不过洗净了就罢。”夏鼎道:“胸前带着样子极好,这才叫做为朋友的心血不昧。”双庆忍不住笑了。这夏鼎见双庆笑,自己忍不住嗤的一声也笑了。绍闻也笑了,说:“双庆快换水来,作速洗洗罢。”夏鼎道:“这现成的水,不用换。”绍闻道:“快脱下来。”夏鼎果然脱了孝衣,递与双庆。双庆接过来,只是不洗。
  夏鼎道:“你不洗,我自己捏捏罢。”双庆道:“洗了不好。”
  绍闻道:“怎的不好?”双庆道:“夏奶奶才不在了,这只算夏叔哭的血泪,留着一表孝心。”绍闻吆喝道:“通成了没规矩。”
  要知双庆敢于如此嘲笑者,一来夏鼎人品可贱;二来见王象荩打了客,也没甚的意思;三来是自己想出笼,也就不怕主人烦恼。
  不言夏鼎洗了脸上的血,捏了衣上赪痕,自己松松的去讫。
  且说王象荩到后院,王氏问道:“前院吵嚷什么?你脸上怎的白哩没一点血色?”王象荩道:“夏鼎在前院铸私钱,这是大犯王法的事儿。我真真恨极了,把他打了。”王氏道:“你遭遭如此硬性。他在咱家,有不好处,也有好处。”王象荩道:“他在咱家,全是不好处,半厘好处并没有。我知晓,奶奶不知晓。大相公也极知晓。”王氏道:“你为甚的前四五天不来,若早来时,把那道士打一顿,省的他拐咱二百三四十两银子。”
  王象荩道:“这话我不懂的。”王氏道:“大相公请了两位道士,说是看阳宅哩。不知怎的就烧起银子来,说一两可烧十两,十两可烧百两。到了黑夜间,撇下道衣道帽,把银子拐的走了。”
  王象荩方晓知有烧银之事,咳了两声,说道:“这铸私钱比那烧银事大。烧银子不过拐了银子。这铸私钱,是犯法的事。官府晓知,就要坐监坐牢,还要充军割头哩。所以我一定打他。况奶奶只守着大相公一个儿子,上关祖宗,下关儿孙。即是家业不胜从前,还可改悔,另为整顿。若是犯了私铸。官府定了罪名,就万不能改悔了。”
  正说间,绍闻已到,说道:“王中,你太莽撞,万一打下人命,可该怎的?”王象荩道:“我本意就是要打死他,我与他抵命。大相公就不必怕他再来引诱了。”冰梅此时进了堂楼,向王氏道:“王中总是一个向主子热心肠。若是别个,出了咱家门,就不肯再管闲事。看他为咱的事,破上偿命,岂不是一个难得的么?”王氏也心下少动,向王象荩道:“大相公楼下生了一个小学生儿,到后日请客吃面,叫你家赵大儿来撺撺忙。把小女也引来我瞧瞧。”王象荩道:“我也该来伺候客。”绍闻道:“南关菜园邻居少,你要也来了,怕人家扭开锁。我也怕你性子不好,得罪客。只叫他母女两个来罢。”王象荩道:“我先一日送些菜来,送他母女两个,我就在家看门。”王氏道:“这就极好。”
  因留王象荩吃饭,这冰梅又夸了王象荩几句好处,想拨动王氏心回意转。
  阅此一回,看官休疑王中这样卤莽猛撞,好生无礼。正是邪道曲径,义有不容。有诗为证。
  国家第一要忠臣,义愤填胸不顾身;
  试看唐朝擎笏手,廷殴朱泚是何人。

第七十七回 巧门客代筹庆贺名目 老学究自叙学问根源
  却说巫氏分娩,得了一个头生男胎,全家岂不喜欢?只因丹客提炉,铜匠铸钱,吵闹个盆翻瓮倒,麻乱发缠,那顾哩这个悬弧大喜。此日已过三朝,巫宅方才来送喜盒。少时,巫氏之母巴氏同晚子巫守文来到。王春宇家喜盒也到,王隆吉跟母亲来了。巴庚、钱可仰、焦丹也攒了一架盒子抬来。俱将来人一处管待,即把王象荩所撇下新钱二百,搀兑了旧制钱,放了喜赏。
  德喜正发放犒从喜封,忽见宝剑夹个大毡包来到。德喜告于主人说,盛宅来送贺礼。绍闻叫到厅上,问道:“你先回来了?”宝剑磕了头,说:“一齐回来了。”绍闻道:“你少爷有字来,说还要上浙江去,如何回来这样早?”宝剑道:“少爷要替舅老爷送家眷,舅老爷怕少爷到杭州西湖上花钱,不想叫去。说河南俺家老太太年纪大了,二少爷年轻,别的家下没人,去了耽搁一年半载不放心,一定叫回来。适然山东本城亲戚们饯行,叫个昆班唱堂戏。内中有个老旦,一个副净,原在咱班上唱过戏。说山东这戏今要连箱卖。这两个人从中串通,就连人带箱买过来。”绍闻道:“怎的这个凑巧,人家就肯卖么?”宝剑道:“那也是山东大乡绅养的窝子班。因戏主病故,那老太太拿定主意,说戏班子在家住着不好,一定不论贵贱要卖。少爷看见两个旦脚又年轻,又生得好看,去了包头,还像女娃一般。声嗓又中听,一笴笛儿相似,一定不肯放。只费五百银子,当下交与一百两,剩下明年全完,批了合同文约,连箱全买了。少爷把那粗糙东西——虎额、龙头、龟盖、蟹壳,天王脸、弥勒头、旧头盔、枪、刀、锣、鼓、喇叭,以及一些旧蟒、旧女彩、旧头巾、破靴,分成四个箱,卖与历城县一个快头儿。