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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大之裔-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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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站在我这边!”卡罗咆哮如雷。一把长柄镰刀刺进后背,但他毫无感觉。对他而言,一切人类规则早已失效。“而我十一年前让你免于血中毒,史坦耶克。”声音阴沉。黑暗面接管权力,不再受控,它渴望血、渴望生命,让卡罗陷入奇特的恍惚狂喜之境。“反正你的命是我的,我有权拿走。”卡罗倏地咬下农夫的喉咙。

原本遮蔽席拉视线的红雾退去,她正好看见父亲颚骨大张,如蛇一般,嘴唇向后拉,露出长又尖的牙齿,下巴含住对方一半脖子,用力咬下,扯掉一大块肉。果不其然!她以为不可能之事,如今亲眼得证。

血从巨大伤口喷出,史坦耶克仍站了三四秒不动,从眼中可看出他有话想说,但没了声带、喉咙,没了气管,什么也不可能。接着,他便倒下。

那当下,理智为惊骇蒙蔽,离席拉远去。她双眼圆睁,却看不懂周遭发生什么事,手臂软弱低垂。降在身上的血雨已无法令她骇然。若非被农夫架着,她或许就这么不支倒地。

只要有机会,卡罗便四面八方挥砍、啃咬,在残忍砍杀之下,好几个农夫遭开膛破肚而亡。另一刀砍中某人肩膀,刀被卡住,应声而断。

卡罗并未就此罢手,仍赤手空拳对付想逃离的敌人。他移动速度飞快,让他们无所遁逃。有些从储放干草的地方跳到下头,另一些则掉下阶梯。

卡罗从后追去。

大门外狂烈暴风肆虐,雷电交加,乌云密布,明月被遮蔽,夜深浓阴前所未有。冰雹喀答掉落粮仓屋顶,大如鸽子蛋,让想逃出去的男人又成为卡罗的囊中物。原本三十人,如今只剩十七人。

他走向他们,手臂、双掌汩汩流血,身体蒸散出热气。“你们这些不知感恩的卑鄙家伙!”他又低声说一遍。“你们若能不抱怨损失了某些人的话,生活会容易一点。”

一道闪电轰隆打在粮仓屋顶,打出一个大洞,空气中充斥电的滋滋声响。

“我知道你是什么!”神父一直躲在上层,而今他将席拉硬拖到栏杆边,举起十字架,另一只手拿刀抵住年轻女子的颈动脉。“退后,犹大之子!”

“若胆敢伤她一根毫毛,谁也别想活着离开粮仓。”卡罗看向外头自己招来阻挡他们逃走的狂风暴雨,乌云中纯粹电能滋滋作响,一道接一道,雷电交错鞭击大地。闪电的力量在地里蔓延开来,众人皆起了一身疙瘩。

卡罗抬起右手,张开又紧握,看着上面湿润泛光的血。“你们不应该挑衅我。”他指责道。“你们解禁了我的力量,点燃了地狱之火,唯有血可以浇息。”

神父惊惶地盯着他。“退后,以主之名!我以上帝与圣徒之名命令你离开磨坊,离开这片土地!”

“我才不怕上帝!”卡罗撕破衬衫,露出颈项一串十字架念珠。“相反的,我信仰神,也信仰耶稣基督,我们的主。没有神,便没有救赎。”

“亵渎神明!”神父骇然喊叫。“那是串玷污的十字架念珠……”

卡罗还想反驳,却发现席拉眼神空洞,面露迷惑,整个人失魂落魄。他画十字,强迫自己冷静。“放开我女儿,我们会离开。”

“以你的恶魔之血发誓?”神父从柱上拿一盏灯。“放了她之后,你将会赶尽杀绝,巫皮恶。”他把灯朝卡罗丢去,灯在墙上撞碎,灯油溅出,火焰立刻窜高,延烧周边稻秆。

“干得好!”有个男人喊道。“把这里还有底下的巫皮恶炼狱全烧了。把所有东西都丢进去,什么也不要留下。”

卡罗吃了一惊。能够从实验室救出资料的时间不多了。“你们快走,我们会离开。我向上帝发誓,向我们的主耶稣基督与圣母玛利亚发誓!”他边大叫,边朝那些男人靠近。火越烧越近,逼他向前走。

然而,他急促的脚步引起误会。

蓦地,一声引人不适、咬牙切齿的声响传来,席拉又咳嗽又尖叫。

一根手指般粗的血棍从她胸前破衣而出。她眼中的空洞瞬间退却,双眼因为惊慌而睁得老大。她无法吸入空气了!

