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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雾-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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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仲文 大嫂,听她说什么,先别发脾气!
  洗太太 我不爱发脾气?我这一辈子就吃亏在太老实了!谁都可以欺负我,连这么个逃难的丫头都欺负我!
  洗仲文 大嫂坐下!这位姑娘也坐下!
  〔玉明没说出什么来,也不肯坐下,绵羊似的看了仲文一眼。
  洗太太 (坐下)你干什么来了?
  洗仲文 (很和气的)有话慢慢的说。(他陪她立着)
  朱玉明 (用极大的努力抑住啼哭)我来,来,求你——
  洗太太 求我什么?是要钱,是要衣裳,还是要这整个的家?我告诉你,你可以硬搬进来,我可不能轻易的搬出去!这是我的家,我活,活在这儿;死,死在这儿!我不能变成无家的难民。我老了,要是成了难民,我也不能象你那么方便,沿路可以卖钱,到处可以当窑姐儿!你个不要脸的浪丫头!我和你无仇无怨,何苦来呢,把我男人迷住,教我落得有家和没有家一样?
  洗仲文 大嫂,大嫂,事情是两面的,听她说说,到底是怎回事。
  洗太太 你们男人都袒护年轻的女人,见了张白净的脸,你们立刻就忘了姓什么。哪怕她是难民,是叫化子,你们也拿她当活宝贝!平日,你们摆出架子来,你是什么长,他是什么官,身分十足;一看见女的,一个拿身体当作花生瓜子,可以随便送给人的女的,你们马上忘了身分,体面,地位,连姓都忘了!
  洗仲文 大嫂!(稍挂点气)我也是那样吗?
  洗太太 (不愿得罪他,可又不愿示弱)难说!
  洗仲文 (假笑了一下)先不必争论吧,听她(指玉明)说什么。(用眼神鼓励她)
  朱玉明 我只求太太听我说几句话,不求你别的!(看洗太太没说什么,脸上舒展了些)我是个难民,不错。我跟妈妈一同逃出来的。在半路上妈妈病了。请想,我一个钱没有,妈妈又病得走不了路,教我怎么办呢?要是不为妈妈,我根本就不想逃出来;我的身体不错,满可以不怕日本人!
  刘 妈 对!
  洗太太 你少答碴儿!
  朱玉明 可是,我只有一个妈妈,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丢了她,我就什么也没有了。所以我同她一道逃出来。现在,我看明白了,我不应当专顾了尽孝,而把自己白白的牺牲了。可是,事已至此,我也不便后悔;人情到底是人情,妈妈,到底是妈妈;谁能已经同妈妈逃出来,而在中途上把她丢下不管呢!(刘妈抹泪)妈妈病了,病了,我已看到一片黑影在我的四周!为救妈妈的命,我想,想过多少多少方法。什么法子都想到了,只是没想到卖身。我受过一点教育,我有本事挣饭吃,怎能想到卖身呢?!一个女的想到卖身,就等于想悬梁自尽。我宁愿上吊!(捂上脸。仲文给她搬过一个椅子,轻轻拉她坐下)可是我不能上吊。同对,我也不能去作事。人生地疏,我上哪里去找事?即使找到事,我去作事,谁伺候着妈妈?妈妈病着,只能吃到点残茶剩饭;有时候我搂着她在房檐底下;她越来越软,我也越来越没办法。她只能老拉住我的手,说,“玉明!玉明!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我不定哪时就断了气!我连累了你,对你不起!可是,我死了,未必有个棺材,只求在没断气的时候,多拉拉女儿你的手吧!”(拭泪)我明明知道,丢了家,受尽千辛万苦,而还保不住妈妈的命,都是日本人的罪恶——
  刘 妈 我要是捉到个日本人哪,我把他的耳朵,鼻子,全咬下来!
  洗太太 (软多了)刘妈!
  朱玉明 可是一个人的命好象是拴在感情上的。我明知道须向日本人算账,但是扔不了将要死的妈妈。假若你们是我,你们怎办?
  洗太太 (低下头去)怎办?
  洗仲文 往下说!
  朱玉明 我没办法。正在没办法的时候,洗局长看见了我!
  洗太太 (急忙抬起头来)他怎样?
  朱玉明 他愿帮助我,无条件的帮助我。我并不知道他是局长,他说他是慈善机关里的一个职员。救济我,他说,正是他应作的工作。我没工夫考虑他的话,即使他是个怪物,他若是能把妈妈抬到一间屋子里去,有点稀饭,有点开水,他便是救命的恩人。他给我们布置好一切,我是多么快活,多么感谢!看妈妈把头放在个干净的枕头上,有干净的开水喝!
