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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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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人爱情至上的话头倒是听了不少。人在少年时学到的东西往往很顽固地左右成年以后的为人行事。刘宗祥在长袍马褂拖辫子的环境里头生活,为数不多的一点儿四书五经和皮埃·让神父的法兰西文化经常打架。打架的结果是输赢各半,最终,这种架也不打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多了几副脸孔,活在世上就方便多了。

刘宗祥记起来了,秀秀最近有些精神恍惚,脸色也不好,办事常常显得心不在焉。刘宗祥频繁地同黄炳德、莫师爷接触,常常过江跟省城那边的红顶子掌印的官儿们应酬,以期尽快促成后湖的土地重新丈量。冯子高最近不在身边,只是说回乡办事,就算告假了。他与冯子高之间虽有雇佣关系,但多半以朋友相处,既亲近也清淡且互相不过问私事。这种相处原则是两人早就说开了的。有冯子高在身边,官场这边的事刘宗祥就轻松很多。他忙,感到冷落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她一脸的泪水,洇出了他心中潮润润的歉意。

“起去搞么事唦!”她把他拉住了,好像知道他要去点灯。她的手软绵绵的,传达出的情意,也贴心贴肺地让人绵软。

“么样了哇?呃?”他轻轻地把他她搂过来,让她的脸贴在自己的怀里,让她的泪,去润他急煎煎的胸膛。他一手拨弄她柔软的耳垂,一手轻轻地在她背上摩挲,输出无言的抚慰。

“宗祥哥,我想,我想搬出去。”秀秀从他怀里探出头来,轻声轻气但却是坚定地说。刘宗祥听得心里一震,又一阵憋闷向胸膛压上来。他来不及去想,现在面对着他,贴得这么近,身子被他紧紧搂住的女人,就要离他而去,他的生活将会被涂上何等悲凉的颜色!他的手松开了,心却被揪紧了。他想再听一遍,刚才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么事哦,你刚才说么事呵?”

“让我搬出去。”秀秀的口齿很清楚。“宗祥哥,我晓得你舍不得我走。我咧,你当我蛮想走吗?要是不走,又有么法咧?我们两个这样子下去,要丢了你名誉的呀!我要是哪一天怀了的伢,你听清楚了冇呵,我要是怀了你的伢咧,总有哪一天的咧,莫动,你也先莫说么事,我晓得你想说么事。我不怕呵,我要为我的宗祥哥生一个伢!我才不怕别个说么事咧!就是怕怀身大肚的,在这里现眼现众的,让你的脸上无光哦!”

刘宗祥彻底松开秀秀,仰身躺着,太阳穴一颤一颤地跳,两眼发胀,胸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张开嘴,深深地呼吸,哧哧有声。

“么样了哇,宗祥哥?”秀秀的一只手摸过来,摸到他挺直的鼻子,摸到他张开的薄嘴唇。“么样哇,不舒服?病了?”

“胸里头闷,憋不过,吐不过气来……”

“是我刚才的话冇说好啵?把你怄到了啵?莫怄,我这是为你好咧。我晓得你舍不得我。我呀,都想好了。”秀秀侧过身,一只手肘撑起来,一只手在他胸脯上轻轻地揉。刘宗祥的胸肌很厚实,不硬,倒是柔绵绵细腻腻的。要在往常,她又会逗他,说他浑身上下,只有一处是男将。

“你想好了么事唦?”爱人的温存是世上最有效的灵丹妙药。他感到胸前松缓了一些,轻轻地逮住停在胸膛上的那只手。

“前些时,我不是求过你么,要你把一江春茶楼作为今年赛蛐蛐的赛场么?你冇问我为么事那么热心斗蛐蛐的事。也是,不问也好。我是想给你说,那肯定是好事。一江春茶楼的位置几好哦,我想呵,我就搬到那里去,你让我去照管那个茶馆,好不好?”

