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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m·布琼尔德_王荣生_译] 太空安魂曲-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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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 第11期   … 科幻之窗
L·M·布琼尔德    王荣生   译
    那艘破碎的飞船悬挂在太空,在幽暗的天幕里凸出一个巨大的黑色的物体。飞船仍在转动,却慢得难以觉察,它的边缘遮蔽、吞食了一颗星星的亮点。救援组灯光闪烁,在飞船残骸上形成弧光点点。“像一群蚂蚁,在撕裂一条死虫,”费雷尔心里想,“一群食尸者……”
    他对着面前的观察荧光屏哀叹了一口气,几周前飞船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残骸在他的脑海还原成一艘宇宙飞船,灯火辉煌,宛若一艘开狂欢晚会的游乐船掠过黑夜的江水。飞船犹如一面明镜,反映出船长戴着耳机的大脑思路,人机穿透彼此接合处,融为一体。飞船风驰电掣,光灿夺目,性能良好……但都灰飞烟灭了。他瞟了一眼右方,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
    “喂,医学工程师,”他招呼站在他的岗位旁边的一位女士,她同他一样久久地、默默地凝视着屏幕,“这是咱们的起飞点。我想,现在咱们可以出发,开始搜寻航行了。”
    “是,开始吧,少尉。”她的语调庄重,呈女低音,与她的年龄相称,费雷尔估计她约摸45岁光景。她的左袖佩戴着V形军士章,上面注有五年军龄,抹有一层薄银,辉映着一身暗红色埃斯科巴尔军医制服,熠熠闪光。一头黑发冒出几丝灰发,头发剪得短,便于梳理,谈不上什么发式。臀部呈中年妇女的沉甸。看来,她是一位老兵,而费雷尔的衣袖连第一年龄的条纹都没有,他的臀部以及身体其它部位依然是少年般紧绷绷的。
    他提醒自己,她不过是技术员而已,连医生都没有当上。而他呢,已是一位羽翼丰满的空军少尉了。修完了神经移植学、生物反馈学全部课程,学业圆满结束,获得毕业证书——只可惜晚了倒霉的三天,未能赶上“120天战争”。尽管事实上,从巴兰牙侵略军的先遣舰队渗透埃斯科巴尔的空间开始,到最后一批幸存者逃离反攻,仿佛凿孔似的打通蠕虫洞出口,逃回家园为止,战争仅持续了118天零一小时多一点。
    “你想站在旁边吗?”他问她。
    她摇了摇头。“暂时还不想。近三周来,已对这个中心地区进行了仔细的研究。因此,我并不期待会在前四轮搜寻中发现什么,当然,搜寻愈彻底愈好。我自己的工作区域还有一些事情要安排,然后,我要打一会儿盹。这几个月来,我的部门忙得团团转,”她歉意地补充说,“人手不够,你知道的。如果你发现什么,请通知我,不过,只要有可能,我宁愿自己操纵牵引车。”
    “这也好。”他在转椅里旋转到控制台前,“你至少需要多重的一块飞船残骸?”
    “一公斤正合我的标准。”
    “一公斤!”他瞪大眼睛,“你在开玩笑吧?”
