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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往事-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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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对你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马三那灿烂的表情一下变得很低落。

“或许,王宇对我很有感觉,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马三在心里自言自语。

马三失落,马三轻轻地推门,马三离去。

1993年的清秋时节,昏黄的路灯下,城西的大江旁,多了一个娉婷男人的孤单背影。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怎一个凄凉了得。这就是马三,要多村上春树有多村上春树。

投入了爱,却不能被爱。

与赵山河一战后,除了东波外,全市的大小流氓团伙,已被赵红兵、张岳、李四全部归拢。二狗之所以使用归拢这个典型的东北词汇,是因为,标准汉语里很难有词能达到“归拢”这个词的境界。

(名词解释)归拢:是指把人收拾了一通以后让其彻底折服,死心塌地为其效力。也包括虽然未曾收拾过,但也像是被收拾过的人一样心悦诚服地服从。

(造句)归拢:张岳在1993年把全市的大小混子全部归拢。

所以,赵红兵等人在那段日子里格外轻松,赵红兵有事没事就把新老兄弟聚在一起喝酒。

此时已经不同于20世纪80年代,80年代时,穷得叮当乱响的刘海柱可以是江湖大哥,一吹哨子几十号人。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这已经不可能了。没点儿钱不可能当社会大哥。当时,除了即将出狱的李武外,在外面的七个兄弟混得都相当不错。

赵红兵和沈公子开着全市最大、最豪华、菜价最贵的饭店,每日顾客盈门,这当然和赵红兵的江湖地位有关。在1993年,赵红兵和沈公子每年的收入起码有七八十万。这在当时,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李四开着个赌博性质的游戏厅,收入虽然不稳定而且烦事特多,但无疑也是高收入一族,不但自己每天出门都带着个两三万,就算是手下的王宇、王亮等小兄弟,也是个个挥金如土。

张岳来钱的路子比较野,他不但明面上有夜总会和讨债公司,实际还有其他的生意。

费四以前开录像厅没赚几个钱,但是自从开赌场抽水以后,腰包一天比一天鼓了起来,俨然要比这哥儿几个更有钱的架势。连跟着费四混的范进,也是整日名牌夹克衫穿着,名品的包夹着,一副准江湖大哥的架势。

小纪当时神神道道,谁都不知道他成天在干什么,只知道他在干和文物有关的事。但是具体搞什么文物,怎么搞,小纪自己不细说,别人谁都不太清楚。他经常是喝酒喝到一半,就借口上厕所,尿遁了。

1993年下半年至1994年上半年的这段日子,也是赵红兵等人最风光、最惬意的日子。

那时的赵红兵,事情不是很多,饭店的事有沈公子在打理。他经常来医院里看看这些受伤的兄弟。

1993年10月的一天,张岳和赵红兵去医院里看望即将出院的王宇和富贵。

在医院,赵红兵遇见了高欢。

赵红兵和高欢的第二次偶遇,二狗并未亲见,所知的一切都由当时也去探望王宇的马三转述。当然了,由马三那种的特有的村上春树风格的、让人感觉前言不搭后语的絮絮叨叨的转述,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失恋,总能让一个俗人变成半个诗人甚至整个诗人。面对王宇无数次的婉言拒绝,马三已经彻底村上春树了。可惜,马三不会拼音更不会五笔,汉字也认识不超过一千个,否则也像二狗一样来天涯发发帖子,说不定会成为中国小资一族的新崇拜者。村上春树写《挪威的森林》,马三写个描写同性爱情的《东北的高粱地》,一定能火。

二狗听见马三叙述这个故事时,尚且青涩、懵懂,只有十二三岁,但仍能从马三看似平淡的语气中读到一丝淡淡的哀伤。谁规定流氓就不许风花雪月?谁规定同性恋人就不许有真挚的爱情?谁规定只有文化人才有矫情的权利?

