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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事物的背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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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蕾不经心地往外一瞥,骑楼下站着一个女孩,侧面看来像伍涵娟,旁边那男孩很清楚是叶承熙。

她能很快认出他们,是因为去年圣诞节才在“明心育幼院”见过。

他们两个人似在讨论,偶尔看一眼冰淇淋店,大概是想进来尝尝口味又苦于钱不够吧?真可怜,花一点钱也要犹豫半天,就由她来招呼请客,也算尽点老同学的情谊。

李蕾向御浩说声对不起,穿过桌子走到门外,却已不见他们的踪影。

“怎么了?”她回桌时,御浩问。

“我刚才看到两个小学同学,他们很穷,住在贫民区里,可能想吃冰淇淋又没有钱……我打算请他们,出去看人又不见了。”

“哦?妳怎么会有贫民区的同学呢?”

“我那爱嚼舌的小哥没告诉你吗?”她说:“我十岁以前,爸妈一不小心让我念了公立小学,他们现在还很懊悔呢!”

“有什么好懊悔的?我还希望自己小学就念公立学校,而不是到高中才有机会进入公众系统。”碰到这话题,他收起惹逗的玩笑表情,正色说:“到公立学校才能接触到各阶层的人,了解多样的想法,而不是活在封闭的小圈圈中,对外面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私己往往走向孤立衰弱,公众才是融入壮大,我们父母那一代的观念很多都需要调适。”

“这论调很耳熟呀,我小哥去年不肯出国念大学,和我爸爸拉拉杂杂吵的就是这些。”李蕾说:“你留在台湾念大学,不会是受我小哥的影响吧?”

“我们彼此影响吧--他念政治,我念经济,若要治国富国,都得深入民间基层,这是一般常识。”

哼,却也让她没办法跟着出国读高中。

去年在育幼院,被伍涵娟一女中的绿制服刺激,当着一群同学的面说出要赴美念书的事,后来中途生变,还花了一段时间去解释和弥补失去的面子。

李蕾把花型玻璃盅刮得干干净净,吃下最后一口冰淇淋问:

“我小哥也看廖家那些骂人的杂志吗?”

嗯,总算谈到主题了,她还真能忍,御浩谨慎挑词说:

“那不叫骂人,而是批评和谏言,每个民主政府都要受百姓监督,容纳各种不同的意见和声音,才能在改革中求进步--事实上,很多大学生都看的,包括妳小哥在内。”

李蕾不吭声,将用过的纸巾折了又折,方方正正成一块小豆腐干。

“或许它们的措辞有点强烈,那也只是为了更容易醒振人心。”他又补充。“如果告诉妳,我爷爷也看过那些杂志,妳会比较自在吗?”

“我没有不自在呀,只要我小哥别闹出问题,又惹得我爸血压高,你们爱看什么,我才懒得管!”李蕾垂下眼睑又说:“不过,我不太喜欢廖文煌,他的脸老是生气的样子,看来有点阴险。”

“他只是外表如此,人其实很热心。”御浩说:“他出身贫苦,全家人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他压力很大,那种刻苦勤奋,非我们这些不愁吃穿的人能够想象的。”

“他使我想起贫民区的同学伍涵娟,他们都是念书拼全命,功课很好的人。”她说:“我大姊讲过,这些人总存着心机,等着有一天能爬到我们头上。”

“爬到我们头上也没什么不对呀,这世上本来就该人人平等。我锡因叔叔生前常说,一个穷人容易翻身的社会,才是好社会。”他说:“我婶婶捐出房舍来开育幼院,收养孤苦伶仃的孩子,就是为了纪念他,实现他的一些想法。”

李蕾对三年前死于癌症的王锡因尚有印象,是颇有名气的银行家?

“对了!育幼院就在附近,我们正好可以探访那些孩子,也好久没去了!”御浩提议说。

快一整个下午了,不是说她像做作的洋娃娃,怎么没急着送她回家呢?

她还是偷偷高兴着,虽然有很多时候接不上他的话,但在这样闲闲的秋天阳光下,懒懒地听他醇厚磁性的声音,有着无法言喻的快乐。

最最重要的,他看来也很开心畅怀。

育幼院稍大的孩子差不多都在院子里帮忙,拔草的、提水的、挖土的……人人勤劳工作,不敢顽皮吵闹。

李蕾在路上坚持用自己的钱,把杂货店内森永牛奶糖和健素糖的存货全买下来。她不太会和孩子唱歌游戏,但花钱送吃的用的,绝对慷慨。

当她把糖果大把散在桌上、小朋友们挤过来时,一位老师说:

“不能吃,不能吃,他们牙齿坏透了!我先收起来,以后当奖品用。”

李蕾有些讪讪。御浩去帮忙挖较硬的泥地时,她看见一个小男孩独自站在墙角很寂寞的样子,便走过去问: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怎么不和大家一起种花呢?”