    “开玩笑?”她的眼睛也睁大了,随即似乎有所顿悟,“哦,我明白了。你想的是一整块——而我用极小的碎片就能进行有效的区别,即使比一公斤更小的碎片,我也不在乎。当然,如果比一公斤小得多,你就会在陨星以及其它废料发出的假信号上面劳神费时。一公斤似乎是最现实的选择。”
    “扯蛋。”但他却顺从地将探测器调至探寻至少一公斤重的碎片,然后编好了搜寻行动程序。
    她向他点了点头,便退回到斗室大小的导航控制室。这艘老掉牙的信使飞船从是废料轨道打捞上来的,并仓促进行大修。本想将它改装成载人飞船,然而,正如费雷尔本人一样,旧船改装太迟,没能参加战役。于是,他只得指挥飞船,沿着新的航线航行,去执行枯燥乏味的任务,他私下认为这无异于在太空打扫环境卫生,甚至更糟糕些。
    他在荧光屏上最后一次瞧了瞧战争留下的残骸:飞船龙骨如同一根根骨头戳进伤痕累累的船壳。面对这堆废墟他摇了摇头,然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颇有点沾沾自喜。接着按下头上的耳机与太阳穴和前额中央上面的银圈相接触,闭上眼睛,开始操纵他自己的飞船。
    他周围,太空仿若大海起伏,茫茫无涯。他自己仿佛就是飞船,就是一条鱼,一条男人鱼;呼吸自如,魔力无边,没有疼痛。仿佛火苗从他的指尖跳出似的,他点燃了引擎,开始了缓缓的螺旋式搜索航行。
    “博妮工程师?”他按对讲机键,接通她的船舱,“我相信搜到了你需要的东西。”
    对讲机屏幕上显出她睡眼惺忪,正在揉眼睛。“有了吗?什么时候了——哦,没有想到我这么疲倦,我这就来,少尉。”
    费雷尔伸了伸懒腰,开始在椅子上自动进行肌肉收缩锻练。他搜寻了许久,都无所获。肚子也该饿了,可是现在他在荧光屏上,目睹的情景却大败胃口。
    博妮很快出现了,滑进他旁边的座位上。“哦,太好了,少尉。”她将控制装置卸到牵引车传动杆上,松弛一下手指,然后轻轻地握住传动杆。
    “是的,没错,就是那东西。”他背靠转椅,注视她工作。
    “开牵引车干吗这么轻柔?”他好奇地问,注意到她用的是低档动力。
    “要知道,他们都冻僵了,”她回答道,眼睛仍盯着图像数据,“容易碎。如果你开得太快,而且毛里毛糙的,他们准会粉碎的。咱们先让那讨厌的旋转停住吧,”她补充道,半是自言自语:“慢转才行,似乎是这样的。当然,有时候会转快的——那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你觉得对吗?”
    他望着屏幕上那东西,这才回过神来,凝视着她:“可他们是死尸呀,女士!”
    她嫣然一笑,此时,尸体正缓缓地被拖向货舱。尸体腐烂肿胀,四肢扭曲,仿佛是在瞬间的痉挛发作时冻僵的。“这不是他们的缺点,是吗?——是自己人,我从军装看出来了。”
    “扯蛋!”他自言自语,随即尴尬地笑了,“瞧你的样子,似乎挺喜欢这工作似的。”
    “喜欢?谈不上……不过,我在救援队干了已经九年了,习惯了。再说,在真空里干活比在地球上舒服些。”
    “舒服些?跟恶心的腐烂打交道吗?”
    “没错。当然要考虑温度效应,不会腐烂的。”
    他吸了一大口气,小心地呼出来:“我明白了。我想,你是食腐不知其臭,心变硬了。听说你们叫他们冻僵尸来着,真的吗?”
    “有些人是这么叫的,”她承认道,“但我不。”
    她小心翼翼地将扭成一团的僵尸送进货舱门,按了按键,门自动关上。“温度调至缓慢融化,过几小时就可以处理他了。”她喃喃自语。
    “你叫他们什么呢?”她起身时,他问道。
    “人。”
    对他的困惑,她报以微笑,仿若致意,随即退进货舱旁搭建的临时停尸房。
    第二次休息时,他受病态好奇心的驱使,亲自去看个究竟。他从门框往里瞧去,只见她坐在书桌前,屋子中央的那张桌子空着。
    “喔——哈罗。”
    她抬起头来,莞尔一笑:“哈罗,少尉。请进。”
    “哦,谢谢,不必太讲礼了,如果你不在意的话,就叫我法尔康吧。”他说着便进去了。
    “好的,只要你乐意。我的教名是特莎。”
    “哦,是吗?我有一个表妹,也叫特莎。”
    “这名字很普通,我读书时,班上就有三个特莎。”她起身,检查货舱门边的仪表,“处理他的时间到了。打个比方,就是将他钓上岸。”
    费雷尔又是鼻孔出气,又是清喉咙,犹豫是呆下来还是找个借口离开。“荒谬透顶的钓鱼。”他想,还是找借口走吧。
    她拿起浮动托盘的操纵杆,拖在身后,进入货舱。听见一阵嘭嘭的撞击声,随即她回来了,身后漂浮着托盘。尸体身着蔚蓝色的飞船军官服,全身铺着厚厚的霜,滑到验尸台上,霜便纷纷扬扬,落在地板上。费雷尔不寒而栗。
    “我还是溜之大吉吧。”可是,他却滞留下来,背靠门,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她从检验台上方拥挤的工具架上取出一只仪表,接到计算机上。仪表状如铅笔,对准尸体眼睛时,发射出一束淡淡的蓝光。
    “检查视网膜。”特莎解释说。她又取下一个类似拍纸簿的玩意,以同样的方法连接,然后压在丑尸的双手上。“这是指纹检查,”她接着说,“我两种检查都做,然后交叉验证,因为尸体眼睛可能会扭曲得太厉害。辨认稍有差错,对死者家属是残酷的。哼,哼。”她检查屏幕上的数据。“马可·德莱尔少尉,29岁。喂,少尉,”她喋喋不休地讲开了,“我看一看能替你做些什么。”
    她将一只器械安在尸体的关节上,使之松弛。接着,她开始脱尸体的衣服。
    “你经常向——他们讲话吗?”费雷尔不安地问。
    “经常。要知道,这是礼貌。我对他们做的事情有些是相当不雅观的,但仍然可以做得彬彬有礼。”
    费雷尔摇了摇头:“我觉得太下贱了,我自己的感觉。”
    “下贱?”