秀秀伏下身子,在刘宗祥的鼻尖上亲了一口。

“开茶馆是一行正经生意,我想呵,还能和你的那一串别的生意牵筋扯襻地联起来。刘园这块呀,好是好,就是太僻,只能应酬游乐办些隐秘的事。听消息,探点么行情,说得更吓人一些,就是天下有个么风吹草动,四官殿都闻得到味。再说咧,你去,也蛮有道理,也蛮方便,本来就是你的产业么,本来就是商人们常去的地方么……”

这的确是一套很有吸引力的方案。无论于生意、于感情都很合适。他静下心来认真地听了。秀秀刚才的计划,虽然有不少为个人安排的内容,但他已经品出,对于他的全盘生意,这是一套颇具战略意味的安排。很快,他有了完善的意见“这样罢,你可以去管一江春茶楼。干脆地说吧,茶馆与祥记商行仍然在表面上不发生关系。但是咧,你还是不要去当茶馆的经理,也就是说,你最好不要以经理的面孔天天在茶馆露面。你只是个后台老板。你是真正的后台老板,整个账从我的产业里头划出去!只是,唉,只是,你一个女孩儿家,么样过?”

“我早就想好了咧,你切莫记挂。三狗子叔叔不肯跟我到四官殿,我想好了请铁路边棚户的张太太,到四官殿跟我一起住。他的男人是个瞎子,算命的先生。我看咧,夫妻都不像是一般的人,斯斯文文的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家……”

第2节

王利发显得畏畏葸葸的。这一江春茶楼,他作茶客没有来过,只是在门口歇过担子卖过手艺。今天不同了。他不是来卖剃头手艺的,甚至不是作为单纯客人身分来的。他今天是正儿八经参赛斗蛐蛐来的。汉口参赛斗蛐蛐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他王利发平日龟孙子样的,狗鸟都不是。往年赛斗蛐蛐,他都只能像现在茶馆外头粉牌下挤攒的人一样,看看热闹,开开眼睛荤,顶多也就是抠抠缩缩地押上几个小钱,过过赌博的瘾也算是一年一度玩了一趟蛐蛐。人就是世上最贱的东西,平日把你不当人,气死怄死争死争活要往台盘上挤,总想在人生的台盘上挤出自己一方天地。等到人家刮目相看了,人五人六地有了几个钱,可以出入灯红酒绿之处了,却不适应了,往日的落魄混混或小家子相就露了出来。要么就腰总也伸不直,要么就一副轻贱骨头模样,恨不得连贴肉的新衣服都翻敞在外头,想让别人晓得是新衣服,甩牌子亮富以为自己就是名人了,岂知他前脚走了不到三步,后头的人就把嘴巴瘪歪了:什么东西!现在王利发就处于这种不适应中。他坐在一群衣冠楚楚的人物中间,一时神思恍惚起来。

“龟鹤独节鞭”!龟鹤形独一根须子!赛台前的一个大胖子吼声如雷,高唱蛐蛐虫名。“这个蛐蛐的名字好拗口!是哪个王八蛋,取这拗口的名字来夹老子的舌头?”胖子心里暗暗地骂。

王利发没有听到。他已精魂出窍。“那个叫陶苏的婊子,老子今天斗完蛐蛐,再去跟她斗一盘看看!老子就是不信邪。平日不晓得几想肉吃,真的有一钵子颤颤的肉端到跟前来了哇,又吃不进去!”王利发在人丛看到一个女子的面影一闪,有些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却引发他想起紫竹苑,想起紫竹苑那丧气的一趟。

最近,王利发很舍得下功夫。买了十几只大乌龟,天天枸杞炖王八。听说淫羊藿厉害,专一治男子不举一类羞于出口的毛病。他就特地花了几个铜板,找个江湖郎中打听了又打听。问确实了,晓得这淫羊藿虽然只是一种草,但公羊子吃了它,可以趴在母羊子身上一天都不下来!他当即就去买了一大包,煎着当茶喝。

