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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大之裔-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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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卡既害怕又惊叹:“父亲,这是什么?你是魔法师吗?”

马车驶入粮仓停下后,马儿欣喜地喷着气。

卡罗跳下铺着稻杆的土地,帮怡卡下车。“欢迎,我的女儿。”他抱着她,让她看看四周。“要打开大门,点燃灯火,并不需要是个魔法师才办得到。不过,这点以后你自己会发现。”他带她走到马儿处,让她看看该解开什么带扣才能松开套具。皮带掉落地面。马儿脱下挽具后,踱步进入马厩,吃起草来。

小女孩仔细观察一切。“你不需要说半个字或驾驭马儿,它们就很听你的话。在贝尔格勒时,它们还像守卫一样紧紧看着马车。”怡卡把脸转向他,只见父亲在胸前画十字架,然后马儿就又踢又蹬滑下地面。她往后大大退了两步。“我相信你一定就是个魔法师!”她往后窥探大门是否仍然敞开。她已经习惯突然有个父亲,也习惯他的奢华外表与令人联想到巫皮恶的假发,但是,这栋怪异的房子再度燃起她的猜疑。

卡罗把头往后一仰,爆出响亮的笑声。“噢,女儿!真是胡闹啊!我还没见过有哪个磨坊主人跟地狱扯上关系的。”他打量着她。“你打算做什么?从我身边逃走?”他故意开着玩笑咆哮。“就当我真是个魔法师好了,那么你的逃脱大计看来是没什么指望哦,不是吗?我可以变成猫头鹰跟踪你,或者要野生动物把你带回来。”他使使眼色。“不是啊,女儿。我不是魔法师。过来吧。”

怡卡仍然站着不动:“我不太确定。那为什么蜡烛会自动点亮,大门会自动打开呢?”

“我不是魔法师,不代表我的磨坊与粮仓就没被施魔法,对吗?我向你保证: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里是怎么回事。不过在那之前,你必须先学会基本事务。”他从马车上拿下她的东西,拉起她的手,走向一扇上了许多道锁的门。“你看,并不是所有东西都会自动打开。”他一一打开锁。怡卡数了数,至少有八把不同的钥匙一大捆地挂在他腰带上。他是怎么避免钥匙发出当啷声的?

卡罗大动作打开门。“请进。”他弯身鞠躬,宛如她是一位公主。

怡卡心底五味杂陈,然后她往通道里看:“可是里面很暗。”

他歪着头,挤挤眼:“只管走,看看你是否也喜欢这栋房子。”

她鼓起所有勇气,迈出一步跨过门槛——灯火立刻点燃亮起!怡卡吓得尖叫一声,想要往后退,却感觉父亲的手抵在背后支撑她,把她往前推。

门后是个圆形空间,直径十米宽。中央是碾磨机垂直的主轴,正轻声转动着。小女孩对面有道门,闩上手臂一般粗的铁销,标示那才是真正的入口。狭长的窗户酷似堡垒与要塞才会有的射击孔,墙上有金属活动盖,可以把窗户封上。

怡卡忘了恐惧,往前迈出一步,想要观看屋内设置。

屋里到处摆放着储物篮、沉重的盒子与装饰奢豪的箱子;深色桌面与浅色柜子上一尘不染,呈半圆形排列,背部紧密贴靠墙壁;炉灶设在壁旁,排烟管没入离地面三米高的天花板里。

“我的女儿,这是厨房,你将会在此度过大多数时光,至少是接下来的时光。对你来说,”他一手放在她肩上,“更重要的是书房。就在正上方,里头有我真正的宝藏,我非常乐意与你分享。磨坊三楼是卧室,有个小梯子可以从那里上到阳台。”他带她走向立在入口旁的螺旋梯。

阶梯通往一扇门。门由厚实的木头制成,然而仍可闻到门后空间里的纸张香气。

怡卡始终瞪大眼睛看。他一定是魔法师,她想,否则没人能住在这种地方。不过,或许……怡卡摸摸衣裳下的胎记。算了,人都会有秘密。我真的是魔法师的女儿!

