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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前传-第2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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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王做梦也想不到,慈禧太后已经变了主意,依然一片希望寄托义和团身上,认为跟洋人开仗,不仅绝不可免,而且事机迫在眉睫,所以特地找上启秀来,嘱咐他准备宣战的上谕。启秀肚子里货色有限,将这个极重要的差使,托给军机章京连文冲。此人是杭州人,进士出身,本职是户部郎中,考入军机处,分在汉二班,地位仅次于“达拉密”。接到这个差使,认为升官的机会到了,因而特意请了一天假,专心在寓所撰写这篇可张国威的大文章。 
  因此,连文冲下笔时,并无大局决裂,并力图存的哀痛愤激之情,胸中反倒充满了一片升官发财,欣欣得意的感觉。象这种要遍达穷乡僻壤的诏书,字数不宜多,文理不宜深,应该一两个时辰就可毕事的一篇稿子,竟费了一整天的工夫,方始停当,只为自我欣赏,念了一遍又一遍,越念越有味的缘故。 
  杀青誊正,入夜亲自送到启秀公馆。延入客厅,只见徐桐高高上坐,连文冲自然先给“中堂”请了安,才向启秀复命,“写得不好。”他说,“请大人斧正。” 
  “这是将来要载诸国史的一篇大文章!”启秀接稿在手,转脸向徐桐说道:“是宣战诏书,请老师先过目。” 
  “呃,呃!好,好!”徐桐向连文冲深深看了一眼,移目问道:“这位是?” 
  “是章京中的佼佼者。”启秀答说,“明敏通达,见解跟笔下都是不可多得的。” 
  “噢!”徐桐摸着白须,把连文冲从头到底打量了一番,才将稿子接到手里。 
  连文冲很机警地疾趋上前,将炕桌上的烛台移一移近,无奈烛焰摇晃不定,老眼愈觉昏花。启秀在他身边,只是不辨一字,这时不由得想到眼镜确是好东西,但来自西洋,便应摒绝。师弟二人唯有拿稿子去迁就目力,只是一个老花,一个近视,太近了徐桐看不见,太远了不但启秀看不见,徐桐也还是看不见,因为烛火到底不比由“美孚油”的洋灯那么明亮而稳定。 
  于是只见一张纸忽近忽远,两张脸忽仰忽俯,鼓捣了半天,启秀只好这样说:“老师,我来念给你听吧!” 
  “也好!”徐桐如释重负地将稿子交了出去,正襟危坐,闭目拈髭,凝神静听。 
  “我朝二百数十年,深仁厚泽,凡远人来中国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怀柔… 。” 
  启秀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得很清楚,因为文字熟烂庸俗,跟《太上感应篇》相差无几,所以徐桐听亦听得清清楚楚,字字了然,兴味便好了,白多黑少的小辫子,一晃一晃地,越晃越起劲。 
  历数“彼等”的无礼之后,启秀的声调突然一扬,益见慷慨,“朕临御将三十年,待百姓如子孙,百姓亦戴朕如天帝。况慈圣中兴宇宙,恩德所被,浃髓沦肌,祖宗凭依,神袛感格,人人忠愤,旷代所无!朕今涕泣以告先庙,慷慨以誓师徒,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古;孰若大张挞伐,一决雌雄!” 
  念到这里,启秀停了下来,徐桐亦睁开了眼睛,颠头簸脑地念道:“‘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古;孰若大张挞伐,一决雌雄!’好,好!说得真透彻。” 
  连文冲脸上象飞了金一样,屈膝谦谢:“中堂谬赏!感何可言?” 
  “确是好!”徐桐颇假以词色,“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足下已有一于此了,前程无量,老夫拭目以俟。” 
  “中堂过奖!”连文冲又请了个安。 
  “你请回吧!”启秀说道:“稿子很好,不过,不知道那一天用。你回去先不必跟同事提起。” 
  “是,是!”连文冲答应着告辞而去。 
  于是启秀跟“老师”商量,两人的主意相同,这个稿子应该立即送请端王过目。 
  到得端王府,只见庄王、载澜都在,一见启秀,端王很起劲地说:“来得好,来得好,正要派人去请你。” 
  原来,端王正在草拟改组总理衙门的名单。除了廖寿恒以外,其余都无所更易,不过要加几个人,第一个便看中启秀。道理很简单,以军机大臣兼总理大臣,可得许多方便。而军机大臣未兼总理大臣的,只有荣禄与启秀,荣禄跟端王不是一路,端王亦知还无法驾驭荣禄,那就只有启秀一个人入选了。 
  “我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办洋务… 。” 
  “不是让你办洋务。”载澜抢着打断启秀的话,“是请你想法子去制夷。” 
  “喔,喔,”启秀答说:“反正如今是端王爷管总理衙门,我秉命而行就是了。” 
  “对了!”载澜又加上一句:“别理老庆。”这是指庆王奕劻。 
  “你看,”端王问道:“再加两个什么人?” 
