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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眠不觉晓-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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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哥为何现在不过来贴?”怎么不止大哥变了,这二哥也有些怪里怪气?

“……我当然是为了替你把风……你快点做事,小心大哥回来!”这个丫头的资质着实有点平凡,拉她做同谋会不会是失策?

大哥回来?元芳菲本就心虚胆颤,听了这四个字,心头一慌,膝盖砰声撞在门板上,整个人就跌进了室内。

“谁在外面?大爷不是说过不许人打扰夫人……三小姐?”内室里,看顾主子的丫头俯案小睡,听见外室动静倏然起身,撩帘来看。

元慕世懊恼拍额:怎么把屋里的这个给忘了?

三 鬼唱

“世人听死都怕怕,我却说做人没有做鬼好,做鬼好啊做鬼好……”

隔着十几步元,红衣判官已然听见了那些荒腔走板的哼唱,当即就没了好气,“阿六!”

“在。”阿六从自家小小笔吏室内探出小脑袋,嘻嘻咧嘴,“判官大人,我的一魂两魄回来了?”

“没有!”

阿六笑容更盛,“那您是给我送薪资来了?”

“不是!”

阿六笑容全无,“那您来做什么?”

红衣判官决定回头好好查查,自己可曾在还处于轮回道时和这只小鬼哪一生结下过冤仇,“此处是本判官的辖区,本判官不能来么?”

“有这回事?”阿六歪头了想了想,勉为其难地点头,“好罢,就当您是罢。”

“什么叫当……”红衣判官深吸口气,提醒自己眼前只不过是一只小鬼,自己一根指头就可以掐死的小鬼,和她置气,实在是有辱自己冥司神祗的光辉身份。“我有话和你说。”

阿六掩嘴嗤笑,“您哪一回来不是有话说。”

红衣判官额头暴跳三下,“你听不听?”

“听,当然听,您是高高在上的判官大人,我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

红衣判官忍无可忍,抬指虚空一晃,制住这只聒噪小鬼的口舌,迈进笔吏室,侃侃而言:“本判官原定你的一魂一魄今日回归,明日再将另一魄导回,后日就可以安排你投胎重生。但本判官派去的差役失手,你的一魂一魄今日回不来了,你……”

话到此处,他顿了顿,奇怪耳根怎变得如此清静?扬眉抬眸,乍扫见旁边张口结舌的小鬼,差点放声大笑,好在他忍功了得,终是没有失掉威严深沉的形象,“今后,你还要稍安勿躁,耐心等待。踏踏实实在呆在此处,本判官会另外设法为取回魂魄,并给你一个一世无忧富足安乐的新生,晓得么?”随后再次虚晃一指,解了对小鬼的束制,抬脚就走。

“判官大人,判官大人,您这就走了?您忘了一件事罢?”小鬼记吃不记打,颠颠追上来,牵着红衣判官的袍袖一角,纤薄到毫无重量的身躯被拖着亦步亦趋,“您忘了一件事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本判官会忘了什么事?”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还需要我这只小鬼来提醒?许是年纪大了,脑袋退化了?这可就不好办了呢。话说,判官大人您今年高寿,几百岁还是几千岁?不管是人还是鬼,活那么大岁数也挺烦恼的罢?”

“阿六,住、嘴!”

“可是,您忘了顶重要的一件事嘛……”

“给你!”红衣判官自袖筒内甩出两串铜钱,掷到小鬼手里,“安生待着,莫给我惹事!”

“是,恭送判官大人。”阿六嘻开了嘴儿,呲出一口小白牙,高兴啊,这地府里风不着雨不着,有觉睡有钱拿,真好,做鬼真好!“世人听死都怕怕,我却说做人没有做鬼好,做鬼好啊做鬼好……”

而被她的魔音穿脑逼得掩耳疾走的红衣判官想得则是,只要这只小鬼本魂坚定,对前生毫无恋栈,那一魂二魄回归也是早晚的事。就不信,他堂堂判官还斗不过一介凡人,哼。

醒春山庄大厅。

窗外的风过柳枝声时有扰耳,鸟声叽啾着报春来到,但厅里,沉寂无声。

元家人都到了。庄主元慕阳,元家双亲,元家二少爷元慕世,三小姐元芳菲,四少爷元慕朝,依辈份列座。厅下立着的,则是庄内各处管事及下人们中的几个头目。

踞于主位的元慕阳面色平静,眸色深幽,状似无喜无怒,无嗔无恼。

元芳菲是诸人中最忐忑不安的。醒春园是大哥明言不准任何人踏入的地方,她不但踏了进去,还动手撕扯了那些纸符,必定是触怒了大哥的……可是,二哥那一脸的无辜茫然的怎么回事?难不成二哥是想把所有过错推到她一个人身上?

