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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我的神-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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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师有一条船被炸中,死伤了一些兵。死伤的兵从江里捞出来,和炸烂的船一起交给岸上处理,船队不受影响。该机动的机动,该扬帆的扬帆,编队朝珠江口驶去。还有老长一段路。部队不会因为挨了一脚便停下来。

轰炸机丢炸弹的时候。葛昌南被通讯员拉着走,找地方躲炸弹。本来已经躲好,葛昌南一个近视眼,怎么就看见了乱糟糟的码头上。一群穿灰布干部装的人在火光中抱头乱窜,其中一个穿掐腰列宁装的年轻女同志,人漂亮得扎眼,在人群中跑动着,尖着嗓子喊叫,要同伴们不要乱跑。葛昌南让飞机炸过,吃过亏,知道从天上下来的不光是炸弹,紧接着还有顺道儿秃噜的机枪子弹,他从躲藏处冲出来,边喊边朝穿灰布装的人群冲去。大声叫喊着,叫他们别乱跑,找地方躲起来。等他跑过去,轰炸机已经俯冲下来。他顾不得那么多,把穿掐腰列宁装的扎眼女同志往地上一摔,自己也趴下。抱住头,无助地算计着这一秃噜自己是不是靶子。

等轰炸机过去之后,两个人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看对方,都眼睛一亮,同时喊出声:

“葛政委?”

“小萨!”

萨努娅带着人往大坦尾码头运送支前的粮秣、雨具、蚊帐和医药器材,只知道乱哄哄往船上挤的部队是去打海南岛的,也没问是哪支部队,没想到物资刚移交完就遇到敌机轰炸,更没想到炸出了个葛昌南。

“不光我,313师刚走,乌力师长就在船上!”葛昌南一激动,摆子又上来了,身子颤抖着,嘴唇乌紫。追过来的通讯员赶紧拿棉大衣把他包裹住,像裹早产的胎儿。

萨努娅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地盯着葛昌南。然后转过身去,看白茫茫的珠江。

“他在哪儿?”萨努娅像是在问葛昌南,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在问着另一个世界的谁,那一脸的茫然,让葛昌南心里狠狠地揪了一下。

“你要早来一步就好了,就能见着他!”葛昌南说完这话才发现自己没说对。萨努娅来得并不晚,她和乌力图古拉,他们在一个码头上忙活了半天,而且是为了同一个目的。他们就像挂在一株树上的两只果子,近在咫尺,却被热闹无比的枝叶给遮挡住,谁也没看见谁。葛昌南这么一想,先前在乌力图古拉那儿落下的遗憾,此刻在萨努娅这儿又平添出几分。

第四章 我是你的心上人呀

1

整个儿冬天,乌力图古拉带着313师在雷州半岛进行紧张的渡海作战训练。

葛昌南在广州治好疟疾,果然信守诺言,赶回313师。

葛昌南在医院里翻了本儿,不光疟疾治好了,烂肠子也割得干干净净,用不着再摸屁股,很得意地和同僚们一一握手,说辛苦了,辛苦了。

握到乌力图古拉,乌力图古拉不接葛昌南的手,拦腰将他抱起,大步往海边走。葛昌南说哎哎你干什么,又不是三年两载没见,犯不上这么热情。乌力图古拉不说话,走到海边,倒鱼篓似的,咣当把葛昌南倒进海里。葛昌南没踩着底,喝了好几口海水,等站稳了,苦涩得直呸呸,埋怨乌力图古拉,没有骡子你摔船呀,你摔我干什么。乌力图古拉嘿嘿地笑,笑过一抹脸,转身指示教头,照这个样子,把政委训结实。

1950年4月16日夜晚,北风如强贼,呼呼地在琼州海峡上空穿梭。两批小规模偷渡部队成功登岛之后,大规模登岛作战的信号弹升起在夜空。乌力图古拉在先头团的指挥船上,四周是大大小小数百条战船,船队在海上行驶了六个多小时,在海防炮火的轰击下顽强前进。第二天凌晨,指挥船的船舷终于被炮弹击中,乌力图古拉下令弃船下海。一个小时后,拼命划动海水的乌力图古拉踩到了松软的沙地,他大喜过望,朝身后喊,落地啦!