  启秀举了好几个名字,彼此斟酌,决定保荐工部右侍郎溥兴,内阁学士那桐,此人的父亲,就是咸丰戊午科场案中处斩的编修浦安。肃顺被诛,科场案中被刑诸人,都被认为冤屈,所以那桐颇得旗下大老的照应。而那桐本人是立山一流人物,极其能干,在工部当司员时就很红,提起“小那”,无不知名。他的手面亦很阔,载澜很得了他一些好处,所以特意荐他充任总理大臣。 
  拟定名单,再看宣战诏书的稿子,端王亦颇为满意,交代仍旧交连文冲保存备用。同时关照启秀,通知溥兴及那桐,第二天一早到朝房相见,等改组总理衙门的上谕一下来,立即就到任接事。 

           ※        ※         ※ 

  由于端王有命,总理衙门对外的交涉,事无大小,必须通知启秀,因此,他这天从上午十点到任视事以后,就无片刻空闲,各国的电文、照会与因为义和团焚烧教堂,擅杀洋人及教民的抗议,接二连三地都送到启秀那里。紧要事务,由章京当面请示,而启秀却要先请教属员,过去如何办法,有何成例?这一来便很费工夫了,直到下午五点钟,公事还只处理了一半。 
  “不行了!”他无可奈何地说,“只好明天再说了!” 
  总办章京叫做童德璋,四川人,劝启秀大可节劳,不须事事躬亲。正在谈着,有人来报,日本公使小村寿太郎来访,说有极紧要、极重大的事件,非见掌权而能够负责答复的总理大臣不可。 
  这使得启秀不能不见,因为如果推给别位总理大臣,无异表示自己并不掌权。可是,他虽不象他老师那样,提起“洋”字就痛心疾首,但跟洋人会面谈话却还是破题儿第一遭,不免心存怯意。 
  他还在迟疑,童德璋却已经替他作了主,“请日本公使小客厅坐!”童德璋又说,“看俄国股的王老爷走了没有。” 
  “王老爷”是指“俄国股”的王章京,此人不但会说日本话,而且深谙日本的政情民风,非找他来充任译员不可。 
  启秀无奈,只得出见,只见小村面色凝重之中隐含怒意。为了“伸张天威”,启秀亦凛然相对,听小村“咕噜,咕噜” 
  地大声说话。 
  “大人!”王章京忧形于色地,“出乱子了!这,怕很麻烦。” 
  “怎么回事?” 
  “小村公使说:他们得到消息,英国海军提督薛穆尔,率领英、德、俄、法、美、日、意、奥联军两千人,由天津进京… 。” 
  “什么?”启秀大声打断,“你说什么联军?” 
  “是英、德、俄、法、美、日、意、奥八国联军,由天津进京。” 
  “八国联军!”启秀大惊失色,“人数有多少?” 
  “两千。” 
  “噢!两千。”启秀的神色跟语声都缓和了,“怎么样?” 
  “由天津进京,听说到了杨村,因为铁路中断,不能再往北来… 。” 
  “好!”启秀又打断他的话了,“铁路该烧,不烧就一直内犯了!” 
  正谈紧要交涉,他老扯不相干的闲话,这那里能做大官,办大事?王章京颇为不悦,故意敛手不语。 
  “请你往下说啊!” 
  “我在等大人发议论呢!”王章京冷冷地说。 
  启秀知道自己错了,但不便表示歉意,只说:“请你先讲完了再说。联军不能再往北来,以后如何?” 
  “日本使馆得知其事,派了一个书记生,名叫杉山彬去打听消息,坐车出了永定门,为董提督的部下,把他从车子里拖了出来,不由分说,当胸一刀。” 
  “死了没有呢?” 
  “自然死了!而且乱刃交加,死得很惨。”王章京说,“小村公使来提抗议。” 
  “他要怎么样?” 