“慕阳,大家也来了一阵子了,有什么话就说罢。”首先打破这沉默的,是元庆朗,虽然对儿子此刻散发的无形压力也小有胆怵,但毕竟是父亲,为父者的威严还在。

父亲发话,元慕阳亦开口,“元通,宣读庄规。”

“是。”总管事元通出列,展开掌中薄册,朗声宣读。

元芳菲粉面一白。那些个庄规共有五十条,她可以不去管前面的四十九条,惟有最后一条:庄内任何一人,无庄主允许,不得擅入醒春园,违者轻则杖击,重则趋逐出庄,永不得返。

这是两年前大嫂离世不久即加立进册的,是为了大嫂加立的条款。从何时起,大哥所做的事都是为了大嫂?

“不必读了!”既然早晚都是一刀,元芳菲不想受那忐忑的折磨,“大哥,您今儿个召集大家伙不就是为了芳菲闯进醒春园的事么?您只管说出来,芳菲在这里受着就是。”

“很好。”元慕阳湛黑的眸淡瞥总管身边仆妇,“魏嫂,由你来执行对三小姐的杖责。”

仆妇一怔。

元芳菲愀然变色。

元家其他诸人震愕。

“慕阳,你要打芳菲?”元母高氏惊呼,“你怎么能打芳菲?她一个女儿家……”

“元通,将第五十条庄规念给老夫人听。”

“慕阳,不是庄规的问题!”元庆朗也觉得长子有点过分了,“她是你从小最疼的妹子,你真忍得下心去打她?”

元慕阳俊美脸容岿然不动,淡道:“庄规于两年前即已颁布,所有违者一视同仁。”

“大哥,您真的要……打我?”元芳菲犹不能信。

“明知故犯,不能不罚。”

“大哥,您……”元慕世欲劝,却被兄长射来的凌厉眸线逼得一愣。

“慕世的错误一并处罚。”

“什么错误?”元慕世茫然,睡了长长一觉醒来就被迷迷糊糊揪到大厅,他会犯了什么错误?

“能是什么错误?”元芳菲含泪,凄声控诉,“还不就是我们两个人都不该闯到醒春园里去,都不该去打扰那个死人?我们一个是他的兄弟,一个是他的妹子,都抵不过一个死人的分量!怕是爹和娘不小心进去了,大哥都会照罚不误,我们举家的人也比不下一个死人……”

“芳菲!”元家二老惊叫。

“三姐!”四少元慕朝则迅疾上前掩住了她的嘴。

元芳菲在此时看清了大哥的面色,骇得一栗。

一年前,元家二老曾趁长子出门洽商时,作主为他纳了一名小星进门,待元慕阳回庄,全家上下已经准备好了迎接一场大怒。不想他闻说之后,只是这副空白表情。当夜,那名小星在元家二老的撺掇鼓励下爬上庄主床榻,翌晨,庄主卧室抬出一具冰冷尸体。在双亲错愕的目光中,元慕阳满面平静地走来,道,那条命,他不想担在头上。

四 人泪

“魏嫂,不必罚三小姐了。”元慕阳道。

元家诸人一口气还未完全放松下来,元慕阳又道:“元通,明日进城去寻几位信誉素佳的冰人,以操持三小姐的终身大事。”

“大哥?”元芳菲掩唇落泪,“您要赶我走?”

“芳菲。”高氏缓颊,“你今年已然十六岁了,嫁龄已至,你大哥好心为你操持,别曲解了大哥的疼爱之心。”

“娘,您明明知道并非如此!从两年前起,大哥何时关心过咱们?偏在这时候管了,不是为了赶我出去是什么……”

“我不会要你盲婚哑嫁,你看不上的人,也不会逼你硬嫁。”相对于妹子的激动,元慕阳平静得过火,“不过,你若把这当成是驱你出门,也未尝不可。你应该明白,你若不是我的妹子,若是这庄内的任何一个下人犯了你今日犯的错,不会有机会说到第二句话。”

“我……”大哥眸光凛人,元芳菲纵然委屈,也不敢再发骄纵了。

“慕世,你随我来。”元慕阳起身,叫上二弟。

元慕世正直朴实,对大哥又由来敬重,当即没有二话,随他步出大厅。

行过一条长廊,拐过一栋长院,到了书房,元慕阳落座,吩咐二弟将房门带严,目光锐利直逼,“慕世,你说你不知道自己上午做过什么,可对?”

