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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时-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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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渚川主编满面笑容地把抄有地址和联系方式的便笺交给他的样子,江口就觉得自己的胃在隐隐作痛。

“唉…”他叹出了今天的第二十三口长气,“要不还是跟前辈打个电话好了…”

“虽然似乎会显得很怂的样子…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毕竟这可是要采访那个塔矢亮啊——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吧…”

他一个人嘟嘟嚷嚷地走来走去,像是终于下了决心似的掏出了手机。

“请问,你找我有事吗?”一个沉稳明澈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把江口晴夫吓了一大跳。

江口一回头,就看道了一张经常在杂志上看见的脸。

“塔、塔、塔、塔矢老师!”江口晴夫立马鞠了个九十度的躬,“你好!我是《围棋周刊》的江口晴夫,今天被派来采访您!”

“哦…我知道。”正值壮年的塔矢亮微微一笑,为这位紧张的采访者打开了大门,“别站在门口了,请进吧。”

塔矢亮将他领进客厅,然后为他泡了一壶茶、端来了两碟点心,这才在这个年轻人一连串的“不用麻烦了”的劝说中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那么,你想要问些什么呢?”他的一双手自然地置于两腿膝盖上,整个人显得温和又儒雅。

“呃…”紧张的江口晴夫连忙翻开了自己的采访本,“第一个问题,上个月,您终于从绪方十段手中夺得了棋圣的位置,成为了又一名完成了大满贯的棋士,请问你是什么心情?”

“很开心,很感激。”

“哦?”

塔矢微微一笑,并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呃…”紧张的江口连忙翻动起了自己的采访本,在十几页之后找到了另一个预设好的疑问,“那么您对这一局棋有什么看法呢?大家都很关注您的第一百四十二手,请问您是怎么会想到把白子下在那一处的?”

“…只是恰好看见了而已。”塔矢想了想,开口宽慰道,“其实你不用那么紧张。”

“啊?啊!谢谢您!”江口连忙又站了起来想要行礼,被塔矢的一个手势又给定在了当场,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见他如此紧张,塔矢亮想了想,反客为主地问起了江口的情况,在聊了十来分钟后,江口勉强算是能与塔矢自然对话了。

塔矢这才将主导权又交回给了江口,采访重新开始。

……

……

“大家都知道,十二岁入段的您至今已经下了二十多年的围棋了,”江口晴夫说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在这二十多年的围棋生涯中,有没有什么特别遗憾的事情呢?”

“有。”塔矢亮毫不犹豫地答道,“我还想要,跟他对弈一局。”

“哦?这个他是指谁呢?”

听到这个提问,塔矢亮在这场采访中、第一次有了明显的表情改变。

他的眼睑微垂,眉心内敛,嘴唇狠狠地抿了一下,看上去是极悲的模样,却因为一闪而过,而又显出了一点别的意思。

“…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下棋下得特别好。”

“嗯?”江口晴夫被他的语气给吸引住了,下意识地跟了一句。

“然后他死了。”

他平淡地说道,神情没有什么波动。

“…啊?”江口没料到是这么个展开,一句“是吗”就这样被憋回了肚子里。

“他死了,我就没这个跟他对弈的机会了。”塔矢亮似是解释似是自语地说着,视线一下子就飘得远了,“…就算还记得那局棋…又…”

“…什么?”江口没听清他的低语,倾身向前追问了一句。

塔矢被他的这一问句给拽回了心神,微笑着摇了摇头,道。

“…那都已经是过去的故事了。”

采访结束后,塔矢亮将江口送出了院子大门。

他看着江口晴夫离开的身影,穿着拖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多久便觉得有些脚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于是他慢慢地往回走,穿过院子,踏上檐廊,进了客厅,穿过走廊,最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塔矢亮小心地打开了壁橱,那里面塞着各种长久不用的杂物和器具,表面上都积满了灰尘。