“你二叔和高欢再相遇的那天,那个地点、那些对话,虽然已经过去多时,但我仍然觉得历历在目。那是个黄昏,那天,外面的树叶已经黄了,落在了地上,踩在脚下嘎吱嘎吱的。天上的大雁成群结队地向南飞,很欢快的喔,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呦。空气凉飕飕的,全是秋天的味道。红兵大哥和大哥(张岳)走到住院部一楼时,我正在一楼可以吸烟的一把坐椅上抽烟。医院的白炽灯亮晃晃的,我的眼前全是乱哄哄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推着病人,忙忙碌碌。香烟味夹杂着药气的味道,那个味道,在王宇住院的日子里,我经常闻到……我挺想念那个味道的。”像是《挪威的森林》的开头,马三先是絮絮叨叨地来了段当时场景的描述。看得出,他有些忧伤。

“你没事吧?”二狗看见马三这个样子,觉得他特心碎。

“不要紧,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而已。”马三轻轻地笑着说,笑得有点儿苦涩。

“……”二狗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有些事,还是没有发生过的好。有些人,还是从来就不认识的好。因为,认识了以后,会增加很多烦恼。”马三轻轻地吐出一个烟圈说。

“嗯,是这样。”二狗勉强应付了一句,不知道马三究竟要说些什么。

“哦,那天,红兵大哥和大哥慢步走进了住院部,边走边聊着天。这时,高欢抱着孩子向门外冲呢,险些撞了个满怀哦。‘高欢,你怎么这么急?’红兵大哥先说的话。‘没什么事,孩子发烧了。’高欢停了下来,用手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哦,你还好吗?’红兵大哥也有点儿局促。‘我还好,你呢?’高欢抬起头看着红兵大哥,眼睛大大的。‘我还好……’红兵大哥的喉结轻轻地抽动,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这时,大哥(张岳)说:‘我先去病房了。’大哥(张岳)知趣地走了……”

“二叔都说了些什么?”

“这些,应该都不重要。因为在我认识红兵大哥的这段日子里,他从来都没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任何女人。……这个,二狗你相信我,我对这个很敏感的呢。对于我而言,我一直期盼着能有这样一个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这样深情的眼神。可是,一直没有哦……”马三掸了掸烟灰,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想红兵大哥在没有高欢的那段时间里,或许也和别的女人上过床,或许吧,又有谁能知道呢。但是,我想,他肯定除了高欢以外,没有爱上过其他任何女人呢。他这样的眼神,只对高欢有过。”

“二叔他们究竟聊了什么话题?”二狗对赵红兵是否有过其他女人这样的问题并不关心,只关心他和高欢究竟说了什么。

“我也没听见太多的东西。我觉得,看两个人的沟通,或许并不需要听见太多的对话吧!只要看他俩对话时的表情就可以明白了,你说呢二狗?我说了……我对这个很敏感的。在那时,你二叔的眼中只有高欢一个人。他俩找了把长椅坐下,我坐在他俩旁边,他居然没看见我。可能那时所有除高欢以外的东西在你二叔眼中,都已是没有任何意义了吧。”马三特细腻,比女人都细腻,绝对是个感性的动物,不服不行。

“就在你旁边,说什么你也没听见?”

“我说了,他俩究竟说什么,这个不重要……或许,他俩也根本没有说任何有意义的话吧。我只看见他俩坐在一起,保持一定的距离。红兵大哥用手轻抚着高欢儿子的头,轻轻地,像是在抚摸自己最珍贵的宝贝,在轻声地和高欢说着些什么。”马三说得很投入。

二狗不忍心打断他。“爱过的人都是幸福的,即使后来痛了。”马三怅然,歪歪斜斜地半躺在沙发上。“我却连爱过的机会都没有。”晶莹的泪花在马三的眼眶中打转。“你没事吧?”二狗挺受不了大男人的矫情,更受不了黑社会成员矫情。马三似乎鼻子酸了,喉结连续咕噜了几下,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

“我只听见红兵大哥说:‘还记得七年前我们来这里看望小纪吗?后来还和三虎子在这里打起来了。’高欢听了红兵大哥这句话,捂着嘴咯咯地笑个不停。”马三继续说:“可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他们却因为这句话笑个不停,真奇怪。”

二狗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两个当年并不情愿分手的人迫于压力无奈分开,再次在故地偶遇,几句当年事,旧情复燃。

后来二狗还知道,高欢的老公一直对高欢依然惦记着赵红兵耿耿于怀,高欢过得并不幸福。他俩的偶遇,即使不在1993年,也会出现在1994年,如果不出现在1994年,也会出现在1995年。总之,只要给他俩单独见面的机会,根本不需要任何催化剂,只需要几句话,就可以燃起一如七年前的爱火。

