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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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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记得还做孩子时候的吃尽一碗拌着驱除蛔虫药粉的沙糖才有这样难。然而我毫不
抱怨,因为她过来收拾空碗时候的忍着的得意的笑容,已尽够赔偿我的苦痛而有余
了。所以我这一夜虽然饱胀得睡不稳,又做了一大串恶梦,也还是祝赞她一生幸福,
愿世界为她变好。然而这些意思也不过是我的那些旧日的梦的痕迹,即刻就自笑,
接着也就忘却了。
  “我先前并不知道她曾经为了一朵剪绒花挨打,但因为母亲一说起,便也记得
了荞麦粉的事,意外的勤快起来了。我先在太原城里搜求了一遍,都没有;一直到
济南……”
  窗外沙沙的一阵声响,许多积雪从被他压弯了的一技山茶树上滑下去了,树枝
笔挺的伸直,更显出乌油油的肥叶和血红的花来。天空的铅色来得更浓,小鸟雀啾
唧的叫着,大概黄昏将近,地面又全罩了雪,寻不出什么食粮,都赶早回巢来休息
了。
  “一直到了济南,”他向窗外看了一回,转身喝干一杯酒,又吸几口烟,接着
说。“我才买到剪绒花。我也不知道使她挨打的是不是这一种,总之是绒做的罢了。
我也不知道她喜欢深色还是浅色,就买了一朵大红的,一朵粉红的,都带到这里来。

  “就是今天午后,我一吃完饭,便去看长富,我为此特地耽搁了一天。他的家
倒还在,只是看去很有些晦气色了,但这恐怕不过是我自己的感觉。他的儿子和第
二个女儿——阿昭,都站在门口,大了。阿昭长得全不像她姊姊,简直像一个鬼,
但是看见我走向她家,便飞奔的逃进屋里去。我就问那小子,知道长富不在家。
‘你的大姊呢?’他立刻瞪起眼睛,连声问我寻她什么事,而且恶狠狠的似乎就要
扑过来,咬我。我支吾着退走了,我现在是敷敷衍衍……
  “你不知道,我可是比先前更怕去访人了。因为我已经深知道自己之讨厌,连
自己也讨厌,又何必明知故犯的去使人暗暗地不快呢?然而这回的差使是不能不办
妥的,所以想了一想,终于回到就在斜对门的柴店里。店主的母亲,老发奶奶,倒
也还在,而且也还认识我,居然将我邀进店里坐去了。我们寒暄几句之后,我就说
明了回到S城和寻长富的缘故。不料她叹息说:
  ‘可惜顺姑没有福气戴这剪绒花了。’”
  “她于是详细的告诉我,说是‘大约从去年春天以来,她就见得黄瘦,后来忽
而常常下泪了,问她缘故又不说;有时还整夜的哭,哭得长富也忍不住生气,骂她
年纪大了,发了疯。可是一到秋初,起先不过小伤风,终于躺倒了,从此就起不来。
直到咽气的前几天,才肯对长富说,她早就像她母亲一样,不时的吐红和流夜汗。
但是瞒着,怕他因此要担心,有一夜,她的伯伯长庚又来硬借钱,——这是常有的
事,——她不给,长庚就冷笑着说:你不要骄气,你的男人比我还不如!她从此就
发了愁,又伯羞,不好问,只好哭。长富赶紧将她的男人怎样的挣气的话说给她听,
那里还来得及?况且她也不信,反而说:好在我已经这样,什么也不要紧了。’”