他弯下腰,从最底部吃力地拖出了一个朴素的牛皮纸箱子。

那是一个积了最厚的灰尘的箱子。

塔矢亮吹了一口气,灰尘被吹飞了一部分,以至于呛得他咳嗽了起来。

等他好不容易咳完,他又看着这箱子发起了呆。

最后,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启了这个看上去已尘封许久的箱子。

日光透过窗格照在箱子里的物品上。

一种尘封许久的潮气和阳光的煦意混杂在了一起,给人一种怀念的感觉。

塔矢亮一样一样地将箱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身边。

一封信。

一叠厚厚的棋谱。

一个没有水的金鱼缸。

一对式样老旧的手机。

一张看上去相当有年头的榧木棋桌、配套的两盒棋子。

还有一对手制的手偶娃娃。

塔矢亮轻轻拿起了那对手偶套在了手上。

一股淡淡的灰尘混合着霉菌的味道冲进了鼻腔,他却只是静静地盯着那对笑得开心的手偶,久久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点笑意。

…明明已有二十多年过去了。

那家伙拿着娃娃犯傻的模样,倒还是清晰如初。

塔矢亮下意识地动了动手,两个小家伙便十分欢快地动了起来,嘴巴一开一合地,像是在愉快地聊着些什么。

…“嗨,小亮,好久不见啊。”

…“嗨,小光,你还好吗?”

他生平第一次地做起了这种幼稚的举动,却没有一点尴尬的感觉。

有的只是满心的眷恋与温馨,满满当当的,像是要把他的心给撑出一个口来。

——小光,你还好吗?

他想到最后见到那个人的样子。

想起了他的微笑,和他的道别。

他突然就想问。

问那个早已被一把火烧成飞灰,躺在冰冷的土地里的家伙。

——你…还好吗?

我…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随手涂 太渣勿打

………

三篇正文番外+两篇CP番外都将在本日内更完。

将在5月8日上午10:00全部更新完毕。

☆、番外二

“如果问起围棋史上谁是最伟大的棋士……所有的人都会给你同一个答案。”

“平成之棋神——进藤光!”

………

『安倍君!』名为藤原佐为的灵魂靠在墙角神色惊恐,『这些都是什么啊!』

安倍秋叶看都没看他,从纸扎的式神手里接过了书包,背在背上打开了大门。

『等等我啊安倍君QAQ!』佐为含泪奔跑着跟了上去。

藤原佐为,一名来自平安时代的棋士,在与进藤光相别,经历了长达两百年的沉寂后,第三度回到了尘世。

这一次,唤醒他的少年是一位天才阴阳师,安倍宗家下一代的希望之星。

…一看这样的头衔,就知道他对神之一手没多大追求…

佐为已经努力了很多天了,唯一的进展就是让安倍放弃了把他从身边驱逐开来。

“好吵。”

——这是自从佐为附身在安倍秋叶身上以来,安倍对佐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二二二二年的京都。

天空飘着小雪。

地上细雪微积,踩上去噼啪作响。

安倍秋叶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一团白雾立马就显现在了他的面前。

“真冷…”他嘀咕了一句,将脖子上的围巾围得更紧了一点。

『都是因为安倍君不好好穿衣服的关系啦…』佐为拖着步子跟在后面小声说道。

“……”安倍秋叶没有回头,继续一步步地往前走。

『诶!安倍君!你看你看!那里有围棋会所诶!』他兴奋地指着街边的一个会所招牌,眼里满溢着希望的光芒,『我们去下一局棋把!』

『…你能闭嘴吗。』安倍秋叶有些烦躁地斥了一句,左手结了个漂亮的式。

『对…对不起…』藤原立马就缩回了手,蔫搭搭地跟在他的身后。

又是没有围棋的一天过去。

藤原佐为慢吞吞地跟在安倍秋叶的身后,踏着融化的雪痕往回走。

『安倍君…』他突然开口,语气十分寥落,『…为什么唤醒我的…会是安倍君呢?』

在醒来之后的两个多月里,他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但这还是第一次,将其宣之于口。

安倍秋叶头都没回,『不知道。』

这确实是安倍秋叶应有的回应。

于是黑冠白衣的魂灵轻轻地叹了口气,脚下的步伐愈发的沉重了。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安倍秋叶与藤原佐为依旧形同陌路。

就在佐为觉得自己是不是就要这样沉默至消失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青年人的嗓音,带着正吞咽食物的囫囵感,模模糊糊地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

——“哼!进藤光就是个骗子!”

