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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 作者:[英国]莎士比亚-第2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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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如雪亮的器物,沾上了一抹锈痕。 
  从达丹海滨的战场,流出殷红的血川, 
  流向西摩伊斯河芦苇纷披的岸边;(45) 
  河水仿佛也有意模拟人们的激战, 
  涌起了层层怒涛,像军队汹汹来犯, 
  冲撞残损的河堤,然后向河心退还, 
  遇见了更大的狂澜,它们就汇成一片, 
  把飞溅的银沫射向西摩伊斯河两岸。 
  鲁克丽丝向这幅精美的巨画走近, 
  想看看有谁的脸上,汇聚着一切悲辛。 
  她见到许多面孔,都有忧患的留痕, 
  可是都未能包容所有的哀愁和不幸; 
  直到瞥见了赫卡柏,伤心绝望的老妇人,(46) 
  向她丈夫的伤口,愕视着,目不转睛—— 
  他倒在皮洛斯脚下,热血汩汩地流涌。(47) 
  画家在她的形象中,剖析入微地描写 
  时序的摧残,忧患的折磨,姿容的衰谢; 
  她的双颊变了样,布满皱纹和皲裂, 
  昔日风韵的余影,早已悄然告别; 
  一根根脉管萎缩了,蓝血变成了黑血,(48) 
  哺育脉管的源泉,也已渐渐枯竭; 
  一具僵死的躯壳,把生命禁锢阻绝。 
  鲁克丽丝的目光,在这画像上留停, 
  以她的悲戚来投合这位老妪的哀痛; 
  这老妪具有一切,来回答她的探问, 
  只缺少呼号和恶语,诅咒凶暴的敌人; 
  画家并不是神灵,不能赋予她声音; 
  鲁克丽丝抱怨说,这画家待她不公允: 
  给了她这么多苦难,不给她舌头一根。 
  “可怜的哑巴,”她说,“一点声音也没有, 
  让我用悲恸的调子,来吟咏你的哀愁; 
  我要把止痛的香膏,滴入你丈夫的伤口; 
  要咒骂狠毒的皮洛斯——残害你丈夫的凶手; 
  特洛亚未熄的烈火,我要用泪水来浇透; 
  所有这些希腊人——与你为敌的敌寇, 
  我要用尖刀剜出他们瞋怒的眼眸。 
  “让我瞧瞧那娼妇——她引起这场兵戈,(49) 
  我要用尖利的指甲,戳破她娇艳的美色。 
  烈焰烛天的特洛亚,承当这可怕的罪责, 
  全怪你,痴儿帕里斯,是你的欲焰所招惹; 
  是你的眼睛点着了这里的炎炎大火; 
  你瞧:如今特洛亚,由于你眼睛的罪过, 
  父亲和儿子双亡,夫人和女儿俱殁。 
  “为什么个别人物儿女私情的欢乐 
  竟会换来普泛的、人人难逃的灾厄? 
  既然是独自一个犯下不赦的罪恶, 
  就让他独自一个吞食罪恶的苦果。 
  让那些无罪的生灵,免遭罪孽的折磨; 
  为了一人的过失,为何叫众人受过? 
  为何因私欲之罪,向万民普降奇祸? 
  “看吧,赫卡柏悲泣,普里阿摩斯身亡, 
  赫克托,特洛伊罗斯,负伤昏倒在地上;(50) 
  朋友偎靠着朋友,都在血泊中横躺, 
  朋友面对着朋友,无意中相互斫伤;(51) 
  一个人痴迷好色,害得多少人遭殃! 
