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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不是狗-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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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骑着马;我开着车;马跑起来时我就快开;走起来时我就慢开;又耗油;又费时;从天葬台到阿柔家;走了大半天。

白玛走出帐房来迎接我们。虽然此前我已经知道白玛和阿柔是孪生姐妹;到了这里一比较;适才明白朵藏布为什么说阿柔就是白玛;白玛就是阿柔。因为她们是那种外表几乎没有差异的双胞胎;连说汉话和藏话的措辞以及语气神态都一模一样;人们很难分得清楚;就只好说这个就是那个了。但是我分得清楚;白玛对我亲切;阿柔待我冷淡;尤其是她们两个在一起时;我的感觉立马分开了:好感觉往白玛身上跑;不好的感觉往阿柔身上去。

白玛有些吃惊:“色钦啦;你怎么来了?”

“我知道你和托勒在这里我就来了。托勒呢;藏獒托勒在哪里?”我看到帐房前的草地上;一团黑影动荡了一下。

白玛有些感动:“托勒又不是你的藏獒;让你这么费心牵挂。”

姐妹两个商量了一下;决定留我住一夜;第二天带我去阿柔家的雪山寨子看金獒和黑獒。白玛指着阿柔家的白帐房;告诉我里面是我今夜睡觉的地方。

我谢绝了。我把北京吉普开过来;挡住噢噢不休的凉风;和草地上的藏獒托勒待在了一起。

藏獒托勒好多了;比起我给它清洗伤口的那天晚上;看着像个藏獒了。它知道我来了;虽然它的眼睛只是两个黑洞;根本看不见;耳朵被烧得变成了一团肉;很难听得清;伤残的鼻子也让它无法拥有正常的嗅觉;但是靠着活跃的思维!发达的感觉;它还是用准确的判断维护了一只草原藏獒的声誉:仇视一切危害;感恩一切帮助。它用颇抖的肌肉迎接我的靠近然后安静地接受我的抚摸就是证明。

我问白玛:“你换过一次药了?烧伤膏没用完吧?

一定要坚持三天换一次;药用完了就去麦玛镇找大夫要;大夫不给就找鹫娃州长。”

白玛答应了一声;从草地上拿起一件晾晒的东西说:“这个;你的。”

我一看是我的贴肉背心;已经洗得干干净净。我说:“不用给我了;把它留下来给托勒包扎伤口吧。”

她没说什么;又把贴肉背心晾晒到了草地上。

我又问白玛:“它排便了没有?”

“噢呀。”

“撒尿了没有?”

“噢呀。”

“那就好那就好;看样子内脏是好的。还是先不要喂肉;一个月内只给它喂牛奶!肉汤!糟把糊糊!稀饭。一个月以后试着喂一点熟肉;它的犬牙没了;臼齿也就是大牙好不好用还不一定;肉一定要软软的!

熟烂的;要是大牙好使;再把生肉加进去;但千万不能喂骨头;脆骨也不行。”

“噢——呀。”

然后;我一边吃着白玛给我端来的羊肉白米稀饭;一边跟藏獒托勒说话;随便说;想起什么说什么;只要能让它感觉到我语气里的柔情蜜意就算达到目的了。吃完了;也说累了;就挨着它静静坐着;让它知道我在跟它一起度过这个春天寒冷的夜晚。我知道我爱上了托勒。出于我的本性;我是那样怜惜它;简直就像怜惜我受伤的孩子和情人;怜惜我的藏獒斯巴。我躺在草地上轻轻拥楼着它;在一种柔情似水!

温存如侣的感觉中;打了一个吨又一个吨。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一接触藏獒就会如此动情;靠谱的解释是打小的因缘!天生的喜好!骨子里的热爱;或者我前世也是一只藏獒;因为救过人有了福德;自己也转世成了人。可是我转人转得不彻底;还带了一些獒性来到人间;所以见了藏獒就流连忘返;温情脉脉。更让我高兴的是;我的心情藏獒托勒也能懂得;它的一颗獒心朝我靠近着;那就是舌头舔我的举动;湿波渡的;被夜风一吹便有些冰凉。我这才意识到它一直在舔欲我左手腕上被各姿各雅咬出的伤口——我执意不打狂犬病疫苗;执意不抹药不包扎;但藏獒托勒认为这样是危险的;必须用舌头替我消炎杀菌。可是托勒看不见!闻不着;它怎么知道我这里有伤?莫非它被大火烧残了五官之后;剩下的每一根獒毛都有了五官的功能?

