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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川-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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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致钟一山不得不自己背着粮食袋子,采取定食定量政策。两天后,张宾带着山民赶了来,有了粮食和接替,夺尔便空着手跟着大伙走路,跳上跳下,轻松自在,一路上摘了不少花,作了不少诗。在夺尔的诗里,杨贵妃和他们一起穿越林海,风餐露宿,是他们中的一员。大家休息,夺尔便要朗诵他新作的杨贵妃的诗,说他跟着美丽的贵妃娘娘在林子里飘荡追逐,爱意缠绵,贵妃在山涧清水里洗浴,在绿草如茵的河边舞蹈,乘长风驾雾气,被薜荔驭虎豹,呼风唤雨……

张宾说那不是杨贵妃,是山鬼。

这天,几个人在溪水边歇息,从保护区插的标志看,这里的名字叫“庵众”,如同沿途那些牌坊沟、骡马店、蒸笼场的名字一样,“庵众”就是“庵众”罢了,在深山里一个没有任何特色的地界。大家喝着溪水吃着干粮,谈论着下午赶到老县城歇息的话。张宾说到了老县城一定要让动物保护站的炊事员给下锅长面,多掌辣子多掌醋,汤面上要漂着香菜蒜苗和葱花,一人再来块热锅盔,一咬掉渣……听得人口水直流。在热面的谈论中,钟一山发现树林里有一片相对平坦的地域,走过去看,见树丛里横陈着一块巨大石头,细细辨认,认出那是一块残了的碑,石碑被绿苔覆盖,跟杂树混成了一个颜色。树丛背后是个宽阔平台,是房子的地基,南侧有石条铺就的台阶和圆形的雕花柱础,台阶前两株紫柏巍峨地挺立着,表示出这里曾经有过的肃穆和庄严。平台的后边是个长满灌木的土堆,一座砖塔,坍塌得寻不出本来的模样,而这一切全部隐藏在浓密的杂树中。钟一山立刻断定此处曾经是一处庙宇,一处很排场很有级别的庙宇。一山民说,后头那土包看着像坟,钟一山说,不是像,应该就是。

张宾说,大概是杨贵妃的坟墓。

钟一山说,杨贵妃的墓不是在马嵬坡就是在油谷町!后来又补充说,杨贵妃从这儿路过的时候连停也没停,这儿是另一种气味。

钟一山在考察庙宇的时候夺尔又作了一首诗《匆忙的绣鞋》。

石碑上的绿苔被钟一山小心拂去,一双手抠得绿迹斑斑,划了几道口子。几个人要上去帮忙,钟一山不让,说这样精细的工作非受过专门训练的人不能为,他们上手,只能添乱。

大家就坐在河边聊天,一个山民说他年轻时下套套獐子,来过这里,可从没发现过还有庙。另一个说,他爹当年送魏老爷的大小赵上西安,就是在这儿被杀了的,魏老爷派人来,将亲兵和大小赵的尸首没往回运,就地掩埋了,那个大冢说不定就是他们的坟。这一说,大伙不由得往一块儿凑了凑。

那边,钟一山已将碑清出眉目,喊大家过去看。大家过去,见碑面上“唐安寺”几个字赫然于目,夺尔夸赞字写得好,有书法家启功的神韵。张宾让夺尔再不要露怯,说启功是当代书法家,在北师大当老师,刚刚去世,怎可能到深山来写碑,这碑少说也有上千年了。夺尔搭讪着给自己找台阶下,说不过是个山间小庙罢了,跟杨贵妃没有一点儿关系。钟一山说,可不能小瞧了这座庙,题款上有“大唐故唐安公主”几个字,是跟皇家有着瓜葛的庙,不是一般山村野庙。钟一山这一说,大家立刻对身后的断壁残垣有了许多敬重,张宾说在青木川多年,从没考察过内里的文化,看来林子里满是历史,大有文章呢。夺尔说墓冢里准有宝贝,改日叫人来挖,就能发大财。张宾说私自挖墓是犯法,你这边一动锹,那边保护区的警察就会出动,你进入保护区,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监控下呢。夺尔说,我们也没动他们的山鸡兔子,也没抽烟点火,他们是野生动物保护区,不是野生文物保护区,管不着咱们,挖这个无主的墓冢,更没有家属来追究责任,把老先祖撂在林子里上千年不管,这后代也够有出息的了。