她身体忽地抽搐。卡罗惊惶看着凸出于她身体的木棍又被人从后面再次槌入而更加往前凸。

席拉松软无力。

她的身体跌落于栏杆下,摔到粮仓底下。



【一六七七年十一月十六日】

【鄂图曼特里布兰】

卡罗无法阻止女儿被杀。她从他面前掉落到底下脏污的粮仓地上。“你们!”他大声斥责那些男人,然后纵身一跃,猛力垂直往上跳,直奔神父。

同时有两道闪电打穿屋顶,一道落到储放干草的顶棚,引起第二次火;另一道打在一个农夫的长柄镰刀上,将铁灼炙,烧得他四下蹦跳,最后身上冒烟掉了下去。

卡罗落到神父与将木棍刺入席拉体内的男人身边,先抓住神父,猛力拽开他下颌,碎骨从不同地方刺穿肌肤。卡罗发出野兽般的胜利吼叫,没察觉到有三个敌人抢占阶梯,从背后靠近。等他听到棍棒挥下的声音时已经太迟了。

打榖棒命中他的头,第二棍紧接而至。粪叉的尖齿刺入他颈部,其中一齿卡在颈椎骨间。

“快来,我们逮住他了!”一个农夫叫道,从后头踢他膝窝,卡罗脚一弯跌倒。“动作快点,他要变形了!”另一个农夫挥动老旧的生锈马刀,以粪叉柄为导向线,直接往脑门砍去。

“不要!不能就这样结束,”卡罗低声说,“我求你……”

那一击用上许多力气,马刀呼呼沿柄直下,最后刺穿喉咙,血像喷泉般从伤口涌出,脊椎像一小块白粉笔凸出于红色之中。

卡罗的头滚到因痛嚎叫不停的神父脚边,被他一脚踢开,头滚落阶梯,掉入火焰。“下地狱之火,”他含糊呜咽道,“下地狱之火吧!”

农夫也将卡罗的尸体丢入熊熊烈焰。地面忽然塌陷,淡绿色火焰中呼噜升起一股浓烟,直达天花板。有个男人重心不稳,摔入炙烈洞中,仿佛直接掉入地狱。烈焰已经在小丘内部与实验室里怒吼灼烧了好一阵子。

村民跑出建筑物,奔入渐歇的暴风雨中。雷电已止,冰雹只剩针尖大,无法造成伤害。他们站在那里,望着火焰吞噬粮仓。

强风吹动风车翼,星火点燃老旧木头与帆布,着火的风车翼非常壮观。然而,翼框纷纷解体破裂,哐啷落下,火舌窜出窗户,照亮地上每一块石头。火焰一直窜烧到最上层,随后吞没了阳台。

全部结束了。

冰雹转为雨后,农夫们踏上归途。在对抗巫皮恶与他的女儿的战斗中,他们死伤惨重,付出惨烈代价。

不过,附近地区将永不再受到吸血鬼纠缠。

刺眼的银光照耀她脸上,穿透闭上的眼睑。无情的亮光终止了她的睡眠。

她花了好大的气力才睁开眼睛。

她仰躺着,眨眨眼,伸手挡在面前遮住光,然后穿透指缝往上看。

那是月亮!

她从未看过月亮光度如此强烈,几可媲美太阳。明月皎洁高挂夜空,使一旁星光黯淡无辉。

她逐渐习惯光线,看得出浮云缓缓消散,空气中有雨的味道。

那并非唯一的气味。

她听见四周响起嘶嘶声与水滴到灼热物体上的声音。她的脚被重物压住,无法移动,于是转头左右张望,辨识自己的所在。

周围矗立烧成炭的木头遗迹,烟雾袅袅上升,没入暗黑苍穹,木头仍在闷烧的地方传来轻轻的哔剥声。只有她仰躺的地方有雨水积成小水洼,躲掉火舌肆虐。

被烧毁的风车塔楼斑驳阒黑,始终屹立不摇,只有上层塌了一处。

回忆全回来了。她父亲、村民、神父、掉在地上的孩子……

她撑起上半身,看见被插入心脏的木棍。棍棒仍在她体内!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右手握住木棍猛力拔出,嘴里发出一声痛苦尖叫。

她六神无主地瞪着木棍,然后观察伤口,上头仍血流涓涓。她实在无法相信,于是触摸伤口边缘,手指甚至伸入里头。这样的伤口早应该置她于死地才对。

摸伤口时,她没感觉到痛,木棍刺穿的地方反而自动愈合。席拉骇然看着伤口上血淋淋的肌肉纤维延伸、相交,融合成结实的组织!组织编织出新的躯体,她却只感受到恐惧害怕。最后伤口上只留有一小片薄痂,有点痒。

“那……”她头向前倾,看见脚不能动的原因。一块厚重的天花板木头横压在腿上,骨头虽然没被压断,但她不能动弹。

她没有多考虑,便将双手伸到木头下,绷紧肌肉。即使是成年男人也未必能举起,她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解除重压后,她摇摇晃晃起身,伫立在曾经为家的废墟中。她越是频繁望向月亮,回忆越是苍白褪色。月亮似乎夺走她的思想。

终于,她再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微风吹拂,扬动秀发,她蹙起眉,指间抓起一把发丝,若有所思地盯着。头发一直是红色的吗?