  刘 妈 局长可真有善心!
  朱玉明 (咬住嘴唇要哭,又勉强的一笑)对的,局长有善心!我们刚搬到城外去,局长当天晚上就来了。我混身上下酸疼得象要散开似的,可是还挣扎着陪着妈妈,妈妈拉着我的手,脸上居然有了点笑容。局长进来了,把我扯出来,他就跟报纸上所形容的日本兵一样,跟我要报酬。我没的可给他,除了这条身子;他也不要别的,早看准我这条身子!
  洗仲文 不是人!
  洗太太 是局长!
  刘 妈 咬他!咬!
  朱玉明 (不愿说而非说出不可)打?我身上连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嚷?怕妈妈听见。他会把我的妈妈象块砖头似的扔出去。妈妈给我的这条身子,还为妈妈丢掉。我要疯,我要扔下妈妈跑,跑,一直跑死!可是,一看妈妈脸上的笑容,我……洗太太,被他霸占了以后,我还在无可如何之中,希望他真是个小职员;逆来顺受,先教妈妈的病好了,而后再解决别的。人永远欺骗自己;我已经差不多是死了,还欺骗自己呢!我明知道一切是黑的,还偏偏假装看见,也不是在哪儿好象有点光明!我把“自欺”与“希望”放在一块了,教它们成为一个名词。过了几天,我全看明白了,全听明白了。可是我还不愿对局长报复,我还有更大的仇敌呢!
  洗仲文 你是不是要逃?
  朱玉明 全在你们俩手里!洗太太,你总不会反对我逃走?
  洗太太 (极难找到一句话)就不管老太太啦?
  朱玉明 妈妈,没,没,没希望了!从今天下半天起,她的手一会儿比一会儿凉了!她现在还没断气,我得先准备好怎么逃跑。妈妈死后,我再想逃,就不容易了。局长不是教随便吃过他两碗饭的——哪怕是条狗呢——逃出他的手去的人。我老老实实的跟着他,既对不起你,洗太太,又对不起我自己。不跟着他,他会把我卖了。我得准备,等妈妈一断气,就赶紧跑!
  刘 妈 你要是往北逃,咱们作个伴儿;我随你走,姑娘!朱玉明 (没回答刘妈)洗太太,我已说出始末根由,希望你可怜我,别再恨我!我现在求你一件事,给我点钱,有二三十块钱就够!
  洗仲文 大嫂有钱吗?我这里还有十几块。
  洗太太 (很和气的)行,我给她二十块钱!(送过去)玉明,我不能替我的男人道歉,我只能说我同情你,祝你一路平安!
  洗仲文 在无可抵抗下所受的蹂躏,不过是点伤痕,象胳臂上中了一枪一样。玉明,我劝你,不用让这个伤痕影响到你的心理,别以为从此你就是个“黑”人,就永远不敢抬头看太阳。我和大嫂一样,也不能替我哥哥道歉,可是,凡是我能帮助你的,你只管说就是了!朱玉明 我谢谢你们!我得赶紧回去了!(刚要转身)呀,洗太太,还有一句话,请你留神一个叫芳蜜的,她不是好人,她叫芳蜜!
  刘 妈 姑娘,你带我走得了!你,我,是真吃了日本人的亏,所以你我才能真恨日本人。我跟你去,你说咱们往北闯,好!咱们还怕什么呢?你说,不往北,往南也好。咱俩一块儿,多少可以谈谈心,诉诉心中的委屈,是不是?再说,姑娘,你又是这么和气可爱的人!朱玉明 你听我的话儿吧!先在这儿好好的作事!再会,洗太太!再会。(看了仲文一眼)
  〔外面有人声,象杨先生。
  洗仲文 跟我来!别教他们看见你!(拉玉明出去,藏起来)
  刘 妈 带了我去!
  洗太太 刘妈!有客人来了!
  杨先生 (在门口)我先走,徐小姐还没来过。(进了门)呀,洗太太!门房里老宋,大概是睡着了,我们自己进来了,熟人,太熟了!
  杨太太 (拉着芳蜜)洗太太,大嫂,我给你带来了个好朋友,徐芳蜜!
  洗太太 都坐吧!刘妈,倒茶!(极注意的看芳蜜)
  杨先生 呀,刘妈,家里有信啦吧?(没等回答)沏点好茶叶,喝!五龙斋的厨子不知是犯了什么病,菜咸得要命!快去,刘妈!(刘妈下)
  杨太太 二爷哪?今天我可给他带啦美人来了,小姐呢?