  只要普里阿摩斯制止他儿子的荒唐, 
  特洛亚就会被荣光,而不会被火光照亮。” 
  为了画中的惨祸,她情不自禁地哀恸: 
  心底蕴藏的悲思,像沉重悬垂的巨钟, 
  只消撞那么一下,它自会摆动不停, 
  不必费什么力气,便奏出凄楚之声; 
  鲁克丽丝就这般,悲思既经触动, 
  便对着愁惨的图像,细诉悲苦的衷情; 
  她借给他们言语,借用他们的愁容。 
  她的两眼扫视着,在画上到处寻觅, 
  发现谁困苦无依,她就为谁哭泣; 
  最后瞧见一个人,怪可怜,双手被捆起,(52) 
  几个牧人陪着他,也露出怜悯的神气; 
  这汉子脸色忧愁,却显得知足克己, 
  和这些乡民一道,正向特洛亚走去, 
  有忍辱负重的耐心,对苦楚全不在意。 
  在这个人物肖像中,画家用高妙的本领 
  掩藏了欺诈的伎俩,描绘出温厚的外形: 
  恭谨的步态,沉着的神色,流泪的眼睛, 
  双眉柔顺地舒展,像乐于承接不幸; 
  脸色不白也不红,而是互相搀混, 
  既未让羞赧的红色揭示犯罪的隐情, 
  也未让苍白透露出做贼心虚的惊恐。 
  恰像是一个恶魔,执拗而冥顽成性, 
  摆出的一副外貌,却俨然正直真诚, 
  他把诡秘的邪念,藏起来不露形影; 
  连疑神疑鬼的多疑者,也都不会疑心, 
  也都难于设想:狡谲的奸谋和伪证 
  竟能把晦冥的风暴,驱入这晴朗的天空, 
  竟能以鬼蜮的罪孽,涂污这圣者的形容。 
  这技艺精良的画师,画的这温顺的汉子 
  乃是发假誓的西农——他蛊惑人心的故事 
  终于把耳软轻信的普里阿摩斯害死; 
  他的言词像火硝,把伊利昂赫赫的威势(53) 
  烧成了一堆焦土,使天神也感慨系之; 
  星儿们照影的宝镜,既已崩坏消失,(54) 
  它们便纷纷飞迸,离开了固定的位置。 
  她煞费心思地观察这幅西农的图形, 
  画笔固然佳妙,她仍要斥责那画工, 
  说是:这幅肖像,画错了西农的神情—— 
  这样正派的仪表,容不得险恶的邪心; 
  她反复留神观察,看下去,看个不停, 
  在这朴实的相貌里,发现了真诚的明证, 
  她判定:它画得不像,不是西农的真容。 
  “这简直不可思议,”她说,“这许多奸计”—— 
  (她本来想要接着说:“会藏在这样的外形里”;) 
  但这时,塔昆的形影,闪入了她的脑际, 
  从她的唇舌之间,截去了下面的话语; 
  “这简直不可思议,”她改变原来的主意, 
  说道:“我算明白了,这简直不可思议—— 
  在这样一副模样里,不怀有邪恶的心机。 
  “正好与这里画出的、诡诈的西农相仿, 
  也这样庄重、忧郁,也这样疲乏、温良, 
  像由于悲愁或劳苦,身心已虚弱颓唐, 
  披着戎装的塔昆,来这里登门造访; 
  外表上真诚正直,内心却凶顽淫荡; 
  正像普里阿摩斯接待了西农那样, 
  我也接待了塔昆,使我的特洛亚覆亡。 
  “看吧!西农在诉说,假眼泪纷纷下坠, 
  国王呢,老眼也湿了,满脸怜恤和慈悲。 
  普里阿摩斯,你老了,怎么还不聪慧? 
  他流的每一滴眼泪,叫一个特洛亚人流血! 