和风送来一股惑人香气,离她不远处有只手从断垣残壁中伸出。

她踉跄走过砖瓦与木片,始终晕眩恍惚,跌跤好几次才到达。她在手臂旁蹲下,挖出压在底下的身体。

她发现一个死者,感觉自己似乎认识那女人。对方肩膀伤口流出血。一看见血,她立即感受到巨大渴望。

没有丝毫犹豫,她张大嘴巴,一口咬进尸体脖子吸吮生命之液。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有金属味道的香甜热血流过舌头,湿润上颚,经过脖子往下流淌。她喝了又喝,直到死者再也挤不出半点血才停止。渴望稍微止息了,不过要完全浇息,她需要更多血。

她抬起头,望向森林的小径。

【二○○七年十二月二十日】

【德国萨克森州莱比锡洛兹旭,凌晨两点五十四分】

我骑着隼前往一处地方。只要血族会成员将此视为自己势力范围,就会在这里置产,那就是洛兹旭的别墅区。

我以两百公里时速飙过沉睡的城区,这里曾聚集各类型著名艺术家,有画家、指挥家、音乐家与作者。莱比锡河滩林的西缘距此仅几百米,这里的居民住在古树与精美花园之间。乌尔曼女士也是。事实上,她的姓氏是封乌尔曼,名为维多莉亚·苏珊娜·露易莎·莎拉。但她决定只用莎拉·乌尔曼。

洛兹旭的别墅区属于高级住宅地段,我还记得那些建筑如何在眼前建造完成。十九世纪晚期到上个世纪三十年代,这里耸立起庄园宅邸与宏伟建筑物,其间广阔华丽的花园让我赞赏不已。来自莱比锡上层阶级的业主透过这样的建筑,巩固自己的社会地位。当时的我并不属于他们,我不是爱炫耀财富的人。

我一直密切观察别墅区最近几年的整顿更新。基础建设良好、靠近市区等优点,让此区始终受到欢迎,新富与古老权贵交错混居。乌尔曼女士不喜欢混杂,宁愿和老朋友与回忆独处,不必忍受娇生惯养的小孩。

我即将接近目的地乌尔曼的庄园,于是减缓车速。重机车停在一道斜坡前的阴影处,免得马上被人看见。我头上戴着尼龙丝袜当面具,监视录影器应该拍不清楚我的脸。

我谨慎走向白色木头篱笆,一跃而过,跳到一条小径,小径蜿蜒经过花园与两阶高的游廊,最后通往主入口。

乌尔曼女士是位和善的老妇人,要我下手杀死她并不容易。虽然她出身贵族,看待世界的角度一直以来有些黑暗,却不代表她会逃避自己的社会责任。她匿名捐助巨额款项给莱比锡的游民,并资助一家托儿所。我站在小径上,看着别墅正面,别墅由乌尔曼女士的父亲于一九○○年建盖。他给了女儿一切,却无法替代母亲的角色。或许这也是她后来将自己第一个孩子送给别人收养的原因,她害怕成为坏母亲。

我抬眼望向二楼窗户。里头的她躺在古老的天篷床上,床单与棉被全编织了花边,已有相当历史。那是东普鲁士的亲戚送给她的,即使可能又破又旧,她也不会捐献出来。

乌尔曼女士有糖尿病,左脚因病失去两个脚趾,但她勇敢面对。比较惨的是骨质疏松,所以她大部分时间得躺在床上,对这个一年前还矍铄灵活的人来说,很不好过。

我的视线巡过正面,移向管家的窗户。嘉毕耶儿·熊斯窦,三十二岁,已婚,先生住在莱比锡。我很确定她听不到我履行义务时的声音。

我像个蜘蛛人沿着正面外墙往上爬,脑中思考如何迅速杀死乌尔曼女士,不让她有痛苦。我不喜欢再向报纸提供残忍谋杀的标题,但无论如何,头一定得砍掉。当然,我也可以挖出她的心脏烧掉,不过这个行动也很野蛮。