“怎么会呢?”近在上午的事,怎会不记得?元慕世虽感觉惑然,仍详实解答,“我当然记得。用过早膳后,我先是审查了一些当铺送来的账册,而后和几个玉鉴师傅鉴定了几样已过了赎回期的金玉器物,再就是……睡着了。”

“睡着了?”

“是,睡着了。”元慕世微微赧然,“昨晚和几位管事碰事碰得太晚,丑时才睡,卯时就起来了,今儿个做了些事后感觉疲累,本想着俯案小歇一会儿,不成想就睡了过去。”

“醒来后可有异常?”

“异常?没有啊,刚一醒来,就听说大哥召集人到大厅,我也就随着大家赶去。只不过这俯案歇睡当真不可取,我睡了两个时辰,醒来后仍然觉得手酸脚软。”

元慕阳眸光倏尔一闪。

“大哥,慕世想多说一句。芳菲除了性子娇气,还是一个好孩子,又一向敬爱大哥,希望您对她也不要太严厉了。”

“我会考虑。”确定了他并非罪魁祸首之后,元慕阳脸色稍缓,“你既然疲累未除,就快去歇着罢。”

“那慕世告退。”元慕世站了起来,向往走时忽又想起悬而未解的事,“大哥,为何芳菲会踏进醒春园?还有,她说我……”

“没事了,你只管去歇着罢。”这二弟一向是这个家里和他分担最多的人,也是除他之外对眠儿最好的人,那件事与他无关,真的很好。

打发二弟离开,元慕阳身形坐如雕像,足足过了一刻钟,突然开口,“你确定慕世是被上了身的?”

“你怀疑我的判断力?”书桌左侧竹椅上,赫然坐了一人,一位着一袭月白袍衫,披一肩墨缎黑发,眉目如画的男人。

元慕阳对他的突兀出现没有丝毫诧异,瘦削俊美的颜容一如既往的平淡,“我如果怀疑你,就不会坐在此处了。”

“对,你如果不是相信我说过的自寻短见者魂魄要在枉死城接受五百年禁闭的话,早就自杀去找你的小妻子了对不对?”

元慕阳闭唇不答,等于是默认。

男子摇头,薄唇边扬起天人般的浅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好几回试图借别人的刀去死么?我再说一次,你一旦死了,你我之间的债即了,你那个还有一魂一魄的妻子的身体,我没有任何照管的义务。你看是你趁现在放弃,给她一个风光大葬,还是由你自己精心照顾她,等着那么一缕渺茫到没有希望的希望,及早选择。若不然,把她托付给你的二弟?你该知道,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你一样珍惜你的妻子。”

元慕阳指节在自己额头处顶磨着,眼内燃烧着焚心焚腑的烈焰,“你确定眠儿没有投胎转世?”

“我不接受这种怀疑。”

“我求你……再次给我确定,百鹞。”

唉。男子……百鹞叹气。元慕阳救过他最心爱的小妹,致使他欠他一个人情。可是,他竟不确定自己此时还留在此处,是否只是为了报恩了。人生自古有情痴,他活了几千载,除了戏文中的梁山伯,却只见过这样一个元慕阳。拥有明珠美玉般的相貌,和出类拔萃的文武绝学,又凭一己之力白手起家,创下如今的偌大家业,成就江南第一山庄……这样一个称得上人中龙凤的人,一个站在凡尘高端的人,现在在求他。之前,也几度如此求他。

“她没有转世,因为魂魄的残缺,判官未使她转世。”这些话,他不知说了多少次。

“那,她应该听到了我的话才对,为什么还不回来?好没有听到么?她一定是没有听到,一定是!”

“她听到了。”百鹞残忍地打破他的自我宽慰,“人一旦结束一世尘缘,不管死前多少留恋,走过一趟奈何桥,刻骨铭心的人与事都会淡去。虽然在喝孟婆汤前,还会留着记忆,但就如隔了一层纱,或如在看别人的一场戏,再难起泛涟漪。这两年,在我施法之下,你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她都听得真真切切,可是,她毫无回头之意。若本魂毫无动摇,哪怕是玉皇大帝也不能让离身之魂归附本体,所以,我始终不能还尽你的人情。”

“眠儿,眠儿,眠儿,眠儿……”元慕阳唤着爱妻名字,像是欲藉此把这个进到肉里流进血里钻到心里刻到魂里的人儿找出来,哪怕剜骨剖心,哪怕血尽肉干,只要她能回来,能回来……

百鹞移目,不忍看他此时的模样,可嘴里吐出的话,依然残忍,“我不能让你看到她此刻在那个地方的情形,但我可以告诉你,她过得很快乐,每日笑口常开地等着魂魄归位转世投胎,她是真的把你忘了……”

“眠儿她不会,她不会!不会!”