江湖郎中又说,狗鞭是个好东西:“你看,狗子在做那个事情的时侯,随么样扯都扯不脱。就是拿扁担去把它夯死了,那狗鞭还挺在母狗子里头!不过呀,搞这东西蛮难。一来难得找,您家想下子唦,一匹狗子才长一根鞭,还非要是公狗子才有长的,又冇听说还能够割了再长,要像韭菜那样,该晓得有几好!不过咧,要真像韭菜那样子,也就不金贵了唦!还有哦,这狗鞭,一定要趁新鲜的,就是要趁两匹狗子正在做那个事做得兴头上的当口,把狗鞭剁下来,趁热的吃了才有效……”江湖郎中说得涎水直喷,王利发听得涎水直吞。他见过这种场面。他信了,到处找,没有找到。一次他在一个挖地脑壳的药摊子上看到一条黑乎乎的长家伙。问是个么东西。摊主说是虎鞭,是世界上顶狠的东西。他问是不是比狗鞭还狠些,摊主从半边鼻孔里哼出不屑来:“狗鞭也算鞭?像根鸡肠子样的东西,也叫鞭?虎鞭,虎鞭哪!您家看看,这是么样的个长法?有刺,像鱼钩上的倒挂须!您家晓得不晓得,母老虎一生只肯搞一盘,您当是它不想搞?是受不了哇!您家说,这家伙狠不狠!”

王利发就乌龟炖枸杞、虎鞭泡酒、淫羊藿当茶,把陆疤子先给他的几两银子都投资进去了。开始还没见什么动静,不多时,就脸上起疙瘩,牙龈烂了,嘴上起泡泡,夜晚身上燥得受不了,床板总是吱吱叫。

“扳痧!现世的个杂种噢,个现众的杂种噢……”

王大爹天天晚上骂。

“哎嘿,那个的龟鹤独节鞭哪?”

突然,王利发感到脚尖一阵刺痛,耳边像是炸了雷,猛然警觉过来,才发现陆疤子不动声色的坐在他旁边,移了一下长板凳。那凳子脚,不经意地压在王利发的脚尖上。

“哎哟!哎哟,是我的,我的龟……”

王利发苦着脸不停地吸冷气,跺脚,然后一颠一颠朝赛台挤过去。他手里提着个竹笼子,笼子里盛着一只很不起眼的陈旧的蛐蛐罐。在王利发往赛台前挤的时侯,坐在离陆疤子附近一张桌子边的张腊狗,朝陆疤子和王利发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坐在张腊狗身边的穆勉之,大声地问张腊狗:“呃,张兄,我对这玩艺儿不是蛮内行,只是听说,养过重阳节的蛐蛐,不用旧罐子。您家看,这个连走路都冇得走相的家伙,拎的是个么罐子哪?”王利发瘦,在人丛中挤的那样子很是狼狈。

“穆兄,您家莫小看了咧,咬人的狗子不叫。”张腊狗又瞥一眼陆疤子,把话丢向他,“疤子兄弟,你不是跑了一只龟鹤形的蛐蛐么,这个扛腰凹脊的伙计手上的么龟鹤么独节须,该不是你跑了的那一……”

“张大哥,我刚才看了一下的,不是我的。您家大哥说笑话,这人我认都不认得,再说,一只蛐蛐,天下哪有这巧的事!”

“兄弟呃,难得说咧,如今么,巧巧的姆妈生巧巧,随么巧板眼事都说不到会有的哦!”张腊狗虽然没有看到陆疤子拿板凳脚提醒王利发,但陆疤子突然换板凳挨着王利发坐,那种不自然的暧昧样子,却逃不过张腊狗的眼睛。

赛台设在一江春茶楼靠江边的一排长窗下。主事的大胖子正在指挥人逐一对参赛的蛐蛐称重量。称完一只,大声报出数字。楼上坐的是参赛的虫主和汉口有头有脸且热心此道的人物,楼下坐的是拿钱买热闹和等一下押钱下注的有钱有闲的蛐蛐迷。茶馆外,尹篙子佝腰缩颈站在长格子窗下,叫人把楼上胖子喊出的虫名字、重量都写在粉牌上。他看着别人写,口里却跟着重复楼上胖子的话。粉牌前,是挤挤攒攒的人头。这是些无钱无势想看热闹又想押两个小钱试试运气的蛐蛐迷“飞苍蝇。”

