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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第1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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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在一处了。当时血出极多。
  在旁边跪等枪决的宋振山等三人,也各偷眼去看,中有赵振一名,身上还发起
颤来。后由某排长拿手枪站在宋等的后面,先毙宋振山,后毙李有三赵振,每人都
是一枪毙命。……先时,被害程步墀的两个儿子忠智忠信,都在场观看,放声大哭,
到各人执刑之后,去大喊:爸!妈呀!你的仇已报了!我们怎么办哪?听的人都非
常难过,后来由家族引导着回家去了。
  假如有一个天才,真感着时代的心搏,在十一月二十二日发表出记叙这样情景
的小说来,我想,许多读者一定以为是说着包龙图〔13〕爷爷时代的事,在西历十
一世纪,和我们相差将有九百年。
  这真是怎么好……。
  至于《阿Q正传》的译本,我只看见过两种。〔14〕法文的登在八月分的《欧罗
巴》上,还止三分之一,是有删节的。英文的似乎译得很恳切,但我不懂英文,不
能说什么。只是偶然看见还有可以商榷的两处:一是“三百大钱九二串”当译为
“三百大钱,以九十二文作为一百”的意思;二是“柿油党”不如译音,因为原是
“自由党”,乡下人不能懂,便讹成他们能懂的“柿油党”了。
  十二月三日,在厦门写。

         ※        ※         ※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十二月十八日上海《北新》周刊第十八期。
  〔2〕《文学周报》 文学研究会的机关刊物。一九二一年五月在上海创刊。原
名《文学旬刊》,为《时事新报》副刊之一,郑振铎等主编。一九二三年七月改名
《文学》(周刊)。一九二五年五月改名《文学周报》,独立发行,一九二九年六
月停刊,前后约出四百期。西谛,郑振铎(1898—1958),笔名西谛,福建长乐人,
作家、文学史家。
  他的文章发表于《文学周报》第二五一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题
目就叫《“呐喊”》。
  〔3〕这些话都是针对高长虹说的。高在《狂飙》周刊第一期(一九二六年十月)
《走到出版界》的《革革革命及其他》一则内,说“鲁迅是一个深刻的思想家,同
时代的人没有能及得上他的。”但不久在《狂飙》第五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
《走到出版界》的《1925北京出版界形势指掌图》内,却攻击鲁迅已“递降而至一
不很高明而却奋勇的战士的面目,再递降而为一世故老人的面目”了。文中还以康
有为、梁启超、章太炎等人为例,以见“老人”之难免“倒下”,说:
  “有当年的康梁,也有今日的康梁;有当年的章太炎,也有今日的章太炎……。
所谓周氏兄弟者,今日如何,当有以善自处了!”按高长虹,山西盂县人,狂飙社
主要成员,是当时一个思想上带有虚无主义和无政府主义色彩的青年作者。
  〔4〕这里所说的“有人”,指高长虹等。高在《1925北京出版界形势指掌图》
里说:“我与鲁迅,会面不只百次。”同时谩骂鲁迅“要以主帅自诩”。“别人”,
指陈西滢等。
  〔5〕孙伏园(1894—1966) 原名福源,浙江绍兴人。鲁迅任绍兴师范学校校
长时的学生,后在北京大学毕业,曾参加新潮社和语丝社,先后任《晨报副刊》、
《京报副刊》、武汉《中央日报副刊》编辑。
  曾与作者同在厦门大学、中山大学任教。著有《伏园游记》、《鲁迅先生二三
事》等。
  〔6〕“下里巴人” 古代楚国的通俗歌曲。《文选》卷四十五宋玉《对楚王问》:
“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春白雪,
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
  〔7〕高一涵 安徽六安人,曾任北京大学教授,《现代评论》撰稿者。这里所
引文字见于他发表在《现代评论》第四卷第八十九期(一九二六年八月二十一日)
的《闲话》。在这篇《闲话》中,他指责当时著作家“多以骂人起家”,接着就以
《阿Q正传》为例,说了这里所引的一段话。
  〔8〕“走到出版界” 高长虹在他主编的《狂飙》周刊上陆续发表的批评文字
的总题,后印有单行本,上海泰东图书局发行。
  〔9〕“绥惠略夫” 俄国作家阿尔志跋绥夫的小说《工人绥惠略夫》中的人物,
一个无政府主义者。高长虹在《1925北京出版界形势指掌图》内以绥惠略夫自比,
说他初访鲁迅的情形,使他“想像到亚拉籍夫与绥惠略夫会面时情形之仿佛”(亚
拉籍夫也是《工人绥惠略夫》中的人物)。
  〔10〕“会逢其适” 语见《文中子·中说·周公》,原是“会当其意有所适”
的意思。章士钊在《甲寅》周刊第一卷第一号(一九二五年七月十八日)发表的
《毁法辨》中错误地把它当作“适逢其会”来用。作者在这里顺笔给予讽刺。
  〔11〕何作霖 广东东莞人,北京大学毕业。当时任《晨报》编辑。
  〔12〕Grotesk 德语,意思是古怪的、荒诞的。
  〔13〕包龙图 即包拯(999—1062),宋代安徽合肥人,曾官龙图阁直学士。
旧日民间关于他的传说很多;在《三侠五义》等小说或戏剧中,都有他用铡刀铡人
的故事。
  〔14〕指敬隐渔译的法文本和梁社乾译的英文本。法文译本发表在罗曼·罗兰
主编的《欧罗巴》月刊第四十一、四十二期(一九二六年五月十五日、六月十五日);
《序》被删去,其余各章均有节略。英文译本一九二六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