乌力图古拉率313师在博铺港一线抢滩登陆成功,然后迅速向海岛纵深发展。乌力图古拉在岛上打得很顺利,基本上跟打孙子似的,势如破竹。国民政府军海防司令薛岳麾下十万兵力,各型舰艇五十艘,飞机四十五架,却被没有大型舰船和一根飞机毛的解放军强行渡海登陆,撕开地堡群构筑的海防工事,逢城略城,遇县克县,撵得鸭子飞。

乌力图古拉第一次见到热带雨林,没想到植物可以长得如此嚣张,问向导,棕榈树的叶子和芭蕉树的叶子能不能喂马,听说不能,心疼得一个劲儿地摇头,觉得上好的东西给糟蹋了。乌力图古拉在植物面前像个童心未泯的孩子,他很惊讶,青黄不接的季节,岛上竟然瓜果遍布,有士兵被菠萝和椰子吓住,一片一片地往地上趴,以为是对方埋设在那里的新式地雷,等着爆炸,后来知道那些不是地雷,是果子,能吃,不炸,这才继续往前冲。乌力图古拉为这个气得要命,要部队别耽搁,见了不认识的果子只管踩着走。下面的指挥员犯了难,说不光果子。也有美式压发雷,专炸步兵,过去没见过,真不认识。乌力图古拉没了辙,直骂娘,骂过以后叮嘱部队还照生疏的走,见了不认识的仍然趴下,真不炸再吃了它。

海南岛上的土著居民长期受大陆人的欺辱和压榨,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基本上是睡山洞、盖蒲叶、吃木薯、喝山泉,跟猴子没有什么两样。部队往深山里去,乌力图古拉看到黎族和苗族的大姑娘光着身子,不穿裤子,站在油棕树下目光呆滞地看人,心疼,让部队搜集衣裳给老乡穿上。部队登岛作战,没有多余的被服,仗打了几天,士兵们早已衣衫褴褛,没什么可搜集,乌力图古拉就下令,凡捉了俘虏,先缴武器,再扒衣裳,只留下裤衩护住私处,其余的一律扒光,扒下来的衣裳送给老乡,够不够,先让大姑娘穿上。那以后,只要是313师攻下的地盘,俘虏们都光着脊梁,押在路上走,就像一队脱了毛的鸭子。

海南岛战役结束后,参战部队轮休整顿。没等舒坦过来。乌力图古拉就接到通知,要他和葛昌南留下部队,带上师指挥部,随兵团首长回武汉,向四野前委汇报渡海登陆作战情况,接受新任务。

一接到通知,乌力图古拉就斜着骆驼眼老谋深算地琢磨开了,私下里对葛昌南说,到咱俩为止啊。别传,传我也不承认——有大动作。要打大仗了。葛昌南刚得知,妻子叶至珍已经从东北南下,正在武汉等着和他见面。葛昌南最后一次见叶至珍是在东北夏季攻势的时候。三年时间没见,心里痒痒的,不免往美事儿上想,心不在焉,说打什么大仗,是汇报渡海登陆作战情况。

“老薄荷,分心了吧?闹个人主义了吧?丧失革命斗志了吧?”

“和老婆团聚的事儿,不闹个人主义,还能搞集体主义不成。所以说,老乌。有老婆和没老婆就是不一样。你呢,真得讨个媳妇了,要不,你身上老有一股汗臭味儿。”

葛昌南把乌力图古拉推到一边,拉开门走出屋子,到外面独自傻乐去。

2

7月份,正是武汉最炎热的夏季,萨努娅从火车上下来,立刻感到一股灼浪扑面而来。

九个月前,萨努娅离开汉口去了广州。那个时候。这座城市刚刚告别夏天,人们还穿着夏天的衣裳。现在她回到这座城市,看到人们还是那身衣裳,好像她昨天早晨才从这座城市离开,人们还没来得及换下那身衣裳似的。这种感觉怪怪的,让萨努娅觉得自己和这座城市有一种宿命关系。

中南局和华南局联席会议在武汉召开。斯大林同志的私人特使科瓦廖夫率观察组列席会议。萨努娅作为华南局的外事干部、观察小组副代表库切默同志的妹妹,随华南局领导赴会,协助与观察小组方面的联络。

不到一年时间,萨努娅再次见到哥哥,别提有多高兴了。兄妹俩一见面,库切默就告诉萨努娅,她的第四个嫂子牺牲了,现在她已经有了第五个嫂子,是一个中国同志,叫吴瑛。吴瑛同志比库切默大两岁,和原来的丈夫在皖南事变中双双被捕。丈夫被枪毙,她则遭到残酷的折磨,后来在宋庆龄的营救下得以出狱,回到党的怀抱。库切默一听吴瑛的遭遇,立刻决定娶她为妻。他的举动深深感动了中国同志,吴瑛当场流下了激动的眼泪。库切默的行程非常匆忙,婚事办得果断。虽然南京刚刚解放。接管国民政府的事情千头万绪,有关方面还是为观察小组副代表和烈士遗孀举办了一个相当热烈的婚礼。

