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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雾-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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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仲文 (向刘妈)请太太去。
  杨太太 (向仲文)二爷,你怎么老这么瘦啊?是失恋呀,还是忧国忧时呀?要是失恋,对我说一声,我准保给你介绍,多了不敢说,一二十位女朋友不成问题,随意挑选!要是忧国呀,那也得有时有会儿的,不能一天到晚老发愁。你看我,一想到国事,就赶紧想一件私事,教两下里平衡;一个人不能不爱国,也不能太爱国了。
  洗仲文 (勉强的一笑)对啦,太爱国了就和你把口红抹得太重了一样,招人讨厌!
  杨太太 (见洗太太进来,象小狗见着主人似的跑了过去)大嫂!你这两天气色可好多了!我们这么早来,不耽误你作事呀?我们一进门就碰上淑菱小姐,你看她那个活泼劲儿,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杨先生 (见二位太太住里走,早就立起来,等着太太的话告一段落,好开口)洗大嫂!英国有句俗话:早出来的鸟儿能捉到虫儿吃;我们这么早就来打扰,为是好能见到,大家谈会子心。
  〔大家又都落座。
  洗太太 (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喝茶吧!
  杨太太 大哥——噢,按说应当说局长,好在咱们都是一家人——大哥这两天倒好哇?还是那么忙呀?
  洗太太 还好,谢谢!
  杨先生 那什么,二爷,请你也听着点。我有件事打算求大哥给办办;怕大哥太忙,所以我们俩(向杨太太一笑)先来跟大嫂说一说。二爷,你也给记着点。太太,是你说,还是我说?
  洗仲文 (本打算一语不发,可也不是怎么说出一句来)男女平权!
  杨太太 二爷真有思想,不说话则已,一说就带刺儿!(极媚的看了仲文一下;向丈夫)为表示我不争权,还是你说吧。
  杨先生 好,咱们别多耽误工夫。是这么回事,大嫂!听说政府要采办一大批战时需买的东西,存起来,以免将来发生恐慌。主办的人和大哥是老朋友,他要是能给我说句话,我一定能挂个名,作了采办委员,一月又可以多进个三百四百的。不瞒大嫂说,现在东西这么贵,不多入几个零钱,简直没法过日子。还有一说,——咱们都是自己人——咱们抛家弃业的来到此地,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抗战?还不是为乘着抗战多弄下几个积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没有人,不能抗战;没有钱,谁也犯不上白白抗战。这不是真话吗?我自己来和大嫂说,还怕说不周到,所以同太太一道来见大嫂;回头,你们姐妹陪老太太摸几圈,一边玩一边说,该怎办,我的太太作我的全权代表。
  杨太太 你还忘了一件要紧的事哪!
  杨先生 要不怎么非你跟着我不可呢?!是呀,真该打嘴!把件更要紧的事,该一进门就说的事,倒给忘了。老太太,洗太太,仲文,我们俩是来请你们阖第光临,喝盅酒去!下月十二号——
  洗老太太 阴历是几儿?这年月,又是阳历,又是阴历,还裹着星期,简直说不清哪天是哪天!
  杨先生 阴历初六。我四十的整生日。老太太,一晃儿我都四十了!
  洗老太太 你大哥比你大两岁,属狗的。
  杨先生 哼,我再活三十岁,也比不了大哥呀!大哥四十二岁就作局长,我如今四十了,东跑西钻,横搂竖扒,官衔倒不少,就是没有一个出色的;小杂货铺,穷对付!
  杨太太 那是大哥的才学,老太太的造化!
  杨先生 初六那天,请你们全宅光临;八块的新生活席,两桌拚一桌,国难期间,谁也不能挑剔谁;凑个热闹!吃完午饭,爱凑小牌的凑几圈;爱听唱的,我叫几个歌女来,清唱二黄;大家玩一天。老太太,那天可必定全宅光临,我把这件事托付你老人家了!千万不要送礼,这年月,住着那么小的房子,寿幛寿联简直没地方挂。我这个人爱说实话,现在送礼不如折乾儿呢,不要虚文!啊!我可该走了!今天报上说,梅厅长坐飞机到此地来,老朋友,得看看他去。那么,洗太太,等大哥回来,可千万替我说一句:这件能弄下来,我不能白了大嫂,必有份人心!
  洗太太 杨大哥,这件事我办不了。
  杨太太
  杨先生 (脸上都同时瘦下一圈去)怎么?
  洗太太 他两三天没回家了!