“什么棋道天才、神乎其技、平成棋神…”

“那些能把他夸上天的人也不用脑子想想!他才多大岁数!怎么可能下得出那么好的棋!”

“要我说啊,那些棋,根本就不是他下的!”

“进藤光这个人,根本就是围棋史上最大的骗子!”

安倍秋叶的动作倏然停顿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望向了那个名为藤原佐为的烦人货。

只见对方的胸口起伏不断,右手捏着的那把折扇眼看着就要被折断。

——居然…这么愤怒么?

愤怒到…可以影响他的情绪的地步。

安倍秋叶放下了手中的竹筷,掏出丝帕擦了擦嘴。

如果有这种程度的执念,倒是可以听一听他想要的是什么了。

『你想教训他们?』这是第一次,安倍秋叶主动向他搭话。

『想。』佐为下意识答道。

然后安倍秋叶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正说得欢快的那群人边上。

“闭嘴。”他这样说道,声音并不大,但却切切实实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是谁?”那领头的男生皱着眉问了一句,“如果是吵到你了,那我们道歉,但你说话也太不客气了。”

“不用向我道歉,”他语气呆板地说着,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找茬,“向进藤光道歉吧。”

“什么?”那人立马不乐意了,“你到底是谁?进藤光的孙子吗?我就觉得他是个骗子了你管得着吗?”

“管不着。”他停顿了片刻,见那群人脸上都露出了讥笑的表情,这才大喘气似的把下半句给说了出来,“但我想管。”

“围棋也好打架也好,尽管放马过来。”

“除非你们向进藤光道歉,不然不要想离开这栋楼。”

“我说到做到。”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极为恐怖的气息从他体内散发了出来,将那四个家伙罩了个严严实实。

藤原佐为有些愣神地站在另一边,不太明白这人的态度怎么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就在他怔愣的当口,那不自量力的四人已经被安倍秋叶轻松制服,然后瑟瑟发抖地被他给扔回了座位上。

“你刚才不是说,”他看着其中的一人,漆黑的眸子里没透露出一点情绪,“——‘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不会输给那种家伙’…的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这四人莫名其妙被揍了一顿,心里的怒火已然累积到了最高点,“我们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他。妈到底哪根筋不对劲!?”

“我也只是随便打打而已。”他淡定地拍了拍手,像是不小心在哪里沾到了什么灰尘一样,“我父亲说,像这种对逝者不尊重的家伙,遇到一个就要打一个,打到他们知错了为止。”

四人:……

他走到四人所在的那张桌子边,拖了张凳子坐下,“那么现在,你们愿意道歉了吗?”

那四人鹌鹑似的对着安倍道了歉,然后灰溜溜地离开了。

黑发的少年安静地坐在那里,削瘦的背影在这早已变得空荡荡的餐厅里显得格外高大。

佐为有些迟疑地走了过去。

“你身上有一股生魂的味道。”安倍没有等他发问便淡淡开口道,“我的修为尚浅,不该沾这样的因果。”

“但你心中执念纯粹坚实,方才的愤怒甚至影响到了我的情绪。”

“我突然有了听一听的兴趣。”

“现在,你可以选择告诉我一切,或是以后再说。”

等了四分之一的年头这才终于等到了这个面对面沟通的机会,佐为一点犹豫都没有地将自己的经历简要地述说了一遍。

安倍一边听,一边用右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在两世附体的故事都被述说完毕之后,那“咚”、“咚”、“咚”的轻响依旧没有断绝。

佐为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判决。

“咚”、“咚”、“咚”…

“咚”…“咚”…

“咚——”。

那敲击的节奏逐渐变慢,最后以一个清脆的重击结尾。

“我不想下棋。”

安倍秋叶这样说着,声音清冷毫无波澜。

『……』佐为难过地垂下了头。

“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身体、让你自己去下棋。”