“欢迎光临我在全世界最中意的地方,女儿。”他打开门,继续将她往前推。“我也喜欢称它‘知识的迷宫’。”他看着灯火通明的房间,脸上露出微笑。“我喜欢隐藏在这名称里的矛盾。”

眼前的一切让怡卡晕眩。一排又一排相连的书柜沿墙摆成圆形,直达天花板,最后各自排成一长列,栉次立放,几乎没有空间可让一个成人通过。偶尔可见一些狭小通道,胖子或壮汉或许还走不过去。

怡卡哑口无言。这个空间看起来大得不可思议,甚至比磨坊应该有的平面面积还宽阔,简直没有别处可相比拟。她被恐惧与悲伤压抑住的好奇心又重新苏醒。她缓步向前,与父亲朝正中央走去。那里立着两张书桌,上面堆叠着纸张、羊皮纸,燃烧过的蜡烛反映出许多个秉烛研读的夜晚。

“这么多知识!”怡卡拍起手,开始研究起封面,或者说她尝试这么做。大部分的文字对她不具意义,有些字母根本就是神秘难解的符号。“这不是我们的语言!”

他讶异地皱起眉头:“你没有告诉过我你识字。”

她骄傲地点点头:“母亲教过我认字。我也会算术。”怡卡想要深入书柜之间,不过她先看向父亲,他打了个手势,允许她进去看看书。

“是的,那不是我们的语言,”他的声音沉稳而友善,“却是富有启发性的书籍,以后我会教你。这些书讲述美丽的故事,有拉丁文、俄文、德文、意大利文与其他多种语言。”他消失在书架间。“跟我来,女儿。”她深深沉醉在这空间独有的气味与特殊氛围中。她渐渐喜欢待在磨坊里,这里没有研磨过的谷物和灰尘,而是散发出石头、纸张与皮革书的味道。

“我还没一次看到过这么多书。”

卡罗坐在地板上,翻开一本大书,书本几乎跟她一样高。图片上是一座被土耳其人围攻的碉堡。“你看,多美丽的图片啊。那是维也纳近郊的绘画艺术。”

“维也纳?”怡卡坐到他身旁,注意到他们的腿碰触一起。她觉得待在他身边很安全,希望能尽情享受。

“一座大城,距离这儿非常遥远,隶属于哈布斯堡家族……”他住嘴不语,因为他发现她听不懂。“看来,我得教你点东西了。”卡罗摸摸她柔软的脸颊,开心之情溢于言表。“一定能带给我很多乐趣。”

她羞涩地微笑着看他,指着图片:“那些男人佩带军刀与步枪。你的武器在哪里,父亲?”

“我的武器?”

“是啊,当然,”怡卡一脸讶异,“你是个战士啊。”

“不过,我不是带着武器打仗的那种战士,”他的回答有点犹豫,“我不想成为那样的战士。这磨坊属于我父亲,你看见的大部分藏书都是他的。我想成为像他一样的研究家。我认识你母亲之后,不得不前往战场。苏丹将我和军队送到远方国度,去探索新事物。我尽量避免杀戮砍刺,但有时候,事情发展并不如所愿。”

“研究家?”她的好奇心渐渐高涨,心脏因亢奋而快速搏动,“是学者吗?那你研究什么呢?”

卡罗看着她,沉默不语。“森林四周的动物,”他终于开口,“林木与整个自然界。我希望解开其中的秘密。”

“就比如说为什么蝙蝠在夜里飞行时不会撞到树?”她兴奋地打断他的话。

他哑然失笑。“是啊,女儿。或者鸟类为何能在空中飞翔。”

怡卡点点头,眼神梭巡着琳琅满目的书:“那些都写在这些书里面吗?”

“不。书里面写的是其他人的发现,或是他们诠释特定现象的观点。有一天,我的名字也将会印在书上,别人会阅读、讨论我的论述。”怡卡心里燃起一株火苗,卡罗十分欣慰:“你不仅是个好歌手,就像马丁告诉我的,求知欲还很强。”

怡卡满足地叹口气。“对啊,而且是很强、很强,父亲。母亲总是说我比猫还好奇,她已经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的问题了。”她站起来,伸出手抚摸那本大书。接着她跑向通道,那里有本书的书脊特别亮,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站在那里转头回望,“父亲,这是什么?”然后傻住了。

他不见了。

“我会把我所知的全教给你。”他突然从一旁对她讲话,害得她失声惊叫,双手紧紧抱住身体。

“我根本没听到你已经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无意吓你。”他道着歉,慈爱地抚摸她的头发。“我们何不去弄点吃的,吃完后,我再教你认识新字母。你认为如何?”