张宾说所有地下的宝藏都属于国家,个人无权占有。夺尔说,以你的说法,魏老爷在地下的烂骨头也属于国家了。

钟一山建议大家齐心合力将碑身翻过来,说重要的内容是记载在碑的背面的,只有看了碑文,才能弄清楚“唐安寺”是怎么回事。两个山民围着碑转了几圈,表示为难。夺尔说,偌大石碑,别说他们几个,就是再来几个也无法翻转这块汉白玉石头。

张宾说他有办法让石碑翻身,只需在碑的一侧挖个坑,到时候,人不翻,它自己也会翻。大家都说这主意好,夺尔率先蹲在旁边开挖,只挖几下便站起来,说手疼。才知道,没有工具干这样的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钟一山坚持要挖,大家只好找来树枝、石片,连撅带刮,天快黑了,还没挖下去十厘米。

月亮从东面山崖上升起来了,钟一山还没有罢休的意思。几个人喝了山泉,吃了几口馍馍,都躺在平台上累得不想动了,碑旁边剩下钟一山一个还在不停地劳动。

张宾枕着挎包,仰望夜空,眼睛追随着一颗卫星在移动。从西北到东南,卫星走得沉稳缓慢,他思索这颗卫星是谁放的,上边肯定没人,有没有狗不一定。他看卫星是那么小,那么亮,卫星看他不知是什么样子。杂志上说,从卫星上往下照,连老头坐在树底下抽烟,那烟卷是什么牌子都照得一清二楚。神了!

那边,钟一山吭吭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夺尔说,这博士还真有股拗劲儿,狗熊似的,不见棺材不落泪。

张宾说,有时候我们缺的还就是这股拗劲儿,咱们的脑子也是太灵活了点儿。

一山民说,我在这儿躺着觉得别扭,当年我爹就是在这儿这么躺着的,看着头顶的这块天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现在我怎么也躺这儿啦。见鬼,我爹可是死得冤,他老人家死时我还不会走路!

夺尔说,你爹来了当然先勾你,你爹在墓冢里缺个挠背的。

山民骂夺尔,说大小赵在坟里正需要个汉子暖脚,夺尔年轻,火力壮,是最佳人选……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听得那边轰隆一声,纷纷坐起来看,原来钟一山用木头做杠杆,硬是把碑翻过来了。大伙跑过去,月光下,只见碑的另一面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用手摸麻麻扎扎甚不清爽。夺尔说怕是没戏,张宾说,有戏没戏明天天亮再说。

山民们说,博士能把碑翻过来就是伟大胜利,千百年来,碑的那一面就没见过天光。

大家都回到平台去睡觉,钟一山不睡,还坐在石碑旁边守候,张宾说碑也跑不了,睡觉是为了明天更好地工作,钟一山还是不过来。夺尔说博士的思维模式古怪之极,用正常人的头脑无法理解,由他去好了,说不定明天他会把这块碑背到青木川去。

一山民插嘴,王八驮石碑。

早晨众人醒来,却见钟一山已将碑面清理得干干净净,借着晨光在给石碑照相。张宾等人过去看,见碑的阴面刻满了字,没有标点,谁也断不下句子,只好请教钟一山。钟一山说这个碑记的是兴元元年,皇上给他的大女儿唐安公主修庙的事。大家问兴元元年离现在有多远,钟一山说大概是一千二百多年。问和杨贵妃有没有关系,钟一山说比杨贵妃晚了四十多年。大家说,这个碑就是给杨贵妃孙女立的了,怪的叫唐安寺,原来是公主叫唐安。