大胖子不是个蛐蛐行家,却是每年蛐蛐赛事不可缺少的人物。事情经得多了,蛐蛐也盘熟了,嘴巴上很能够讲出一套一套的蛐蛐经。他姓朱,人称朱胖子,是武昌省城新军营里的教练,虽然早已退伍,但兄弟伙的交游极广,红黑两道都说得上话。凡诸如这种凑热闹和排解纠纷的事,都会有人出来说,去,请朱胖子来承头!由此,朱胖子短不了一年四季吃香喝辣总不掉膘,当然,散场之前荷包里少不了要装几个。

“各位,今年承蒙各位玩家抬举,怂我出来承头办这场赛事,在这里咧,我朱胖子先行谢过了!这玩蛐蛐么,离不开斗,不斗,随几好的蛐蛐,都是和尚的家伙,白好了的。这其中的道理,各位都比我内行,就不赘述了。今年咧,经会同各方协商,凡参赛虫子,一律量身长、比体重,公布内外。不为别的,为的是让赛场内外的朋友好晓得内情,玩两个钱心里有底,放心,显出我们赛事的公平,不是瞎子日婆娘,瞎搞。这就不多说了,打住。古有八不斗的说法。说的是,长不斗阔,黑不斗黄,薄不斗厚,嫩不斗苍,好不斗异,弱不斗强,小不斗大,有病不斗寻常。这说的咧,都是一般的常情。今年我们也不搞尖板眼,还是按以往的赛事规矩,虽称重量长,但哪个和哪个打斗,还是凭各位虫主自愿。输赢咧,还是以三合两胜计……”

朱胖子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稍停了停,喘一口气,朝台下扫了一眼,又朝掌掸子的裁判点点头,示意赛事可以开始了。

“第一场,红沙青对方头枣青!”

“红沙青呃对哟方头枣青!”跟着茶馆内的喊叫,像听到别的鸡打鸣才惊醒过来的蔫鸡,尹篙子腰一挺,颈一伸,对着挤挤挨挨的蛐蛐迷喊了一声。

这每年赛场内外蛐蛐迷下注赌博,是张腊狗香堂很重要的一项收入。尹篙子是很合适的监场人。他身杆长,又很听话,张腊狗相信他不会做那种先把钱往自己荷包里头塞的事。

挤在人丛中的小花子仰头盯着粉牌,一副识文断字的样子。其实他与尹篙子一样,也是扁担倒下来都不认得是个什么字的。

“押哪,押唦,一钱银子开押,押一赔一,押一赔一呀!”尹篙子还嫌不够高,站上一张长凳,仍然佝着腰,缩着颈,大声喊。尹篙子的嗓音,像没有阉干净阉鸡的叫声,很是怪异。“你这个小屁伢,又不押钱,挤这么拢搞么事唦?退一点,退一点!”

“慌么事慌!先看看不行哪?”李家小花子直起喉咙喊。他清楚,现在是在赌场上,不是在别的江湖场合,怕哪个斗狠。既是睹场,大家都一样,赌博场上无父子嘛,有钱的都是爹,你凭什么吼我?小花子白了尹篙子一眼,还往前挤。“你么样晓得我冇得钱咧?你么样晓得我不押钱咧?你荷包里的银子是钱,我荷包里的银子未必就是泥巴?”

李家小花子口里咕咕哝哝,在红沙青上押了三两银子。这可是很大的一笔钱呢!对于只能在赛场外当“飞苍蝇”的蛐蛐迷们,这简直是一笔巨款。一时众多的“飞苍蝇”向小花子投来惊诧的目光。小花子用手在胸前按了按,充分享受这种被人歆羡的滋味。这是小花子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接受别人的羡慕。他不禁有些晕晕的陶醉。尹篙子在递三两银子筹码给小花子的同时,盯了他一眼:一个挤在赛场外头凑热闹的小“飞苍蝇”,一出手就是三两银子!个狗日的,今日一开头就怪!尹篙子来不及多想。小花子刚刚把手放下,就隐隐感到胸前被人轻轻地撞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看,一张脏兮兮的叫花子脸笑嘻嘻地和他对了一眼。

“你挤个么事唦!”李家小花子不在意地扫了这个半大不大的叫花子一眼,心里直好笑:这世界真是有点邪了,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叫花子,都不着急去填肚子,倒是先疯疯癫癫赶到这里来看斗蛐蛐。这看斗蛐蛐,就能把肚子看饱?

