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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我的神-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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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不知道这个有着暴力倾向的少年内心深处有着怎样的悲悯情怀,连简家老二也不知道。

“看我干什么?”乌力天赫冷冷地问。

“没什么。”简雨槐迅速移开同光,把头低了下去。

“可你看了。”乌力天赫充满恶意地说。

“你,脸上有痘痘。”简雨槐慌里慌张地说,说罢红了脸。

乌力天赫狠狠地瞪了简雨槐一眼,走开了。看着乌力天赫走开的背影,简雨槐伤感地想,所有的男孩子都想走近她,和她说话,她谁也不想理,只想理他,和他说话。可他从来对她冷冷的,就算他和她在路上相遇了他也不肯好好地和她说一句话,或者不肯好好地多说几句话。

乌力天赫为什么要好好说话?为什么要说那些废话?他脸上的确开始生出难看的青春痘,它们像一些危险的火星,在他年轻的脸上迅速蔓延。可谁能看到他骨子里有什么在蔓延?他骨子里充满了对家庭权力拥有者的愤怒,以及迅速滋生的抗争的毒素。那是革命者最初的血液。在许多不眠的夜晚,他想象着自己就是那样的革命者,他在为美好而单纯的世界而战,为此忍受敌人的严刑拷打,并且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他老是觉得自己应该生在一个战争环境里,四边都是潜在的敌人,连父母、兄弟、严之然以及卢美丽都是他的敌人。他们在暗中监视他,侦察他的行踪,随时都有可能将他的叛逆念头扼杀在摇篮里。

乌力天赫并非没有喜欢的人,他们是何塞·马蒂和切·格瓦拉。后者曾在乌力天赫七岁那一年来过中国,受到他敬佩的毛泽东和伟大的中国人民热烈的欢迎。而前者写下的《枷锁和星辰》,则让乌力天赫百读不厌:

暗无天日的那一刻,我呱呱坠地。妈妈对我说:“我胸中的花朵,豪爽的小伙儿,你属于我,也属于天地万物。你曾像小鸟和小鱼儿,如今已长大成人,我交给你两样东西,你看看选什么。这是一副枷锁,谁拿到了它就能苟且偷安地活着;那是一颗闪闪发光却注定要牺牲的星星,它洒下光明,掩护黑暗世界的罪人逃跑,它自己则因为光明而永远孤独,成为人们眼里身负重罪的怪物。”哦,母亲,给我枷锁吧,我把它踩在脚下,让那闪闪发光又注定要牺牲的星星,在我的额前光芒四射

乌力天赫也在读切·格瓦拉少校的《游击战:一种手段》的时候,他想象自己在南亚的热带丛林中紧握着汗涔涔的半自动步枪,在深没小腿的腐叶中毒蛇般行走,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那是一种渴望献出自己的光芒。他必须成为那样的人,在惊涛骇浪中去做一个自由人。

乌力天赫如饥似渴地读《解放军报》:海军在福建东海域击沉国民党军护卫舰“永昌”号,击伤大型猎潜舰“永泰”号;印度尼西亚政府纵容暴徒袭击中国大使馆,蹂躏和屠杀华侨;美国军舰和飞机频繁侵入中国领海领空,外交部提出第398次严重警告;加纳政变军队殴打中国专家;肯尼亚参议院通过反华动议;战争罪犯受到特赦;河北省邢台地区发生6级强烈地震;越南河内和海防遭到美国轰炸;美帝国主义在北部湾炸沉中国货船;苏联驱赶中国留学生,殴打中国外交人员;缅甸当局迫害中国华侨……

如火如荼的革命形势让年轻的乌力天赫热血澎湃,非洲人民和东南亚人民的水深火热让他热泪盈眶,他的心在疼痛,他谴责自己失职,没有去拯救受苦受难的人民。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床上悄悄爬起来,穿着一件单薄的背心走出屋子,在树影婆娑的月光下,用匕首的尖刃一下一下划开自己的手腕,让鲜血流淌出来,滴落在胶鞋上。他想,他应该做点儿什么了。

乌力天赫的反常行为没有被家人发现,倒是被随时都在注视着乌力天赫的简雨槐发现了。他们在路上相遇。她放慢脚步。他还在走。她在与他擦肩而过的刹那间横跨出一步,站下了。他被她拦住,看着她。她却不看他,羞涩地看别的地方。细心的她看见了他袖口露出的一截绷带,脸色立刻变得比绷带还要白。她瞪大了一双美丽而忧郁的眼睛,抬脸看他,再看他手腕上的绷带。她下意识地想要摸摸那条绷带,但她知道,他不会允许她那样做。