张宾说,金枝玉叶的公主怎会到了深山老林,荒败若此。

钟一山就给大家读那碑文:

皇唐唐安公主,今上之长女,东宫之同母妹,元妃王氏所生也。逮年甫有行,礼及厘降,锡之美号,是曰唐安。同姓诸侯,即开汤邑,高车使者,且择勋华,聿求令族,方系韦氏。属殷忧在运,銮跸时巡,缭绕江山,逶迟禁辇,公主有疾不言倦,孝以安亲。兴元元年三月十九日薨于秦岭之行在,春秋廿有三。上爱女,悼惜之甚,建寺筑塔厚葬……

张宾让钟一山不要念了,说大概意思已经明白,唐朝一个皇上,带着一家来这儿旅游,他的大闺女唐安半道上得了病,怕爹娘分心,也不说,后来死了,就埋在了这里,这个唐安23岁,是东宫太子的亲妹妹,还带了个姓韦的驸马,对吧?

钟一山说没错,不过不是旅游是逃难,是德宗皇帝为躲避京城大臣朱的造反,涉长谷,越高山,践险路,履冰霜,万险千难的到了这里,失去了自己的女儿。

当日,钟一山将众人打发回青木川,自己背着行李奔汉中去了,说是要查寻相关的历史资料。

4

魏金玉回青木川是当地一件大事,李天河们组织了小学生到桥头去欢迎,小孩子们晃动着红纸黄纸做的花束,在志愿者王晓妮老师的指导下练习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口号。带有陕南口音的普通话,在老师跟前总是过不了关,女老师耐心地一遍遍纠正他们,是欢迎的“迎”,不是银行的“银”。小孩子说出来还是“欢银”,改不过来。

张宾显得有些疲惫,从山里刚钻出来又领着几个人将招待所的两间房子重新粉刷、布置,挂上了嫩绿的新窗帘,摆上了新台灯,派人连夜从县城宾馆借来了洁白的被套枕套,将满屋子喷足了“玫瑰花气味”的清新剂,又把走廊上的公用厕所用硫酸刷洗干净,用锁头锁了起来……这是美籍华人的下榻之处。张保国担忧美籍华人对蹲坑是否适应,要是因为茅坑不理想而撤资,对青木川实在是一大损失。李天河说,他美籍华人未必没蹲过坑!

刘小猪们的房子处于僵滞状态,谁也没有本事在几天之内做通搬迁者的工作,更何况这些人的前头还有一堵坚硬的挡风的墙。镇上通知搬迁户们,暂时可以不搬,但是各家要把自家的房子收拾利落清爽,人家回来看,满院子是猪屎牛粪不成。刘小猪改了首民歌,叫他的孙子坐在门口唱:

太阳出山么晒脊梁,魏金玉她回乡来算账。

要算咱就好好地算,咱种的田来咱盖的房。

万般做事你要讲理,美籍华人只能吓唬狼。

共产党给咱撑腰杆,走遍中国咱们胆气壮。

谁听了这首歌谁都想笑,说刘小猪这个人看着笨拙,其实有内秀,是青木川的人才,可惜没有充分发挥出来。李天河们对刘小猪的歌无可奈何,人家唱错了吗,没有,句句唱在理儿上,太阳出山能不晒脊梁么?不能。有党撑腰,老百姓胆子能不壮么?肯定壮。人家唱的是“共产党给咱撑腰杆”,没唱“冯教导给咱撑腰杆”,谁也挑不出刘小猪一点儿错。

对魏金玉的到来,许忠德、魏漱孝、三老汉们的表现是平静,魏金玉回乡,他们在“众议院”甚至没有发表一点儿议论,连说也懒得说。据冯小羽分析,他们不是懒得说,是有意地回避,是没有勇气面对即将发生的事实,突然面对魏家大小姐,至少,在他们的内心尚没有准备好。