    “完全是和死尸胡闹:我们劳命伤财去收集死尸,我的意思是,他们在乎什么?50公斤或100公斤腐肉。倒不如让他们留在太空,还要干净些。”
    她耸了耸肩,并不在意,注意力仍在工作上。她将衣服折叠好,清点衣包,掏出里面的东西,摆成一排。
    “我挺爱搜衣包的,”她说,“这使我回想起小时候上别人家玩的情形。我独自上楼,走到浴室或什么地方去。窥探别人家的房间,瞧一瞧他们拥有什么东西,怎样摆设的,我总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如果摆设井井有条,就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因为我自己的东西从来没有摆整洁过;如果摆设零乱,我就觉得一见如故。一个人的东西往往是其气质的外部特征——正如蜗虫的壳,或什么东西。我爱根据尸体衣包里的东西来想象他们是哪种人。整洁,还是乱糟糟的;很寻常,还是装满了稀奇古怪的劳什子……拿德莱尔少尉来说吧,他准是非常有条理的人,除了这个从家里带来的小影碟外,所有东西都是常见的。我猜想,影碟是他妻子送的。想必他是一个挺有趣的人。”
    她将那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插有标签的装尸袋里。
    “你不会听影碟吧?”费雷尔问。
    “哦,不会的,那是窥视别人的隐私。”
    他哈哈大笑了;“我没有看出区别来。”
    “嗯。”她验尸完毕,准备好了装尸袋,然后开始洗尸。她往下洗,小心翼翼地洗尸体生殖器周围部位,以便使括约肌松弛。费雷尔终于逃之夭夭。
    这个女人是性变态,他暗自想。不知这是她选择干这一行的原因呢,还是结果?
    又过了整整一天,他们才钓到另一条“鱼”。费雷尔在他的睡眠周期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艘深海船上,打捞起一网网尸体,湿漉漉的,泛着鳞光,扔在船舱里,堆成一大堆。他从梦中醒来,大汗淋淋,却两脚冰冷。他回到驾驶室,滑进飞船里面,心里才踏实了。飞船整洁、坚固、完美,神一般不朽,坐在里面足以使人忘记自己曾拥有括约肌。
    “尸体旋转真怪。”当医学工程师在牵引车操纵器旁就位时,他说道。
    “是呀……哦,我知道了。他是巴兰牙人,远离家乡。”
    “哦,他妈的,把他扔回去吧。”
    “哦,不行,我们有他们所有失踪人员的名单。要知道,这同交换俘虏一样,是和平方案的一部分。”
    “想一想他们是如何对待我们的俘虏的,我觉得我们并不欠他们什么。”
    她耸了耸肩。
    那位巴兰牙军官身材高大,肩宽腰圆,军衔是海军中尉。医学工程师像处理德莱尔少尉一样细心对待他,甚至更周到些。她不厌其烦地舒展尸体,使其伸直,而且还用手指尖按摩那张斑驳杂色的、变形的脸,使它多少恢复男子汉的一些特征。费雷尔看在眼里,心里一阵阵恶心。
    “但愿他的嘴唇不会往后翘得太厉害,”她按摩尸体的嘴时说,“嘴唇一翘,就面目全非了,与他本来的相貌判若两人.我想,他准是长得挺帅的。”
    尸体衣包里装的东西中有一个小盒,盒里装了一只极小的玻璃瓶,盛满了一种洁净的液体。金质盒盖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秀美的巴兰牙字母花体字。
    “是啥玩意儿?”费雷尔好奇地问。
    她若有所思地将小盒拿到灯光前:“是一种小饰物,或什么纪念物。这三个月来,我对巴兰牙人了解很多,十有八九衣包里都装着护身符呀纪念章呀之类的玩意儿。从士兵到高级军官,统统如此。”
    “愚蠢的迷信。”
    “我说不准是迷信,还是风俗。有一次,我们治疗一名受伤的俘虏,他说,那只是风俗而已。人们将护身符之类的饰物当做礼物送给士兵们,谁也不真心相信这些玩意儿。可是,当我们脱他的衣服做手术,把他的护身符拿走时,他却拼命争夺。我们三个人一齐才将他按倒,打麻醉针。那伤兵双脚都给炸掉了,居然还能拼抢,真是了不起。他哭了……当然,他受了惊。”