                       关于《三藏取经记》等〔1〕

  阔别了多年的SF〔2〕君,忽然从日本东京寄给我一封信,转来转去,待我收到
时,去发信的日子已经有二十天了。
但这在我,却真如空谷里听到跫然的足音〔3〕。

信函中还附着一片十一月十四日东京《国民新闻》的记载,是德富苏峰〔4〕氏纠正
我那《小说史略》的谬误的。

  凡一本书的作者,对于外来的纠正,以为然的就遵从,以为非的就缄默,本不
必有一一说明下笔时是什么意思,怎样取舍的必要。
但苏峰氏是日本深通“支那”
的耆宿,《三藏取经记》〔5〕的收藏者,那措辞又很波俏,因此也就想来说几句话。


  首先还得翻出他的原文来——
       鲁迅氏之《中国小说史略》   苏峰生
    顷读鲁迅氏之《中国小说史略》,有云:
  《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记》三卷,旧本在日本,又有一小本曰《大唐三藏取经诗
话》,内容悉同,卷尾一行云“中瓦子张家印”,张家为宋时临安书铺,世因以为
宋刊,然逮于元朝,张家或亦无恙,则此书或为元人所撰,未可知矣。
……
  这倒并非没有聊加辩正的必要。

  《大唐三藏取经记》者,实是我的成篑堂的插架中之一,而《取经诗话》的袖
珍本,则是故三浦观树将军的珍藏。
这两书,是都由明慧上人和红叶广知于世,从
京都栂尾高山寺散出的。
看那书中的高山寺的印记,又看高山寺藏书目录,都证明
着如此。

  这不但作为宋椠的稀本;作为宋代所著的说话本(日本之所谓言文一致体),
也最可珍重的的罢。
然而鲁迅氏却轻轻地断定道,“此书或为元人撰,未可知矣。

过于太早计了。

  鲁迅氏未见这两书的原板,所以不知究竟,倘一见,则其为宋椠,决不容疑。

其纸质,其墨色,其字体,无不皆然。

  不仅因为张家是宋时的临安的书铺。

  加之,至于成篑堂的《取经记》,则有着可以说是宋版的特色的阙字。
好个罗
振玉氏,于此早已觉到了。

    皆(三浦本,成篑堂本)为高山寺旧藏。
而此本(成篑堂藏《取经记》)
刊刻尤精,书中栂字作栂,敬字缺末笔,盖亦宋椠也。
(《雪堂校刊群书叙录》)