  “她还说,‘如果她的男人真比长庚不如,那就真可怕呵!比不上一个愉鸡贼,
那是什么东西呢?然而他来送殓的时候,我是亲眼看见他的,衣服很干净,人也体
面;还眼泪汪汪的说,自己撑了半世小船,苦熬苦省的积起钱来聘了一个女人,偏
偏又死掉了。可见他实在是一个好人,长庚说的全是诳。只可惜顺姑竟会相信那样
的贼骨头的诳话,白送了性命。——但这也不能去怪谁,只能怪顺姑自己没有这一
份好福气。’”
  “那倒也罢,我的事情又完了。但是带在身边的两朵剪绒花怎么办呢?好,我
就托她送了阿昭。这阿昭一见我就飞跑,大约将我当作一只狼或是什么,我实在不
愿意去送她。——但是我也就送她了,母亲只要说阿顺见了喜欢的了不得就是。这
些无聊的事算什么?只要模模胡胡。模模胡胡的过了新年,仍旧教我的‘子日诗云’
去。”
  “你教的是‘子日诗云’么?”我觉得奇异,便问。
  “自然。你还以为教的是ABCD么?我先是两个学生,一个读《诗经》,一个读
《孟子》。新近又添了一个,女的,读《女儿经》。连算学也不教,不是我不教,
他们不要教。”
  “我实在料不到你倒去教这类的书,……”
  “他们的老子要他们读这些,我是别人,无乎不可的。这些无聊的事算什么?
只要随随便便,……”
  他满脸已经通红,似乎很有些醉,但眼光却又消沉下去了。我微微的叹息,一
时没有话可说。楼梯上一阵乱响,拥上几个酒客来:当头的是矮子,拥肿的圆脸;
第二个是长的,在脸上很惹眼的显出一个红鼻子;此后还有人,一叠连的走得小楼
都发抖。我转眼去着吕纬甫,他也正转眼来看我,我就叫堂倌算酒账。
  “你借此还可以支持生活么?”我一面准备走,一面问。
  “是的。——我每月有二十元,也不大能够敷衍。”
  “那么,你以后豫备怎么办呢?”
  “以后?——我不知道。你看我们那时豫想的事可有一件如意?我现在什么也
不知道,连明天怎样也不知道,连后一分……”
  堂倌送上账来,交给我;他也不像初到时候的谦虚了,只向我看了一眼,便吸
烟,听凭我付了账。
  我们一同走出店门,他所住的旅馆和我的方向正相反,就在门口分别了。我独
自向着自己的旅馆走,寒风和雪片扑在脸上,倒觉得很爽快。见天色已是黄昏,和
屋宇和街道都织在密雪的纯白而不定的罗网里。

                     一九二四年二月一六日

  (原刊1924年5月10日《小说月报》第15卷第5号)

祝福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
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
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我
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所以只得暂寓在鲁
四老爷的宅子里。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一个讲理
学的老监生。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但也还末留胡子,一见面
是寒暄,寒暄之后说我“胖了”,说我“胖了”之后即大骂其新党。但我知道,这
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康有为。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了,于是不
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
  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午饭之后,出去看了几个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样。他
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家中却一律忙,都在准备着“祝福”。这是
鲁镇年终的大典,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运气的。杀鸡,宰鹅,
买猪肉,用心细细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镯子。
煮熟之后,横七竖八的插些筷子在这类东西上,可就称为“福礼”了,五更天陈列
起来,并且点上香烛,恭请福神们来享用,拜的却只限于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
爆竹。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福礼和爆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
此。天色愈阴暗了,下午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
霭和忙碌的气色,将鲁镇乱成一团糟。我回到四叔的书房里时,瓦楞上已经雪白,
房里也映得较光明,极分明的显出壁上挂着的朱拓的大“寿”字,陈抟老祖写的,
一边的对联已经脱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长桌上,一边的还在,道是“事理通达心气
和平”。我又无聊赖的到窗下的案头去一翻,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
一部《近思录集注》和一部《四书衬》。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况且,一直到昨天遇见祥林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那是下午,我到镇的
东头访过一个朋友,走出来,就在河边遇见她;而且见她瞪着的眼睛的视线,就知
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我这回在鲁镇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可以说无过于她的
了: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会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丕堪,
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
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技着一支
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
  我就站住,豫备她来讨钱。
  “你回来了?”她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
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
  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
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钉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学校里遇到不
及豫防的临时考,教师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时候,惶急得多了。对于魂灵的有无,我
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样回答她好呢?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想,
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
希望其无……,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一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
  “也许有罢,——我想。”我于是吞吞吐虹的说。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啊!地狱?”我很吃惊,只得支吾者,“地狱?——论理,就该也有。——
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
  “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
  “唉唉,见面不见面呢?……”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
踌躇,什么计画,都挡不住三句问,我即刻胆怯起来了,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
“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