  洗太太 谁知道在屋里干什么呢。
  杨太太 老太太呢?不能这么早就歇着吧?
  洗太太 一个人在屋里摸骨牌玩呢。
  杨太太 怪可怜的!芳蜜,回来咱们陪老太太打几圈?
  杨先生 徐小姐的牌,我领教过了;洗老太太,洗太太,和杨太太,你们三个打一手,也不是徐小姐的对手!
  徐芳蜜 宣传得过火了,有时候倒失了宣传的作用。洗太太,不用听杨先生的,我并没多大本事。我只是胆子大,无论多么大的牌,我敢下场。跟阔人交际,最要紧是别露出穷相来!要说为玩玩的话,我还是爱和老头老太太们凑个小牌,一边说着家长里短的,一边手也不闲着。打大牌,输得面红过耳的,没意思!
  洗太太 (专为敷衍)就是,打牌是玩玩,不是拚命。
  杨太太 大嫂,我们给你带来了喜信!
  洗太太 还有喜信给我?(惨笑)
  杨先生 真的!大嫂你得请请我们!
  杨太太 我们见着局长了。局长对大嫂的困难,很同情,他立刻答应下家里这点经济问题绝不教你为难。
  洗太太 其实不解决也没多大关系,反正饿死的是他自己的母亲,老婆,孩子!
  杨先生 别这么说呀,大嫂,夫妻没有隔夜的仇。大哥既肯让步,大嫂也就用不着再生气了。大家和和气气的,这样的年月,有吃有喝有小牌打,就是个造化!杨太太至于大嫂所最不放心的那点事,请你也放宽了心吧。(低下声去)大哥弄的不过是个难民。弄来的时节很省钱,玩腻了给她个一块八毛的她就得走路。大哥决不能把她弄到家里来。一个难民,实在拿不出手去。长得倒还不坏,就是土头土脑的,我本来还想尽义务去训练她,改造她,后来一想,算了吧,她根本不是那个材料!大嫂,这件事,我敢保险,绝对不会有什么发展!那一方面既没有发展,你这方面也就别再固执。训练丈夫,我敢当着老杨的面儿讲,就是同教八哥说话似的,差不多就行;无论多聪明的八哥,也不能丝毫不差的象人似的说话。
  〔刘妈来倒茶。
  杨太太 刘妈!老太太呢?你去看看她老人家要是还没歇着,你就说杨太太来了,请她老人家来说话儿。大嫂,不信你看着,我要是一对老太太说,老太太必定很喜欢。
  〔仲文进来,看看大家又要出去。
  洗太太 二弟,进来!
  杨太太 二爷,你自己看,我给你带来美人没有?
  〔仲文没哼一声,坐在远处;准备为大嫂助战。
  杨太太 好大的架子!连人都不理!
  杨先生 年轻的人爱挂火,还记着上次那点小小的误会吧!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正式的向二爷道歉!
  〔仲文没动。
  杨先生 徐小姐,要能当着你的面前还这么坚决,这么不妥协,二爷是个英雄。
  〔芳蜜笑着微微向仲文一点头,仲文仍不动。
  洗老太太 (扶着刘妈)呀,杨太太来了,正闷得慌哪!(大家都立起来)
  洗老太太 都坐下!刘妈倒茶!(奔了祖母椅去)坐下。哟,这位小姐长得怎么这么俊哪?来,我看看你,看这肉皮儿怎这么细呀,豆腐似的!
  杨太太 这是徐小姐,不但长得好,本事还强呢,什么都会!
  洗老太太 我年轻的时候,手也很巧,什么衣裳都是自己作!现在老了,手就跟木头棍儿一样了!
  〔洗太太与刘妈耳语,刘妈点头出去。
  徐芳蜜 我不会的事儿还多着呢,求老太太指教!
  洗老太太 不用客气!上我这儿来呀,就是不用客气!杨太太知道,我心眼最实诚,永远不挑剔这个那个的。杨太太一家子呀,就全仗着有位没有脾气的老太太!我有时候就想,我要是有象你老人家这样一位婆婆,我敢保杨先生的事情就得更有起色。是不是,芳蜜?
  徐芳蜜 老太太的经验就是咱们的五书四经!
  洗老太太 哪敢那么比呀,那是圣人写的!小姐可真会说话儿!
  杨太太 老太太,我们来报个喜信!