小男孩对这一连串问题没反应,只是不停地用手扭绞衣服。

“他叫张云朋,今年八岁。”老师在一旁说:“他上星期才到育幼院,一直都是这样,可能和他爸爸刚过世有关。别理他,他会慢慢习惯的。”

要习惯失去父亲、成为孤儿,听起来是很悲哀的事……李蕾涌上了不知名的感触,站在那儿陪了小男孩好一会。

“御浩少爷?李小姐,院长现在有空见你们了。”司机兼工友的老杜出来招呼说:“顺便尝尝我煮的绿豆汤,你们大半年没喝到了吧?”

这间原来值满椰子树的日式平房,树砍掉了,房子也拆掉三分之二,盖成了更大更工整的水泥屋。

院长的办公室在保留的三分之一处,木墙纸门,地板光可鉴人。

“怎么突然想贡献爱心了?怕不是专程的吧?”何舜洁穿着咖啡色细格旗袍,因未生育,到了中年仍是窈窕的身段。

可惜言语锋利,脸上总有冰冷的神情,令人不敢亲近。

“的确是顺道,在附近闲逛,想到婶婶就散步过来了。”御浩诚实说。

“培雯和佑钧呢?怎么没有一起来?”舜洁认为他们必四人同行。

“今天就只有我和小蕾。”他说。

舜洁眼睛里露出了明显的疑问。李蕾有些怕她,尤其是嫁入何家的大姊常说这位小姑有多么孤傲难缠,每每气得咬牙切齿,李蕾心中就长了疙瘩。

御浩解释了今日的行程和目的,舜洁听完之后转向李蕾说:

“没想到妳还挺重感情的,会惦记着从前家里的老仆人,真难得呀!”

或许是紧张吧,正喝着绿豆汤的李蕾,腹部突然一阵绞痛。惯在夏日患肠胃炎的她,知大事不妙,努力平稳声调问:

“对不起,厕所在哪里?”

“妳还好吧?”御浩直觉问。

“没事!”李蕾简短回答,得了方向就匆匆离去。

屋内只剩下侄婶两人,舜洁收起客套表情,直视御浩说:

“你今天是哪根筋不对,竟和李家三小姐单独约会?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拉二扯的,李家就可编出大大的网,绑你做他们的女婿了。”

“婶婶别紧张,也不过才一次,不算真正的约会吧?”御浩微笑。“再说,小蕾一个小女生,能绑得住我才怪。”

“我对小蕾个人没意见,怕的是李家那两位作风强悍的姊姊。”舜洁说:“上回你答应当男傧相就很不恰当了,偏你爷爷和爸妈都拼命撮合……你若不是真的对小蕾有意,最好表明态度、保持距离,因为已经太多人在推波肋澜了。”

“这些我都懂,谢谢婶婶的提醒,我自有分寸,没什么好担心的。”

“要找个情投意合又能互守终身的人并不容易呀!”舜洁叹口气说。

她想起英年早逝的丈夫,对有几分像他的御浩,更是爱屋及乌的心理。

御浩绝非一般奢华的世家子弟,需要的是能与他思想灵魂契合的贤内助,而不是一个金玉外表、内心空乏的娇小姐。

因为李蕾一直没有回来,御浩到后院找人。

育幼院的厕所和洗澡间是另外加盖的,与主屋以一条长廊相接,李蕾正半蹲在其中一根柱子旁,手捂着肚子,脸上有痛苦的表情。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走开!”她叫着,不要别人看到她的狼狈状,尤其是他。

“妳这样子,我怎么走开?妳是不是吃坏肚子了?是绿豆汤吗?但我喝了没事呀!”他回想一路走来,咸汤圆、冰淇淋,绿豆汤……果然是又甜又咸,忽冷忽热的,别人吃了不会有事,但娇贵的李蕾就难讲了。

“别管我,走开!”她愤怒重复着。

“我去拿药,育幼院孩子那么多,一定有准备。”他说完就不见了。

李蕾一阵痉挛,忙又冲进厕所。

御浩返回时,没看到李蕾,便在原柱子旁耐心等待。

没多久她苍白着脸出来,抬头又是御浩,一把怒火旺升说:

“不是叫你别管我吗?我自己会好!”