怡卡点点头,非常开心。

稍晚,他们一起用餐。卡罗用甜菜和药草炖了锅可口的大锅菜,餐后甜点是土耳其蜂蜜,怡卡忘我地吮吸着。

“在给你弄张床之前,你先睡我那张有铺垫的卧榻。”他解释说,“白天我没出现在磨坊里,你不要感到意外。吃的、喝的,在厨房里都找得到。茅房在粮仓里。我……”

“我了解,”怡卡热切地说,“你是个研究家。”随即她又悲伤起来。“可是如果你很晚才回家,我要怎么学习呢?我不能一起去吗?”

卡罗摇摇头,假发上的宝石映照出灯火。他尚未更衣,所以始终让怡卡联想到富裕的公爵。正因为如此,她也很惊讶竟没看到磨坊里有佣人。应该不可能是钱的问题。“在我还没教你如何防卫之前,无法让你去。”

“对抗野生动物吗?”她又拿了一小团土耳其蜂蜜。

“还有你以后会遇到的人。”

怡卡很讶异,放下甜食:“我应该学习战斗吗?”

“是的,没错。”他倾身向前,声音变得神秘兮兮。“像我们两个这种研究家,女儿啊,可是到了不好客的冷淡地方呢。此外,也并非所有的探险皆受到热情欢迎。因此,懂得保护自己非常重要。相信我,我很清楚自己在讲什么。我们被人家拿石头、粪便驱赶,不完全是土耳其人的错。大部分的人不喜欢陌生人。”

“我恨土耳其人。”怡卡口气阴沉。

“说话之前先想一下,土耳其人也是人,”卡罗语气沉着,“没有谁比谁好,或谁比谁坏。你在许多书中可以发现,为数不少的基督徒统治者对待臣子比苏丹还糟糕。”他望一眼挂在入口对面墙上的十字架,十字架下方装置了三尊祈祷者木雕。“那是唯一没有过错且慈悲满怀的人:拿撒勒的耶稣。”

“我知道,父亲。母亲教导过我。”怡卡凝视那群雕像。“在他脚下的是谁,父亲?”

“世上最虔诚的人:抹大拉的玛利亚,加略人犹大与罗马士兵隆基奴斯,提矛刺向耶稣的人。他们坚信他是上帝之子,我也如此认为。”卡罗在胸前画十字。

虽然怡卡温驯地跟着他做动作,却也不禁皱起眉头,显得疑惑,“但是,犹大不是出卖耶稣的人吗?”

“他只是让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若不是他,耶稣不会丧身十字架上。他不应该背负全世界的罪。”卡罗说得谨慎从容。“他从未质疑耶稣不是上帝之子,也不怀疑他被选中,为我们带来流传永世的真正宗教。没有加略人犹大,或许就不会出现我们神圣的基督教信仰。”

怡卡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分析,觉得非常稀奇:“那为什么他会自杀呢?就像教宗在教堂里讲的。”

她父亲表情严肃:“无知者与盲目者往往忘记《圣经》里有个地方记载他并非自缢身亡,而是死于意外。我个人倾向于相信这一点。他没有犯错,他是上帝的工具,是今日我们应该感谢的人。”

“但是……”

不过,这个话题对卡罗来说似乎到此为止。就在她眼睛还来不及反应前,他已经从桌上偷走她最后一块甜食。“现在你了解为什么要学习战斗技巧了吧?”他大笑,挤眉弄眼,“如果你想吃,就先打倒我再说。”

她眉头深锁,仿佛在认真思索可行性。然后她头枕在左手上说:“我还太小,父亲。”

“你很快就会知道,像你这般年纪的小女孩,只要用点技巧与精妙的动作,也能打败对手。”他把甜食递回给她。

怡卡盯着甜食,思考父亲说的话:卡罗会教她战斗技巧。那么她就能靠自己的力量阻止可怕的事情发生,例如阻止母亲被绑走。

而且她可以复仇!

她把土耳其蜂蜜再推回给他:“不,父亲,总有一天我会自己讨回来,”她许下承诺,语气坚定,“那时候,我将会知道自己够优秀,再也没人能从我这里拿走一丝一毫。我们现在就开始吗?”