他们的再重逢,一点儿都不轰轰烈烈,并不是伴随着重大的事件发生的。

上天注定这两个人在一起,只是早和晚的事。当这两人已经由青涩莽撞的半大孩子,到了今天都已饱经沧桑、历经坎坷、冷暖自知的成年人,他们都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究竟想得到什么,究竟希望自己的伴侣是什么样的。

人在每个年龄段眼中的爱,价值是不同的,愿意为之付出的程度,也是不同的。

当年,高欢妈妈的几番苦劝,就可以使赵红兵和高欢放弃。但现在,任何东西都已不是阻力。一纸结婚证书,一个孩子,在火热胜于七年前私奔时的爱情面前,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高欢的老公虽然也很帅,不比赵红兵差多少,而且人品相当不错,但始终无法与高欢真正地沟通。高欢想什么,想要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但赵红兵懂高欢,高欢也懂赵红兵。二狗的朋友Helyanwe曾经说过:“以前错误的选择可能并不是什么错事,这只是让我更加清楚地知道了我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人,会让我以后的选择更加正确。”

在赵红兵和高欢重新走到一起直到现在,他俩始终情比金坚。二狗想:这可能与他俩曾经分开过,曾经做出“错误”的选择后又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有关。经历了那段分开的时光,他们更懂得珍惜对方。

塞翁失马。选一个自己懂而且懂自己的人,总是没错的。据二狗所知,那次重逢后,赵红兵和高欢日渐联系紧密,经常幽会。高欢身边的人说:“放着好好的老公和儿子不要,好好的家庭不要,非跟那个全市妇孺皆知的大混子赵红兵再混到一起干吗?这不是有病吗?这赵红兵真不是个东西,人家好好的家庭就这样被他破坏了。”赵红兵身边的人说:“红兵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凭他的名气和钱,找什么样的找不到?非要找个二婚的,还带着个孩子!”赵红兵和高欢对此都置若罔闻。他俩都是特有主意的人,很难受其他人的意见干扰。从他俩年纪不大时就敢去私奔的行为就知道了。赵红兵就是赵红兵,高欢就是高欢,活自己的,和别人没关系。赵红兵以前也不明白,快到30岁了,终于明白了。30岁才明白,总比一辈子也不明白要好得多。

【四十、他快骑不成摩托了,得骑鹤了】

赵红兵和高欢开始地下情之后,他就很少和大家混在一起了,每天独来独往,神神秘秘。

赵红兵脱离大部队总是单独行动,引起了很多人不满。当然了,最不满的是和赵红兵焦不离孟的沈公子。已经习惯了每天和赵红兵泡在一起的沈公子感觉十分孤单,半年前再也看不见了最喜欢的女人,现在连最好的朋友他也总找不到了。

“红兵,你丫成天在干什么?神神道道的,人影都见不到。”沈公子一见到赵红兵,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去干什么告诉你干啥?”赵红兵心里挺没底,担心一旦沈公子知道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会大力阻止。

“反正你的大哥大费用每个月都是我去交,下次我就去邮电局拉账单,看看你成天给谁打电话。”沈公子斜着眼睛看赵红兵,似笑非笑。

“下个月我自己去交。”赵红兵还真有点儿怕了。

“那我想查也能查得到。”沈公子太了解赵红兵了,几句话就知道赵红兵肯定有什么隐私。

“你要是敢去查,咱俩就绝交!”赵红兵赶紧转移话题。

“绝交就绝交!”沈公子和赵红兵成天这样开玩笑。

“啥意思?拼一把呗?”赵红兵伸手去掐沈公子的脖子。

“你是对手吗……”

赵红兵和沈公子近身肉搏了起来。

这两个已经二十八九岁的男人,在别人眼中,总是成熟稳重的形象。但在私下,他俩和七八岁的顽童无异,动辄就近身肉搏一次——类似于柔道,但又没柔道那么多的限制,每次都是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再也撕不动了为止。他俩身手差不多,赵红兵吃亏在一只手少了手指,不能擒拿。据二狗所知,他俩肉搏不但是健身运动,而且还创造了很多擒拿的招式。经常是赵红兵发明一招能把沈公子按在地上的招式,然后沈公子再苦思冥想几天去破解。这俩人成天闹得还挺有劲。“住手,你丫把我新买的西装的扣子都撕掉了。”处于下风被按在沙发上的沈公子愤愤不平地喊停。

“你说你服了我就住手。服不服?说!”赵红兵可不管那些。

“我不服!”沈公子喊,左手又出了阴招。

“……服不服?”