  〔刘妈拿来毛线背心,递给洗太太,洗太太开始编打。
  杨太太 局长呀,答应了,过日子的钱不再教大嫂为难。
  洗老太太 我说是不是?我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他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唉!这我就一块石头落了地啦!媳妇,你就教我省点心吧!他既肯照常给你钱,你也就得买着点好,别再跟他顶上不散。他一天在外,为国事操心,回到家来,你再给他个不痛快,还能怪他发点脾气吗?他要是娶个姨太太呀,教他娶,教他娶!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愿意只守着一位太太的,局长想再娶一个,也真不算什么出奇的事。作太太的呢?一过三十五岁,就得拿出正太太的劲来,胖胖大大的,舒舒展展的,教人一看便恭而敬之,看得出是正太太;让那些小妖精们打扮得妖魔鬼道的,正好显出她们是小太太,咱们是正太太!徐小姐,按说当着你这大姑娘,我不应当这样的口敞,可是我说的实在是一片真理!
  杨太太 连娶小的事也解决了,老太太!
  洗老太太 那可好!那可好!怎么办的?谁给办的?杨先生,又是你的功劳吧?
  杨先生 (很惭愧的)这回我走在了后头,大哥自己办的。
  洗老太太 正象他!他凡事不求人,自己老有主意,老有办法,我知道我的儿子!你们看见了没有?
  杨太太 看见了,是个难民,长得还顺溜。
  洗老太太 也好!给难民找个吃饭的地方!再说呢,要是个乡下姑娘,也容易生小孩,倒不错,那么他打算往家里接不接呢?
  杨太太 大概一时先不接家来,因为小太太的妈,病得很重。
  洗老太太 哟,还有妈哪?大概还不至于是坏人!好!好!
  杨太太 大哥还答应了,教我们组织起来。
  洗老太太 什么意思?
  杨太太 问芳蜜,她比我更内行。芳蜜你说。
  徐芳蜜 也没有多少可说的。是这么回事,老太太,我和杨太太都在外面很有人缘,有不少好朋友,都是官员们的太太小姐。这个年月,男女平权,女人很能帮助男人们作点事,所以杨太太就对局长说了,好不好由杨太太,洗太太,我自己,组织起来。局长打外,我们打内,老爷活动,太太也活动,耳目灵通,人多势众,一定有不少的好处。局长答应了,派我和杨太太来和洗太太说。老太太以为怎样呀?
  洗老太太 好意思,好意思!现在的事,我不大懂;可是作驸马爷的总仗着公主的帮助,古今一理,是不是?
  徐芳蜜 老太太可真有思想,有见解!
  杨太太 那么,洗太太,你看,局长愿意,老太太也赞成,我们可就等你发表意见了。
  洗太太 (放下编物,楞了一会儿)我是饭桶。脸子不漂亮,不摩登,应酬不周到,说话讨人嫌,要是跟你们在一起呀,不但不能有功,倒许坏了事。
  杨太太 话不是这么说!大嫂,你要知道你是局长太太!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忘了局长太太这四个字。就拿我说吧,我要是想见一个人:片子递进去,人家一看,杨秀贞是谁?不见!大嫂,你就是长得象个老倭瓜,人们也得应酬你,你是局长太太,你说你不漂亮,不摩登,你是不大注意大官们的太太,嘿!真有难看的!前天我看见一个,倒倒脚,大包牙,脸和铁锅似的,还戴着黑眼睛。可是她和老爷坐着大汽车,一下车,军警赶快喊“敬礼”,他家里不定有几个漂亮的小太太呢,可是这位黑家伙坐汽车出来交际,活动;她是太太,那有什么法儿呢?老太太看我说的对不对?
  洗老太太 一点不错!再说,媳妇虽然岁数大了点,要是肯修饰修饰,也还不至于太难看了。当我四十多岁的时候,我还很少相呢,擦上点粉哪,还挺好看的。一个女人,全仗胭脂粉的沤着;多喒你不注意你的脸和鞋了,你就赶紧预备棺材吧!菱儿的妈,打起点精神来,跟徐小姐、杨太太们创练去!一天到晚老打毛线,教我看着心里都闹得慌!
  徐芳蜜 咱们这是说闲话儿,谁可也别多心!昨天我看见一位女朋友,原本是个寒家出身,现在已作上了太太,她说的很有趣:作一个摩登太太,得要耳朵是广播收音机,眼睛是望远镜,嘴是有声电影——会说,会唱,会接吻!多么有意思!虽然是句笑话,里边可有些道理。
  杨先生 有意思!有意思!徐小姐,她没说摩登女子的心是什么吗?