  我乘她不再紧接的问,迈开步便走,勿勿的逃回四叔的家中,心里很觉得不安
逸。自己想,我这答话怕于她有些危险。她大约因为在别人的祝福时候,感到自身
的寂寞了,然而会不会含有别的什么意思的呢?——或者是有了什么豫感了?倘有
别的意思,又因此发生别的事,则我的答活委实该负若干的责任……。但随后也就
自笑,觉得偶尔的事,本没有什么深意义,而我偏要细细推敲,正无怪教育家要说
是生着神经病;而况明明说过“说不清”,已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即使发生什么
事,于我也毫无关系了。
  “说不清”是一句极有用的话。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
选定医生,万一结果不佳,大抵反成了怨府,然而一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便事事
逍遥自在了。我在这时,更感到这一句话的必要,即使和讨饭的女人说话,也是万
不可省的。
  但是我总觉得不安,过了一夜,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豫
感,在阴沉的雪天里,在无聊的书房里,这不安愈加强烈了。不如走罢,明天进城
去。福兴楼的请墩鱼翅,一元一大盘,价廉物美,现在不知增价了否?往日同游的
朋友,虽然已经云散,然而鱼翅是不可不吃的,即使只有我一个……。无论如何,
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毕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
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果然,特别的情形开始了。傍晚,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内
室里谈话,仿佛议论什么事似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止了,只有四叔且走而且
高声的说:
  “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我先是诧异,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试望门外,谁也没有。好
容易待到晚饭前他们的短工来冲茶,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四老爷和谁生气呢?”我问。
  “还不是和样林嫂?”那短工简捷的说。
  “祥林嫂?怎么了?”我又赶紧的问。
  “老了。”
  “死了?”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他始终没有
抬头,所以全不觉。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
  “什么时候死的?”
  “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
去了。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
我自己的“说不清”和他之所谓“穷死的”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
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晚饭摆出来了,四叔俨然的陪着。我也还想打听些关于祥
林嫂的消息,但知道他虽然读过“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而忌讳仍然极多,当临
近祝福时候,是万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类的话的,倘不得已,就该用一种替代的隐
语,可惜我又不知道,因此屡次想问,而终于中止了。我从他俨然的脸色上,又忽
而疑他正以为我不早不迟,偏要在这时候来打搅他,也是一个谬种,便立刻告诉他
明天要离开鲁镇,进城去,趁早放宽了他的心。他也不很留。这佯闷闷的吃完了一
餐饭。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镇。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窗外很
寂静。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我
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莱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
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
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于干净净了。魂灵的有无,我不
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
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的雪花声,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
  然而先前所见所闻的她的半生事迹的断片,至此也联成一片了。
  她不是鲁镇人。有一年的冬初,四叔家里要换女工,做中人的卫老婆子带她进
来了,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
但两颊却还是红的。卫老婆子叫她祥林嫂,说是自己母家的邻舍,死了当家人,所
以出来做工了。四叔皱了皱眉,四婶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在讨厌她是一个寡妇。
但是她模样还周正,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着限,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
的人,便不管四叔的皱眉,将她留下了。试工期内,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
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所以第三天就定局,每月工钱五百文。
  大家都叫她祥林嫂;没问她姓什么,但中人是卫家山人,既说是邻居,那大概
也就姓卫了。她不很爱说话,别人问了才回答,答的也不多。直到十几天之后,这
才陆续的知道她家里还有严厉的婆婆,一个小叔子,十多岁,能打柴了;她是春天
没了丈夫的;他本来也打柴为生,比她小十岁:大家所知道的就只是这一点。
  日子很快的过去了,她的做工却毫没有懈,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人们都
说鲁四老爷家里雇着了女工,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到年底,扫尘,洗地,杀
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
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
  新年才过,她从河边掏米回来时,忽而失了色,说刚才远远地看见几个男人在
对岸徘徊,很像夫家的堂伯,恐怕是正在寻她而来的。四婶很惊疑,打听底细,她
又不说。四叔一知道,就皱一皱眉,道:
  “这不好。恐怕她是逃出来的。”
  她诚然是逃出来的,不多久,这推想就证实了。
  此后大约十几天,大家正已渐渐忘却了先前的事,卫老婆子忽而带了一个三十
多岁的女人进来了,说那是详林嫂的婆婆。那女人虽是山里人模样,然而应酬很从
容,说话也能干,寒暄之后,就赔罪,说她特来叫她的儿媳回家去,因为开春事务
忙,而家中只有老的和小的,人手不够了。
  “既是她的婆婆要她回去,那有什么话可说呢。”四叔说。
  于是算清了工钱,一共一千七百五十文,她全存在主人家,一文也还没有用,
便都交给她的婆婆。那女人又取了衣服,道过谢,出去了。其时已经是正午。
  “阿呀,米呢?祥林嫂不是去淘米的么?……”好一会,四婶这才惊叫起来。
她大约有些饿,记得午饭了。
  于是大家分头寻淘箩。她先到厨下,次到堂前,后到卧房,全不见掏箩的影子。
四叔踱出门外,也不见,一直到河边,才见平平正正的放在岸上,旁边还有一株菜。