欢迎的人群聚集风雨桥头,要一睹美籍华人风采,老年精英们几乎没有谁在人群里出现,他们甚至连“众议院”门口也没有去。

许忠德站自家开办的中药柜台后头,看着冯小羽玩弄着从头上吊下的一卷纸绳,被她揪下的纸绳在柜台上堆成一堆,乱作一团。

听着外面热闹的锣鼓口号,看着在写满黄连、白芷标签前,神思走得很远的许忠德,冯小羽有种感觉——随着魏金玉的归省,青木川五十年的扑朔迷离将昭著于世,那铁桶般坚固的同盟,亦将瓦解冰消。

许忠德说,这些纸绳山外头早已不用了,我也只剩了最后这一卷。

冯小羽一听,赶紧站到凳子上,把纸绳缠到了线轱辘上。

许忠德侧着耳朵听了听,说人已经到了,冯小羽问何以知道,许忠德说在响鞭炮哪,炮仗一炸就说明人已经到了。冯小羽说许忠德一定盼着快点儿见到魏金玉,许忠德说他不想见魏金玉,他想快点儿见到钟一山,他要证实“唐安寺”的事情,这是他上大学就做的一个梦,要不是回来陪魏富堂,他早把唐朝两个皇上跟这条道路弄清楚了,哪里轮得上姓钟的。冯小羽说,要是没有许忠德的提示,钟一山或许还钻在杨贵妃情结里出不来,唐安寺的发现许忠德功不可没。这一说,许忠德便有些得意,说要是真实不虚,他就在政协会上给政府提个建议,好好保护起来,至少那块碑得进博物馆,荒山野岭地扔着,对不住唐朝的皇帝。

冯小羽说,现在您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许忠德说,你的问题太多。

冯小羽说,您说给魏富堂收尸的究竟是谁,公审大会的早晨,在风雨桥上等待魏富堂的是哪一个?

许忠德的脸色立刻变得灰暗,为掩饰不自在,转身拉开茯苓抽屉,信手在里头翻腾,腾起的白色粉末呛得他咳嗽。冯小羽说,您不说我也知道,桥上站着的,给魏富堂收尸的是一个人,是您心中的偶像谢静仪。我再问您,谢静仪后来究竟去了哪里?

许忠德说,你为什么非要找她?

冯小羽说,因为我看到过她被劫持到青木川的报道,我要给这个人画一个完整的句号。

许忠德说,没有谁劫持过谢校长,谢校长是自己来的。

冯小羽说,到现在您还替她瞒着。这个谢静仪,程立雪,她根本就没离开青木川,她被埋在了魏富堂旁边!

许忠德说,胡编啥子哟。

跟美籍华人一块儿回来的钟一山出了汽车一路小跑,进了许忠德的小药铺,拍着手里的电脑嚷着,都在里面!都在里面!

许忠德迎上去,让钟一山快打开机子,他要看资料。钟一山在药铺的柜台上打开了电脑,有几个从桥头看热闹回来的后生也进了药铺,要看博士的小电影。屏幕上出现了“唐安寺”遗址,一片苍茫浓郁的绿,几截横陈的石条,两棵疲惫的古柏,一个若隐若现的高台……有后生说,这样的地方山里到处都有,没甚新奇。紧接着,画面上出现了被绿苔覆盖的古碑,有人说这是“庵众”,他挖猪苓去过这儿,草丛里,破砖烂瓦有很多,阴天下雨能听到鬼哭。立刻有人补充说那是大小赵在叫屈,十几口人就死在了庵众,庵众的阴气太重,那些怨气至今化解不开。

屏幕翻过一页,碑面上“唐安寺”三个大字被清理出来,许忠德激动地用手摩挲着电脑屏幕说,只知道傥骆道上有“唐安寺”,却没想到是这里。“庵众”、“庵众”,分明是“安冢”,是唐安公主的坟墓,千余年硬是被叫转了音,我竟然没往这儿想!