    费雷尔摇晃着小盒短链条的终端处,着迷了。原来,小盒还悬吊着一个小东西,那是一绺头发嵌在一个塑料悬垂物里。
    “是什么圣水吧?”他问道。
    “差不离,造型非常普通,被称之为母亲的泪水护符。让我看一看,能否辨认出来——他似乎已经携带了相当长的时间。从刻印文字看来——我想是‘海军中尉’,至于日期——小盒准是在他执行任务时赠给他的。”
    “不会真的是他母亲的眼泪,对吗?”
    “哦,当然是,正是这样,才能起到保护作用。”
    “但好像并不怎么有效。”
    “那当然……没有效。”
    费雷尔讥讽地哼了一声:“我讨厌那些家伙,但对他的母亲感到几分惋惜。”
    博妮接过链子连同悬挂在上面的饰物,将嵌在塑料里的头发放在灯光下,读其铭文。“不,你错了,她是幸运的。”
    “怎么会呢?”
    “这是她死后留下的一绺头发,根据铭文,她是三年前去世的。”
    “这怎么能说是幸运呢?”
    “当然,不一定就是幸运。就我所知,只是一种纪念物,挺好看的,我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护身符。更奇特的是,有个小皮包挂在一个家伙的颈上,里面装满了泥虫和树叶,我一眼瞧去,还以为是类似青蛙的什么小动物骨骸呢,大约十厘米长。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具人胎儿骨架,太奇怪了。我想是什么妖术驱邪物,居然戴在一个技术军官的身上,你说怪不怪?”
    “好像全都不顶用,对吗?”
    她露出了一丝苦笑;“是呀,如果起作用了,我还能见到它们吗?”
    她进一步处理死尸,擦洗干净巴牙兰人的衣服,细心给他穿戴整齐,然后装进尸袋,放回冷藏室里。
    “巴牙兰人全都尚武,”她解释说,“因此,我总是给他们重新穿上军装,这对他们太重要了。我敢肯定,他们穿上军装舒服多了。”
    费雷尔皱了皱眉头,“我还是认为,应该把他同其余的垃圾一道扔掉。”
    “那可不行,”医学工程师说,“想一想,他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十月怀胎、出生,垫了两年的尿布,这仅仅是开始。成千上万餐饭、上千个催眠故事、多少年的学习、多少教师,还有军事训练,花费了许许多多人的精力才培养他成人。”
    她将尸体的一绺头发舒展到位。“这颗头颅曾托起过一个世界。他这般年龄,官衔可不低了。”她补充说,又瞧了瞧监测器,“阿里斯特德·福·卡龙勒,32岁,海军中尉。这名字听起来颇像少数民族,典型的巴兰牙人。Wor(福)也属于武士阶层。”
    “还不如说是战争狂阶层,甚至更野蛮。”费雷尔脱口而出。不过,他的火气多少消了些。
    博妮耸了耸肩:“反正,现在他已经加入了我们伟大的民主国家。再说,他的衣包挺漂亮的。”
    整整三天过去了,没有进一步遇上险情,只有少许零星的机械垃圾,费雷尔真希望那位巴兰牙海军中尉就是最后一具打捞的尸体。搜寻航行快结束了,再说,他憋了一肚子气,这次行动完全扰乱了他的睡眠周期。不料,医学工程师却提出了请求。
    “法尔康,如果您不在意的话,”她说,“咱们再转几圈,那我就太感谢了。要知道,当初的命令就是基于这个预计的平均轨道速度,因此,在飞船爆炸的一瞬间,如果船上某人遭到了额外的冲击力,那么,他的旋转很可能超过这速度。”
    费雷尔并不怎么动心,不过,再航行一天自有其诱惑力,于是,他勉强同意了。她的推理得到了证实:不到半天,他们又发现了一个恐怖的遗物。
    “哟!”他俩走近一瞧,费雷尔咕噜了一声,原来是一具女军官尸体。博妮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打捞上来,这次,他实在不愿意观看了,可是医学工程师似乎期望他呆在一旁。
    “我——真的不想看肿胀的女尸。”他想找个借口离开。
    “哦。”博妮说道,“不过,死人也是人,弃之不管,这公平吗?她活着的时候,你一点也不会讨厌她的身体吧。”
    他笑了一下,感到毛骨悚然:“死人也享有同等权利吗?”