  从他的眼里滚落的,滴滴都是火,不是水: 
  这些叫你心软的、溜圆晶亮的珠泪 
  是不灭的火焰弹丸,要把这王城焚毁。 
  “魔鬼从幽冥地府,盗来了诡异魔力; 
  西农虽火烧火燎,却冷得浑身颤栗, 
  炙人的炎炎烈焰,就寓居在这严寒里; 
  互不相容的事物,竟如此和谐如一, 
  只能骗那些愚人,叫他们轻率地中计; 
  就这样,西农的泪水,使国王深信不疑, 
  用水来焚烧特洛亚——这就是西农的绝技。” 
  愤激的情绪涌起,她不禁怒火如焚, 
  胸中原有的耐心,这时已消失净尽, 
  她用指甲撕破了这毫无知觉的西农, 
  在心里把他比作那个凶邪的客人 
  (那客人可憎的行径,迫使她憎恶她自身); 
  随后,她微微苦笑,停止了这样的愚行, 
  “我真傻,真傻!”她说,“撕烂他,他也不疼。” 
  她的哀愁像潮水,有涨潮也有落潮; 
  听她不停的怨诉,连时间也感到疲劳。 
  白天她苦等黑夜,黑夜又焦盼明朝, 
  她觉得白天、黑夜,两个都冗长可恼; 
  短时间仿佛拉长了,只因她痛楚难熬。 
  悲思虽已困乏,它却不大肯睡觉; 
  时间爬得有多慢,不寐的人们都知晓。 
  而她与这些画像厮守的这些时刻 
  却已经不知不觉从她的心头溜过; 
  她对别人的苦难,作一番深切的揣摩, 
  这就使她的心情,离开了自身的惨祸; 
  面对悲苦的群像,暂时忘失了自我。 
  想到别人也受过同样惨厉的折磨, 
  这虽然治不好痛楚,却使它稍稍缓和。 
  如今那小心的信差,已经回转家门, 
  接来了他的主公,和另外几位贵宾; 
  柯拉廷进门便望见:鲁克丽丝周身 
  裹着黑色的丧服,两眼被泪水浸润, 
  眼睛周围的蓝圈,像雨后天边的虹影。 
  她的这两道虹霓,预报着不祥的音讯: 
  前一阵风暴刚停息,新的风暴又临近。 
  她闷闷不乐的丈夫,看到了这般情景, 
  惶惑不安地注视着她那惨痛的面容: 
  泪水烫过的眼眶,看上去又红又肿, 
  脸上鲜活的血色,因极度哀伤而褪尽。 
  他已经没有气力叩问她是否安宁, 
  愕立着,好像老朋友,在恍惚迷惘之中, 
  相逢于辽远的异乡,彼此都惊疑不定。 
  随后,他轻轻握住她毫无血色的纤手, 
  问道:“是什么不幸的、异乎寻常的事由 
  害得你这样难受,这样连连颤抖? 
  褪尽你妍丽血色的,是什么悲苦怨尤? 
  为什么你要披上这伤心惨目的衣裘? 
  请你,亲爱的亲人,揭示这深重的哀愁, 
  说出你心头的痛楚,好让我们来解救。” 
  为了喷吐悲思,她已长叹了三次, 
  但要倾诉苦难,她却说不出一字。 
  最后她打定主意,听从柯拉廷的嘱示, 
  于是含羞抱愧地试图让他们闻知 
  她的清白的名节,业已被强敌拘絷; 
  她说的时候,柯拉廷,还有同来的绅士, 
  心情沉重而急切,倾听着她的言词。 
  在她湿漉漉的窠里,这只惨白的天鹅 
  为她必然的殒灭,唱出凄恻的哀歌: 
  “没有什么言语,能形容这种罪恶, 
  也没有任何辩白,能矫饰这桩过错; 
  我只有少许言词,却有这许多灾祸; 
  靠这根疲敝的舌头,来把这一切诉说, 
  那么我的哭诉呵,只怕会太长太多。 
  “那么,这些话就是我必须说出的全部: 
  有一个生人窜来,侵占了你的床褥, 
  他匍匐在这枕头上(哦,亲爱的夫主! 
  你惯于在这枕头上,憩息你困倦的头颅); 
  他还靠卑污的胁迫,施加了其他凌辱—— 
  是一些什么凌辱,你可以想象得出, 
  你的鲁克丽丝呵,未能免遭荼毒! 
