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贲] 爱度计-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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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　第7期　　　…　’98科幻小说银河奖征
刘贲
　　　　林太太在看报纸，是刚刚从电子邮件机传送过来的《星期晨报》。一则广告吸引了她——是个足足占了半个版面的广告，广告词很有趣：“情义我心知……告诉我你爱我有多深……最新科技成果——爱度计，准确测量恋人对您的‘爱度’，帮助您区分‘真心实意’和‘虚情假意’，避免爱情悲剧……爱度计——情感温度计，爱情指南针……”看到这，林太太不由想到了女儿——婷。婷漂亮可人，很像当年的自己。她马上到恋爱年龄了，可当今的世界上，有多少游戏人生，视恋爱、婚姻如儿戏的轻薄儿郎啊！自己不就是轻易地相信了婷的父亲，结果刚生下婷就被他抛弃了吗？于是，林太太走到电话前，拨通了广告上的号码。
　　　　“您好，夫人！我能为您做点什么？”电话屏幕上，是一个衣着整洁的男子。
　　　　“哦——我刚看过你们的广告，您能给我详细介绍一下你们的产品吗？”
　　　　“很愿效劳！请看——”电话画面上出现了一只所谓“爱度计”的外观，看起来与一只普通的指针手表没什么两样，“样子很像手表，这是本产品的科学设计，为的是使用起来方便隐秘，可它和手表是完全不同的。”说着，画面变成了“手表”表盘的特写。这时，林太太才发现：“手表”只有10个刻度，指针也只有一个。“这就是爱情程度显示计，简称‘爱度计’，它的里面装有极精密的电子元件；当某人和他（她）的恋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她）腕上爱度计中的这种装置会自动滤取对方脑电波中‘爱’的信号，并测量其血压变动及体内各种‘荷尔蒙’分泌等情况作为辅助信息，然后进行复杂的运算处理。最后将恋人对他（她）的‘爱度’通过指针显示出来——5以下只是‘友谊’或‘友情’，5到6之间是‘好感’，6至7是‘性爱’；7以上才称得上是‘爱情’；7至8是‘爱恋、爱慕’，8到9表明‘深爱’，当指针指到9以上时称作‘挚爱’。”男子滔滔不绝地讲解着。
　　　　“我想买一只，如果它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准的话。”
　　　　“当然很准！您知道科学是无所不能的。”
　　　　“能马上拿到吗？”
　　　　“您只需挑选好喜欢的款式，几分钟后我们的送货机器人就会把它送到您府上。”
　　　　婷打着哈欠下了楼，看到妈妈坐在沙发上，脸上放着光。她前面的茶几上，有一个精巧的小礼品盒。“妈妈！这是什么？”婷好奇地问道。“婷！你已经是大人了，以后谈恋爱一定要当心！社会上不负责任的人很多。这不——今天早晨我看到了一个广告，就买了一只送给你。”林太太说着，打开了盒盖：一只精致的仿古“手表”——自己最喜欢的款式！婷很高兴，可当妈妈告诉她这是所谓“爱度计”并仔仔细细教她怎样使用时，婷不禁有些失望。
　　　　“妈！您真的相信广告说的吗？”婷问。
　　　　“孩子，时代发展到今天，人类都开始向火星移民了，难道这点技术还做不到吗？”
　　　　“但是……”婷没再说下去，她向来很听妈妈的话。从小到大，妈妈一直是她的“保护神”，她知道妈妈很爱她，什么都为她想到了。
　　　　“我记住了，谢谢妈妈！”婷看着这亮晶晶的“手表”，回答道。
　　　　几个月后，一个叫洋的男孩走进了婷的生活。洋很高大、很帅气，像电影明星，当他俩一起走在街上的时候，数不清的女孩向婷投来羡慕、忌妒的眼光。为此，婷很得意。
　　　　这一天，洋第一次邀请她到他家去玩，去参加一个大Party。洋的朋友都在邀请之列，无疑，婷是其中最受热情接待的“嘉宾”。Party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一对俊男靓女身上，他们一起唱歌，一起跳华尔兹，一起与朋友们说笑。婷听到有人在议论他们俩：“真是天生一对！”
　　　　夜很深了，客人陆陆续续地离开，宽敞的大厅中，只剩下他们两人，伴着轻柔的乐曲踱着舞步。婷双颊绯红，像是醉酒了一般，她只觉得自己已融化在这优美的音乐中了。
　　　　洋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唤醒了她：“婷！这么晚了，你能不能不回去了？”婷抬起头，看见一团火在洋的眼睛里燃烧，让她感到兴奋，也使她害怕。她忽然想起了妈妈的话：“谈恋爱一定要小心，社会上……”婷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下“手表”，表上指针微微地颤动，指在6到7之间。婷努力回忆、默念着：“6到7……性爱……他对我只有性爱……只是性爱！”
　　　　“怎么了？婷？别走——我爱你！”洋抱紧了她，眼睛里的火光更亮了。一瞬间，透过洋的眼睛，婷仿佛看到了父亲的影子——抛弃母亲和她的父亲的影子！“不！”婷猛地推开了洋的手臂，“太晚了！我得回家了！”婷飞快地跑了出去，像是在逃避瘟疫，任耳边传来洋的呼唤：“等一下！婷！”
　　　　与洋断绝关系，婷并不后悔，她相信母亲，相信爱度计，她不想重蹈母亲的覆辙。她要找一个真正爱自己的人。
　　　　不久，婷认识了华。与洋相比，华没有出众的外表，只是一双眼睛很清澈，带着淡淡的忧郁。华有满脑子的神奇故事，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华总是用他低沉、磁性的声音一个又一个地讲着故事。华慢慢地讲，婷默默地听，思绪随着故事波动，把她带到了一个个神奇美丽的世界。华总是静静地看着她，忧郁的眼睛深邃得像一潭水。