“不服!”

再次和高欢走到一起,赵红兵一点儿都不怕社会上人的目光,但他好像挺怕沈公子这样的好兄弟反对,一直没想好怎么和沈公子等人开口说这事。

在赵山河等北郊混子被灭之后,赵红兵、张岳等人在社会上的声望都达到了顶点。社会上的混子,这下都知道了得罪赵红兵、张岳、李四这样的人是什么后果。虽然在赵红兵出狱前,张岳团伙和李四团伙在社会上已经很有名气了,但也都是以狠闻名,始终不成大的气候。赵红兵出狱后,这个团伙的凝聚力更强,也有了主心骨,在1993~1994年,纵横全市,无人敢惹。

1993年农历腊月二十三,祭灶王爷,东北把这天叫小年。不知道其他地区的混子团伙都是哪天聚集,但二狗知道,当地的这些混子团伙总是在农历腊月二十三啸聚一堂,大宴一场,个个都是不醉不归,而且还会合影留念。

在1993年之前,赵红兵等人虽然经常合影,但始终不怎么正规,而且在赵红兵入狱的日子里,有时过年连合影都不留了。自1993年这次起,赵红兵团伙留下了合影的习惯。即使赵红兵入狱,那么也会把最中间的那把椅子空着,其他人每年腊月二十三一样会留张影。

赵红兵等人20世纪80年代的合影,基本都是无心之作,几个人醉得糊里糊涂,面红耳赤地乱坐一气随便拍上一张,总是兄弟七八个人,偶尔多个刘海柱。而1993年以后的合影则完全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谁站着谁坐着,谁站在中间谁站在两侧,都井然有序,尊卑分明。

20世纪80年代的合影是赵红兵等志趣相投的八兄弟,1993年以后的合影是以这几兄弟为首的以经济利益为基础的有组织的团伙。这个团伙的初衷可能并不是危害社会,但他们从事的行业多数都需要武力来保驾护航。比如李四的游戏厅、张岳的夜总会、费四的赌场,甚至赵红兵的饭店、小纪的文物生意。

二狗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当时大侠刘海柱每年都参加腊月二十三的聚会,却从来不进入合影。直到最近几年,二狗才明白。

1993年的那张合影上,赵红兵理着很精神的板寸,穿着一套十分像周星驰在《龙过鸡年》里的白色中山装,坐在椅子的正中间,跷着二郎腿,自信地微笑着,手里还掐着个陶瓷的烟嘴。现在看起来,那套白色中山装真是要多土有多土,但在当年,那套白色中山装绝对前卫到了一定程度。赵红兵人长得比较精神,而且原本很注重自己的形象,爱打扮,但是自从酗酒以后不修边幅,总是穿条黄军裤。现在又和高欢重逢,又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而且有点儿矫枉过正。他那套白色中山装,全市就那么一套,但赵红兵,就是敢穿。

坐在赵红兵左手边的是小纪。在当天合影的40多人中,最不像“社会人”的就是小纪。小纪穿了件深蓝色鸡心领羊毛衫,还戴了个眼镜,一副学者风范。其实他一点儿都不近视,戴的眼镜就是平光镜,没度数。但他搞文物,要装文化人,必须要戴眼镜。

坐在赵红兵右手边的是张岳。当时的张岳依然身材消瘦,面色惨白,咬着嘴唇,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没什么表情。他穿了件熨得板板正正的黑色西服,里面一件白衬衣,没系领带。他的头发比费四和李四的接近光头的发型都要略长,但也长不到哪里去。整个人感觉斯斯文文,在这相片里面,除了赵红兵就是他帅了。

坐在小纪左手边上的是费四。当时费四的形象放在今天,还是典型的东北社会大哥形象。那时费四开赌场虽然时间不长,但是钱着实赚了不少。他和李四关系最好,用同一个理发师,头发是青茬,留了点儿胡茬子。费四身上最耀眼的,就是脖子上拴着的一根巨粗无比的金链子,忒沉。