3

联席会结束那天,中南局组织了一场舞会,招待华南局的同志,以及苏联观察小组的同志。中南局领导吩咐,让把从前线轮战回来的高级指挥员,还有在武汉等待分配工作的高级指挥员都请来,一起招待一下,让他们也放松放松。

舞会安排在德托美领事街的天星花园,请了一支葡萄牙人的乐队,还请来德英女子中学的高年级学生和东北军政大学的女学生陪舞。天星花园的舞厅用软布包了墙,地板是上好的南洋橡木,仔细打过蜡,再用滑石粉擦拭了两遍,踩上去不吸脚,有一种腾云驾雾般的感觉。乐队是熟手,虽然改朝换代,国语流行舞曲《蔷薇处处开》和《疯狂世界》不能演奏,但经过短时间的排练,《七枝花》和《绣金匾》这样的革命曲子也能演奏得有模有样。乐队的管事是个白俄。看见来宾中有自己的同胞,特意在舞会开始前指挥乐队来了一曲《亲人列宁》,博得在场的观察小组同志和中国同志的热烈掌声,赢得一个碰头彩。

舞会开场不久。军官们来了。军官们就像一群从森林中拥出的大型肉食动物。非常高兴自己能够来到一个食物丰沛的草场,一个个眼珠子发亮,指节掰得咔吧直响。舞会组织者看见军官们进来,立即领着女学生们上前,请革命的功臣们跳舞。军官们当然不会拒绝。没等坐下喘口气,就一人搂着一个软软的细腰,进入舞池操练。在场的领导多是老上级,没有生分,军官们一时喧宾夺主,把先来的观察组的同志和领导同志挤到一边。观察组的同志和领导同志已经跳过几曲。正好借这个机会去一边抽烟休息说话,并不因为草场上来了一群生猛动物而不悦。

到武汉之后。乌力图古拉接受了新任务,到军里任副军长。随军部赴东北参加东北边防军的组建工作。葛昌南的工作也有变动。他身体状况欠佳。上面认为他不适应东北的严酷气候,让他留在中南,另行安排工作。两个人各有新任,都得离开带熟了的313师。但毕竟有区别,乌力图古拉是人往上走。葛昌南是水往下流。

本来乌力图古拉不想参加舞会。葛昌南心里不痛快。要找地方宣泄一下,硬把乌力图古拉拽到舞会上来。

乌力图古拉进来的时候,乐队正在演奏《七枝花》,乌力图古拉没去搂软软的细腰,在一旁坐着。跷着二郎腿哼歌词:什么花开花朝太阳?什么人拥护共产党?葵花儿开花朝太阳。老百姓拥护共产党……乌力图古拉哼到“蒺藜花开花拦住路,反动派鬼怪要铲除”的时候。他一眼看见了舞池中正和一位中南局领导跳舞的萨努娅。

萨努娅那天打扮得很漂亮,长发用一条红色缎带齐发根扎住。露出大理石般饱满滑润的额头。一袭红色棉质布拉吉,红得像一团可爱的火焰,在那些雏鸟儿一般生涩的女学生中。显得鹤立鸡群。

乌力图古拉像是让人踢了一脚,打了个激灵,不再哼歌词。也不跷二郎腿了,慢慢放下腿,弓下腰,躲埋伏似的,悄悄潜入舞池,拉了一下葛昌南的衣角,压低声音紧张地说。老葛你来一下。葛昌南挑选了半天,挑中一个人高马大的东北军政大学女学生做舞伴,正搂着人,咬牙切齿,渐入佳境,“干什么?”葛昌南不满意地说乌力图古拉。“这位小同志有力量,适合我,不换。今天馍馍多。谁也空不下。你找别的馍馍去。”

乌力图古拉朝舞池中瞥了一眼,眼看着萨努娅火焰一般。翩翩然朝这边烧过来,心里一急,拉了葛昌南就走。边走边急眉躁眼地说,出事儿了。她在这儿。

“谁呀在这儿。”葛昌南刚宣泄个开头就让人搅了好事,譬如撒尿刚撒个开头就堵在小腹里,心里有火,不免声音大了一倍,“油光水滑的地,别拉来拉去,拉出问题。”

“真出问题啦。是麻烦。你得帮我。”

“帮什么?食尽飞鸟各投林,你往上踮了一脚。没说帮帮我。凭什么我就该帮你?”