　　　　“这潭水有多深呢？”一天晚上，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婷冒出了这个问题。趁华不注意，她看了一下“表”，指针幽幽地发着光，赫然指在9。9的位置上！泪水在婷的眼睛里打转。想不到，外表平静的华，对自己蕴含着如此深情！这就是所谓“至真至纯”的爱情吧！无比幸福的感觉笼罩着她。
　　　　一阵香风袭来，原来是一位妩媚的少女从他们身边走过，向他们投来不经意的一瞥。在与华目光相遇的一刹那，婷忽然发现“爱度计”的指针下降了一个小刻度，停在9。8上。
　　　　一股酸酸的东西涌上心头。“她很漂亮，是吧？”婷冲口而出。
　　　　“是的……你……”华有些不解她的问话。
　　　　“那你一定喜欢她啦？”婷紧接着问道。她不能容忍别人夺走他对她的爱，哪怕是一毫厘！
　　　　华一脸困惑的表情：“你……怎么了？”婷低下头，眼看着“表针”又下滑了一小格，变成了9。7。“没什么！”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却是夹杂着咸咸的、酸酸的、苦苦的眼泪。婷一个人走了，留下呆站在那儿的华。
　　　　婷一夜没睡，一闭上眼睛，就有一个巨大的指针嘲弄她，一会指到了9。9，一会跳到9。7，搅得她心里乱乱的。第二天，她完完全全后悔了。她想马上给华打个电话，向他道歉，但少女的矜持使她没有打。还是到晚上再说吧！她想。
　　　　华也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早上，他疲倦不堪地坐在沙发上，昨晚的事，脑袋里还是一团雾水。少女的心，天上的云——婷简直比云还难捉摸。华在心里对自己说。《星期晨报》来了，华心不在焉地翻着。“情义我心知……告诉我你爱有多深……”两句话映在他的眼帘。华心头微微一震，接着读了下去：“最新科技成果……”
　　　　晚饭时，婷打来电话，约他今晚老地方见。在电话视屏上，她与昨天分手的时候判若两人，红红的脸上带着期盼。“好的，不见不散！”华挂上电话，心突突地跳。
　　　　晚上，婷打扮得楚楚动人，华也从头到脚精心修饰一番。他们肩并肩地走着，对昨晚的事只字不提。华又开始讲他的故事，这回是个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讲到最动人的地方，他拉上了她的手。婷就势投入他的怀里，扶着他的肩，看着他，含情脉脉。爱的潭水泛起了波涛，越来越大的波涛……无意间，婷看了一下手腕上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爱度计”，那指针的位置让婷感到好生诧异，她揉了揉眼睛，没错——指针低垂着，趴在4。3的刻度上。婷仿佛受了重重一击，在心里默念着：4。3……4。3……友情……难道……婷感觉浑身的血液凝固了。难道他对我只剩下了友谊！他已经不再爱我了……难道……
　　　　尽管华似乎有所准备，婷的变化还是吓了他一跳。稍稍镇定一下后，他也将目光移向自己的手腕——顿时，华的脸一下子变成吓人的苍白，就像落入了冰窟。他用她从未见到过的眼神看着她，好像他突然间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你……你……”“——啪！”没等他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
　　　　没有什么方式能够发泄她的失落她的愤怒和希望破灭的绝望。
　　　　血顺着嘴角流下。华没有擦，他似乎比她更愤怒，眼睛里的那潭水结成了冰，寒气透骨……
　　　　婷忘记了自己怎么回的家，只记起后来华发了疯似的狂叫：“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告诉他什么呢？婷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既然他不再爱她，还要弄明白什么呢？难道还要与他维持那不痛不痒的友谊吗？婷的心在流血，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婷起得很早，轻轻地下了楼。妈妈还未起床。她坐在妈妈常坐的沙发上，回忆着，回忆着昨晚——她的新婚之夜，少女时无限憧憬的新婚之夜。不知为什么她感到隐隐的凄凉，这感觉来自她内心深处，挥之不去，欲罢不能。
　　　　大约二周前，婷在报上看到了华的婚礼启事。照片上的华还是那双清澈的略带忧郁的眼睛。这眼睛让她恨得要命。旁边的新娘很妩媚，好像曾经在哪儿见过……于是婷决定：要与华同一天举行婚礼。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自己心里未愈的痛苦，才能帮助她忘记过去的噩梦……
　　　　“嘀！嘀！”电子邮件机在传送《星期晨报》。这声音让婷心烦，她按了一下机器的“快进键”，报纸的第一版很快传了过来。第二版是娱乐版，一则广告占了半个版面：“情义我心知……告诉我你爱我有多深……”又是那条广告，她讨厌这广告，讨厌极了。她正想把它也快传过去，突然她发现这广告与以前的不太一样，下方多了一行粗重的字：
　　　　“注意！恋人双方请勿同时佩带本产品，否则发生信号干扰，指针都会卡在4。3刻度上。”
　　　　……
　　　　都市的另一个地方，同一时刻，华也在读着这行字……
　　　　　　　　张晓雨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