谢谢了藏獒托勒。我在感念中彻底睡着了。

阿柔家的雪山寨子在没有车道的深山里;我只好丢下我的北京吉普。丢下的还有阿柔移动的家。跟白玛家一样;阿柔家只有阿柔一个人;也没有羊群;只有几头挤奶的母牛和三匹骤马拴在地绳上。离开时我问白玛:“你把家搬到哪里去了?你的牛呢?”白玛淡淡地一笑;没有回答。我又说:“这里没人不要紧吧?要是窃贼来了呢?”白玛温和地说:“阿柔家的东西;哪个窃贼敢偷?”我说:“那么母牛呢?拴在地绳上吃不到草;它们会饿得挤不出奶的。”阿柔冷冷地说:“没有吃不上草的母牛;没有挤不出奶的奶头。”我想:难道母牛会挣脱绳索去远处吃了草再回来把自己拴上?真是神牛了。还有狼;要是狼来了怎么办?我刚一提到狼;阿柔就说:“你就是我们的狼。”她在骂我是坏人了;我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白玛赶紧解释道:“色钦啦;放心吧;有托勒在;狼不敢来的。”哦;我忘了;獒死不倒威;况且托勒已经死里逃生;正在靠了坚强的意志一点点恢复呢。

我们三个人骑着马;朝着雪山走去。那么大的雪山;峰峰相连;到了山里头;到了雪线下;还觉得真正的雪峰在老远老远的前头。雪线下是黄马褂一样穿在山胸上的整整齐齐的高寒草甸;它托起了雪线的洁白;又牵手着下面林带的黑绿。我们在林带和草甸的衔接处寻找能走过去的路;路总是能找到;又总是会失去。我们走走停停;一会儿骑马;一会儿步行。我走在穿着花借橙裙的白玛和同样穿着花借借裙的阿柔中间;欣赏着美好的人物和美好的景致;忘乎所以地唱起了歌;当然是悲歌:

藏变从眼前消失了;草原上的活物空了一半;不是活物空了一半;是人的心空了一半。

中午的时候;我们停了下来;搬来三块石头;支起铁锅;烧茶吃糟把。然后顺着草甸的陡坡继续走;往下穿过一片松柏林;又穿过一片云杉紫桦混交林;看到了一片碧蓝碧蓝的湖水。绕着湖边的草地往南走;就在湖水和森林交界的地方!遍开着金露梅的缓坡上;出现了一些盘曲向上的栅栏似的寨桩;寨桩里头有几座木石结构的平房。

白玛说:“这就是阿柔家的雪山寨子了。”

我仰头一看;寨子背后是一座冰清玉洁的大雪峰。黄昏的光线带着雪山的洁白描画而来;勾勒着仙境的地盘;凡是美丽的都被勾勒进来了。颜色的涂抹有红有紫有蓝有绿还有白;都是植被都是花朵都是霞光;清幽而平静。唯有金色和黑色是运动的;那就是金獒和黑羹。它们从穿越寨桩的通道里跑出来;金獒扑向白玛;黑獒扑向阿柔;几乎同时站起来;前肢搭上她们的胸脯;让我嫉妒地舔了几下。然后它们才开始注意我;先是黑獒吼了一声;接着金獒也吼起来;它一吼就吼得很久;一长串;长得没完没了。看得出它们不欢迎我;很警惕;似乎我是介于敌人和友人之间的一个存在;让它们举棋不定。但我知道它们没有扑过来撕咬的真正原因是白玛站在我身边;随时准备保护我;并对它们做出了制止吼叫的手势。阿柔只是冷冷地看着;仿佛金獒和黑獒的吼叫不过是强化了她对我的态度。

白玛说:“它们是聪明的藏羹;它们知道你来这里对我们没有好处。”

我说:“怎么会呢?我的好处是多多的;交往下去你就知道了。”

不过有没有好处先搁一边去吧;现在需要安静。

一个獒迷见了好藏獒最要紧的就是欣赏!赞叹!拜服:你很伟大;比所有人都伟大;你是偶像;是我唯一的偶像。我说:“别吼了;我已经听出你们的发音器是全世界最响亮的。”鉴于嘎朵觉悟如雷贯耳的声名;据说超越了嘎朵觉悟的金羹和黑獒已经无数次地出现在我脑海中了。但我现在的感觉是灰心丧气;灰心的不是金獒和黑獒;而是我对藏獒形象的认知;我怎么也没想到;它们不仅超越了嘎朵觉悟;也超越了我的想象。它们比我这些年见过的所有藏獒都要好;差不多就是我曾经写过的理想藏獒——我的斯巴的翻版了;至少外表是趋近的。