简雨蝉从一旁跑来,手里拎着一根大棍子,天还凉着,没热得受不了,她就换下长褂,穿上短衣短裤,臭美她的身材。简雨蝉大声说,天赫哥哥,你让狗咬了呀。然后她放肆而清脆地大笑,笑过以后朝地上啐了一口,要乌力天赫别伤心,她会替他报仇雪恨,说罢一抹汗涔涔的头发,挥舞着手中的大棍子,去撵警卫连一条有着波什罗奇血统的狼狗,撵得那条狼狗吱哇乱叫,没命地跑。

“怎么会弄成这样?”

“没什么。”

“你爸又打你了?”

“嗯。”

“你不能不惹他生气吗?”

“他为什么要生气?”

“他是大人呀。”

“大人就有权利生气吗?”

“我说不过你。你总是让人说不过。疼吗?”

“什么?”乌力天赫茫然地看着简雨槐。

简雨槐深深地埋着脑袋,揪着长辫子,慌不择路地绕过乌力天赫,走开,走了两步又站住,“我爸说,把我说给你,雨蝉说给天扬。你爸不答应,要把我说给军机,雨蝉说给你。”简雨槐声音很小,说得很快,像风吹着似的。她很少说话,说这么多已经是奇迹了。

乌力天赫把头扭到一边,看不远处的那条江。江滩上,草棵郁郁葱葱,疯长得不像话,乌力天扬带着高东风在那里放风筝。有风且风足,风筝飞得很高。飞呀,你妈的飞呀,你个地主婆!乌力天扬兴奋地大喊大叫。

乌力天赫撇下简雨槐朝江滩走去。简雨槐难过地站在那儿没动,看着乌力天赫走远,又揪了一阵辫子,转身向家里走去。

乌力图古拉那些日子忙于日益红火的政治运动,根本顾不上在青春期里困惑着的儿女们。

不知何时,从北京传出主持中央军委日常工作的贺龙搞“二月兵变”的消息。5月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在北京举行。毛泽东没有出席,康生传达了毛泽东关于批判彭真和陆定一、解散中共中央宣传部和中共北京市委的意见。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会议通过了由陈伯达起草、经毛泽东多次修改的《五一六通知》,设立中央文化革命小组。

基地党委整天开会,研究“文化革命”的形势。乌力图古拉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他不是没有经历过政治运动,过去三十年,他经历过好几次政治运动,甚至当过运动对象,运动一阵子,前方一吃紧,他就解脱了,去前线打仗撒野去了。他一点儿也不在意运动,认为那不过是没仗可打让身上的虱子闹的。可眼下这一次运动不同,毛主席亲自点火,中央集体出动,连中宣部和北京市委都给端了炮楼,动静那么大,让他弄不懂,像一条刚刚度过冬季休眠期的蝮蛇,嗅到一股浓浓的烟火味,却不知道火势来自丛林的哪一个方向,它们有多大。

萨努娅也顾不上儿女们,她正为单位日益浓烈的“文化革命”气氛苦恼着。

作为一名俄裔中国人,自《九评》事件发生后,萨努娅就开始经历中苏交恶带给她的种种阵痛。她这个昔日中苏友好时期的天使被停止了工作,严格地审查,写下大量交代材料,一遍遍交代自己前往中国、在上海和南京的短暂生活、在延安的学习、返回苏联的经历以及重返中国的经历,那些经历甚至被要求细致到每一天、每一件事,否则无法过关。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萨努娅的问题再度被提出。首先是“中国阻挠苏联援助越南物资”事件,其次是苏联驱逐中国留学生事件,然后是红卫兵在海拉尔拦截北京至莫斯科特快列车事件,接下来是苏联人冲击中国驻苏大使馆事件……萨努娅在被激怒了的中国人面前几乎成了苏联修正主义在中国的代言人,不断受到质询和批判。萨努娅想不通,回家对乌力图古拉发牢骚:

“我连赫鲁晓夫的面都没见过,我对他们的了解和你们一样多,干嘛你们还要问我苏联政治局开会的事情?”