  “在那墨黑的午夜,静悄悄,阴森可怖, 
  一个潜行的动物,潜入了我的寝处, 
  带着贼亮的短剑,和一支点燃的明烛, 
  向我的耳边低唤:醒来,罗马的贵妇, 
  快接受我的爱情;若是你敢于违忤 
  我的情欲的要求,我就要向你报复, 
  叫你和你的家族,蒙受绵长的耻辱。 
  “他说:你若是不肯听命于我的意志, 
  我就要刺杀你家的某一个粗陋的小厮, 
  接着我要杀掉你,还要当众起誓, 
  说你们正在干着那种淫邪的丑事, 
  就在那幽会的地方,我发现了这一对贼子, 
  在你们犯罪的时候,把你们双双杀死; 
  结果呢,我名节无亏,你却要永蒙羞耻。 
  “我听了他说的这些,正要跳起来叫嚷, 
  他就将他的利剑,对准了我的胸膛, 
  发誓说:除非依了他,让他如愿以偿, 
  我就休想活下去,半句话也休想再讲; 
  那么,我的耻辱,将永远留在史册上, 
  在这伟大的罗马,人们将永远不忘: 
  鲁克丽丝这淫妇,与贱奴淫乱而死亡。 
  “我自己这样软弱,敌人却这样强横; 
  面对这强横的恐怖,我更加软弱无能。 
  那法官凶蛮残忍,不许我口舌出声; 
  更没有公正的辩护士,能为我据理力争; 
  他那猩红的肉欲,当法官又当证人, 
  起誓说:是我的美色,引诱了他的眼睛, 
  既然法官被诱骗,犯人必得判死刑。 
  “告诉我,找什么理由,来为我自身辩护; 
  至少,让我这么想,也好减轻点痛苦: 
  虽然我血肉之躯,已为暴行所玷辱, 
  我这纯洁的心灵,照旧是清白无辜; 
  它不曾遭受强暴,它不甘同流合污, 
  在已遭败坏的腔膛里,它依然不屈如故, 
  它那完美的贞德,始终保持牢固。” 
  看他呵,真好似遭受惨重损失的商贾, 
  嗓音因痛苦而哽塞,头颈因哀伤而低俯, 
  不幸的双臂抱起,眼神凄恻而凝固, 
  两片嘴唇褪了色,苍白如白蜡新涂; 
  嘴唇想吹开悲痛,免得将话儿壅阻, 
  但悲痛难以吹开,他徒然费尽辛苦, 
  刚吐出一口叹息,吸气时又重新吸入。 
  有如咆哮的怒潮,一进入桥洞里边, 
  向它注视的眼睛,便让它逃出了视线; 
  这潮水卷入涡流,昂昂然腾跃回旋, 
  又回到逼它狂奔的那一道狭窄的水面; 
  怒气冲冲地进发,又怒气冲冲地退转; 
  就这样,他的怆痛,像往返拉锯一般, 
  驱使悲叹出动,又引这悲叹回还。 
  鲁克丽丝察见了柯拉廷无言的怆痛, 
  便说出这番话来,将他从昏乱中唤醒: 
  “夫主呵,你的悲苦,给我的悲苦加了劲; 
  下了雨,洪水不会退,只会涨得更凶。 
  我的苦处太敏感,一见你这样伤心, 
  便更加痛不可忍;不如让这场厄运 
  仅仅淹没一个人,一双悲泣的眼睛。 
  “你若肯垂爱于我(我原是你的爱妻), 
  请看在我的份上,注意听我的主意: 
  要向那仇敌报复,立即给他以痛击—— 
  他是你的,我的,也是他自身的仇敌; 
  设想你是在保护我,免受奸贼的侵袭; 
  你的保护来迟了;要把他置于死地! 