坐在张岳右手边的是孙大伟。他胖乎乎的脖子上也挂着一根金链子,只不过比费四那根细多了,一双小眼倒是目光炯炯,眉开眼笑,挺富态,挺喜气。

坐在费四左手边上的是沈公子。沈公子和赵红兵同一个发型,穿着件白色羊毛衫,腰杆笔直,目光炯炯。以纯粹的五官来说,沈公子不能算是个帅哥,但是把五官综合在一起,再加上他那副天下老子最大的骄傲表情,沈公子足可吸引80%的青年女性。当然了,前提是他不能张嘴说话,他一张嘴,女人全跑了,一半是被他吓跑,一半是被他气跑。或许也能剩下一两个,那是聋子。

坐在孙大伟右手边的是李四,蒙胧着睡眼,总是没睡醒的样子,病恹恹的,拍照时居然还打了半个哈欠。其实李四从不吸毒,但社会上的人总是以为他在吸毒,因为他平时眯缝着眼睛还有点儿驼背,瘦小枯干。那时他才二十七八岁,回看起来倒像是三十七八岁。在相片中,最不起眼的就是他了。像很多武侠小说一样,武功最高的,下手最狠的,往往都是些看起来不起眼的角色。

站在赵红兵等七人身后的,是王宇、王亮、范进、富贵、蒋门神、马三等该团伙的核心兄弟。他们在社会上都有一定的名气,在团伙中,地位仅次于赵红兵等兄弟几人。在相片中,他们能露出个半身。

站在这些核心兄弟身后的,是20几个外围的兄弟。他们多数都是王宇、范进等人的小弟,在相片中,他们只能露出个脑袋。

究竟是以这张照片宣告了以赵红兵、张岳、李四、费四为首的团伙正式成立,还是这张照片仅仅记载了赵红兵团伙发展过程中的一个瞬间,二狗也没法界定。赵红兵从不得瑟,由于其出身高干家庭,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感觉。对于他来说,有钱没钱日子他都一样过,有名还是没名他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沈公子一向都很得瑟,很摇摆,一直是全市最招风的年轻人之一,但他始终是很适度的得瑟,从不出格。

真正得瑟出了格的并不是赵红兵的兄弟几人,而是赵红兵等人的那几个核心兄弟。其中,最得瑟的就是范进。

有些人,是天生赚大钱干大事的料,有了一百万他能赚一千万,有了一千万他能赚一亿,比如沈公子和赵红兵。

而有些人,天生就是贫贱的骨子,有了一百万,他无福消受,开始得瑟,直至把这一百万弄光,最后赔钱甚至赔命,比如范进。

范进像是一个装水的袋子,水装多了,袋子就会破裂,炸了。钱和名气对于他来说,还是越少越好,多了以后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个好事。

与其相比,赵红兵则像是大海,即使不是大海,也是洞庭湖、太湖这样的大湖,水越积越多。钱和名气对于他来说,多多益善。

范进在跟着费四开赌场赚了十几万块钱以后,就开始得瑟了,那劲头二狗记忆犹新。

当然了,这也不能完全怪范进,毕竟他憋屈太久了。高考八年不中,受尽了人们的白眼与冷遇。后来去混社会,又只是个看场子的打手,没什么靠山,混得着实不怎么样。现在范进腰板直了,他身后不但站着费四,还站着赵红兵,口袋里又有了几个钱,他怎能不长舒胸中的一口恶气。

1993年那年快到春节的时候,范进的高中同学和历届补习班的同学,在外地或读书或工作的大都回到了当地过春节。范进每天在赵红兵的饭店里宴请他以前的这些同学。

在临近春节的几天,范进基本每天都是大醉。他宴请同学的目的有二:第一,让他的同学都知道他现在有钱了;第二,让他的同学都知道知道,他现在在跟谁混。

二狗曾在赵红兵的饭店里,听到过范进在酒后和同学一起上厕所回包房时说的那些醉话。“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我没考上大学,没出息。”范进搂着同学的肩膀晃晃当当地说。“没人瞧不起你,你现在不也混得挺好嘛。”范进的同学碍于情面,还恭维了范进几句。“那倒是。你一个月工资多少钱啊?你拼死拼活能赚几个钱啊?”范进的话开始不上路了,开始显摆自己了。“八百多块钱吧,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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