“行行行。”乌力图古拉看出自己不合时宜。没顾着同僚的心情。松开葛昌南。嘴里嘟囔道,“你回去捡你的馒头吧,我得走。”说罢像个刚挖穿城墙就遇到巡城官兵的贼,快步朝门口溜去。

萨努娅已经看见了乌力图古拉,而且是早就看见了。在军官们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了。只是在看见乌力图古拉之后,她稍许迟疑了一下,然后决定不理会他。

舞曲刚开始没有多久。还在热情洋溢地问“什么花开花不怕雪,什么军队打仗最坚决”,离曲终还早着哪。在攒动的人群中,萨努娅在一步步接近乌力图古拉。她感到一股热浪隐隐向她涌来。烤得她脸蛋儿灼烫。这让她有点儿不安。脚步错了一个节拍。舞厅是个不错的舞厅,可还没有大成一个世界。不管她是否决定了不理乌力图古拉,他们躲不开,总要见面的。萨努娅接下去想,见面又能怎么样?他们不是没有见过面,他把她怎么样了?不是没怎么样吗?萨努娅继续想。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他们毕竟是同志,在为同一个事业奋斗。他们的理想是一致的。既然如此,见了面真要是装作没看见,也显得自己太没有胸怀。这么一想,萨努娅就推翻了最初的决定,做出新的决定。她打算在靠近乌力图古拉之后,装作刚刚看见他的样子,不惊不炸地、有礼貌地、微笑着、迷人地向他打个招呼,然后舞步飘逸地离去。以后再也不看他一眼,谁也不招惹谁。做出了新的决定之后,萨努娅浑身一阵轻松,脚下的舞步也轻盈起来。这让她的舞伴一时感到迷惑。不知是乐曲的哪一节段落,让自己怀里的萨努娅由一个美丽的姑娘变成了一只轻盈的岛儿。

萨努娅开始判断舞伴带舞的方向和速度,并且暗中控制着方向和速度。精心制造着一次看起来再巧不过的邂逅。眼见就要接近乌力图古拉了。她却发现他端掉了葛昌南的舞伴,拽着葛昌南往舞池外走,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然后。他松开葛昌南,一个人快步朝舞厅门口走去。

萨努娅愣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乌力图古拉也看见了她,却并不打算和她“邂逅”,而是准备溜之大吉!这个发现重重地刺伤了她的自尊心,让她非常生气,让春水中的池塘又不平静了,事情是你惹的,不是我惹的,不是我想和你邂逅;你说“合适”就“合适”,你说“算了”就“算了”,这算什么?萨努娅接下去想,本来她已经决定不理他了,因为他负伤。她打算原谅他,去医院向他道别,可是。她去了,他却溜走了,连让她接受他诚恳道歉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她;然后,他们相遇在珠江边。那么遥远的千里之外,他们在同一个时间里为同样的事业出现在同一座码头上,那是多好的机会呀,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弥补他做错的事情,热情洋溢地迎向她,向她惭愧地、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就算“部队不能久待”。他要“去揍那些不要脸的东西”,至少可以让她在码头上或者船舷边和他握手。让她微笑着、鬓发飞扬地祝他作战顺利,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再立新功,可是。他就像一只故意要惹母狐狸生气的公狐狸。又溜掉了。让她站在永远也不会移动的岸边,无奈地遥望他得意扬扬的帆影。萨努娅怒不可遏地想,凭什么呀?凭什么他就该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她,惹她生气?她究竟该了他什么!

萨努娅的心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一种强烈的冲动潮涌而来。她来不及分辨那种冲动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自己非常委屈,委屈到无法忍受。他怎么能这样对待她?怎么能这样无视她那些越来越说不清楚的感情呢?——尽管她恨他,厌恶他。可她却被他一次又一次强烈的出现和接下来一次又一次神秘的失踪给深深地吸引住了;被他昂首阔步从兵面前吧嗒吧嗒走过。搂着枪踢开兵横冲直撞往前冲,泥土埋了九十九层没有死,踹开医院大门满世界去撒野的顽强生命力给深深地吸引住了!