  杨先生
  杨太太  怎么?
  洗太太 (想了半天)没法说!
  洗老太太 (指着儿媳妇)真是你没能力,抓不住他的心。对男人,总得松一把,紧一把,不能一把死拿。他是你的丈夫,可也是局长。哪个作局长的没有三房四妾的?你要是懂事的,就必会舒舒服服作局长太太;他就是弄多少娘们来也大不过你去。他是我的儿子,连我可也得有个分寸:他是儿子,也是局长。我说的对不对,杨太太?
  杨太太 老太太的话算是说到了家!大嫂,你别怪我说;你看,我比你小不了一两岁,可是,这不是当着老杨的面儿,你可以现在当面问他,他敢对我怎么不敢?一方面,我老跟着他,我俩老象度蜜月似的;我把我的心血脑子全费在他的事业上,计划上;教他一天也少不了我;离开我,他就象缺了胳臂短了腿。在另一方面,他要去玩女人,只要他声明在案,跟我实话实说,我不拦着他,准许他向我请假。这是手段,也是真诚。是不是,老杨?
  杨先生 很好的一篇理想家庭的报告,我的太太!
  杨太太 大嫂,我再补充一点;也许你听着不大入耳,可也没多大关系。现在作太太的,还有比我更进一步的,完全和丈夫合作。假若为丈夫的地位与利益,有需要太太出去陪一陪上司的时候,她决不存着什么旧派妇人的那些顾忌。什么话呢,丈夫作官发财,太太也跟着享受;怎能不同力合作呢?单就去陪人耍耍的本身说,也还不是逢场作戏,怪有趣的事?
  洗仲文 (忽然的立起来)杨太太你就爱那种逢场作戏吧?
  杨太太 (极媚的看了仲文一眼)得了,二爷;我还没进步得那么快哩;我的老杨也相当的守旧。
  〔仲文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去立着。
  杨先生 我都吃亏在守旧上,老忘不了旧道德!
  杨太太 同时,人家新式的丈夫,也晓得妇女的价值不在操持家务,而是在对外的交际。二爷,这可又不是我现身说法,而是说一般的趋势。洗太太,你比我有学问,你可是太旧了,不但你自己吃了亏,也许还教大哥吃了亏呢。
  杨先生 大嫂,我非走不可了。这么办,咱们交换条件好不好?我和我的太太,去见大哥,局长。我们给你尽力,就对大哥说,你了解他,一定给他一些自由。等他与你言归于好之后,你再替我说话。彼此互助,都有好处。怎样?
  洗太太 我不想求人帮忙,也没法帮助你!
  洗仲文 (鼓掌)大嫂有劲!
  杨太太 (笑了两声)大嫂,别这么说呀!说真的,你这里若是死路,我们未必不会另想法子。不过,咱们是老朋友了,所以我们愿意彼此帮忙。你还能不愿交我们这样的朋友吗?噢,那是想象不到的——
  洗老太太 我看哪,菱儿的妈,你还是别太倔强了好!你们夫妻和和气气的,我老婆子也省心。你就大大方方的叫他弄家来个娘们,反正你是正太太,水大也漫不过鸭子去不是?那个娘们呢,又不吃你的、喝你的,你干吗横挡竖拦着呢?你就教我省点心吧,当着杨太太,我敢说,世界上还找得出象我这样作婆婆的找不着?
  杨先生 老太太是仁至义尽!一个人,无论男女,总不便和衣食金钱闹别扭;一切都是假的,只有衣食金钱是真的!
  杨太太 况且又赶上这大乱的时候,谁有理,谁没理,都先别管,得先顾在生活这么不舒服之中求点舒服,在生活程度这么高之中维持住咱们的生活标准。呕闲气有什么用呢,生活第一!好啦,好啦,我的洗大嫂,听我的,准教你吃不了亏!你要怕面子太难看的话,我去向局长说,教他在外头另立一份家,各不相干。他回到这里来呢,你也把头发烫得好好的,即使咱们没法和年轻的女人竞争,至少咱们也得教男人看明白,咱们不是自暴自弃。他不回到这里来呢,随他的便。我对朋友老说实话。最要紧的是不得罪他。到时候总有钱落到咱们手里。别的都是瞎扯一大堆!
  杨先生 一点不错!洗太太,你看老太太那么大年纪,什么没经验过?要是老太太说大嫂你须让步,恐怕就非让步不可了。这一家里谁还大得过老太太去?老太太,我说的象人话不象?