  “首先要查办凶手,其次要赔偿。” 
  “查办凶手,那里去查?”启秀答说,“也许是乱民,不是甘军。” 
  “他们调查过了,确是董提督的甘军。” 
  “既然调查过了,很好!请他把凶手的姓名说出来,我们可以行文甘军去要凶手。” 
  这是非常缺乏诚意的答复,足以激怒交涉的对手。王章京知道这些顽固不化的道学先生无可理喻,只好据实转译,虽然语气缓和了些,仍旧使得小村寿太郎大感不满。不过启秀讲是讲的一条歪理,却很有力量,小村被堵得无话可说,铁青着脸,起身就走。 
  启秀想不到竟是这样容易打发!错愕之余,不免得意,“办洋务别无诀窍,”他居然是老前辈的口吻,“以正气折之而已矣!”说罢,摇头晃脑地踱了进去。 
  “啥子玩意!”童德璋打着四川腔,大摇其头,“自己找自己的麻烦嘛!” 
  “童公,”王章京悄然说道,“这样子做法很不妥。我看还是跟庆王去说一说。” 
  童德璋想了一下答说:“告诉庆王不如告诉荣中堂。我不便去,请你辛苦一趟。你跟荣中堂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该和该战,早定主意,要和也要趁早,越迟越吃亏。” 

           ※        ※         ※ 

  荣禄正在接见聂士成派来的专差。前一天在杨村遭遇了英国军官薛穆尔所率领的八国联军,聂士成打算派兵拦截。与洋人对阵,所关不细,当然需要请示。电报打到保定,裕禄的回电只得八个字:“电悉,不得擅自行动。”很显然的,这是不准聂士成阻敌。 
  身为直隶提督,直隶境内有匪不能剿,有敌不能阻,要此军队何用?聂士成愤激不甘,决定退出杨村,料知跟裕禄请求无用,所以特意派专差到京,向荣禄陈述苦衷,要求调防。 
  “我知道你们大帅的委屈,”荣禄跟专差说,“你带我的话回去,就说我说的,无论如何要忍耐!我受的气,不比你们大帅少,日子也并不比他好过。人局总在这几天就会好转,杨村是个紧要口子,一定要守住。” 
  那专差很能干,一看要求被拒,不能光传达一句话,空手而回,决定代表聂士成明明白白请个示。 
  想停当了,便即说道:“回中堂的话,洋人现在因为铁路中断,怕辎重接济不上,暂时按兵不动,中堂交代守杨村,自然遵办。不过硬守就难免开仗,真要打起来,还得求中堂作主。” 
  这是要求荣禄支持。和战大计未定,他不敢贸然答应,只这样回答:“不要硬打!多设疑兵,虚张声势,先把洋人牵制住再说。” 
  “是!”专差又问,“团匪来骚扰呢?” 
  “把他们撵走就是。” 
  “如果团匪跟洋人打了起来,本军应该怎么办?” 
  这一问问得荣禄无以为答,既不能助义和团打洋人,更不能助洋人打义和团。想了好一会,含糊地答说:“请你们大帅瞧着办。” 
  这是暗示可作壁上观,专差懂他的意思,却偏偏固执地说:“务必请中堂明示。”一面说,一面还屈单腿打了个扦。 
  荣禄无奈,只好这样答说:“以不卷入漩涡为上策。” 
  这就不能再问“倘或卷入漩涡又如何”了!专差满意地告辞。接着,荣禄接见王章京。 
  听他说完了小村公使为启秀所气走,以及启秀自鸣得意的经过,荣禄的脸色很凝重了。“这些事跟庆王回了没有?”他问。 
  “总办章京的意思,不如直截了当来回中堂。”王章京又转述了童德璋托带的话。 
  “多谢他关心。大局这几天就会好转。不过,象日本公使馆书记生被杀这种事,千万不能再有。”荣禄想了一下,决定抬举来客,将可以不必跟司官说的话说了出来:“明天一早,我要见皇太后切切实实劝一劝。总理衙门派了不该管的人去管,我亦知道你们各位的处境很艰难。国势如此,只有尽力而为,请你转告同事,忍辱负重,务必设法维持。我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过军务洋务是分不开的,各位的劳绩我知道,等事情过去了,我一定会奏明上头,不教各位白吃辛苦。” 
  这番抚慰的话很有用,王章京一改初到时阴郁的脸色,兴兴头头地告辞而去。荣禄目送他的背影消失,颇有茫然不知所措之感,定定神将王章京及聂士成专差所谈的一切,细细回忆了一遍,觉得童德璋的话很有道理,要和趁早,越迟越吃亏。 
  和有个和法。大计虽已跟慈禧太后商量停当,做起来却不容易,因为阻力太大,非得谋定后动不可。因此,这天晚上特召亲信密谈。不谈还好,一谈令人气沮,听到的尽是坏消息。 
  “天津已经没有王法了!”樊增祥说,“我有个亲戚刚从天津逃回来,谈起来教人不敢相信,义和团肆无忌惮,令人发指。” 
  据樊增祥说:天津的义和团的架子,比亲王、郡王还大,路上遇到文官坐轿,喝令下轿,武官骑马,喝令下马,而且必得脱帽,在道旁肃立,如果不从,白刃相向。遇见穿制服的学生,指为奸细,乱刀砍死的,不知多少! 