百鹞长长喟叹,“你是在骗谁呢?你说,这世上有什么让她恋栈不去的?五岁时就经历父母双亡的苦痛,羸弱躯体上压着祖父祖母的期望,小小年纪就要守护家业,应付贪婪亲族的觊觎。长年受病弱之苦,还要面对人性的各类丑恶。如果不是遇到你,她连十二岁都活不过去,你说这世上什么可值得她留恋?我一度以为她会因你回头,可事实证明,这两年里,不管你如何说如何做,她依然乐不思蜀。”

“不!”元慕阳嗓间发一声残厉低呼,手握成拳,击在岩石砌成的书案上,不加任何内力的撞击,不一时即鲜血淋漓,但他仍一下一下,任手面血肉模糊,一滴男儿泪混入其中,案面血泪斑驳,“眠儿她不会,她不会,不会,眠儿不会!”

五 鬼愁

百鹞闭眸叹气。他不想承认在他身边这多年下来,看着这个男人用情如魔,已经无法仅仅一双报恩的眼睛看待,那份惺惺相惜的感念,他向来只用于家人。“好罢,我还有两个法子可以一试。”

元慕阳倏然抬脸,双眸中瞬间燃起热芒。

“只是,这两个法子费时又费力,还有点冒险,需要赌一赌。”百鹞料得不管是怎样的法子,眼前这人都不可能持否,也没等他答复,直言道,“第一,我会在一日之内将这城内阳寿将尽之人的名单收来给你,而你……”

“阿三,今儿个是哪里有瘟疫还是战争,怎么带回这么多?”

“还不是荥州一带的贼寇作乱,一个告老还乡的刺史一家三百零八口都完了,真是累死我了!你快带他们去走奈何桥,这个刺史生前有些功德,走完奈何桥,我还要带他到阎王面前听判的。”

“三百零八口?我的阎王大人!那些贼寇待阳寿尽时,必定要经受油炸鞭笞之苦了……”

“二位鬼差,容在下说句话,在下向二位打听一人,不,应该是鬼了……荥州人氏,丙戌年未时卒,卒年十六,生前夫家姓元,闺姓春,名眠者,是仍在地府,还是已然往世为人?”

噫噫噫?某只小鬼斜倚到榻上,好不容易今儿个没有那些扰人的话上耳,本想踏踏实实睡场好觉的,耳朵边突然就多了一些鬼言鬼语过来。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二位鬼差见谅,在下生前受过醒春山庄庄主的大恩,一直无以为报,他曾在在下老父弥留之际,请求吾父至得阴司打听得他家夫人去处,而后托梦告之。在下如今既遭横死,当是命定如此,怨不得天地,只是生前债未还,心难安,请二位鬼差通融。”

“你会遭横死,乃为偿前生罪孽。你今生生前积有功德,阎王会为你订一个公正判决。至于你所求之事,我们兄弟位低职浅,不敢妄言,若当真急求,就请到阎王跟前说个明白。”

“多谢二位鬼差指点。”

外面恢复了寂静。

了无睡意的阿六静坐在笔吏室内,双手捧颊,呆呆发怔。

“近来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就多了这些询问出来?”

阎罗殿上,正坐中央的阎罗指着手上那份名册,向居于两侧的四判官发问,“这个元春氏到底是何方神圣?劳动得恁多魂魄来寻她下落?”

左手第一位的红衣判官暗骂那只给自己招事的小鬼一声,眉平目静,不动声色。

其他三位判官自然无从知晓,摇头为应。

“没有一个知道的么?”阎王攒眉如川,喃喃似自语,“有这么多的魂魄来问,想必这个元春氏不会是子虚乌有,生死薄上却不见其迹,且主管东南西北四方鬼籍的四位判官亦个个不知其所在,实在是咄咄怪事。看来,本王要请出通天镜了。”

红衣判官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

“绿衣,请通天镜。”

“阎王大人。”绿衣判官未动,红衣判官先言,“按诸口所述,元春氏于丙戌年卒,至今方两载,查起来不至于茫无头绪,请通天镜未免有点劳师动众。”

阎王深如沉渊的双瞳微闪,“如此说来,红衣有办法?”