  洗仲文 我说——
  洗老太太 老二,你等等!杨先生说的是好话!不过呀,杨太太刚才说的还有不到家的地方。教我的儿子另立一份家,不是什么好办法,太费钱呀。把姨太太娶到家来,多添一双筷子就够了;我呢,也多一个人伺候着。分居另过得多费多少钱哪!还有一层,媳妇只有个女儿,始终没养住个男孩儿;这也就难怪丈夫想讨小老婆不是?名正言顺的把小老婆娶到家来,大家和和气气的,赶明儿,靠洗家门祖宗的德行,生两个胖小子,不是大家的欢喜吗?媳妇,你得往远处宽处看,别净顾你一个人!
  杨先生 这更透彻了,透彻极了!大嫂,就这么办啦,我来讨这份差事!我和大哥去说,准保面面俱到,教谁也过得去。大哥纳小星的那一天,事情也统归我办,要办得体面,还要省钱;我自信有这份儿本事;况且我有见不到的地方,还有我们杨太太帮忙呢;是不是,我的太太?好了,咱们交换条件,我帮了你,大嫂:你可务必给我的事办成!老太太,你老人家作保,保证我们各无反悔,团结互助!
  洗仲文 (猛然转过身来,指着杨先生的脸)你可以不可以到别处扯淡去呢?
  杨太太 哟,这是什么对待好朋友的洋办法呀?!
  洗仲文 杨太太,这儿根本没有招待你的必要!
  洗老太太 仲文,你疯了!杨太太,别怪老二,他老护着他的大嫂。
  洗仲文 (不敢怒视老太太,低下头说)我护着大嫂?哼,我更护着公理!(抬头对杨太太)去,这里不招待你这样的女人!
  洗老太太 仲文,杨先生,杨太太!仲文,你这,这个糊涂虫!
  杨太太 (忙着拿皮包小伞烟卷盒,就手儿把桌上的小银洋火盒也装在袋里,惊急而漂洒的往外跑到门口,向仲文打了个榧子)再见!你等着,我会给你介绍个顶漂亮的女朋友,那时候你就恭而敬之的招待我了!
  杨先生 (去而复返,在门口)仲文,局长的弟弟!今天这点小小的误会,我永远忘不了,永远引以为荣;教局长的弟弟亲密的把我赶出去,无上的光荣!谢谢!谢谢!
  洗老太太 仲文,别的你不知道还可以,怎么连对客人要客气一点也不知道了?你怎么越来越糊涂了?
  洗仲文 我看他们不顺眼!我不能一声不出的看着他们欺侮大嫂;一上手,我不是没按着气,可是他们越说越不象话,我实在再也忍不住了!
  洗老太太 嗯,你老护着你的嫂子。他们是你哥哥的朋友。你嫂子养活着你呢?还是你哥哥养活着你呢?我问你!
  洗太太 得了,都是我不好,我没本事,我不会交际!(又要哭)
  洗仲文 大嫂,别哭;眼泪办不了事!我去给你打听,到底哥哥弄了个什么样的女人,到底他要对你怎样;打听明白了,咱们再想办法。大嫂,什么地方吃不了饭呢,咱们不一定非仗着哥哥不可!
  洗老太太 刘妈!搀起我来!(指着儿子)你们在这儿谈心吧!
  我不愿意再听!不仗着你哥哥?仗着谁呢?我就纳闷!(扶着刘妈,一边走一边叼唠)媳妇,你要是稍微明白点事,就应当拦住仲文,别教他和哥哥犯了心。你在洗家快二十年了,难道还不知道你男人的脾气?他有本事,有主意,他要怎着就怎着。连国家大事,他还能拿主意呢;就凭你们俩,能闹得过他吗?我把好话都告诉给你俩,我尽到了我的心;听,也在你们;不听,也在你们;我这么大年纪了,咳!还教我说什么好呢?!(已快走到门口,又回来)好容易杨太太来了,我心想吃过饭大家凑几圈小牌。你,一个作太太的,连留客人吃饭都不懂;你,局长的弟弟,更好了,把局长的朋友,赶了出去!都是怎么了,疯了,莫非是?你们看,不是我爱说丧气话,象你们这个闹法,早晚是要闹出点祸来!一个人升了局长,一家人不欢天喜地的,反倒你哭我嚎,我不明白!我老糊涂了!刘妈,你倒是搀着我走哇,在这儿楞着干什么?你也糊涂了?真是!(下)
  洗仲文 哈哈!哈哈!