“方头枣青输,红沙青赢!哎呃,红沙青,两赢一输啊!”

朱胖子在楼上喊,声音从楼上传到楼下,飞到楼外,又被尹篙子重复一遍,引起一阵惊喜、惊叫和咒骂。

“呵,呵呵,狗日的,输了咧!输……”

“啊嗬!钱又丢到水里去了咧!”

“哦哦哦!老子赢了,哦哦!赢了赢了!”

“你个狗日的,真是大肚子打屁——运气来了咧!老子是驼子打伞——背(时)湿咯!”

“莫慌,慌个么事唦,还早,慌掉了卵子难得找!”尹篙子兴奋得脸通红。“往外头拿钱就那么难哪?赢了往里头揣偏是蛮快!兑钱就兑钱,慌么事咧!”

方头枣青也是罕见的元帅种。这一轮下来,押方头枣青的多,押红沙青的少。像李家小花子一下押三两银子红沙青赢的就一个。这样尹篙子就很赢了一笔。“小杂种,要都像他这样,老子会赔得连裤子都冇得穿的!”尹高子又向小花子白了一眼。他口里还在臭烘烘地骂,唾沫星子往人头上乱飞。

“土狗形,土狗形!龟鹤独节鞭!百年难遇的土狗子哦!”

朱胖子的声音有点沙哑了,但中气仍然很足,听起来像一面被敲得有裂纹的大铜锣。

不待尹篙子重复,李家小花子往怀里掏钱。“咿?钱咧?”他心里一惊,口里嘀嘀咕咕,眼睛下意识地往身后扫。那个脸上脏兮兮的小叫花子仍挤在身后,很认真地往粉牌上看。李家小花子看不出名堂来,朝茶馆侧边的那栋小楼房瞄一阵,一咬牙,急急地往人群外头挤。

“土狗形,当头起线的大土狗哦!龟鹤形,又像乌龟又像雀子的怪种噢!”每喊一声,尹篙子的腰就往下佝一点,仿佛他的腰是气撑着,放出一点,人就往下缩一点。“一个是百年难遇,这一个还是百年难遇呀!押哪押哪,快点押哪!机会呀发财的机会呀,机会错过了就冇得了呀!”

“哎,你怎么不押了咧!赢了这一点就走?”尹篙子对往外挤的小花子喊。这伢叫人难忘,穿着一般,出手有钱,押蛐蛐有准头。

第3节

“么样,疤子,给别个当芡手?”张腊狗十分关心土狗形与龟鹤独节鞭这一局斗赛。他见王利发在台上向陆疤子招手,陆疤子从怀里掏出一支芡草,往台上走,就跟着。张腊狗已经可以肯定,这只么龟鹤独节鞭,是陆疤子的,那个头上冇得几根毛的家伙,是陆疤子请的替身!好噢,疤子呀疤子,也太不讲义气了咧!把蛐蛐藏起来,怪不得小空空都失手了咧。这好,丑媳妇总算见了公婆。

发现张腊狗一直在注意他,陆疤子很恼火。“老子为一只蛐蛐,像躲债样地东躲西藏,又冇做么坏事!老子自己的东西,他偏要,老子偏不给,看你把老子的卵子啃下来!”他把心一横不理张腊狗,径自朝赛台上走。“个狗日的剃头匠,要是还会芡蛐蛐,胆子还大一点,该晓得几好,免得老子出这个头,这场戏不就唱圆了么……”