  想鲁迅氏未读罗氏此文,所以疑是或为元人之作的罢。
即使世间多不可思议事,
元人著作的宋刻,是未必有可以存在的理由的。

    罗振玉氏对于此书,曾这样说。
宋代平话,旧但有《宣和遗事》而已。

年若《五代平话》,《京本小说》,渐有重刊本。
宋人平话之传于人间者,至是遂
得四种。
因为是斯学界中如此重要的书籍,所以明白其真相,未必一定是无用之业
罢。

  总之,苏峰氏的意思,无非在证明《三藏取经记》等是宋椠。
其论据有三——

  一 纸墨字体是宋;
  二 宋讳缺笔〔6〕;
  三 罗振玉〔7〕氏说是宋刻。

  说起来也惭愧,我虽然草草编了一本《小说史略》,而家无储书,罕见旧刻,
所用为资料的,几乎都是翻刻本,新印本,甚而至于是石印本,序跋及撰人名,往
往缺失,所以漏略错误,一定很多。
但《三藏法师取经记》及《诗话》两种,所见
的却是罗氏影印本,纸墨虽新,而字体和缺笔是看得出的。
那后面就有罗跋,正不
必再求之于《雪堂校刊群书叙录》,我所谓“世因以为宋刊”,即指罗跋而言。

在苏峰氏所举的三证中,除纸墨因确未目睹,无从然否外,其余二事,则那时便已
不足使我信受,因此就不免“疑”起来了。

  某朝讳缺笔是某朝刻本,是藏书家考定版本的初步秘诀,只要稍看过几部旧书
的人,大抵知道的。
何况缺笔的栂字的怎样地触目。
但我却以为这并不足以确定为
宋本。
前朝的缺笔字,因为故意或习惯,也可以沿至后一朝。
例如我们民国已至十
五年了,而遗老们所刻的书,驚字还“敬缺末笔”。
非遗老们所刻的书,儀字玄字
也常常缺笔,或者以甯代儀,以元代玄。
这都是在民国而讳清讳;不足为清朝刻本
的证据。
京师图书馆所藏的《易林注》〔8〕残本(现有影印本,在《四部丛刊》中),
甯字儀字都缺笔的,纸质,墨色,字体,都似宋;
  而且是蝶装〔9〕,缪荃荪〔10〕氏便定为宋本。
但细看内容,却引用着阴时夫
的《韵府群玉》〔11〕,而阴时夫则是道道地地的元人。
所以我以为不能据缺笔字
便确定为某朝刻,尤其是当时视为无足重轻的小说和剧曲之类。

  罗氏的论断,在日本或者很被引为典据罢,但我却并不尽信奉,不但书跋,连
书画金石的题跋,无不皆然。
即如罗氏所举宋代平话四种中,《宣和遗事》〔12〕
我也定为元人作,但这并非我的轻轻断定,是根据了明人胡应麟〔13〕氏所说的。

而且那书是抄撮而成,文言和白话都有,也不尽是“平话”。

  我的看书,和藏书家稍不同,是不尽相信缺笔,抬头,以及罗氏题跋的。
因此
那时便疑;只是疑,所以说“或”,说“未可知”。
我并非想要唐突宋椠和收藏者,
即使如何廓大其冒昧,似乎也不过轻疑而已,至于“轻轻地断定”,则殆未也。

  但在未有更确的证明之前,我的“疑”是存在的。
待证明之后,就成为这样的
事:鲁迅疑是元刻,为元人作;今确是宋椠,故为宋人作。
无论如何,苏峰氏所豫
想的“元人著作的宋版”这滑稽剧,是未必能够开演的。

  然而在考辨的文字中杂入一点滑稽轻薄的论调,每容易迷眩一般读者,使之失
去冷静,坠入彀中,所以我便译出,并略加说明,如上。

  十二月二十日。


         ※        ※         ※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一月十五日《北新》周刊第二十一期。

  〔2〕SF 指日本福冈诚一。
爱罗先珂的朋友,曾与爱罗先珂同在鲁迅家中住过。

《鲁迅日记》一九二六年十二月十九日载:“得淑卿信,九日发,附福冈君函。

即指此信。

  〔3〕跫然的足音 语出《庄子·徐无鬼》:“夫逃虚空者,……
  闻人足音跫然而喜矣。
”通常便用“空谷足音”比喻难得的令人欣喜的消息。


  〔4〕德富苏峰(1863—1957) 日本著作家。
曾任参议院议员、东京国民新闻
社社长。
著有《人物管见》、《成篑堂闲记》等。

  〔5〕《三藏取经记》 即《大唐三藏取经记》。
旧藏日本京都高山寺,后归德
富苏峰成篑堂文库。
书缺第一卷的上半卷和第二卷。
下文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
旧藏日本高山寺,后归大仓喜七郎。
书缺上卷第一则和中卷第八则。
两书均为三卷,
内容完全相同。