  洗太太 二弟,就别笑了!就别故意招老太太生气啦!
  洗仲文 可笑吗,还不笑?(忽然严肃起来)大嫂!我不知道你怎想,我看我自己应当离开这个只有局长,而没有任何别的人,别的事,别的道理的地方!干不了别的,我还不能到军队里当个书记去吗?
  洗太太 二弟,你不用为我抱不平。你这么娇生惯养的,身体不强,到军队去,你受不了!为我的事,把你逼走,我不是更难过了吗!哼,当初我结婚的时候,你才这么高。我把你抱大了的,你就和我的亲弟弟一样!不用替我发愁,我有我的没办法的办法,我会等着看!看谁胜谁败!他作局长,我不去倒他;他不作局长,我也犯不上高兴。我等着,看看到底是公理比局长劲儿大呀,还是局长比公理更有力量。到今天为止,显然的是局长战胜了一切;明天呢?我等着看!
  淑 菱 (飞跑着过来)妈!妈!(喘不过气来)妈!
  洗太太 怎么啦?
  淑 菱 妈!妈,我看见了!
  洗太太 什么?
  淑 菱 丢透了人!丢人!(要哭)
  洗太太 说呀,先别哭!
  淑 菱 我看见了!爸爸,噢——(哭了出来)
  洗太太 别哭,爸爸怎样?
  淑 菱 他娶的就是那天在咱们这儿要饭吃的那个难民!
  洗仲文 哪个?
  淑 菱 不是有一天,门口来了母女两个,妈还说来着呢,那个小姑娘长得挺俊。就是她!爸爸娶姨太太对不对,我不管。怎么,怎么,娶个难民呢!我,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呢?赶明儿个,爸爸把她接到家来,我还得叫她——噢,一个难民!(哭起来)
  洗太太 仲文!
  洗仲文 大嫂?
  洗太太 我等着看!
  刘 妈 (跑进来)太太,老太太问哪,谁这么哭哭啼啼,怪丧气的!哟,小姐哭哪!又是把头发烫坏了吧?
  淑 菱 滚!难民!
  (幕)

第二幕
  时 间 同前幕,下午。
  地 点 城外一所小新房。
  开幕时,洗局长,穿着拖鞋,正在屋中慢慢的走。屋中布置得挺简单,除了靠墙的一张长沙发外,别的桌椅凳子都是竹子做的。墙刷得很白,竹桌椅还没有污点,又没有什么字画瓶罐的装饰,乍一看使人有看到一个刚作好的白木棺材之感。从窗中,可以望到山。一门通小巷,巷中幽静。一门通内室,关着板门。
  人 物 洗局长——四十四五岁,仍漂亮。穿中山服,佩徽章,人与衣服都严肃洁整。举动稳重而有力,似胸有成竹,随时可以应战或攻击。
  徐芳蜜——二十三四岁。面貌,服装,姿态,语声,无一不美。历任校花、交际花,现任交际花兼间谍。朱玉明——难民,二十一岁。纯静可喜,不修饰也还好看。侍母甚孝。幼稚师范毕业。(。wrbook。)
  红 海——二十多岁,自号文化人。发长衣旧,但胸前老佩鲜花。诗,文,字,画,无不稀松,而极自珍;并声称精通社会科学。
  毕科长——五十多岁,穿肥大的中山装。诺诺连声,还微笑着欣赏自己的循规蹈矩。
  杨先生——见前。
  杨太太——见前。
  淑菱——见前。
  〔幕启。
  洗局长 (在屋中慢慢的走。走了会儿,立住,看着板门,点点头。无意中哼出)“起来,不作奴隶的人们!”(怪不大得劲的,停住。见板门一动,往后退了退)玉明!朱玉明 (抱着一束野花,羞愧而又表示亲密的,凑过他去。倚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向他一笑)也没有个瓶子,我就爱花儿!
  洗局长 (拍了拍她的肩膀)慢慢的,慢慢的,咱们把东西都添全了。花瓶,花盆;多了,慢慢的添置。你爱这个地方?朱玉明 比逃难强多了!
  洗局长 不后悔咱们——朱玉明 (摇了摇头)就盼着妈妈的病快好了!洗局长妈妈好了,你就后悔了,是不是?(一笑)朱玉明 要不是为妈妈呀——(不好往下说)
  洗局长 说!有什么关系!