有人说博士来青木川找的是杨贵妃,不是唐朝公主,这个唐安充其量只能算作杨贵妃的孙女,还不是杨贵妃的嫡亲。许忠德说叫“孙女”不妥,虽然杨贵妃和唐安两个女人只隔了四十年,还是差着肃宗、代宗、德宗几代人,杨贵妃应该是唐安的老老祖母了。后生们不服,说四十年至多是个祖母,那公主到山里来已经二十多岁,杨贵妃是她娘也不为过。许忠德说,历史就是历史,不能按着想象胡来,这个皇上哪怕只做了三天,他在中国历史的坐标上也是个点,跳是跳不过去的。

都知道老头子是学历史的,大伙便不再与他争论。

大家让许忠德说说长安的公主如何进入了深山老林,许忠德说是因了德宗的“建中之难”。唐建中四年,大臣朱泚造反,皇上的泾原军倒戈于京城,唐德宗仓皇出逃,带着皇太子,王、韦二妃,唐安公主百余人由长安西行入骆谷,进入傥骆道,向汉中方向奔逃。时值冬日,地冻天寒,滴水成冰,皇上带着他的嫔妃、皇子皇女,行走在老林里,前有险路,后有追兵,车用不上,轿无法抬,谁也代替不了谁,金枝玉叶们面临着空前绝后的生死考验。最先倒下的是德宗的大女儿唐安,唐安是元妃王氏所生,和皇太子是同胞兄妹,为德宗之最爱。公主23岁,已经出嫁,所以逃难的队伍中还有她的丈夫,驸马韦宥和怀抱中的小女儿。公主一家三口随着皇帝穿林海翻高山,被拖得气息奄奄,最终死在半道上。

钟一山将电脑点到一处让许忠德看,是一节唐代历史记录,记录说:

缭绕江山,逶迟禁辇,公主有疾不言倦,孝以安亲。庚寅,车驾中途,唐安公主毙。上爱女,悼惜之甚,欲为公主厚葬,臣姜公辅进谏,山南非久安之地,公主之葬,会归上都,宜俭薄,以副军需之急。上怒,将公辅贬官,为公主修砖塔,造高冢,建寺庙,为唐安寺,冢称“安冢”。

钟一山和许忠德都为此而激动。钟一山说贞元十五年,唐德宗将死在傥骆道上的唐安追册为“韩国贞穆公主”,给公主赐谥号,唐安是第一人。

没找到杨玉环而找到了唐安,这于钟一山是个不小的收获,由唐安推及傥骆道,历史的古道便更加清晰。

风雨桥头,从汽车里走出了魏家大小姐魏金玉,时隔近60年,人们觉得眼前的妇人与头脑里的形象相差甚远。魏金玉满头浓发,波浪翻滚,银白如雪,没有一根杂色。茶色眼镜后面,当年秀美的眼睛不再清澈,不再灵动,多了些疲惫和沧桑。保养很好的面容尽管点着红唇,终也掩盖不住松弛的下巴和鬓间隐隐若现的老年斑。衣裳是松松垮垮的休闲装,脚上是旅游鞋,都是不被青木川人认可的世界顶级名牌。这身不显山不露水的装扮,让魏金玉在故乡的出现变得含蓄而低调。

随着魏金玉出现的是她的丈夫于四宝,当年的国民党小白脸变做了耄耋老人,头发秃顶,动作迟缓,风流不再。于四宝被一个中年人搀扶着,颤颤巍巍下了车,如果没有手里拐杖的支撑,大概随时都会倒下。中年人高个微胖,一身笔挺西装,面容严峻,人群中有人惊呼,魏富堂!