  看见的人报告说,河里面上午就泊了一只白篷船,篷是全盖起来的,不知道什
么人在里面,但事前也没有人去理会他。待到祥林嫂出来掏米,刚刚要跪下去,那
船里便突然跳出两个男人来,像是山里人,一个抱住她,一个帮着,拖进船去了。
样林嫂还哭喊了几声,此后便再没有什么声息,大约给用什么堵住了罢。接着就走
上两个女人来,一个不认识,一个就是卫婆于。窥探舱里,不很分明,她像是捆了
躺在船板上。
  “可恶!然而……。”四叔说。
  这一天是四婶自己煮中饭;他们的儿子阿牛烧火。
  午饭之后,卫老婆子又来了。
  “可恶!”四叔说。
  “你是什么意思?亏你还会再来见我们。”四婶洗着碗,一见面就愤愤的说,
“你自己荐她来,又合伙劫她去,闹得沸反盈天的,大家看了成个什么样子?你拿
我们家里开玩笑么?”
  “阿呀阿呀,我真上当。我这回,就是为此特地来说说清楚的。她来求我荐地
方,我那里料得到是瞒着她的婆婆的呢。对不起,四老爷,四太太。总是我老发昏
不小心,对不起主顾。幸而府上是向来宽洪大量,不肯和小人计较的。这回我一定
荐一个好的来折罪……。”
  “然而……。”四叔说。
  于是祥林嫂事件便告终结,不久也就忘却了。
  只有四嫂,因为后来雇用的女工,大抵非懒即馋,或者馋而且懒,左右不如意,
所以也还提起祥林嫂。每当这些时候,她往往自言自语的说,“她现在不知道怎么
佯了?”意思是希望她再来。但到第二年的新正,她也就绝了望。
  新正将尽,卫老婆子来拜年了,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自说因为回了一趟卫家山
的娘家,住下几天,所以来得迟了。她们问答之间,自然就谈到祥林嫂。
  “她么?”卫若婆子高兴的说,“现在是交了好运了。她婆婆来抓她回去的时
候,是早已许给了贺家坳的贸老六的,所以回家之后不几天,也就装在花轿里抬去
了。”
  “阿呀,这样的婆婆!……”四婶惊奇的说。
  “阿呀,我的太太!你真是大户人家的太太的话。我们山里人,小户人家,这
算得什么?她有小叔子,也得娶老婆。不嫁了她,那有这一注钱来做聘礼?他的婆
婆倒是精明强干的女人呵,很有打算,所以就将地嫁到里山去。倘许给本村人,财
礼就不多;惟独肯嫁进深山野坳里去的女人少,所以她就到手了八十千。现在第二
个儿子的媳妇也娶进了,财礼花了五十,除去办喜事的费用,还剩十多千。吓,你
看,这多么好打算?……”
  “祥林嫂竟肯依?……”
  “这有什么依不依。——闹是谁也总要闹一闹的,只要用绳子一捆,塞在花轿
里,抬到男家,捺上花冠,拜堂,关上房门,就完事了。可是详林嫂真出格,听说
那时实在闹得利害,大家还都说大约因为在念书人家做过事,所以与众不同呢。太
太,我们见得多了:回头人出嫁,哭喊的也有,说要寻死觅活的也有,抬到男家闹
得拜不成天地的也有,连花烛都砸了的也有。样林嫂可是异乎寻常,他们说她一路
只是嚎,骂,抬到贺家坳,喉咙已经全哑了。拉出轿来,两个男人和她的小叔子使
劲的捺住她也还拜不成夭地。他们一不小心,一松手,阿呀,阿弥陀佛,她就一头
撞在香案角上,头上碰了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流,用了两把香灰,包上两块红布还
止不住血呢。直到七手八脚的将她和男人反关在新房里,还是骂,阿呀呀,这真是……。”
她摇一摇头,顺下眼睛,不说了。
  “后来怎么样呢?”四婢还问。
  “听说第二天也没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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