  姑息宽纵的法官,只能够助长不义。” 
  她转向那些陪同柯拉廷来家的人们, 
  “当我还不曾说出那个奸贼的姓名, 
  请务必向我,”她说,“保证你们的忠信, 
  火急地追击敌人,为我伸冤雪恨; 
  用复仇的武器除奸,是光明正大的功勋: 
  骑士们凭着誓言,凭着豪侠的身份, 
  理所当然要解救柔弱妇人的不幸。” 
  到场的各位贵人,都以慷慨的气质 
  答应了她的恳求,愿助她复仇雪耻, 
  对于她这项吩咐,骑士们义不容辞, 
  他们都急于听她揭露那恶贼的名字。 
  这名字尚未说出,她却欲言又止; 
  “哦,请说吧,”她说,“请你们向我明示, 
  怎样才能从我身,拭去这强加的污渍? 
  “既然我这桩罪过,是可怖的处境所逼成, 
  对这桩罪过的性质,应该怎样来判定? 
  我的洁白的心地,能不能抵消这丑行, 
  能不能挽救我的倾颓扫地的名声? 
  有没有什么说辞,能帮我摆脱这恶运? 
  被毒物染污的泉水,能将它自身涤清, 
  我又为什么不能把强加的污浊洗净?” 
  听了她这番话语,绅士们立即答复, 
  说她无垢的心灵,淘洗了皮肉的垢污; 
  以一丝无欢的苦笑,她把脸庞转过去—— 
  这脸庞犹如一幅画,画满了人间惨苦, 
  恶运的深深印记,由泪水刻入肌肤。 
  “不行,”她说,“今后,决不让一个贵妇 
  以我的失足为借口,要求宽宥她失足。” 
  这时,她长叹一声,仿佛心房要爆炸, 
  啐出了塔昆的名字,“是他,”她说,“是他,” 
  但她疲弱的唇舌,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经过多少次迟延,声调的多少次变化, 
  多少次非时的停顿,衰惫而短促的挣扎, 
  最后她说出:“是他,公正的大人们, 
  是他指引我的这只手,来将我自身刺杀。” 
  她向无害的胸脯,插入有害的尖刀, 
  尖刀在胸口入了鞘,灵魂从胸口出了鞘; 
  这一刀使灵魂得救,离开这秽亵的监牢, 
  也就从此摆脱了深重的忧惶困恼; 
  她的悔恨的叹息,送幽魂飞向云霄; 
  永恒不朽的生命,见人世尘缘已了, 
  便从她绽裂的伤口,悄悄飞出、潜逃。 
  为这一惨变所震骇,像化石一样死寂, 
  柯拉廷和那些贵人,全都愕然僵立; 
  鲁克丽丝的父亲,看到她鲜血涌溢, 
  才把他自身投向她那自戕的躯体; 
  这时候,勃鲁托斯,从那殷红的泉源里 
  拔出了行凶的尖刀——这刀锋刚一拔离, 
  她的血,好像要报仇,奔出来向它追击。 
  只见殷红的热血,汩汩地往外直涌, 
  涌出她的胸前,一边流,一边分成 
  两股徐缓的血川,环匝了她的周身—— 
  这身躯像一座荒岛,被洪水团团围困, 
  岛上已洗劫一空,不见居民的踪影。 
  她的一部分血液,照旧是鲜红纯净, 
  还有一部分变黑了——那污秽来自塔昆。 
  凄凄惨惨的黑血,凝固了,不再流荡, 
  有一圈汪汪的浆液,环绕在它的四旁,(55) 
  恰似汪汪的泪水,悲泣那染污的地方; 
  自那时以来,污血,总是要渗出水浆, 
  仿佛是含泪怜恤鲁克丽丝的祸殃; 
  未遭沾染的净血,却鲜红浓酽如常, 
  宛如因见到污秽,不禁羞红了脸庞。 
  “女儿,亲爱的女儿!”鲁克瑞修斯叫嚷, 
  “你此刻夺去的生命,原是我的宝藏; 
  既然父亲的形象存活在孩子身上, 
  鲁克丽丝不活了,我还活什么名堂? 