我啧啧称羡:金獒是吊嘴里最吊的!吊眼里最吊的!吊脖嗦里最吊的!阔胸里最阔的!长毛里最长的。

它有五最之美;说它是獒界雄狮一点也不夸张。而黑羹是头最大!脖最粗!体最高!腿最壮!骨量最充分。

它也有五最之美;俨然是獒界女王了。金獒是公獒;黑美是母美;都不到一岁;还能发育;前途不可限量。

啊;金羹;你是草原之光!太阳的儿子;啊;黑獒;你是大地之夜!星群的依靠。我是作家;我有抒情的毛病;当场就有点哼哼卿哪。哼卿着就叹息:可惜啊可惜;前世是藏獒的我居然和它们没有缘分。从它们对我不断的咆哮中;我听出了坚如磐石的拒绝。

我的眼光离开了金獒和黑獒;看了看寨桩里头敞开着门的平房;奇怪在这个被我满怀期待的哥里巴养育藏獒的地方;竟然没有别的藏獒。怎么会呢?

金獒和黑獒的血统在哪里——金赘的父母是谁;黑獒的父母是谁?父母的父母又是谁?哥里巴不可能凭空培育出两只如此优秀的藏獒来。

我的疑问立刻被阿柔看出来了;她说:“哥里巴死了这里没人管;多多的藏獒都走啦。”

我问:“多多的藏獒去哪里了?”

她说:“牧人们抢走啦。现在;青果阿妈草原的好藏獒;都是哥里巴的藏獒。”

金美和黑獒轮番咆哮着:滚开;滚开。

我深深地遗憾着:不该纵火!不该死掉!不该倒闭的哥里巴。他一定是个养育藏獒的高手;他要是好好的;他的雪山寨子不知能培养出多少世界闻名的顶级藏獒。我扫视着四周;看到一辆气派炫目的红色摩托车停靠在平房之间的墙下;在这个优美深寂的环境里显得十分扎眼。我用眼睛问她们:哥里巴的摩托车?他去麦玛镇的天葬台给死去的藏獒送行为什么没有骑上呢?

我问道:“这里没有别人吗?谁来照顾金獒和黑獒?”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傻;留下金獒和黑獒看守雪山寨子有什么不可以?它们是放开的;偌大的山野完全用不着由人提供吃喝。

一阵凉风吹来;黄昏结束了。白玛把金獒和黑獒拴了起来;好让我可以随便走动。我们在平房里喝了用地窖里的连骨肉煮的肉汤;吃了糟把;然后我就睡在了泥石灶火旁边的借毯垫子上;垫子里头是装了干茅草的;身子一动就噬啦噬啦响。白玛和阿柔则到别的平房歇息去了。一夜无事;事情都在梦里。我梦见了哥里巴;和在天葬台刚死去的样子相比;他突然高大壮实了许多;而且他是戴着藏獒面具和披着獒皮的。当他骑着红色摩托车奔跑在草原上时;人们都说;看啊;如今的年月;藏獒也开上摩托车啦。醒来后我拍了拍脑袋:不中用的家伙;你怎么没有梦见白玛呢?就是梦见冷冰冰的阿柔;也比梦见一个死去的男人更像梦。

白玛和阿柔进来打火做早饭时我问道:“以后还能在这里见到你们吗?”

她们两个都说:“不能啦;以后不能再见面啦。”

我突然想到;白玛和阿柔之所以决定带我来这里;就是想让我再也不要来了。哥里巴死了;阿柔家的雪山寨子已经参观过了;也见到了我救治过的藏獒托勒和比嘎朵觉悟更优秀的金獒和黑獒;我还有什么理由纠缠她们呢?可我真的还想来;尤其是在她们突然成了寡妇(非婚姻意义上的寡妇)之后;我觉得我要是不来就对不起死去的哥里巴了。当然我内心牵绊的只是白玛;不包括阿柔;我无法像哥里巴那样同时喜欢她们两个。尽管我愿意把献给白玛的全部赞美同样献给阿柔;她也无愧于这种赞美甚至还能超越这种赞美;尽管她们从外表上几乎一般无二地让我神魂颠倒;但我钟情的毕竟是一个具有灵魂的有热度的肉体;而不是一尊美丽的冰雕。温暖是好女人的基本资质。阿柔太冷了;我担心在我抱着她的时候我的热量不足以融化她冰清石冷的心身。