“那你就说你没见过他们,说你没有参加过苏共政治局会议,说你不是挂在鱼竿上的鱼。”

“可你们不相信呀。你们非得让我交代。”

“不是我们,是他们。”

“我是苏联人——你们就是这么说的。”

“告诉他们,你是中国人。”

“有人要我出示国籍证明吗?有人把我当成中国人吗?反正都一样。”

“那好吧,你就告诉他们……告诉我们,等你接到了参加苏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的通知之后,你会立刻告诉他们……告诉我们。”

萨努娅一点儿也没有觉得乌力图古拉的主意好。他是中国人,当然会站在中国人的立场上,甚至可以满不在乎,嘻嘻哈哈。她不是,所以她不能。她已经被“他们”整出了严重的神经衰弱,她不想再被“他们”整成疯子。

萨努娅想起哥哥柯契亚多年以前说过的那番话。柯契亚在那番话里对“他们”做了刻薄而轻蔑的评价。萨努娅那个时候是怀疑柯契亚的话的,就算现在,在她不断受到“他们”刁难的时候,她还是不肯相信柯契亚的话。如果她相信,就等于她那么执著地加入到“他们”中间彻底地错了。她不愿意承认她错了。但是,要怎么才能做到不承认错了呢?她很迷惑,非常迷惑。

 

简小川在六中学生造反组织夺权运动中大打出手,打破了一个解放前参加过三青团的副校长的脑袋,还打断了一个当过国民党军医的校医的肋骨。方红藤很担心,要简先民管一管自己的儿子,不要让儿子在外面惹是生非。

简先民那两天上火,舌头上长了两个疮,疼得他连话也不想说。但他还是把简小川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办公室的门,问清楚情况,然后语重心长地告诉简小川,凡事不要往前冲,出头的椽子先烂,这是历史经验;砍椽子的斧子先锛,这是党内斗争经验。简先民苦口婆心,教育了简小川好半天。

简先民得到一个消息,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时,毛主席没有参加,住在他老家的一个山洞里,然后,毛主席轻车简从,从韶山的滴水洞悄悄来到武汉,住进东湖梅岭别墅。简先民在心里琢磨,天下大乱,毛主席连政治局会议都不参加,肯定有原因,老人家躲回自己的老家,躲进老家的一个山洞,这倒也想得通,可他为什么会到武汉来?武汉对毛主席有着什么样的重要意义?

毛主席在武汉的消息很快得到了证实。7月15日下午,在没有得到任何说明的情况下,乌力图古拉和简先民被紧急接往武汉军区。军区负责人告诉他俩,毛主席将在第二天上午9时左右畅游长江,路线为长江大桥至青山,全长二十二华里,其中七华里江水线途经基地管辖地,中央办公厅负责人要求组织好警戒,不许任何人从管辖地下水,不许造成围观围堵局面,武汉军区希望基地协助做好领袖的安全保卫工作。

那天万里无云,阳光灿烂,毛主席乘风破浪,和他的护卫队从长江大桥方向游过来。乌力图古拉事先让人拖了两节货车到江边,和党委一班人早早爬上货车,用雨布遮住身子,只留出一个脑袋,一人手里拿着一只望远镜,充当观察哨。乌力图古拉在望远镜里观察毛主席。毛主席很会利用水流,不和涌浪斗气,遇到漩流巧妙地避开,游得很自如。而且,他很懂得劳逸结合,累了就往水上一躺,反而是他身边救护队的毛头小伙儿们,一会儿上船一个。一会儿上船一个,不如他。

毛主席游水的线路是事先确定下来的,前面有武汉警备区的巡逻艇开道,把线路上往来的船只赶开。毛主席下水没有多久,就被人认出来,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毛主席畅游长江的事了,有人往水里跳,去撵毛主席,没跳的就在船上和岸上激动地举着胳膊喊毛主席万岁,江面上的船和码头上的船纷纷拉响船笛,长江两岸一时笛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基地党委的人趴在雨布下,看着江面上的热闹场面,心里痒痒的,也想下江去撵毛主席,可是有指示,不能撵,大家就只能趴在闷头闷脑的雨布下,作壁上观。

七华里,不够毛主席游,毛主席很快游远,去了青山方向。等江面上的队伍看不见了,党委的人才汗流浃背地钻出雨布,从货车上下来。大家往回走,乌力图古拉就把自己刚才的想法说出来,说难怪主席喜欢游泳,主席有本事嘛,游上一阵儿,往水上一躺,像一只上好的扎住口子的猪尿脬,风吹浪打都不怕,照这个样子,主席要谁护着?都拉倒吧,就他老人家一个人,能一直游到大海里去呢。大家笑。简先民说,伟大领袖呀,就是不一样。政治部主任罗罡说,我们这些小兵自愧弗如哟。后勤部长汪道坤说,教育太大,回头得练。简先民笑眯眯说,练什么,再练你能练出胜似闲庭信步来?主席的大无畏和气概,那是主席独有的,练不出来。