“——作为代价的是,你继续存在的时间,必将不能超过二十年。”

听着他的话,佐为的眸子渐渐亮了起来。

“…你愿意吗?”他平静地问道,语气呆板一如往常。

可是在佐为听来,这却像是从未闻见过的天籁。

『——我当然愿意!』

安倍话音刚落,他就毫不犹豫地大声说道。

他甚至感觉到了自己早已失去的那颗心脏——

再一次地——

在他的胸膛里——

跃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三

塔矢亮坐在没有对手的棋盘边。

一如父亲曾经的模样。

父亲是在等SAI。

那么他,他是在等谁呢?

几乎是下一个瞬间,进藤光的名字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塔矢亮沉默了一下。

进藤光吗?

可是进藤光已经死了。

死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他去参加了进藤的出殡礼,并且作为亲友代表之一还上去讲了话。

——哈哈,亲友代表。

他越想就越觉得人世间的事真是奇妙,两人一路这样剑拔弩张地相处过来,成天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一旦在棋赛上赢了对方就能得意个好几天——就这样的两个人,居然也能被别人看做是亲友吗?

塔矢亮有点想笑,但更多的却是不忿。

——他还没有和这个人分出个高下,还没真正达到神之一手,但对方却这么潇洒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想着想着,眉宇间便纠结了起来,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彰显着他发自内心的不满。

于是他烦躁地站起身来,踩着微凉的地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关了灯躺在床上,一双眼漫无目的地望进眼前的黑暗里,在心里跟自己说要早些休息,明早还有对局。

——他这几天总是睡不太好,翻来覆去地折腾好久不说,就算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儿,屋外一点风吹草动紧接着又会把他惊醒。

他知道这大概是自己心里不平静的关系。

于是他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试着放空自己的思想。

……





塔矢亮做了个梦。

这么清晰地知道自己身在梦里,倒是令人不由得期待起会在梦里发生些什么了。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当口,一个稚嫩又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小亮?你在想什么呢?”

他下意识地朝一旁看去,就看见十二三岁的进藤光正坐在棋桌的一边,笑嘻嘻的地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将军!”

——诶?

塔矢亮被这句话惊了一下,这才发现棋桌的另一侧坐着一个年幼的自己,而两人的面前摆的…居然是一副将棋棋盘。

“你又输了。”那小小年纪的进藤光开开心心地说道,喝了一口摆在手边上的橙汁。

塔矢亮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到年幼的自己有些懊恼地开了口,“我不会下这个。”

“那好吧。”小进藤光点了下头,开始动手收拾棋子,“那你要玩什么?”

“…不能下围棋吗?”小塔矢亮不解地皱起了眉头,“我不喜欢将棋。”

“…可你的作业不是学一个新游戏吗?”

“哦…对哦。”小塔矢亮有些不甘心地瘪了瘪嘴,想了想又问道,“那我们先下一局围棋,下完了再来下将棋吧。”

塔矢亮十分确定,他和进藤光之间从没有过这么一段回忆。

但两个小孩之间的互动太过自然,眼前所见一切太过生动,加之挚友新丧之痛横亘于前,竟令他生出了一点——“若真是这样就好了”…的感慨。

他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便想上前看得更仔细一点。

可是他刚一迈步,眼前的画面便发生了变化。

时间从白天变到了晚上,场景从围棋会所变到了塔矢亮的卧室。

两个白白嫩嫩的小孩裹着被子背靠背地睡在同一张床上,软软的头发叠在一起,透出一股子说不出的亲昵。

塔矢立马觉得有些不自在地皱了皱眉——他想象了一下记忆中的进藤和自己亲亲密密地睡在一张床上的情形,顿时觉得浑身难受,可以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然后他便见到那小号的塔矢也像是觉得不舒服似的动了动,然后磨磨蹭蹭地翻了个身,一只手无意识地到处摸了下,最后满意地搁在了进藤的腰上…嗯,不对,小孩子还没有腰呢…那就该叫做肚子上…