“喏,征露丸,我婶婶说这最有效的。”他递过几颗小丸和一杯水。

她现在最想的是有一瓶香水,或花露水也可以,把周围的臭气喷洒掉,他难道没闻到吗?就非要让她尴尬吗?愈想愈气,闹着脾气说:

“我一向吃西药,从不吃这种来历不明的土药!”

“那真抱歉,育幼院目前只有这个,也没听说毒死哪个小孩的。”他倒心平气和,像哄小孩。“吃吧!保证很快就不肚子疼了。”

其实李蕾家也有香港进口的征露丸,但偏故意说:

“说不定我就被你毒死了……”

“两年前妳敲破我的头,今天我毒一下妳,也很公平,不是吗?”他扯出旧事来。“不过放心,妳有送我到医院,我也会送妳去医院的。”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李蕾本来要更生气的,却不知怎地变得很想笑。

“吃下去吧,否则又要跑厕所了。”他说。

肚子确实又隐隐作痛,既有台阶下,她就老实不客气地吞下药丸,并说:

“你可以走了吧?等我好了,自然会去办公室找你。”

“可是……妳不是怕中毒吗?”他还赖着。

“我中毒了会尖叫,包准全院的人都听到。”她恼了,干脆说:“你就这么爱闻厕所的臭味吗?正常人早就捏着鼻子躲得远远了!”

“哦--闹半天,原来是为这桩呀!”御浩做恍然大悟状。“哪天欢迎来男生宿舍闻闻,可比妳三小姐泻肚子还臭多了,这叫久入鲍鱼之肆不闻其臭。”

居然把难听的字眼说出来,他是故意窘她的,从头到尾没有无辜!

李蕾脸又白又红,等能回骂时,他已经闪回前院了。

前院的挪浩咧开的嘴僵住:心往下沉,他怎么突然对逗弄小女孩有兴趣呢?

婶婶一直暗示李蕾不是他那一型的女生……

那么,哪一型的女生才适合他呢?御浩可以举出一串系花、才女的名字,每个都比李蕾的洋娃娃形象还鲜明亮眼。

但李蕾那种因骄慢和脆弱反差,所产生出来的淡淡慵懒和模糊个性,又是别人所没有的。

袁克宏的话再度浮上心头--

童话中的诅咒,让王子变青蛙、野兽,让公主沉睡百年、化为泡沫,表明了世上没有永恒的美好,愈美好的东西愈脆弱无助。

无由来的,也没预兆的,所有的年轻女孩,在他眼前如红海一分为二,李蕾站一边,其他的站到另一边。

顺着自己的心意,在偶然的那刻问,他选择了李蕾这一边。

言妍》》美丽事物的背后

第四章

四月天了,她们定到户外,在春暖的阳光下晒一匹匹布。

素白的布做宽松袍子,碎花的布做背心围裙,都是自己学着一刀刀裁再一针针缝,像又回到清教徒纯净简朴的时代。

她到此四个月来,第一次站在屋外草坪上,完整地看到了“天使之家”的模样。红色房舍连着红色谷仓接成长长的一排,随着岁月沧桑而老旧斑落,也同时被世界远远地抛弃和遗忘。

风由广里的原野上吹来,布匹如浪翻飞,有人在某处吟唱着:

形貌衰老而智慧长;年少时

我们相爱却又懵懂无知

许久以后,她才完整地读到叶慈所写的这首〈长久沉默之后〉

真是这样吗?因为懵懂,所以受苦;因为无知,所以受罚?

她蜷缩在风中,看着时光河里十八岁的自己--

“有点热呢!”穿着雪纺薄纱短衣和玫瑰红跳舞裙的李蕾,坐在一张法式漆金长椅上,捏着小手帕轻轻扬着?

立刻有人将最近的窗子开个缝隙,大小刚好透凉,又不会乱了小姐的秀发。

“这鸡尾酒不够冰呢!”李蕾摇摇头,绾着发的玫瑰网巾随着晃两下,又说:“香槟也放得太多了,喝得人头痛。”

马上有人去找冰块、苏打水,再重新调过。

李蕾身旁围着一群男生,大都是自小在社交圈看熟的人,他们或多或少都在追求这朵清新秀丽的名花。

在此不亲不疏的众多脸孔中,专注哪一个都不妥,她总把视线落在远远处,比如这个舞会的场合,就在旋转灯发出的七彩光点上闪呀闪的……

“挑一张唱片吧,都是欧美最新畅销排行榜上的,我刚从国外带回来热腾腾地烫手,有披头四、滚石、海滩男孩……台湾唱片行还找不到呢!”