    她的笑容罩上了阴影:“为什么不应该呢?我的一些最好的朋友就是死尸。”
    他嗤之以鼻。
    她的语气更严肃了:“我——有点喜欢和这具死尸作伴。”于是,他同往常一样,站在门口。
    医学工程师将女尸平放在验尸台上,脱下衣服,列出清单,洗干净尸体,并且使其挺直。完了之后,她俯身亲吻死者的嘴唇。
    “哦,上帝,”费雷尔失声叫道,惊骇不已,直发恶心,“你疯啦!你真他妈的是恋尸症患者!简直是同性恋尸狂!”他转身要走。
    “这就是你的感觉吗?”她的声音柔和,没有怨气。这声音停住了他,他转过头瞧去。她正温柔地望着他,仿佛他是她的一具珍贵的尸体似的。“你准是生活在臆想里,一个怪异的世界里。”
    她打开一个手提箱,抖出一件外衣、一套内衣内裤、一双白色的绣花拖鞋。费雷尔意识到是婚礼服。这个女人真是名副其实的精神病患者……
    她给女尸穿戴整齐,又细致入微地梳理好她那乌黑的柔发,这才装进尸袋里。
    “我打算把她放在那位高大、英俊的巴兰牙军官身旁,”她说,“我想,假如他俩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时间相遇的话,准会彼此相爱的。再说,德莱尔少尉毕竟是已婚的。”
    她插好了标签。费雷尔虽然心乱如麻,但在潜意识中却有所顿悟。他竭力克服惊惶茫然,开始引起注意了。他猛然一惊,意识到:她没有检验这具女尸。
    他暗自想:还是一走了之吧。然而,他却硬着头皮走到尸体跟前,检查尸体标签。
    标签上注明:萨尔瓦·博妮海军少尉,20岁。居然和他的年龄相同……
    他浑身直打哆嗦,仿佛是寒冷,不过,那间屋子确实冷。这时特莎·博妮装好手提箱,拖着浮动验尸台转过身来。
    “你的女儿?”他问道,他只吐出了这一声。
    她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这……这准是偶然的巧合。”
    “一点也不巧合,是我要求搜寻这个区域的。”
    “哦。”他倒抽一口冷气,转过身去,又转身过来,脸羞得通红,“对不起,我说了——”
    她露出惨然的微笑:“没有关系。”
    他俩又发现了一些机械垃圾,于是决定再螺旋形搜寻一圈。果然,他俩又搜寻到一具尸体,正在飞快地旋转,模样令人发指,肚腹炸开了,肠肠肚肚冻成一条条冰棍悬挂着。
    死亡之友干收尸脏活连眉毛都不皱一下。费雷尔忽然说。“我可以帮忙吗?”
    “太好了,”医学工程师说着便挪到一旁,“咱俩分享荣誉无损于荣誉自身的光辉。”
    于是,费雷尔动手洗尸,战战兢兢地,犹如医生助手洗第一个麻风病人。
    “别害怕,”她说,“死人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给你带来痛苦,只是你在死人脸上看到了自己死亡的阴影而感到痛苦。不过,我觉得这种痛苦是可以面对的。”
    是呀,他心里想,死人的脸会带来痛苦。然而,真正的人,会拥抱这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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