  〔6〕缺笔 从唐代开始的一种避讳方式,即在书写或镌刻本朝皇帝或尊长的名
字时省略最末一笔。

  〔7〕罗振玉(1866—1940) 字叔蕴,别署雪堂,浙江上虞人,清朝遗老。

亥革命后,长期从事复辟活动;九一八事变后,在伪“满洲国”做了汉奸。
所著
《雪堂校刊群书叙录》,共二卷,一九一八年出版。

  〔8〕《易林注》 《易林》,西汉焦赣(延寿)撰,十六卷。
京师图书馆(今
北京图书馆)所藏残本,实为元刊。
《四部丛刊》中有全本,系借吴兴蒋氏密韵楼
影元写本补足。
《易林注》是后人的注本;作者这里所说的《易林注》是元代人的
注本。

  〔9〕蝶装 即蝴蝶装,图书装订名称。
其法系将书叶反折,即有字的纸面相对
折叠,将中缝的背口粘连,再用厚纸包装作封面。
翻阅时,开展如蝴蝶的双翅,故
名。

  〔10〕缪荃荪(1844—1919) 字筱珊,号艺风,江苏江阴人,清光绪进士,
藏书家、版本学家。
著有《艺风堂藏书记》、《艺风堂文集》等。

  〔11〕阴时夫 阴幼遇,字时夫,元代江西奉新人。
《韵府群玉》,是他所撰
的一部类书,二十卷。

  〔12〕《宣和遗事》 即《大宋宣和遗事》。
宋元间人作。
分四集或前后二集,
内容叙述北宋衰亡和南宋南迁临安时期的史事。

  〔13〕胡应麟(1551—1602) 字元瑞,浙江兰谿人,明代学者。

  著有《少室山房笔丛》、《少室山房类稿》等。
他说《宣和遗事》为元朝人所
作的话,见《笔丛》卷四十一,鲁迅已收入《小说旧闻钞》的《大宋宣和遗事》条
内。




                             海上通信〔1〕

  小峰兄:
  前几天得到来信,因为忙于结束我所担任的事,所以不能即刻奉答。现在总算
离开厦门坐在船上了。船正在走,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海上。总之一面是一望汪洋,
一面却看见岛屿。但毫无风涛,就如坐在长江的船上一般。小小的颠簸自然是有的,
不过这在海上就算不得颠簸;陆上的风涛要比这险恶得多。
  同舱的一个是台湾人,他能说厦门话,我不懂;我说的蓝青官话〔2〕,他不懂。
他也能说几句日本话,但是,我也不大懂得他。于是乎只好笔谈,才知道他是丝绸
商。我于丝绸一无所知,他于丝绸之外似乎也毫无意见。于是乎他只得睡觉,我就
独霸了电灯写信了。
  从上月起,我本在搜集材料,想趁寒假的闲空,给《唐宋传奇集》〔3〕做一篇
后记,准备付印,不料现在又只得搁起来。
  至于《野草》,此后做不做很难说,大约是不见得再做了,省得人来谬托知己,
舐皮论骨,什么是“入于心”的。
  〔4〕但要付印,也还须细看一遍,改正错字,颇费一点工夫。因此一时也不能
寄上。
  我直到十五日才上船,因为先是等上月份的薪水,后来是等船。在最后的一星
期中,住着实在很为难,但也更懂了一些新的世故,就是,我先前只以为要饭碗不
容易,现在才知道不要饭碗也是不容易的。我辞职时,是说自己生病,因为我觉得
无论怎样的暴主,还不至于禁止生病;倘使所生的并非气厥病,也不至于牵连了别
人。不料一部分的青年不相信,给我开了几次送别会,演说,照相,大抵是逾量的
优礼,我知道有些不妥了,连连说明:我是戴着“纸糊的假冠”的,请他们不要惜
别,请他们不要忆念。但是,不知怎地终于发生了改良学校运动,首先提出的是要
求校长罢免大学秘书刘树杞〔5〕博士。
  听说三年前,这里也有一回相类的风潮,结果是学生完全失败,在上海分立了
一个大夏大学。〔6〕那时校长如何自卫,我不得而知;这回是说我的辞职,和刘博
士无干,乃是胡适之派和鲁迅派相排挤,所以走掉的。这话就登在鼓浪屿的日报
《民钟》上,并且已经加以驳斥。但有几位同事还大大地紧张起来,开会提出质问;
而校长却答复得很干脆:没有说这话。有的还不放心,更给我放散别种的谣言〔7〕,
要减轻“排挤说”的势力。真是“天下纷纷,何时定乎?”〔8〕如果我安心在厦门
大学吃饭,或者没有这些事的罢,然而这是我所意料不到的。
  校长林文庆〔9〕博士是英国籍的中国人,开口闭口,不离孔子,曾经做过一本
讲孔教的书,可惜名目我忘记了。听说还有一本英文的自传,将在商务印书馆出版;
现在正做着《人种问题》。他待我实在是很隆重,请我吃过几回饭;单是饯行,就
有两回。不过现在“排挤说”倒衰退了;前天所听到的是他在宣传,我到厦门,原
是来捣乱,并非豫备在厦门教书的,所以北京的位置都没有辞掉。
  现在我没有到北京,“位置说”大概又要衰退了罢,新说如何,可惜我已在船
上,不得而知。据我的意料,罪孽一定是日见其深重的,因为中国向来就是“当面
输心背面笑”〔10〕,正不必“新的时代”的青年〔11〕才这样。对面是“吾师”
和“先生”,背后是毒药和暗箭,领教了已经不只两三次了。
  新近还听到我的一件罪案,是关于集美学校〔12〕的。厦门大学和集美学校,
都是秘密世界,外人大抵不大知道。现在因为反对校长,闹了风潮了。先前,那校
长叶渊〔13〕定要请国学院里的人们去演说,于是分为六组,每星期一组,凡两人。