说话的是此栋郊区别墅的少主人孙思达,家庭背景和李蕾相似,都是大陆来台党国元老级的权贵。

李蕾翘着兰花指儿翻看,粉脸上的细眉时而舒展、时而轻蹙,为最后的一支慢舞选歌。世家子弟圈里大家都知道,舞会上她向来只跳开头和结束两曲,中间就全凭小姐的心情和兴致了。

如此情况下,邀约卡仍源源不断,只因她美美地坐在那儿,就是十足魅力,带动了人气,也提高舞会的份量。

“怎么没有鲍伯狄伦或琼拜雅的?”她问,这都是御浩喜欢的歌者。

“呃,这次没买,太偏民谣风了。”孙思达说。

“那就披头四的“Yesterday”吧!,她缓缓说,也是御浩爱听的歌。

快舞的音乐停止,舞池的人纷纷回座。穿一身橙花滚金黑边舞衣的培雯,裙角刷地一扫,男生们速速让开,她挤坐在李蕾旁边,两朵名花艳丽辉映。

“快十二点了吧?我脚开始痛了,灰姑娘要失去她的玻璃鞋了!”培雯一面搥脚,一面接过男生殷勤递来的饮料。

“谁教妳跳得这么疯狂?要真是灰姑娘,玻璃鞋早碎一地了。”李蕾取笑说。

“现在不跳,谁晓得到美国还有没有机会呀!”培雯说。

“如果妳来的是我的华盛顿,我保证每周至少有一场舞会;可惜妳去的是芝加哥,冬天可长了,就没那么热闹了。”孙思达说。

“你别一直强调,我烦恼还不够多呀?真讨厌!”培雯伸长脖子,看到刚进门的御浩,身后并没有佑钧,眼中闪过失望,又很快说:“我哥来接我们了!”

“没那么快吧?最后一支舞曲还没跳呢!”孙思达急急说。

培雯哼地一笑,穿过满屋子的人朝御浩走去,李蕾动作慢了几步,孙思达巴巴地缠随在后,怕丢了今日身为主人的权益。

“佑钧呢?”培雯远远就问。

“他赶不过来,我们等一下在圆山和他会合。”御浩说。

他很自然望向李蕾,一如平日的温和亲切。还有什么期待呢?希望他看到她在众多追求者的包围下,会表现出忌妒,甚至套个好来坞电影的桥段,将她拉到一旁以示自己的所有权?

呵,那就不像沉稳有礼、教养一流的王御浩了--虽然看男人们争风吃醋很有趣,她可不期望御浩这么做。

之所以会有这种戏剧性的“幻想”,是因为不确定他们之间是否有爱情。在人前他们是颐理成章的一对;在人后他也体贴容让逗她开心,但感觉就像对待另一个妹妹而已。

有时还挺羡慕佑钧和培雯之间的吵吵闹闹,有一把焰火很清楚地燃烧着,不像她和御浩宛如一杯淡而无味的白开水。

“哥,邀小蕾跳支舞吧!”培雯说。

“小姐们,小蕾这支舞应该是我的吧!”孙思达立刻插嘴。

“小蕾是我哥的女朋友,大家都知道的呀!”培雯说。

“是又如何?她今天是我的舞伴。”孙思达力争。

李蕾站在两个男人中间,一边是新潮红领巾、紧衣窄裤管的时髦贵公子;另一边那个呢,因为将服预官早理个小平头,身上惯常朴素洗旧的衬衫西裤,嗅不出一点富贵味,气质全在眉宇间。

“Yesterday”音乐悠悠响起,灯光暗下,七彩灯以缓慢的速度转动着。

不必太费脑筋也能猜到,御浩一定是绅士的礼让,那还不如采取主动,把面子留给自己,李蕾将手交给孙思达说:

“一切接舞会规矩来,我当然和思达跳。”

他们滑向舞池后,培雯拒绝几个男生的邀约,和哥哥走向角落的沙发。

“妳怎么不跳呢?”御浩问。

“这首曲子本来是要留给佑钧的,他又放我鸽子,没情绪了!”培雯轻轻捏搥着脚说:“哥,你要多留心小蕾呀!她现在就围着一堆男生,九月上大学更是蜜蜂蝴蝶满天飞,到时你服预官不在,我和佑钧也出国了,放她一个人落单,不看紧点,说不定就被别人追走了。”

“她喜欢众人围绕的生活,本来就该当社交女王的。”御浩眼睛随着舞池中那片清丽的玫瑰红转。

“你们也真奇怪耶,不冷不热的,一点都不像正常的情侣。”培雯说:“小蕾四处参qi书+奇书…齐书加舞会派对,你不管;而你身边有女同学来来去去,她也不吭声。你们到底还要不要恋爱下去呢?”