  但是,天津义和团最仇视的还不是“大毛子”、“二毛子”,而是武卫军,因为吃了聂士成的亏的缘故。当然,这是张德成、曹福田的指使,他们造了一个说法,让喽啰们四处散布,说要灭洋人,非死三个人不可。一个是聂士成,一个是杨福田,一个是聂士成的得力部下,驻扎天津城府,号称“四门千总”的任裕升。因为这三个人的姓合起来是“聂杨任”,谐音为“撵洋人”,杀了这三个人,洋人就可以被撵下海了。 
  “据说聂功亭还受过辱。”樊增祥又说,“前几天聂功亭回天津,骑马经过河东兴隆街,遇见一百多义和团,操刀大喊:‘聂鬼子,你滚下来,今天可让我们遇见了!你还想留下脑袋?’聂功亭只带了四名马弁,一看势头不好,急急走避,差点遭了毒手。这一下,信义和团的,便有话说了。” 
  上将受辱,军威大损,荣禄颇有痛心疾首之感。然而朝廷的威信又何尝不受影响?他觉得义和团这种目无长上的情形,非得在慈禧太后面前痛切陈奏不可。 
  “天津的怪现象,犹不止此。有件事,说起来骇人听闻,不过言之凿凿,似乎又不能令人不信。”樊增祥说:“中堂不妨密查一查。” 
  “噢!请说来听。” 
  “据说静海县独流镇拳坛,号称‘天下第一坛’,又称‘天下第一团’,首领叫做张德成,前几天到了天津,修补道谭文焕为之先容,说此人法力无边,又有‘红灯照’相助,大沽口的炮台,如能得他允诺保护,固若金汤。裕制军颇为所惑,拿自己的绿呢大轿,把张德成接到北洋衙门,设宴接风,司道作陪。张德成要粮饷、军械,他说多少,裕制军随即转告司道,照数拨给,由谭道为张德成办粮台。所闻如此,不知确否?” 
  “真有这样的事?”荣禄心想,裕禄如真是这样自贬身分,亦太不成体统了!得赶快想法子把他撵走。 
  就在这样谈论之际,门上来报,庆王驾到。这是不常有的事,亲王体制尊贵,有事总是请人到府叙话,如今降尊纡贵,亲自登门,可知必有紧急事故。 
  因此,荣禄一面吩咐开中门,一面索取袍褂,匆创穿戴整齐,赶出去迎接,庆王已经在大厅的滴水檐前下轿了。 
  “王爷怎么亲自劳步?”荣禄一面请安,一面说。 
  “你何必还特为换衣服?”便服的庆王说道,“我是气闷不过,想找你来谈谈。到你书房里坐吧!” 
  “是,是!请。” 
  引入书房,庆王先打量了一番,看看字画古董,说了几句闲话,方始谈到来意:“董回子闹得不象话了!仲华,你可得管一管才行。” 
  “是!”荣禄有些局促不安,“王爷责备得是。” 
  “不,不!我决不是责备你,你别多心。”庆王急忙摇手分辩,“我也知道,董回子如今有端老二撑腰,对你这位长官,大不如前了!不过,外头不知道有此内幕,说起来总是你武卫军的号令不严。” 
  “王爷明白我的苦衷。”荣禄答说,“武卫军号令不严,这话我也承认。不过,我要整饬号令的时候,也还需求王爷帮我说话。” 
  “当然!慈圣如果问到我,我要说:既然是武卫军,总要听你的号令。”庆王略停一下又说,“这话先不谈,眼前有件事,得要问问你的意思。董回子的部下,在先农坛附近闯一个祸,你可知道?” 