“魏富堂”朝人群挥挥手,人们鼓起掌来,小孩子们在王晓妮老师的指挥下用英文唱起了《青川之风》。孩子们唱得真挚而热烈,其中不乏赵大庆的孙子赵人民。赵人民穿着崭新的白衬衫戴着红领巾,衬衫是英语比赛得的奖品。

熟悉的旋律让魏金玉激动,掏出手绢不住地擦眼睛,拉着王晓妮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王晓妮真像谢校长。李天河说了王晓妮的身份,魏金玉说当年的谢静仪就是教育志愿者的大先辈了。

魏金玉和于四宝在桥头,面对着青木川的青山绿水久久地站立。一切都是老样,一切又都很陌生,流溪竹林,白墙青瓦,高大的青木,带篷的廊桥,似乎都停滞在五十年前。红砖的小楼,蜿蜒的公路,汉子们动辄就掏出的闪亮手机,山高处的电视接收塔,又让他们惊异,让他们目不暇接。两人迈上风雨桥,青木川人闪出了一条路,虽然在礼仪上不失热情,可都感到了彼此之间难以跨越的距离。谁都知道,魏金玉是在她父亲生死攸关的时刻,离家出走,投入到情人怀抱的,“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甭管这父亲是好人还是坏人,这让青木川的乡亲多少有些看法。青年们在私下思忖,魏金玉为了她身后这个伸展不开的糟老头子背离亲情,抛家舍业,几十年究竟是值还是不值。

照例是接风的酒宴,水陆纷陈,珍馐备具。这回接待,饭桌上除了干部和魏富堂尚存的部下外,还多了青女和冯小羽。

席间,魏金玉吃得很少,却不住地往丈夫碗里夹菜,腊肉、嫩笋、青川鱼,把于四宝的碗里堆得往外流。于四宝努力地吃着,喃喃地说几十年没尝到这个味儿了……大家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枪毙魏富堂的话题,所说多是青木川的山水风情。话题过于浮浅,不能深入,都觉得这顿接风酒喝得不够透亮。李天河请魏金玉饭后到老宅去看看,顺便讲了开发青木川旅游的计划。魏金玉说是要去看的,又问她当年住的屋还在不在。李天河问哪个屋,魏金玉说就是偏院墁着花砖地的三间屋。李天河没反应过来,张保国低声告诉他,就是刘小猪住的那三间。李天河对魏金玉说那房子正在腾,准备要大修,安置一些现代设施是必要的。

魏金玉说,房子也不必腾出,还是让人家住着好,房子跟人一样,老没人住就没了人气儿,没了人气儿很快就坏了。

李天河说,魏大姐将来还是要回来住的呀。

魏金玉说,我还会回来住吗?

张保国接上说,叶落归根,要回来的,一定要回来的。

魏金玉突然泪光闪烁说,叶落归根……我的根……让我自己给拔了。

李天河说,我们正在努力恢复,青木川永远是您的家,您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魏金玉对青女说,我离家,把我爹气坏了。

青女没抬眼皮,平淡地说,魏老爷病了一场,不吃药,不打针,只是骂人,从那以后人就蔫了,一点儿心劲儿也没有了。

魏金玉说自己当年还是年轻,不懂事,父亲病的时候她就在青木川,很长一段时间她和于四宝跟着姜森在山里周旋。有几次,她晚上偷偷溜回家里,站在父亲的窗前,看着父亲的身影,泪流满面,默默地请求父亲的原谅。说到这里,魏金玉指了指许忠德说,这些许主任都是见过了的,他偷偷劝我回来,我怎么能够,四宝的命还在人家手里攥着……

许忠德面无表情地坐着,好像魏金玉所说与他无干。

冯小羽想,这只老狐狸,真是隐瞒了太多的事情。

冯小羽问魏金玉是什么时候离开青木川的,魏金玉说是和胡宗南的骑二旅一块儿离开的,她和于四宝脱离了姜森的队伍,离开了大陆。四宝是个厚道的人,奇書网魏金玉看着正在认真消灭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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