也许我可以带走她,像一般的处理手法将尸体埋在河谷。宁可是一桩无法破案的绑票事件出现在媒体上,最好还要求赎金,也不要是谋杀案。或者给人“傍晚散步发生意外”之类的标题也可。只不过,身体残障的乌尔曼女士,在没管家陪伴下出外散步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站在一手宽的户外窗台上,稳住重心对我一点也不困难。由于必须是件绑票案——在爬上来的途中决定的——所以我得打破窗户。一个声响吓得我血色尽失。

窗帘紧接着被拉到一旁。

乌尔曼女士年迈的脸出现眼前。她毫无惧色地看着我,右手拄着手杖,左手打开窗把手,似乎正在等我。我惊诧万分,现在的发展完全出人意料之外。

“进来,孩子。把头上的面罩拿掉,我认得你的脸。”语气似乎不接受拒绝。“你很久没来找我,我不禁担心你将我忘了。”

我推测不出她的意图。凌晨三点在陌生人别墅的窗台上并不寻常,这点她应该很清楚。她显然以前就注意到我,似乎把我当成不需要惧怕的人。

乌尔曼女士转过身,走回床上,边呻吟边让自己沉入床中,盖上被子。“赶快进来,免得掉下去,或者别人看见你后会打电话报警。我不希望失去跟你谈话的机会。”

我滑进房间内,关上窗户。乌尔曼女士拿手杖指指床边的沙发椅。一旁的小桌上放着杯子与一瓶酒,还有玻璃水瓶。

“请自便。告诉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孩子?”她要求说,灰蒙蒙的眼睛望着我。那张脸长得跟我很像,可以想象得到很多很多年后,我大概会是什么样子。灰发如银丝披散在枕垫上,右手中指戴了一枚印章戒,借由戒指,她保留了一点贵族表征。“我知道你深夜来找我。我睡得很浅,只要有人站在床边一定听见。”

我点点头,但什么也没说。我推高面套,但没有完全脱掉,而是用来遮住头发。

“你不会说话吗,孩子?”她问得很认真,我看得出来。“你是什么人 ?'…fsktxt'变态潜伏者?没有办法决定闯空门时要偷走什么东西的蜘蛛人 ?'…fsktxt'”乌尔曼女士打量我。“我也能把你当成守护天使或者死神天使。我年事已高,也该遇到他了,你说是吗?”

我嘴唇咧成认同的微笑。“您很酷,乌尔曼女士。”

“你认为我应该大叫惊动他人,好让你把我的管家也……该怎么说,击毙、抢劫,随便什么?”

她拿起杯子,啜了一口水。我看见一堆药盒,两个胶膜封装的药包已经打开,而且空了。乌尔曼女士今天全把那些药吃了吗?我吃了一惊,难道她想自杀吗?

“不会,我不怕你。你若想伤害我,第一次便可下手了。”她稍微眯起眼睛。“或者那不是你第一次来?大概在一年前?”她做了个拒绝的手势。“无所谓,我不害怕,也不怕死神。好奇心反而比较大。”她直起身,认真盯着我的眼睛。“你想要什么,孩子?如果你不想说,就写下来。”她从药包中拿出一粒红黄色药丸吞下。“但不要花太多时间。”

我指着药盒说:“那是自杀用的吗,乌尔曼女士?”

她扬起眉毛,有点不高兴。“我会说那是自由选择的死亡。在我不能动,医生在我身上插满管子,痛苦拖了几十年后离开人世之前,我自己现在就解决。不,宁可快速一死,也不要……”她啧了一声,喝水把药吞下去。“你不要那么震惊!那是我的生命,我可以决定什么时候结束。”

又一个意外。不过,她跟我若是运气不好,她的生命可能会延续下去。“乌尔曼女士,您这样乱混药吃会吐出来的!”

“孩子,我在网络上搜寻过药的顺序要怎么吃才能结束性命,甚至不会产生痛苦。这类聊天室多得惊人,你知道吗?”乌尔曼女士放下杯子,敲敲时钟。“五点左右我应该会成功了;四点开始神志恍惚,很多事情将会无法理解。在那之前,我很乐意听听你来的理由。还是说这要求太过分?我会将你的秘密带进坟墓里。”

她说话方式超然,令人惊讶。我知道她是个老式的人,奉行普鲁士美德,但这一刻,她却让我想起一些血族会的成员,不禁心生警觉。她的态度、说话方式、眼中浮升的冷淡、面对陌生人时的坚定沉着以及自杀计划,在透露出五点之后,从床上起来的她将变成不死魔吗?或者,那只是我的妄想?