他起身走向阶梯。卡罗看得出来她已疲累不堪,但是又不想让她失望,她的意志让他深受感动。他的女儿逐渐向他敞开心怀,再过不久,他将完全拥有她的信任。

他久久盯着厨房走廊上的地板,目光差点泄露出什么。那下面是下一个等待她的秘密。“我们现在就开始。”



【二○○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德国萨克森州莱比锡,凌晨一点十八分】

医院入口前的小雨蓬下停着我的重型摩托,一辆老旧的暗红色铃木Hayabusa,性能绝佳,稍微改装了一下,如果我喜欢,时速可以飙到三百五十公里。一般新车飙到两百九十九就不行了,就像被阉割了似的。Hayabusa的意思是“隼”,再恰当不过的称呼了,因为它赋予我一双翅膀。

原则上,我骑车不穿全套皮革防摔衣,也不戴安全帽,让风吹过我的长发比生命还重要。我认识死神,对他毫无畏惧。倘若他有天该上门找我,碳纤维与皮革也回天乏术。

摩托车在我脚下逐渐苏醒,轰轰作响,我小心操控着隼骑上路,几公里后已经暖好车,可以加速行驶。并非只有在滑雪道才能摇摆晃行,在街上骑摩托也办得到。

路上车不多,这些时速五十公里的车辆在我身后慢慢爬行。我还给了有慕尼黑车牌的保时捷车主一个下马威,只要稍微换个挡,加点油,马上就将他远远抛在后面的车阵中。小意思。

虽然我很喜欢兜风,精神却无法像平时一样放松。风迎面扑来,我似乎闻到医院的气味,思绪不由得又飘向小泰亚。她不放过我。

我拐出街道,在一个公交车站后面紧急刹车停下,戴上尼龙头套,然后例行拆下牌照,再跳上车继续骑。

我的旅程直达莱比锡工业区的一栋老旧大楼。

两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在门前守卫,其中一个正在对着对讲机讲话,另一个牵着两只短毛警犬。对着对讲机讲话的叫雷夫,我认识,另一个是新来的成员。

我将隼停在他们前面,关掉引擎下车。那两个家伙让也不让。

“难道我得等吗?”

“你迟到了,海儿。”雷夫叫我的艺名。他大概不明白那名字的意义,以为是“海伦娜”的简称。我大可告诉他,我住在世界之树尤克特拉希尔的三根树根之一的底下,是邪神洛奇与女巨人安格尔波达的女儿①。不过那样说,只会让雷夫这个好人证实他自己的想法:我的脑子有问题。就让他继续以为我是海伦娜吧。可惜现代人身边的朋友没有几个懂得日耳曼神话,知道死亡女神的名字是什么。“米勒已经担心你不会出现了。”

『①两人女儿的名字叫作Hell,与海儿(Hel)是同音异字。』

“我一直很准时,雷夫,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我知道。事关米勒的钱,那够让他紧张了。”雷夫贼笑了一下,然后对着对讲机说:“开门。”大门随即慢慢打开。“祝你好运。我可不是随口说说,因为我这次又押在你身上。”

我打量他的脸,非常惊讶一个四十岁的人看起来竟如此沧桑。日光浴、酒精与药物在他脸上镂刻下纹路。“老是赢不会腻吗?”我寻他开心。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他竟俏皮地反损我一把,令人意外。看来他今天心情不错。

我再度发动车,懒得推车。“说实话,还真腻了,雷夫。”我让车缓缓滑行。“你下了多少注?”

“还不少喔!”

“你知道吗?今天我会输一次。”

他的脸色泛白,我加速离开。

巨大的机械厂笼罩在昏黄光线中。这里我已经是熟门熟路,只管沿着主要道路往前骑。左右两边老旧生锈的巨大压床与制铁设备飞快后退,机器最后一次运转是在前东德时期。接着我转入一条死巷,尽头是道木墙。

我停好后下车,走上前敲敲墙。“海儿。”我口齿清晰地喊着,墙的一部分向后退开。

“晚上好。”谭雅,我的服装师跟我打了声招呼。她一袭灰色长裙,上面搭配黑色紧身胸衣,赤裸的颈子系上领带,半长的头发抹满发胶,服贴在头上。我喜欢她这装扮。“你迟到了。”

“我很准时。”我口气冷淡,而且很清楚自己听起来真的很冷酷。我凝视谭雅。我因泰亚之死让她不好过,当然很不合理。然而,她的死对我造成的震撼,远远超过我能接受的程度。通常跨上隼飙一段路就能宣泄悲伤,但这个小女孩已深烙在脑海。我很想坐下来跟谭雅谈谈,但时间已经不够,而且也不恰当。死亡女神睥睨一切,不可亵玩。

我脱掉衣服,只剩下红色短内裤,将合身胸罩换成结实的白色运动护具,然后穿好谭雅递给我的迷彩裤,套上同样斑纹的T恤,脚滑进战斗靴。泰亚的脸始终在眼前挥之不散。现在只欠手套,好戏就就开场了。

谭雅谨慎地盯着我:“今天不换头套吗?”