2

早饭后我们原路返回。金獒和黑獒一路跟着我们;直到阿柔喝令它们返回;才转身朝雪山寨子奔跑而去。

再次来到北部草场临河的台地上黑白两顶帐房的阿柔家;我又住了一夜;依然是我和藏獒托勒同床共寝。说话;抚摸;它给我舔抵左手腕上的伤口;渐渐睡着;做梦;梦见托勒奔驰在雪山上;健步如飞。醒来后;太阳已经升起;我和托勒共进早餐:我的是没放酥油的奶茶和白玛一大早烙好的白面酥油饼;它的是牛骨髓汤。我双膝跪地;捧着它的食盆;直到它喝干舔尽。然后我轻轻拥抱了它:再见了;托勒。我把北京吉普发动起来;听到藏獒托勒发出了一声本来根本不可能发出的吼叫;知道是不想让我离去的意思;便哀叹一声:托勒不是白玛;白玛不是托勒;我不会留下来;对不起了;托勒。

我把车开到河边;大致洗了洗;然后去帐房前跟白玛和阿柔告别。姐妹两个一前一后地送我;送了几步;后面的停下了;前面的继续送我;一直送我到车边。我享受着被她依依送行的幸福;望着她温存的表情;从胸兜里拿出了我捡到的那个锦缎香囊:“还给你;这么好的香囊;以后可不能再丢了。”

她看看;严肃地摇摇头:“不是我的;我的在我的皮袍上。”

“是你的;如果你不接着;我可以下次还给你。”我突然抓住她的手说;“白玛;你到车上来;我有话对你说。”

我打开后排座的门;把她往车上推着。她似乎看了一眼帐房前的那个她;迟疑着坐了进去。我关上车门;立刻钻进驾驶座发动了车。从镜子中看到;她好像愣了一下;用眼睛问我:你要干什么?我当然不能回答;或者说车速就是回答。当我的北京吉普野浪地奔驰起来时;我看到草原就像两股绿色的风;在飞翔中拥抱着我。风的深怀里是爱情的温床。我很快就撞到温床上了;一片匀净柔软的草;满世界的空旷和虚无。不是我虚无;是世界虚无。在虚无的世界里;我是唯一的实有。我停车;下来;打开后排座的门;捉住了她的手。我说:“请下车吧;珠牡。”珠牡是格萨尔王的妻子;而我的本名便是“岭国僧钦诺布扎堆”——格萨尔王的名号。此刻在我膨胀起来的雄性意识里;我真把自己当成南征北战的雄狮大王格萨尔了。

也许她不想下车;也许她不知道为什么要下车。

但在我看来;只要她下来就表明了她的心甘情愿;尽管我拉她下来时用了最大的力气。我心说你可以不服从我;但是你不能不服从草原的意志。为什么草原是广交而寂静的?因为我和白玛有个约;为此它驱除了所有的障碍。鲜花烂漫的草原;只有我和她的草原;人类的始祖原来就是这样的:开始他只是抱住了她;后来他压倒了她;接着他便占有了她。历史就是这样记载了人类的源头最初的爱情。再详细一点;那就应该是:他强迫了她;但不是强奸;如果她坚定地不愿意;他绝没有力气征服她。可是她毕竟扇了他一个耳光;因为在造物主给她的本能中;她必须反抗。

她在反抗中顺从了他;不;不是顺从了他;而是顺从了造物主的意志;顺从了原始爱情对一个男人的要求:你必须奋力达到你的目的并把它变成习惯性的延续;变成草原之爱中司空见惯的故事。我是一个地道的草原人;我知道草原上的爱就应该这样:把性交给天空和大地;让阳光和绿草作证;这里没有柏拉图。男人爱上她;就只因为他是一个没有毛病的男人;而她是一个真正的水做的女人。

我拉她起来;给她穿上花借毽裙;深情无比地说:“白玛;我爱上你啦;你跟我走吧;去城里生活。”

她低着头说:“我是阿柔。”

我用双手抓住她的双手:“白玛;听我说;我是一个好男人;比哥里巴强多了的草原男人;你跟了我是永远不会后悔的。而对哥里巴;你已经后悔了。如果你不后悔;你就不会让我得逞。”我无耻地从她身上给自己的不轨找了一个理由。

她把手从我的手里抽回去;抬起头说:“我是阿柔。”

怎么会呢?我审视着她;一瞬间我从她晶亮的眼风里觅到了阿柔的冷漠;我愣了。我一直觉得我分得清她们两个;一直觉得只有白玛才会送我到车边;没想到送我到车边的竟是阿柔。现在恋爱已经变成性爱了;才意识到我是绝对分不清她们两个的。我说我爱白玛;她说我是阿柔。我要是说我爱阿柔呢?是不是会得到我是白玛的回答?我想这才是“阿柔就是白玛;白玛就是阿柔”的意义了。是不是可以这样想:要么都不爱;要么你都爱;就像哥里巴那样。可是两个都爱我做不到;两个都不爱我也做不到;那怎么办?