塔矢亮:……

他说不明白此刻的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感受,一边憋屈、又一边欢喜,像是有两个小人在脑海里打架,却谁也打不过谁似的。

于是他干脆地不去搞明白了。

——左右不过是个梦罢了。

就算这俩小孩的关系亲密得让人添堵,但能再看一看故人鲜活的模样,他也应该知足。

他这个念头一起,眼前的场景又是一变,小进藤正脸蛋红红地半躺在床上,小塔矢则是坐在床边板着一张脸看着他。

这时候的两人倒是比之前长大了些,不只发型和头型产生了变化,身量也拔高了少许。

塔矢有些疑惑,不清楚这是怎么个情况。

然后便见小塔矢面无表情地伸出了…一只手指,戳了戳对方红红的脸颊。

塔矢亮:……

许是受到了凉意的刺激,小进藤皱着眉往边上躲了躲,把被子团得更紧了些。

小塔矢看着对方的表情皱了皱眉,手指轻轻攀上了他眉间的沟壑,一点一点地顺着眉宇的走向,为他抚平那难受的褶痕,末了还有些恶作剧地分开两指压住对方的两条眉毛,不让它们再凑到一起。

连皱眉的权利都被剥夺,被玩弄的对象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ア…”

—…ラ。

这声音是如此的无力,带着几分高烧时特有的沙哑。

分明与那人含着笑意又断断续续的语调毫不相似。

却抵不过…是同一个人啊。

塔矢胸口一紧,又想起了那日在病房里发生的一切。

他心中升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懑——那是这么多天以来,一直压在他心头的诸多情绪的混合体,直至今日,终于酝酿成形,有了合适的爆发方式。

——谁要你的恭喜!谁要什么见鬼的本因坊!

围棋分明是两个人下的!

这种事情…你应该是最明白的才对啊…!

这股子愤怒来得凶猛,一下子便将他的所有思维全部占据。

眼前的场景便也像是明白了他的心思似的,陡然之间又发生了变化。

群星高悬的夜晚。

仲夏时光的庭院中。

两名少年正隔着棋盘相对而坐。

他们正在下棋,从盘面上来看,棋局似乎是刚进行没多久。

塔矢亮本不想继续看下去——他心头怒火未消,看着这十多岁的进藤光只想狠狠地给他几拳,打得他再也说不出那些混账兮兮的蠢话。

但院子里的蝉声、水声、击竹声、棋落声…种种能抽去烦忧的静音萦绕耳畔,逐渐抚慰了他心中的那丝怒气,终于使得他能够静心看下去。

这一看,便令他看出了些许不对劲来。

——眼前的进藤光不过十五六岁,哪来的这么大能耐!

这种精妙的棋风和犀利的手段,分明比五十六岁的他还要强上一些!

他被进藤举重若轻的种种手段给吸引住了,便暂且将心中的那点愤怒抛到了一边,沉下心来看起了这局棋。

然后便越看越觉奇怪。

事实上,作为白子一方的小塔矢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只是算计上明显比他当时还要强上一点。

但是这小号进藤的表现…就着实是…令他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

他原本以为这是SAI——也就是进藤口中那个名为“藤原佐为”的鬼魂在帮他下棋。

但越看却越觉得…

看这棋路风格…分明是像进藤光本人更多一点。

难不成…这个小号的进藤光是又被谁给附体了?

这个念头一出,塔矢亮像是陡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明白。

心里有个声音在轻轻告诉他:

——这是个梦。

在梦里,又有什么是不能实现的呢?

塔矢亮把这句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念叨了两遍。

接着松了口气。

他突然丧失了看下去的兴趣。

——这是属于他们两个小家伙的对局,他看不看…并不会影响什么。

他这样想着,便转过身往回走。

身边的所有景色渐渐褪去,化作了一片光怪陆离的空间。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人所在的位置——那里已然只剩下了几团模糊的色块,压根分辨不出两个少年的轮廓。

塔矢亮醒了过来。

阳光透过窗口洒在他的胸前。

看着眼前明媚的阳光,空气里浮动的尘埃,塔矢亮突然长长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的对手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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