  徐芳蜜 她没说。
  洗仲文 (实在忍不住了)根本就没有那么一件东西!〔杨氏夫妇与芳蜜一齐大笑,芳蜜笑得特别努力,而是对着仲文笑。
  淑 菱 (偷偷的进来)妈!(指了指芳蜜)
  杨先生 (擦着眼泪)哟,小姐!红海给我写了对联没有?
  淑 菱 不知道!问徐小姐吧,她老和红海在一块儿!徐芳蜜淑菱,你说什么?啊,红海啊;小姐,乘早别怀疑我;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我不愿意见他。可是他去找我,我也不好意思不教他进去不是?
  淑 菱 你不是还教他编刊物吗?
  徐芳蜜 我教他编刊物?噢,也许那么说过一句话,不大记得了。告诉你,小姐,你明天再见着他的时候,你也说教他编刊物,他就老跟着你了。一个文化人听说编刊物,就好象咱们听说百货店大减价一样,乐得心里痒痒!
  杨太太 咱们先说正事吧。(掏出个小纸条来)洗太太,芳蜜,注意!明天咱们去会妇女戒烟总会长项彰飞太太;十一点在此会齐,十一点半到那里;或者她会留咱们吃午饭。吃过午饭,咱们去会高处长太太,跟她打听那回事。芳蜜你记住,你发言,我和洗太太帮腔。高处长太太要是留咱们打牌,咱们可是一致的说没有工夫,记住;她打牌专为收头儿钱!从高处长太太那里出来,咱们上联合俱乐部,那里人多,消息自然也多。去到这三处,大概也就够累的了;看吧,到时候再说,高兴再走走呢,就多走两处;不高兴呢,拉倒,好不好?洗大嫂,明天,还不止明天,大概在这一个月里吧,咱们的工作完全是为了大哥。大哥的事成功,老杨自然跟着往上升一步。大嫂你先别嫌麻烦,到处都有芳蜜和我呢;我们俩说话,大嫂你只须跟着笑笑,或提几句闲话,就行。
  洗太太 我没那么多工夫,就是有工夫,我也没那个精神。杨先生
  杨太太 大嫂!
  洗老太太 杨太太,不用跟她费话了!我真没见过这样的女人!为你自己丈夫的事,而且有人情愿帮助你,你怎么倒这样浮下水,不上劲儿!没看见过!没看见过!
  杨先生 老太太先别生气。这么办,明天你们二位(指杨太太与芳蜜)到时候就来,看大嫂有工夫没有。万一大嫂真没工夫呢,我有这么个主意,教淑菱小姐代表局长太太!一来教小姐练习练习,二来局长小姐也很足以引起大家的敬重。小姐怎样?
  洗仲文 把淑菱除外。(立起来)要是你们非拉这里的人去不可,我去;我是局长的弟弟,将来我结婚后有了儿子,是局长侄子!一代传一代,局长孙子,局长重孙子。
  洗老太太 刘妈搀我起来!我受不了这个!你们叔嫂是怎么啦?这么漂亮可爱的徐小姐,这么有人缘的杨先生杨太太来捧局长的场,来好心好意的帮助局长!你们俩,一个局长太太,一个局长的亲手足,倒仿佛和局长有什么仇似的,什么道理,什么心思呢?走,我管不了你们,可也不能在这里看着你们把好朋友都得罪了;走,刘妈!
  杨先生 老太太,别走!我还有主意。不过,这可得先跟芳蜜商议商议。
  徐芳蜜 用不着跟我商议,老太太怎么说就是!
  杨先生 老太太,你若是认徐小姐作了干女儿,即使大嫂不能多出去,有干女儿去,还不是一样?
  洗老太太 (转怒为喜)那我可不敢当,我哪有造化,要这么一朵鲜花似的小姐作干姑娘呢!
  徐芳蜜 得了!老太太就别谦虚了吧?我是行三鞠躬礼呢?还是磕头呢?老太太说!
  杨太太 当然是磕头,当然!刘妈,拿垫子来!
  徐芳蜜 (跪下去)妈!我这儿磕头啦!
  洗老太太 不敢当!不敢当!菱儿的妈,来搀搀你的干妹妹!干闺女,妈妈今天可拿不出什么礼物来,明天再找补!
  杨太太 把压箱底的好东西,给干女儿找出一两件来,老太太!
  洗老太太 压箱底的?这一打仗,丢了多少东西呀!
  杨先生 可是,老太太,要是不打仗,大哥也许不能这么快就升到局长呀。凡事都得两面看。有人才能挣钱,人是活的,钱是死的;有大哥,还在乎丢点东西吗?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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