我渴望得到好女人的爱情;却不能像一个真正的草原男人自由潇洒地奉献爱情。我这个人啊;狭小的心房里;竟然只有一个女人的地位。

我说:“可我以为你是白玛;我现在爱的还是白玛。”

她用火灼灼的眼睛看着我:“你爱白玛?你爱得起吗?你现在把大山背上啦;从此你要受罪啦。放一只藏獒咬死你;倒霉的时候你就想想你造了什么孽;活该啊;不活该你就不是一个可恶的人。”好像在她眼里我已经倒霉了;我正在受罪。

但我仍然希望她是白玛。只要她们两个在一起;我就一定能准确无误地一把揪住白玛;把她拉到我怀里来。我板着面孔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她冷笑一声;突然抱起一块石头;砸向了我的北京吉普。后排座的门窗玻璃啪啦一声碎了。她跑起来;声嘶力竭地喊着:“哥里巴;哥里巴;你在哪里啊哥里巴。哦咕咕;达娃娜;快来啊;咬死这个背叛草原的人。”

我知道哦咕咕和达娃娜是金獒和黑獒的名字;似乎它们跟阿柔的关系要比跟白玛近得多。白玛要是喊;就一定会喊藏獒托勒。我突然相信了;相信她是阿柔而不是白玛。我懊悔得抱起阿柔砸碎玻璃的那块石头;扔向了她。我要砸死她;砸死这个我无意拥抱的女人。当然是象征性的;宣泄郁闷而已。石头落在了三米远的地方;而她已经跑到六十米之外了。

我粗野地辱骂着自己;一头钻进了北京吉普。

3

追查纵火者的事已经结束了。随着哥里巴的死;冥獒再也没有露面。我茫然四顾;无从下手;一定要找到冥獒的决心似乎已是一个长远计划了。命运并不会因为我的豪言壮语就立刻证实我真的不是一个一般的人;它有的是耐心考验我。那就考验吧;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帮助各姿各雅找到它的八个孩子;拖延下去;就不好找了。拐走它们的人会四处转移;八只小藏羹也会迅速长大;它们离开草原时的幼小并不能保证它们对父母!家园!主人的记忆;也不能保证别人比如各姿各雅对它们的记忆;到了那个时候即使擦肩而过也会认不出来了。

那我就完了;我的八种幸福也就是一切就都会失去了。可是要寻找八只小藏獒;就必须带着各姿各雅;否则就别谈寻找。

怎么样才能把各姿各雅带走呢?

我在废墟组成的麦玛镇上到处行走;又见到了孕藏布;突然想到我还答应过他;帮他找回三百万块钱呢;便问道:“你去没去银行?”

孕藏布忧愁地说:“去啦;我天天都去。长胳膊的拖拉机来啦;一挖一个坑;一挖一个坑;多多的坑里都没有我的钱。”

我一听就知道他没去;拉起他就走。我们来到临时搭建的帐房银行。这里已经开业好几天了;录藏布天天路过;就没想到应该进来看看。在他的概念里;别的银行都跟他无关;跟他有关的银行已经塌掉了。

我带他挤到有警察守护的柜台前;要他拿出存折。他抖抖索索从怀里掏出来;又不肯递进去。我一把夺到手;丢给了里面的柜员。柜员是个男的;青年;问我们想干什么;存还是取?我问杂藏布取不取?朵藏布一脸呆怔;摇着头表示不知道。

我对柜员说:“就是想看看他的钱还在不在。”

柜员奇怪地问:“怎么会不在呢?”双手在键盘上僻里啪啦一阵敲;然后把存折扔出来;理解地解释了一句:“只要电脑里在;就没问题。”

杂藏布愣望着我:什么意思?我说:“你的钱找到了;就在这里。以后你记住;凡是建设银行;你都可以进去取钱。什么蓝的红的你就别再胡说了。”

孕藏布瞪起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他没日没夜找了十几天的三百万;这么容易就找到了;还以为我在骗他呢。他朝柜台里头看了看;满脸疑惑:“省上的;你说我的钱找到了?钱呢?我的钱是蓝的;蓝的都是我的。”…》小说下栽+wRs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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