“属下会设法查出此桩事件的来龙去脉。”

“本王多久可得到答复?”

“属下力争在十日之内。”

“也好,希望这十日里本王耳朵不至于被前来打听的鬼魂给惊扰的失聪。真是的,当这阎罗殿是菜场么,来来去去都向本王打听……”

上峰的碎念,红衣判官可权当过耳闲风,但压上心头的这桩事却如沉石盘踞。那只小鬼,还要给他惹出多少麻烦?

啊呀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嘛?为什么死了都没有清静?那大诗人诗中所说“人死原知万事空”是说假的哦?

向来好吃好睡的小鬼失眠了,小小的身儿在一方窄榻上像是热锅里的饼,翻来覆去的不得安宁。这些天里,睡时耳边的话有时有有时无,但这地府里添来的新鬼,那如包打听般的探询更让人难以消受。

既然睡不着,干脆离床出走,迈出斗大的笔吏小屋,信步中,不觉到了忘川之畔。

忘川无倒影,沉寂了无明。血黄色的河水滚泡着生前做尽孽事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那些谩骂、呻吟、嘶叫、哭嚎,那些在腐烂骨肉间攀爬钻营的虫蛇鼠蚁,已经不能使她再生恐惧。做久了了鬼,也是有好处的。

“站得这么近,不怕掉下去?”红衣判官莅临,对这只曾被他在忘川河边吓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的小鬼能一脸高深地站在此处沉思感觉颇为有趣。

阿六扬起了脑袋瓜,呲牙一乐,“判官大人,给我送薪资来了?”

“除了钱,你还想要什么?”

“嘻嘻,我是最不贪心的小鬼,只要吃饱睡好,别无所求。”

红衣判官细长的眼内藏着机深之芒,将这只小鬼由头看到脚,由皮看到骨,“除了吃饱睡好,别无所求?”

“对啊,简单罢?这世上像我这样无欲无求的小鬼真是罕见了,我都要对自己拥有如此高贵的品质感到赞叹了,怎么会有如此完美无缺的……”

“阿六。”红衣判官含笑低唤,声线柔和。

阿六立时双手抱肩,打个哆嗦,“判官大人,您有话就说,别吓我这条小魂,我害怕啦。”

红衣判官笑颜依旧,柔和依旧,“你想回去么?”

“回去?”阿六两只眼眨巴眨巴,随即悟出什么,“好,小的这就回去!”掉了头,撒开退,向自己那间小小蜗居奔回去,一边跑一边嚷嚷,“判官大人息怒,小的不知道在忘川河边站久了会让您老人家动气!您老人家年纪大了,活得也不容易,一定要保重身体,别为一只小小鬼动了胎气……不不不,是肝气,年纪大了最忌伤肝伤脾,小的这就消失,不碍您的眼,您保重啊!”

红衣判官几乎是真的动怒了。原来,这么多时日,是他看走了眼。原来,这只看似简单的小鬼一点也不简单。

六 鬼谋

“这是邻近二城近几日阳寿将尽之人的名单。”百鹞出游一日,交回满意答卷。这种事,有泄露天机之虞,但他不在仙藉,也不稀罕去挤那个要被条条框框规束的位置,行事只求唯心而已。

“赢了会如何?”

“阎君判定尊夫人豆蔻夭折有违几世福德,今世尘缘未了,送其本魂附体。”

“输了会如何?”

“那就用到第二个法子了。阎君委派功力高强的鬼差硬索了尊夫人一魂一魄汇入本魂,即刻使其投胎为人。为了避开你的追踪,可能还会用一些障目之法。不过,不管用什么法子,我管保都能将尊夫人新生寻到,寻到了,就是你的事了。”

“我明白。”

“也可能会有第三个可能。”

“什么?”

“阎王动怒,将所有罪责迁怒于尊夫人,未全魂魄之下即使其投胎,届时,尊夫人新生为人,将天生痴傻,你会如何?”

“能如何?”

对啊,能如何?对着一个无知无觉的躯体都能付诸深情一个人,莫说痴傻,就算是疯是癫,他也会视之如珍,惜之如宝罢?

阎王最近很烦恼。

按说,当今天下大战已过,太平盛景,加之四方判官个个精明能干,该是他享享清闲之时了。怎么突然多了这一桩头痛事出来?

“绿衣,你说这件事如何收场?”他问得是正与他对弈的绿衣判官。

“阎王怎么会为这么一件小事发愁呢?”绿衣判官落下白子,“属下不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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