陆疤子不做龟鹤独节鞭的虫主却又不得不当这只蛐蛐的芡手,实在是出于无奈。陆疤子深知,蛐蛐斗赛,除了蛐蛐本身的优劣好坏之外,与芡草的手法关系太大。他与张腊狗从小一起玩蛐蛐,近20年的盘弄,也算积累了一些经验。他与张腊狗不同的是,张腊狗爱用心机,事事处处往大处奔,而陆疤子除了为嘴巴奔忙外,就只有玩蛐蛐。陆疤子自信,他玩别的玩不过他的张大哥,但玩蛐蛐,他张大哥玩不过陆疤子。陆疤子晓得芡手就是打仗的指挥官,所以,他对斗赛时芡蛐蛐的部位,芡的手法,芡的时机,都有一套自己秘而不宣的心得。10年前,他无意中救下雪中落难的秀才一命。秀才有一肚子蛐蛐经,勘破浊世之后,弃文而行丐,曾向陆疤子传授讲解贾似道的《促织经》。从此,陆疤子不仅同秀才叫花子成了风尘知己,而且对那位喜欢玩蛐蛐的古人钦佩不已。他对秀才叫花子给他讲的“芡法”心得犹深:开始要先芡尾巴,然后再芡小腿,有动静了,才在牙口上芡一芡;芡的时侯,先向左边往上芡,在右边撩拨;假如虫子发威了,再照牙口扫一芡草,看看虫子斗性旺盛了,才用芡草把它引到斗盆的闸口……对陆疤子而言,这些都还只能算是入门。他觉得《促织经》中很多只是个粗线条,不如他实际做的细。比如说吧,芡草是什么?这是个很简单但是谁都忽略了的问题。陆疤子却搞清楚了:芡草就是蛐蛐的触须,对你芡的蛐蛐来说,芡草就是它对手的触须。一只公蛐蛐,在自己的领地,被对手所触犯,一而再,再而三,它还不奋起反击?为什么反击?不是说蛐蛐有三拗么,那雌上雄背,过蛋有力,是说公蛐蛐喜欢交尾,一只公蛐蛐,晓得要配几多三尾哟!公蛐蛐打架都是为了把别的公蛐蛐赶走,让自己好独占天下所有的三尾!明白了这个道理,斗蛐蛐的时侯,芡手的心里才有谱。初斗上阵时,要先撩起它的斗性:你看,又来了对头,还不快把它赶走?如果所芡的蛐蛐打赢了,就拿芡草轻轻芡它几下,只是切莫芡牙:嘿嘿,看啵,又来了一个对头,看你怎么办?如果你所芡的蛐蛐打输了,芡法就有更复杂的名堂:顺序是先由头再到背,到腰身,到尾巴,到大腿肘,到左右背肋,到左右小腿,到足爪,最后再到牙口。这牙口是蛐蛐最敏感的地方,斗输了落了下风的蛐蛐,千万不要轻易先芡牙口。下风蛐蛐已败过,斗性低落,应该让它逐渐恢复斗性。如果刚刚斗败,就用芡草去撩它的牙口,无疑等于是不让它喘息,就又对它进攻。这样,就很可能把虽斗败但尚可恢复斗性、有希望取胜的蛐蛐彻底击垮。只有陆疤子心里有底。他对调养了一段时间的龟鹤独节鞭有底,对自己独特的点芡、诱芡、提芡、摸芡、挽芡、挑芡、带芡、兜芡等一套细腻的芡法,他心里有底。

斗盆是一只比养盆稍大但却稍浅的蛐蛐盆,中间一道闸。此时,监局手已经把闸关上。对面土狗形虫主手持芡草,按《促织经》中“先讨其尾,次讨其小脚”最后才“扫牙口一次”的口诀,正在逗芡他的土狗形蛐蛐。土狗形蛐蛐也是著名的异形蛐蛐,蛐蛐谱上称它:“头粗项阔肚托地,翼翅生来半背铺,腿脚壮肥身巨圆,当头起线叫如锣。”陆疤子瞥了一眼,认定这只土狗形的确是龟鹤独节鞭的对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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