简先民推说自己有点儿头疼,不参加党委的聚餐了,要回家躺一躺。他不要秘书陪,自己往家走,一路上想着心事。

开春的时候,有消息说乌力图古拉要调离基地,去北京总部任职。这个消息最初并没有让简先民在意,他只是往北京挂电话汇报工作时,顺便核实了一下消息的可靠程度,同时了解到,新任司令员的名单与他无关,也就是说,他还将以副政委的身份在革命的道路上走下去。放下电话,他有些失落,这失落倒不在于乌力图古拉的升迁,也不在他自己与新任司令员无关。乌力图古拉是老革命,在基地做了六年司令员,六年时间没动,连简先民都觉得不应该,都替乌力图古拉叫屈。何况,乌力图古拉就像一棵百年老树,罩住了基地这片林子,如果乌力图古拉是榉树,这片林子就得叫榉树林子,如果乌力图古拉是栎树,这片林子就得叫栎树林子,什么时候乌力图古拉走了,这片林子才能改名,不叫乌力图古拉林子了,叫什么,得看谁来当司令员,新任司令员什么脾性,从这个意义上讲,乌力图古拉走比不走好。

简先民并非觉得他该接乌力图古拉的班。他和乌力图古拉不同,资历不如乌力图古拉老,级别上还动过一次,先来基地时是政治部主任,然后调到副政委,和乌力图古拉比,他一点儿亏也没吃。可是,他现在的处境十分尴尬,基地的编制不合理,因为有总部首长兼着政治委员,他这个副政委明明是基地政治主官,却不能行使政治主官的职权,连在党委中也和司令员一样,是副书记委员,名单还要排在司令员之后,这就让他不光在军事业务上,就连政治上都屈人之下。简先民曾经试探过有没有可能去掉头上这个“副”字,名正言顺地扶正。上面说有可能,60年代以后国防事业发展很快,像基地这样的单位不再是独生子,一般情况总部不会再派出兼职,只是即便总部撤回兼职政委,军政一把手是分开还是兼任,还得考虑实际情况。现在乌力图古拉要走了,他不会留下来兼任军政一把手,可同时也留下一些难以把握的遗患,要是上面再给派个军政一把手下来,他简先民该怎么办,就这么窝囊废似的听人喝遣?

 

简先民回到家,要方红藤去给自己弄两个皮蛋来清火,清完火想心思,让别打扰他。方红藤往外走,甩下一句话,那我让雨槐别等你。简先民忙问雨槐怎么了。方红藤说,青少年宫让红卫兵抄了,春蕾舞蹈团给拆散了,雨槐难过,在那儿哭呢。简先民一听就坐不住了,叫住方红藤,让她别去,他去。方红藤说,我没打算去雨槐那儿,我就告诉你一声,知道雨槐的事儿你一听准坐不住——我去给你取皮蛋。

简先民上楼,轻声叫,雨槐,雨槐。推开女儿的房间门,看见女儿正趴在床上哭。简先民咽一口唾沫,润了润发火的嗓子,脸上浮起慈爱的笑容,去床边坐下,轻轻拍着女儿的背,说,嗬,看看谁在抹眼泪呀,羞不羞呀。简雨槐把脑袋深深埋进枕头里,一下一下抽搭着说,我想在舞台上……跳舞……我喜欢……舞台。简先民心里被重重地划了一下,疼。这是百灵鸟儿一样的女儿啊!是什么让她失去了快乐?有好一会儿,他看着女儿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姑娘,爸爸知道你。爸爸知道你喜欢跳舞。爸爸向你保证,要不了多久,爸爸会还给你一个舞台。”

哄好女儿,简先民回到楼下。方红藤已经把皮蛋剥好,放在办公桌上。简先民掩上办公室的门,在沙发上半躺下,接着想他被打断的心思。

女儿的事情和桌上的皮蛋,让简先民想起一件往事。那是几年前,他向乌力图古拉提出,乌力家和简家,两个园子嫁接。本来很好的事情,两个园子真要嫁接了,简家和乌力家就成了亲家。乌力图古拉的升迁,就是两家共同的升迁,谁知老家伙傲慢得很,不但没让嫁接,还把他羞辱了一顿,让他在人前人后丢尽了面子。