  我把生命传给你,决不是为这般下场! 
  倘若孩子们反而比老辈更早凋丧, 
  我们倒像是儿女,他们倒像是爹娘。 
  “可怜的碎裂的镜子!在你姣好的影象中,(56) 
  我常常俨然看到:我又回复了青春; 
  如今这光洁的明镜,已经晦暗朦胧, 
  照出个形销骨立的、衰颓朽败的鬼影; 
  你从你的面颊上,摧毁了我的姿容! 
  这妍丽迷人的宝镜,已被你摔成齑粉, 
  我年轻时候的丰采,再难向镜里重寻。 
  “若是理应后死的,反而先行凋殒, 
  时间呵,你也完结吧,立即终止运行! 
  难道腐恶的死亡,该征服少壮的生命, 
  却让摇摇欲坠的、孱弱的生命留存? 
  衰老的蜜蜂死去,蜂房让壮蜂管领; 
  那么,鲁克丽丝呵,苏生吧,快快苏生, 
  活下去,给我戴孝,莫叫我给你送终!” 
  直到这时,柯拉廷,恍如从梦中惊醒, 
  请鲁克瑞修斯让开,好让他尽情悲恸; 
  于是他倒在冰冷的鲁克丽丝的血泊中, 
  让滚滚泪泉冲洗他惊恐失色的面容, 
  有一阵,他昏迷不省,要与她同归于尽; 
  终于,男儿的羞恶心,促使他恢复镇静, 
  吩咐他留在人间,为她的惨死雪恨。 
  柯拉廷心魂深处的深不可测的悲愤 
  拴住了他的舌头,迫使它暗默无声; 
  舌头嗔怪这悲愤遏制了它的功能, 
  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不让它吐字发音; 
  如今它开始说起来,来缓解心灵的苦闷; 
  但纷纭杂沓的细语,密集在他的唇中, 
  以致他喃喃叨咕的,没有谁能够听清。 
  但有时分明听到:他透过咬紧的牙齿, 
  将“塔昆”二字迸出,仿佛要咬碎这名字。 
  这阵狂暴的悲风,暂时未吹降雨丝, 
  遏抑着哀痛的潮水,惹得潮水更恣肆。 
  终于,大雨倾泻,叹息的悲风息止; 
  于是,丈人和女婿,恸哭着,苦苦争执 
  谁应该哭得最凶,为女儿还是为妻子。 
  一个说“她是我女儿”,一个说“她是我的妻”, 
  而两个都无法享有他们自许的权益。 
  “她是我的!”父亲说;“是我的!”丈夫抗议, 
  “请你不要来侵夺我这悲恸的专利; 
  哪位哀悼者也别说,他是为她而悲泣; 
  她只属于我一个:没有旁人,没有你, 
  只有一个人——柯拉廷,该为她痛哭流涕。” 
  鲁克端修斯哭道:“她太早而又太迟地(57) 
  抛洒无余的生命,是我的,是我所赋予。” 
  “哎哟!”柯拉廷喊着,“她是我的,我的妻, 
  她所戕杀的生命,是我的,是我所占据。” 
  “我的女儿!”“我的妻!”喧哗着,向空中飘去, 
  将鲁克丽丝的精魂收容守护的天宇 
  应答着他们的呼号:“我的女儿!”“我的妻!” 
  从死者身上拔出利刃的勃鲁托斯, 
  看到他们两个这一番惨痛的争执, 
  便一变愚蒙的故态,显出威严和明智, 
  在鲁克丽丝的伤口里,埋藏了他的伪饰。(58) 
  他在罗马人中间,一直被看作愚痴, 
  好似在帝王身边取笑逗乐的呆子, 
  只会插科打诨,说些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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