  第一次是我和语堂。那招待法也很隆重,前一夜就有秘书来迎接。此公和我谈
起,校长的意思是以为学生应该专门埋头读书的。我就说,那么我却以为也应该留
心世事,和校长的尊意正相反,不如不去的好罢。他却道不妨,也可以说说。于是
第二天去了,校长实在沉鸷得很,殷勤劝我吃饭。我却一面吃,一面愁。心里想,
先给我演说就好了,听得讨厌,就可以不请我吃饭;现在饭已下肚,倘使说话有背
谬之处,适足以加重罪孽,如何是好呢。午后讲演,我说的是照例的聪明人不能做
事,因为他想来想去,终于什么也做不成等类的话。那时校长坐在我背后,我看不
见。直到前几天,才听说这位叶渊校长也说集美学校的闹风潮,都是我不好,对青
年人说话,那里可以说人是不必想来想去的呢。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还在后面
摇摇头。
  我的处世,自以为退让得尽够了,人家在办报,我决不自行去投稿;人家在开
会,我决不自己去演说。硬要我去,自然也可以的,但须任凭我说一点我所要说的
话,否则,我宁可一声不响,算是死尸。但这里却必须我开口说话,而话又须合于
校长之意。我不是别人,那知道别人的意思呢?“先意承志”〔14〕的妙法,又未
曾学过。其被摇头,实活该也。
  但从去年以来,我居然大大地变坏,或者是进步了。虽或受着各方面的斫刺,
似乎已经没有创伤,或者不再觉得痛楚;即使加我罪案,也并不觉着一点沉重了。
这是我经历了许多旧的和新的世故之后,才获得的。我已经管不得许多,只好从退
让到无可退避之地,进而和他们冲突,蔑视他们,并且蔑视他们的蔑视了。
  我的信要就此收场。海上的月色是这样皎洁;波面映出一大片银鳞,闪烁摇动;
此外是碧玉一般的海水,看去仿佛很温柔。我不信这样的东西是会淹死人的。但是,
请你放心,这是笑话,不要疑心我要跳海了,我还毫没有跳海的意思。
  鲁迅。一月十六夜,海上。

         ※        ※         ※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二月十二日《语丝》周刊第一一八期。
  〔2〕蓝青官话 指夹杂地区性方言的普通话。蓝青,比喻不纯粹。
  〔3〕《唐宋传奇集》 鲁迅校录的唐宋传奇小说,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上海北新
书局出版。
  〔4〕这里指高长虹。他在《狂飙》第五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发表的《192
5北京出版界形势指掌图》内曾说:“当我在《语丝》第三期看见《野草》第一篇
《秋夜》的时候,我既惊异而又幻想。惊异者,以鲁迅向来没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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