那快头是得时衙役,也招架两班戏,一班山东弦子戏,一班陇西梆子腔。他给了四十两银买的去。少爷把这鲜明鼎新的,装成四个箱,交与咱家旧日唱老旦、副净的,押着箱,连人都回河南来。交与他四十两,做路上盘费。人人说这五百两,还不够当日十分之三哩。小的拿这毡包内,乃少爷送谭爷的人情:沂州茧绸两整匹,张秋镇细毛绒毡两条,阳谷县阿胶一斤,曲阜县楷芽一封。全不成什么东西,少爷叫谭爷胡乱收了,聊表远行回来的人意罢。”绍闻道:“费心,费心。”宝剑道:“还有一句话,少爷说谭爷讨得闲,今日就瞧瞧去。”绍闻道:“我忙的了不的。因生一个小孩子,亲戚都来送喜盒,打算这两日就请客。”宝剑又磕头叩了喜,订了明日到娘娘庙街的话。
  留宝剑吃饭,宝剑不肯,与了赏封去讫。那抬盒的也得赏而去。[汶网//。。]
  绍闻便到楼下,商量请客的话。王氏道:“女客已各回家,唯有你外母住下。如今且暂请吃个小面儿,到满月再请吃汤饼大面。”绍闻道:“凭娘酌度。”王氏道:“我想当下且请送喜盒的客,我心中还想请几位未送盒的女眷,都是我心中丢不下的。趁这喜事,会合会合。但家中不比前几年丰厚,还要费个周章,你看怎的料理?”绍闻道:“过了明日再酌度。那盛大哥借咱一百二十两,明日我去看他,要到手里,任娘说请谁,我齐请来与娘会合。”王氏道:“很好。”一夕晚景不表。
  到了次日,绍闻携德喜上盛宅来。适逢盛希侨、满相公具在门首看卸箱,一簇儿梨园都在。盛希侨见谭绍闻,一手扯住,只说:“恭喜,恭喜,又得了侄子。”早已走在厅上。绍闻方欲作揖,说:“远路风尘,更谢多贶。”盛希侨道:“咱就不用作揖。也不用说我的话。你只说那一日做满月,我送戏。”
  绍闻道:“你不知我近日么,做不起满月。”盛希侨笑道:“你就不用说那话阻我的高兴。昨日宝剑回来,说贤弟恭喜,我已算计就了,我欠你一百二十两,今日先与你二十两,拿回去,且济手乏。你做满月我再送过一百两,把咱两个的账拉倒。你不做满月,我就不欠你的了,算助我买箱,也一切拉倒。”盛希侨此话已将绍闻挟住,口中略有应允之意。盛希侨便一片声叫人请满相公来。满相公上的厅阶,口中“恭喜!恭喜!”说:“先忙着哩,没得作揖。”到了绍闻面前作揖坐下。”弄璋大喜,改日造府晋贺。”绍闻道:“偶尔添丁,何敢劳尊驾枉临。”
  盛希侨道:“咬文嚼字肉麻死人,快说正经话罢。我如今叫谭贤弟做满月,就唱这新戏。也不用那绫条子,纸对子,绸幛子,爽快送上一架围屏。到明日扎彩台子,院里签棚,张灯挂彩,都是你老满的事。”满相公道:“自然该效劳,我别哩会做啥哩。”盛希侨道:“如今先叫你写报单,抚台、按台、布政、按察照壁后四张,五门五张,你就写下十来张,使人贴去。”
  绍闻道:“戏便领下,屏却不敢领。生一个小孩子,如何大声张起来。”盛希侨道:“你也不用作难,不化你的什么。我有七八架屏,舍二弟分了四架,我还有四架。除玳瑁雕漆屏我不送你,别的你拣上一架,留下画,撕了旧文,张上新文。那日送去,体面不体面?”绍闻道:“即令做满月唱戏,这屏我万不敢领。你且说屏文上写上啥哩?岂不叫人传笑。”满相公道:“这有何难,就做成老太太寿屏。”绍闻道:“家母生辰,去小孩满月,还差小半年,如何此日讲庆寿的话?”满相公道:“老太太年近七旬,不拘那一天,都是老人家的好日子,何必定然是生日才庆寿呢。如今庆在寿诞之前,央人作文,把生孙的事带上一笔,双喜同贺,岂不是你光前裕后的事业?”盛希侨哈哈大笑道:“老满,我服了你真正说话到家。你遭遭都像这个有才料,就是好白鲞,我还肯吆喝你么?”满相公笑道:“罢么,你乎日吆喝过我不曾?休在谭相公面前壮虚光。”
  盛希侨道:“闲话少说。你去东院叫那两个旦脚来,管保谭贤弟一看,就把事定了。他也再不想玉花儿、九娃儿。”满相公道:“闲着宝剑做啥哩?”盛希侨道:“他两个下车时,你那两只眼还顾的什么。如今差你去叫,休要撇清。”
  少焉,满相公领两个旦脚上厅来。盛希侨道:“与谭爷叩头。”这两个新旦脚,看谭绍闻不像现在富商贵官气象,把腰略弯一弯,说:“磕头罢。”绍闻看两个时,果然白雪团儿脸,泛出桃花瓣儿颜色,真乃吹弹得破。这满月演戏之事,早已首肯了八九分,说:“好标致样儿。”盛希侨道:“你还没听他唱哩,这嗓眼儿真真天生的一笴箫。贤弟唱了罢。”绍闻略为沉吟,说:“唱就唱。”公子向满相公道:“何如?”