简先民这么一想,就不光是这两桩事了——给乌力图古拉当下级时受过的呵斥,受到的不待见,自己老婆的同床异梦和乌力图古拉老婆的活泼鲜亮,甚至自己只生下一个儿子,人家一生就是一窝……这些事不想则罢,越想越窝囊,它们纷纷涌上心头,让简先民恼火不已,同时也为自己感到羞愧。自己在乌力图古拉手下干了那么多年,从战争年代一直干到现在,从来就是仰着头看乌力图古拉的,看习惯了,改不过来,甚至乌力图古拉把他从总部要到基地,他还认为那是乌力图古拉看重他,并为此感激涕零,念乌力图古拉的好,可这样一辈子下去,岂不是做定了老家伙的陪衬,要这样,他还算一个革命者嘛!

简先民羞愧得很。他很快决定,改变这种状况,不能再拿乌力图古拉当神供着,而是相反,要革乌力图古拉的命,革神的命!既然乌力图古拉在基地没有给他提供任何升迁的机会,走了也不可能给他提供任何升迁的机会,那好,乌力图古拉的走,就得给他提供点儿机会,要不,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他简先民这一辈子就白活了!

基地的大字报已零星出现。大字报多数是向“文化革命”表决心,或者为全国的“文化革命”形势叫好,也有涉及基地的,比如对机关作风不满意,批评有关方面对家属区管理不严之类,所以,当夏天到来的时候,一份矛头直指基地司令员的大字报一贴上报栏,就在基地引起了强烈反响,不到半天时间,司、政、后三大部的机关干部都看过了那份墨迹未干的大字报,并且对大字报的内容议论纷纷。

简雨槐从简小川那里知道乌力伯伯被人贴了大字报,她立刻跑到大字报专栏去看。没看几眼,只觉得脸上臊得慌,匆匆去找乌力天赫。

乌力天扬穿一身大得透风的军装,戴一顶连眼睛都给遮住的军帽,斜挎军挎包,脚上是胶鞋,腰里扎着皮带,一副出远门的架势,门没出,坐在台阶上一把一把地抹眼泪。简雨槐问乌力天扬干嘛抹泪。乌力天扬大骂乌力天赫是张国焘、王明投机主义分子。武汉中学生红卫兵联合指挥小组去北京接受毛主席的接见,乌力天扬让乌力天赫带上自己,乌力天赫不带,和葛军机两个人溜掉了。

萨努娅晚上很晚才回到家,一进门,卢美丽就对她说了乌力天赫和葛军机去北京的事儿。乌力天扬气还没消,火上加油,把乌力天赫好好地出卖了一通儿,还怂恿着检查家里的毛主席像章少了没,全国粮票少了没。乌力天扬状没告完,秘书严之然神色紧张地进来,把萨努娅叫下楼,在客厅里说了些什么。萨努娅二话没说,拿着手电筒出了门,到机关大楼前的大字报专栏,很快找到了那份大字报。

大字报的署名是“部分革命群众”,标题是《且看“老革命”乌力图古拉的丑陋嘴脸》。大字报写道:乌力图古拉很早就混进了我党我军,几十年来,他一直打着“老革命”的旗号,干着欺骗革命群众的勾当,现在,让我们看看乌力图古拉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他给自己的小保姆取名叫卢美丽,讽刺我们伟大而美丽的社会主义祖国,其狼子野心何其毒也;他忘了劳动人民朴素善良的本性,没有鸡鸭鱼肉不吃饭,实为剥削阶级的酒囊饭袋;他生活腐败肮脏,用尼龙布给自己老婆做连衣裙,在家里不让男孩子穿裤衩,不让女孩子穿小衣,让他的孩子们光着屁股在家里走来走去,是地地道道的大流氓;他侵吞革命战友的财产,把黑手伸向烈士子女,企图将他们改造成他的孝子贤孙……我们一定要认清乌力图古拉的真实面目,不要让他这只披着羊皮的狼蒙蔽了眼睛。

萨努娅看完大字报,气得要命,一句话没说,上去就把大字报给撕了。哨兵听见动静过来,看清是司令员的爱人,不好说什么,吭吭哧哧的,倒腾着肩上的枪带。萨努娅也不避讳,问清大字报专栏由政治部机关负责管理,对哨兵说,告诉政治部,大字报是我撕的,有什么事让他们找我。

过了两天,乌力图古拉从下面回来,一进门,萨努娅就把大字报的事情说给他听。乌力图古拉哈哈大笑,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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