萨努娅不顾一切地撇下舞伴,穿过人群。向舞厅门口快步走去,在那里挡住了刚刚拉住大门上光滑的楠木把手的乌力图古拉。

乌力图古拉本来已经溜走了。他已经抓住了舞厅大门的把手。如果他溜走了。溜到大街上,他肯定会有一种冲出包围圈的松弛和快感。可是没有来得及。他预谋中的成功脱险就被终止在离他仅半尺之遥、年轻得令人沮丧、美丽得咄咄逼人、正愤慨地盯着他的萨努娅面前。乌力图古拉傻了眼,窘迫地握着大门的把手,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手从那上面松开。

“萨……萨……这个……”乌力图古拉脑子里一片空白。

乌力图古拉极力控制住一团糟的脑子。尴尬地松开大门把手,抚着大巴掌四下打量,寻找脱身的机会。他必须脱身。这是一场危险的战役,这个他看出来了,“萨雷·萨努娅同志,萨努娅同志。小萨同志,小萨……”

“随便,您可以随便,干嘛不随便呢?”萨努娅有了一些开心。她看出了乌力图古拉的窘迫。毫无疑问,他是窘迫的。她需要用这个来疗治她的创口。但这还不够。她得痊愈对不对?她得从她受到的屈辱中踢开大门走掉对不对?他得为他做出的野蛮行为付出代价对不对?

“是吗?可以吗?”乌力图古拉在挣扎。他用余光侦察了一下舞厅,没有发现可供脱身的机会。却发现已经有人在注意他和她。他俩太出众。太显眼,太一枝独秀两朵争艳,不让人们注意都不行。这是一件好事,可在眼下,还是不要这样的好事为好,“萨努娅同志,你能不能,我是说,在这种场合下。注意一点点影响,稍微注意那么一点点?我是说,你能不能,不那么大声嚷嚷?”

“我大声嚷嚷了吗?”萨努娅冷笑一声,弯曲而好看的眉毛往上一挑,“您怎么对影响关心起来了,首长同志?是您教会我嚷嚷的呀。您忘了,在我的宿舍。还有您的指挥部,您是怎么嚷嚷的?您嚷嚷得满世界都听见了,您连椅子都嚷嚷坏了,您连门都嚷嚷坏了,您不也没有注意影响吗?”

“这个。萨雷……萨努娅……同志……小萨……”乌力图古拉语无伦次。“我向你,我是说,萨努娅同志。表示,严重的道歉……”他发现自己完全乱了方寸,怎么是严重呢?应该是严肃才对。可怎么又不是严重呢,那就是严重,“请你接受我严重的道歉。”

“不,”萨努娅倒是很严肃,淡蓝色的眸子清澈地盯着乌力图古拉,嘴角露出一丝愉快的嘲讽,“不不亲爱的首长同志,请您不要这样,这不是您的风格,这不像您,这样的您让我失望,非常失望。”萨努娅感到快乐了。她就是要这样的快乐。她得到这样的快乐非常非常不容易。她尝到了踢开门走掉的欣喜。她希望把这样的欣喜扩大,“第一,您是男人,我是女人,对吧?第二,您是科尔沁草原牧民的儿子,我是柯尔克孜大地主的女儿,对吧?我们是棋逢对手的一对儿,激烈的一对儿,不是吗?”

有生以来头一回,乌力图古拉红了脸,原本青铜一样坚毅的脸,涨成难看极了的紫茄子色。他简直没法儿忍受,想变个蠓子什么的从纱窗钻过去,逃离此地,哪怕钻过去以后再也变不回人形来。现在不是有人注意到他们,而是整个儿舞厅,差不多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他们。舞曲还在响着,舞步没有停止,但所有该死的脖颈都他妈的从各种角度扭向他们这边,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舞会呀。这简直是一场灭绝人性的凌迟!

乌力图古拉陷入了绝地。乌力图古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说了,我道歉。”乌力图古拉把眼睛睁开,睁成风暴中的骆驼眼的样子,声音有些提高,脸色也有些阴沉。

“您让我有点儿糊涂首长同志。”萨努娅继续冷笑。她一点儿也不怕乌力图古拉的骆驼眼,不怕他提高声音,阴沉脸色。现在轮到她来恶毒了。而且,她觉得她开始迷恋上踢开门昂首阔步吧嗒吧嗒的快乐了,“您是在告诉我,共产主义的大锅里什么裤子都可以洗?”

乌力图古拉生气了,威风凛凛的狮子鼻翕动着。他愤怒地想,是的,是的是的,我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对,有那么一点点,嗯,不讲道理,还有,粗暴,还有,不斯文,但是。我不是没有死缠烂打吗?不是主动撤出战斗了吗?不是战略大转移了吗?为什么不看到这个大方向,给人一条出路?再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那么好听的曲子伴奏,我向你道歉,真诚地道歉,你却得理不饶人;这算什么?你就讲道理吗?你的大方向就对吗?

乌力图古拉再一次回头看舞厅,他看见人们仍然朝这边张望,中南局和华南局的领导在休息区小声议论,一个戴了夹鼻眼镜、梳着整齐的亚麻色头发的小个子外国同志十分严肃地询问身边的翻译,然后目光闪烁地朝这边看。这让乌力图古拉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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