  旦脚道:“且再迟几天。俺身上害乏困,略歇几日再去伺候。”盛希侨道:“傻孩子,谁叫你就唱哩。你看前日在舅老爷席上,陈老爷一连点了三出,那席上老爷们,都恼那个陈老爷不知心疼你。你两个唱了一出,爽利就硬不出来,陈老爷也自觉的没才料哩。我再对你说:如今你新来了,我还没吩咐厨下,你两个爱吃什么,只管对宝剑说,休因为脸儿生受了屈。你两个歇去罢。”二旦款款去讫。
  绍闻道:“你既极力怂恿,我齐认下。但我今手中无钱,巧媳妇难做没米粥,该怎的摆布?今日一总商量明白,将来好照着章程办理。”盛希侨道:“啥是章程,银子就是章程。‘火大蒸的猪头烂,钱多买的公事办’。老满,咱账房有多少银子?”
  满相公道:“前日二少爷补过粮银三十两,再没别项。”盛希侨道:“贤弟你且拿去铺排,这余下九十两,我再一次送去。”
  满相公道:“银子不用说了。屏用那一架哩?”盛希侨道:“把西厢房放的那一架送了罢,说是成化年间沈石田的山水,我并看不出他的好处。把字儿撕下来卷起,另买缎子写文张在上面。这装满裱褙,贴锦边,买泥金,老满你统去早办。办完了,临时你好再办棚。”满相公道:“这宗除了做文、写金两项,我全揽下。至于约客照席,我是隔省人,也不能办。”盛希侨道:“那是夏逢若的事。他是钻头觅缝要照客的人,爽快就交与他。”绍闻心中有王象荩打过夏逢若的事,怕惹出话来,因推故说:“夏哥有母丧在身,孝服之中,如何办喜事哩?”盛希侨道:“他论什么事,叫他换衣服,不愁他不换。”绍闻道:“他要办理葬事,还托我求大哥帮助些须。”盛希侨道:“哎呀,可笑之极,我还未与他吊过孝哩。宝剑,你去对门上说,叫人请夏爷去。”
  恰好夏鼎因王象荩打过,不敢再托绍闻,每日只打听盛希侨回来否。忽一日得了山东回来信息,径来娘娘庙街,口说看望,实希帮助。所以门上方请,恰到门首。一同进来,夏鼎见盛希侨磕下头去,希侨拉住道:“来的妙,来的妙。前日失吊的话,我也爽利不说他。老满,你把方才商量的事,对夏贤弟说说。”满相公遂把送屏庆寿诞、演戏贺弥月的话,述了一遍。
  夏鼎道:“我再也不敢管他的事,他家盛价厉害。”绍闻怕说出打字,急接口道:“王中不过与你抢白了几句。我彼时就陪过礼。你去后,我又叫至客厅,罚跪打了十竹板子。”盛希侨道:“陪了礼就丢过了,不许找零账。夏贤弟,这约客照席,都是你的。”夏鼎道:“我要殡先母,顾不的。”盛希侨道:“你的殡事且靠后些,办了一宗再办一宗。听说你还叫我帮帮,过了这事,我自有酌度。这老人家归天,真正是喜丧,丧戏一台,是不能少的。”夏鼎道:“可杀了我了,我如何唱的起丧戏。”盛希侨道:“放心,放心,有我哩。咱且商量这一台戏,你那事,改日再定日期。”夏鼎见公子有了担承意思,说:“任凭大哥酌裁。总是我没钱,未免发愁起来。”盛希侨道:“不胡说罢。您三个商量现在的事,我去东院看看这两个孩子吃了饭不曾。老满,你把银子交明,那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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