“乌尔曼女士,我的秘密是,”我开口说话,“我们是亲戚。很久以前,比你想得到的还要早许久。”

出我意料的是她竟然笑了,再次令我惊讶。“很有趣。之前我就觉得你跟我有点像,孩子。”

“实际上,乌尔曼女士,我才应该叫你孩子。”我说得很慢。我想叫她的名字,但做不到。我跟她靠得这么近,突然间我很高兴她打算自杀。“我是你母亲那边的祖先,乌尔曼女士。”

她垂下头,接着大哼一声,清楚表明不信这一套。“所以你是疯狂潜伏者。”她如此认定,又一颗药丸消失在口中。“可惜,我的期待不仅于此,要更神秘莫测一点。”她看着天篷床上的锦缎。“小时候听到的故事中,死神常常具有人类形体。说也奇怪,我时常在想,死神应该是个女人,因为女人是生命孕育者。唯有教母也是死神时,才比较公平。”她指向那堆药盒。“当我开始吞药后,我想到了你,希望你就是死神,孩子。我的死神。”

“你左大腿内侧有个伤疤,那是五岁游玩时从树上跌落篱笆造成的。”我说。“树屋盖在橡树上,在花园里。那是你父亲为你建造,你在里头与朋友依晨与朵拉喝茶。每个星期天。”随着一字一句详细描述她的过往,她脸上又露出兴趣来。我说出她另一件年轻时发生的事,那些事情局外人不可能知道,不是我这种年纪的人。“你将第一个女儿送给别人收养。”我把高潮留到最后。“若能让你安慰一点的话,她也有个温柔的女孩与可爱的外孙女。”我这样描述简直自打耳光,那会让我接下的工作不容易。

乌尔曼女士目瞪口呆盯着我。“你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她终于爆发。“有些事情连我自己也是刚刚才想起来,你却描述得一清二楚?”她顿住,全身痉挛。药效逐渐产生作用。“我以为应该不会痛的。”她呻吟着,手捂住胸口,汗从额头涔涔落下。

我给她几分钟时间恢复,同时思考如何处置她的新计划。将她带走仍是最佳办法。

“假设你所言属实,你怎能这么年轻?”她突然问。“我还是不相信你,不过如果你能说出令我信服的回答,我的接受度很广。”

为什么不坦白?我咧嘴一笑,指着自己的牙齿,说道:“我是吸血鬼。”

乌尔曼女士毫不掩饰哑然失笑。“孩子,那还真有点夸张了。”

我没让她来得及说下去,就显现好几秒的魔鬼脸孔给她看,露出尖长犬齿,骤然变身将数百名男女与小孩拖入死亡中的生物。之后,我再度压回召唤的黑暗。“还需要更多证据吗?”

她咽下口水。“不用了。”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所以,我是吸血鬼的小孩……或者你是在我诞生以后才出现变化?”

“之前。很久之前。”

我让她稍微回顾了我的生平,但没有详细地谈到马瑞克与我之间的实际抗争。

乌尔曼女士冷静得不可思议。太冷静了,我的不信任感又油然而生。她现在知道自己将成为被诅咒者,不死人将复活,但那会是什么光景,对她来说并无所谓。我不喜欢这样。

灰蒙蒙的眼睛望着窗户。“我知道自己与众不同,我一直有这种感觉。”她低声说。“我以为那是因为嫁给贵族,社会地位提高的关系。不过,现在多亏了你,我才了解真正原因。”她想再吃颗药,但药从颤抖的指间滑落,我不知道那是因为药的副作用还是兴奋。“我很好奇那会是什么样子。”她喃喃自语道。

对我来说,这句话是个警讯。我捡起药,要递过去给乌尔曼女士。然后,我注意到他。他进入房间,准备要带走老妇人。我四下张望,却没见半个影子。那是种感觉,是种确定,知道他为了陪伴一个生命面对终点而来。这又是件好事,省了我沾得满手鲜血。

她看见我神情有异。“怎么回事,孩子?”乌尔曼女士忽又呻吟哀痛,手再度抓住胸口,又喘又咳,呼吸急促。我用手指捏碎胶囊,不由得想起马瑞克,感到毛骨悚然。小小的银色水珠纷纷滴落,渗入床单褶缝。乌尔曼女士即将死去——

——但死神不见了!

我清楚感觉到他已不在现场,离开了,从房间里消失。那表示我的子孙本将离开世界,最后却留了下来。死神不想见证违反自然的不死魔降生,因此收手撤退。

“救救我。”乌尔曼女士急促喘息道,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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