  “不是杀了日本公使馆的一个书记生吗?” 
  “是的。这个人死得很惨,先断四肢,再剖腹。日本公使到总署交涉,碰了一鼻子灰。仲华,设身处地为人想一想,你亦不能不愤慨吧!” 
  “唉!”荣禄叹口气,“慈圣居然会让端王去管总署,这件事可真是做错了!” 
  “就为的这一点,所以我很为难,不知道这件事应该不应该奏闻?” 
  “不回奏明白,还能私下了结吗?” 
  “难!”庆王答说,“日本公使馆派人来跟我说,抗议不抗议且搁在后面,总不能说人死了连尸首都不给?他们要尸首。” 
  “那当然应该给他们。” 
  “还要抬进城来,在他们公使馆盛殓。” 
  这一下,荣禄愣住了。原来尸首及棺木不准进城,载明会典,悬为禁例,那怕一品大员,在任病殁,盘灵回籍安葬,亦须奉有特旨,才准进城。何况是京城,禁例更严,未经奏准,谁也不敢擅自作主,准将杉山彬的遗尸抬入内城。 
  “这件事倒为难了!我看,”荣禄答说,“非奏明不可了。” 
  “一奏,就得细说原委,是不是据实上闻。”庆王问道,“牵涉到武卫军,得问问你的意思。” 
  “不要紧!”荣禄回答得很切实,“请王爷据实回奏,慈圣如果怪我约束不严,我恰好有话好说。” 
  “那就是了。”庆王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微喟着说,“这局面再闹下去,怎么得了?仲华,你我的处境,越来越难,得要找个把得力的人来分着挑挑担子。” 
  “是啊!”荣禄试探着问,“王爷心目中可有人?” 
  “你看,李少荃如何?” 
  荣禄心中一动,暗地里思量,莫非自己造膝密陈,一面派袁世凯剿义和团,一面召李鸿章来办各国的交涉这件事,庆王已有所闻?果然如此,他心里一定很不舒服。洋务如今是他在管,建议召李鸿章入京,却又置他于何地?这样想着,便有了一个决定,不管他知不知道这件事,自己决不可透露,倘或他已有所闻而问起,自己亦不能承认。 
  他这样沉默着,庆王当他是同意的表示,便又说道:“只怕少荃不肯来。” 
  “何以见得?” 
  “刚刚实授两广总督,他总不能带着总督的大印到京里来办事吧?” 
  “那,”荣禄心中又一动,故意问道,“可又如何处置呢?” 
  “除非调直督。不过直督不兼北洋,他恐又不肯,要兼则万无此理。” 
  荣禄不知这话是出自他的本心,还是有意试探?只觉得自己该有个明确的表示,“如今的北洋,已不是少荃手里的北洋。”他说,“今非昔比,有名无实,只为慈圣一定要交给我,我不能不顶着石臼做戏,倘有少荃来接手,求之不得!” 
  这意思是很明白的,除非慈禧太后有旨意,他决不会交出兵权。庆王听得这话,不免失悔,无端引起误会,始料不及,而要解释,却又不知如何措词。 
  见此光景,荣禄亦有悔意,话其实不必说得这么明显,倒象负气似地,未免失态。 
  “仲华,”庆王突然问道:“如果跟洋人开了仗,怎么办?” 
  “怎么能开仗!”荣禄脱口相答,神色严重,“拿什么跟人家拚?” 
  “我也是这么想。无奈执迷不悟的人太多,而且都在风头上。靠你我从中调停,实在吃力得很。仲华,我有个想法,不知行不行,托立豫甫或者什么人跟莲英去说,能劝得慈圣回心转意,好好管一管端老二,化干戈为玉帛,咱们凑个几百吊银子送他。你看,这个主意成不成?” 
  一吊一千,几百吊就是几十万,荣禄咋舌答说:“王爷你可真大方!” 
  “实在是什么法子都想到了,只好考虑下策。” 
  “王爷别急,别乱了步骤!等我来想法子,也许两三天以内,就有转机。只是各国公使,务必请王爷设法安抚,他们多让一步,咱们说话也容易些。” 
  “我原是这么在做。如今只盼端老二心地能稍微明白些就好了。” 
  “那只怕是妄想!”荣禄万感交集,归结于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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