“你别紧张过度,我们有自己的方式。”

“什么方式?我可一点都看不出来!”培雯又说:“我知道你当初和小蕾走在一块,是顺长辈之意。若你还要继续交往,至少也要花些心思做个样子;若不想继续,挑明了说,也让彼此有交男女朋友的自由……免得传出不好的流言来,连我和佑钧都要被拖累。”

“讲了半天,原来不是关心我,还是为妳自己呀!”御浩笑笑说:“妳又听到什么流言了?”

“他呀!”培雯向舞池里的孙思达努努嘴。“那位孙公子正在怂恿小蕾和他一起去美国,说迟早都要去的,不如现在就直接到美国念大学,没必要在台湾白浪费一年。”

“小蕾怎么说?”

“她是你的女朋友,你不该自己问吗?”培雯瞪大眼睛。

御浩身子稍稍往后倾,脸隐在七彩灯闪烁不到的地方,陷入深深的沉思。

舞池里的孙思达是急切的,肩膀手臂像螃蟹钳般要夹围李蕾,而李蕾身姿直挺挺的,很明显要保持距离……呵,这就是她,任何时候都要摆出尊贵的小姐架子,不肯轻佻随便,即使被人背后评为虚假做作,她也依然故我。

所以,他从不担心什么难听的流言,更遑论流言会成真。

依他所了解的小蕾,除非男方家世背景各方面条件都更好,否则不会轻易变心;这一点上御浩十分自信,就目前看去,他们这票世家子弟里要找出比他优秀的,还真没几个。

而当年他选择了小蕾,除了双方家长很祝福外,同辈友人大都不甚看好,如今交往两年尚未分手,是跌破了不少人的眼镜。

怎么说呢?他从不想为爱情的事把生活弄得颠三倒四或秩序大乱--在这点上,小蕾一直很单纯,从不企图改变或要求他什么,在她面前特别轻松自在。

基本上,小蕾是很典型的自我中心的富家女,只要不侵犯到她优渥顺心的生活,天下事大底与她无关;一旦摸准她的脾气,大多时候她都如一只慵闲懒动的猫,连比较棘手的骄慢和固执也很少发生。

他们之间那种无法言喻的“默契”,也唯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明白吧!

舞会结东后,御浩开车载着两个女生,颐道到圆山接佑钧。

一九六六年的此地尚属台北偏郊,入了夜人车稀少。圆山饭店也还未改建成金碧辉煌的十四层宫殿式建筑,而是隐在林丘间神秘的贵宾行馆,未完全对外开放,处处布着站岗的宪兵。

御浩曾和爷爷进入饭店几次,对内部饰满金龙、翠凤、麒麟等皇家图腾印象深刻,但并不喜欢那种严肃森冷的气氛。

佑钧来迟了没在约定地点,因怕随意停车遭查问,他们绕了几圈才接到人。

没跳成最后一支舞曲、积了满肚子怨的培雯,一见佑钧劈头就责问,不外那些怀疑他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的老话题。

佑钧似也心情不好,毫不相让地争辩,一时间车内火气十足,

“小蕾,妳不帮忙劝一下吗?”御浩皱眉说。

“这样闹哄哄的很好玩,我爱看呀!”李蕾笑玻Р'说。

眼看车顶都要轰掉,御浩在附近一座公园旁熄了引擎,准备叫他们住嘴。

他才刚回头,培雯已愤怒地打开车门,也不管脚上尖细的三寸高跟鞋,大步走向黑影幢幢的树林。

“喂,快十二点了,妳疯什么?”佑钧叫着。

“还不快追她回来!”李蕾用力推小哥下车,自己也尾随在后。

今晚是细条的上弦月,月儿不亮,星星显得特别繁多,颗颗盈泠欲滴,李蕾伸出手像在测试暑热散后的沁凉。

“御浩哥,你去过“龙宫”几次?”她面向黑暗中的圆山饭店问,“龙宫”是大家私底下的戏称。

“三、四次吧,都是为了陪爷爷。”御浩循着说话声,往左边步道找人。

“我去过两次,很拘谨沉闷。”她这会心情好,话就多了。“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后山,听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曾有载满珠宝的飞机在这儿坠毁失事,也许在公园走走还能捡到珍珠钻石呢!”

“我听到的却是另一个故事。”御浩说:“圆山附近曾设毒蛇研究所,日本战败撤退时把毒蛇放了出来,爬得漫山遍野都是……”

“你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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