  朱玉明 要不是为了妈妈呀,我根本就跑不到这里来!我会教书,至不济还可以去作宣传工作。以前,为了妈妈,我不肯出嫁,现在,我为了妈妈——
  洗局长 哈哈!明白你的小心眼!并不爱我,也不想嫁我;只是为了妈妈,不得已而为之,是不是?大概心中还以为我是骗子手吧?
  朱玉明 哪能呢?你救了我们母女是真的;入难民所,妈妈必死。找事作,即使能找得到,我去作事,谁伺候妈妈,还是得死。况且,我会作的事只能得到二三十块钱;此地一间房就得十几块;加上吃,穿,和买药,二三十块钱哪能够用?
  洗局长 所以没法子,不得——朱玉明 爱怎么说怎么说吧。反正只有我这条身子有点用处。母亲给我的身子,还为母亲用了就是啦。况且,一路逃难,这条身子也许教日本人霸占了去,也许教炸弹炸碎;它已经是个不值钱的东西,已经是个不由自主的东西。有什么可后悔的?没有,没有!为妈妈,我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洗局长 可也就谈不上爱谁不爱谁?
  朱玉明 你已经对我不错;若是老待我好呢,我自然就爱你一点。
  洗局长 一点?就是一点?
  朱玉明 不用再逼我说什么吧!好了,我爱你,我爱你!行不行?(哭起来)
  洗局长 玉明,玉明,这图什么呢?算了吧,我最不爱听女人哭!有些男人怕女人哭,有些男人不怕;哭不永远是女人的武器!
  杨先生 大哥!局长!洗先生是在这儿住吧?
  洗局长 进去,我不叫你,别出来!(把玉明象个猪似的推进板门去)
  杨先生 (已经开开门进来)大哥,你行!弄了个这么僻静的地方!我也不含糊,居然会找到了!大哥,你就是搬到法国去,我相信也有法子找得到你!怎样,教我拜见拜见新嫂子?
  洗局长 乱吵什么?谈点正经的!
  杨先生 正经的,当然是正经的!啊,头一件,(献上铁筒)刚由飞机带来的一点茶叶,请大哥尝尝!第二件,(献上玻璃匣)给新嫂子挑选了一件衣料。第三件,来请大哥去喝酒。
  洗局长 谢谢你!礼物留下,喝酒就免了吧。
  杨先生 不是现在去喝酒。下月十二是我的生日,大哥务必要赏光!你要是实在不能分身来,我改日子;要是能来而故意的不来,我喝完寿酒就上了吊!十二,记住了,十二,只有酒,有牌,有歌女,不能多铺张,节约作寿!一言为定,准来啊!第四件,来跟大哥打听打听消息。
  洗局长 什么消息?
  杨先生 关于时局的。
  洗局长 啊,很沉闷。一般的说,情形还好,还好!
  杨先生 家乡来信,那边情形也很好,叫我们回去,我也很想回去!
  洗局长 那成什么话呢?政府既有抗战到底的决心,我们公务人员怎能先弃职还乡呢?
  杨先生 局长说的是。不过你与我有个分别,大哥你虽然只作到局长,可是以缺而论,实在比了冷衙门的厅长还强。至于我呢,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还不过是兼了几个闲差。大哥是知道我的,我总算是把能手,独当一面的事,无论是什么事,我总不会对付不下来。我不敢说怀才不用,我只能说现在我是劳而无功。我们当然是要抗战,可是抗战而得不到利益,食不饱,力不足,也就难怪我——
  洗局长 也对,你的话也对!啊,你上这儿来,是不是只为发发牢骚?
  杨先生 大哥你是明白我的,我这点能为与胸襟不会教我有什么牢骚。饭桶才发牢骚呢。象我这样的人,此处不得意,就另找施展本事的地方去。轻易不落泪,永远不会作诗,这就是我的好处。
  洗局长 我明白,很明白。你是说,你在此地若是没有更大的发展,就回家作——
  杨先生 假若你愿意那么说,说我去作汉奸,也无所不可。我不一定去作什么呢,我的眼睛只看着事,不着别的。事好就值得干,事不好就值不得干,不管给谁作,在哪儿作。
  洗局长 不大象话,虽然是直爽得很,直爽得很!不过,为了抗战,为了国家——先不提你我私人的交情——我留你在这儿,万不可以走。(立起来训话)我这是为国家惜才,你的确是个人才,你有你的经验,有你的势力;丢了你这么个人,实在可惜,可惜得很!抗战仗着团结,也就是仗看人才势力集中,象你这样的人,我们拉还拉你不到,还能看着你走开吗?(坐下)你呢,据我看,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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