我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集中精神!我简单动地动手指,她就转身撇开头。我换戴乳胶面具,只露出眼睛,鼻子与嘴巴处有道小缝,头后方有个开口,可以把头发放出来。没人知道我的真面目,谭雅也是。“现在上妆吧。”我的声音不再像先前那样尖锐。

接下来的动作是一种仪式,过程难以形容。最近这几年,没人比谭雅跟我还亲近,很少有人站在我面前不被我当成对手,一下子撂倒脚边,血流满面。

我坐在旋转椅上,转过来面对她,腰杆挺得笔直。她缓缓跪在我面前,头低垂,露出白色颈项,然后抬起脖子,用女仆般的目光凝视着我。这一刻我有种错觉,我们宛如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纪,阶级地位不同。有几次我甚至觉得,她完全将我看成更崇高的存在,仿佛她私人的女神。

谭雅拿起有色彩的圆罐与一支柔细的刷子,打开容器后,将刷子细毛浸入一片纯白。

她沿着我眼睛底下、颧骨与下巴画上线,一笔一笔为黑色乳胶描绘轮廓。她品味独具,让我的第二张脸在今日符合我此刻的心境,而且那毛骨悚然的容貌,与死亡女神非常相称。

如同往常,我审视着她。

我看着她肩膀与手臂上的肌肉起伏流动,看着她执行任务时的专注眼神,忘我的表情。她的动作灵活飞舞,却又仔细精准,笔笔到位。随着每一笔画,我的心绪逐渐稳定,在紧张万分的时刻,将医院抛到脑后。

谭雅完成作画,我们的目光相遇。她微微一笑,又露出颈项,仿佛我若不满意她的表现,允许我随时可断其颈脖。一阵敲门声响起。“好了吗?”有人在外面吼叫。我与谭雅亲密的两人时光就这样被声响敲碎。

我快速瞥了镜子一眼,绝对没人认得出我。镜中映出一位纤细的女子,身材曼妙,好似从动作电玩中走出来的。面具给了我一种威吓的气质,正是我希望的那样。

“好了。”我粗声粗气,一脚踹开门,故意打到门外的男子。我痛恨被催赶。不过几秒,我的情绪又低落起来,回到与谭雅相处的珍贵时光之前。

那男人踉跄退了几步,我没见过他。他用手捂住额头,上面有块深色痕迹。“妈的,搞什么啊?”他一边呻吟,一边往一旁走了两步,去拿放在冰桶里的冰块。他抓了一把,捂在被打到的地方。

“我不喜欢大喊大叫,”我让他了解,“敲个门就行。”我走过他身边,谭雅穿着高跟鞋走在后头。她一身套装,简直像要赶赴午餐约会的职场女强人。“请你记住这点。”

走廊尽头灯火熠耀,这光景每次总让我联想到濒死经验的报道。今天,我这条路并非前往天堂,而是通到地狱,那儿演奏着情色幻眼乐队的《禁锢血中》。我在这种时刻最爱听情色幻眼乐队。旋律优美的浓烈哥特摇滚震天般响,歌手的低音回旋在心跳频率的底线,人耳几乎察觉不到。第一波肾上腺素开始在我体内释放。

步行几米后,我站在探照灯通亮刺眼的灯光中,然后快步经过狭窄走道,来到架高的格斗场。天花板、角落等处随时可见网络摄影机闪动着不同的讯号灯,付了钱的客人正舒服地待在屏幕前,打开放映机,迅速从冰箱里拿几瓶啤酒,与朋友共度惬意的夜晚。血溅满地也可以如此美好。

这是非法的,残忍的,却他妈的能赚进大把钞票,而且谁也没料到这种事竟发生在德国。我热爱的次文化。我的阀门。

“您终于出现了。”一个男人站在我身边,手里拿着迷你摄像机,手臂证件上写着他是经过许可进入的。下一个人若再这样说,我一定打断他脖子。

他属于那种年近四十,却不明白二十几岁小伙子的服饰根本不适合自己的人,短发覆盖在一项鸭舌帽下,脸上戴着太阳眼镜,看不见眼睛。“你好,我是文斯,奉命报道整起事件,当然,还有您这位,嗯,格斗女英豪的事迹,哈哈。明星电视台委托我来的。”

“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我转向谭雅,她才赶上我,高跟鞋跟不上我的步伐。她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

“我也才刚被告知,”她说了声抱歉,指指电话,“老板希望如此。包裹在揭发丑闻之下的行销手法,比打广告还便宜。”她复述了谈话内容:“我们得合作才行。”她收起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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