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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出书版)-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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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昭昭如日
  因入宫在即,母亲带了我和弟弟去城外拜祭父亲。礼毕,我叫母亲和弟弟先回家,自行往白云庵辞别升平长公主。谁知升平已闭关参禅数日,不见客,我只得独自回家。
  虽是正午天气,阳光直射,却仍觉寒冷。还未进城,已觉腹中饥饿。绿萼道:“回到城中,早过了饭时,姑娘须饿坏了身子。老爷的墓园就在附近,咱们去那寻个村店吃午饭,岂不便宜?那里的人家咱们也熟,也不怕菜做得不干净。”
  我笑道:“也好。好容易出城一趟,就尝一尝山野风味也是好的。”于是绿萼命随行的小厮骑着马回城报信,这才驾车往墓园而来。
  当初户部奉圣旨挪了一百户人家为父亲守墓,两个月不到的工夫,又有一百来户新赦的庶民定居,加上原本居住在那里的几十户人家,竟形成了一片好大的村甸,叫作仁和屯。官道从村中穿过,道旁开着一间长四进宽三进的二层酒店,店家姓黄。
  黄店主在柜台后见我下了车,忙不迭地亲自迎了出来,又命伙计解下马牵到后院去用上好的草料喂着,方亲自引我进了二楼的雅阁。阁间虽小,但一应铺陈,颇为雅致,开窗便见又宽又直的官道和对面绵延至溪边的百来户人家。
  绿萼点了果品菜蔬和熟肉鲜鱼,我自倚在窗边看楼下往来的客人。忽见四个衣着齐整的轿夫抬着一顶红木翠顶的小轿在门口落下,随行的两个绿衣少女揭开轿帘,扶了轿中的女子下来。但见她身着淡粉色的梅花褙子和一袭葱白色的罗裙,挽着螺髻,正中一只绿玉髓金蜂花钿甚是繁复精巧,乃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绿萼见我看得出神,笑问道:“姑娘在瞧什么?”
  我指着楼下的女子道:“你瞧,那女子似有些眼熟。”
  那女子转过脸来,但见眉目如画,下颌尖尖,一点樱唇,甚是娇俏。绿萼失声叫道:“若兰!”说着连连扯住我的袖子,指着楼下道,“那不是从前服侍于姑娘的若兰么?!”
  正是若兰。四年未见,今日的她早已不是当年的侍女模样,更非随锦素流放的卑微官婢,实实在在是一位贵妇人了。绿萼道:“姑娘要奴婢唤她上来么?”
  我微笑道:“得遇故人,怎能不小酌两杯。你这就下去请,别缺了礼数。再烫两壶酒上来。”
  绿萼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引了若兰上来。若兰一进门便深深一拜,起身已是满脸是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含泪道:“多年不闻你的消息,想不到今日在此相见。这些年你还好么?若葵好么?”
  若兰哭得更加厉害:“若葵已经……死了。”
  我的泪水顿时滑落在衣襟上:“若葵死了?是怎么回事?昌平郡王不是很看顾你们的么?”
  若兰泣道:“自我们姑娘被征回京,昌平王爷也跟着回京了。我和若葵本来还在军帐中服侍,谁知有一夜,一个校尉喝醉了,拉着若葵意欲强奸,若葵抵死不从。那校尉恼羞成怒,将她扔给了一群西夏俘虏,若葵回来就自尽了。”说罢用帕子握着脸痛哭不已。
  我又悲又怒:“军中竟有此事!王爷也不管么!”
  若兰道:“王爷从京城回来,听闻此事,当即杀了那个校尉,又将那些西夏俘虏一个个凌迟处死,这才为若葵报了仇。”
  若兰身边一个美貌乖巧的丫头道:“夫人好容易与大人相见,总是哭做什么?夫人如今可哭不得。”说罢扶了若兰坐下,另一个丫头从门外接了两壶热酒进来,放在热水中温着。
  绿萼也扶我坐下:“正是呢。姑娘的身子也伤心不得。”
  我拭了泪,亲自烫了两只酒杯:“天大地大,竟在这山野村店中相遇,又是久别重逢。定要好生喝两杯。”
  饮过三杯,我正要添酒,却见她左手护着小腹道:“大人赐酒,本不该辞。只是若兰实在不能再饮了。”
  我一怔,随即放下执壶,欢喜道:“果真么?恭喜妹妹了。”
  若兰垂头望着袖口盛开的梅花,微微一笑道:“我曾向观音许愿,若得了孩儿,定然倾尽资囊,奉献观音驾前。今日正是去白云庵还愿的。不想竟遇见了大人,可见菩萨有灵。”
  我欣慰道:“瞧妹妹的装扮,非富即贵。不知妹妹嫁与何人?家住哪里?”
  若兰叹道:“若兰惭愧。若没有于姑娘和若葵,也不会有若兰的今日。”
  我心中亦猜到了几分,不觉问道:“你是不是嫁给了昌平郡王?”
  若兰垂首欲深,侧转了身子,微微含羞道:“是。自从于姑娘在京中殁了,若葵在军中自尽。王爷见我可怜,怕我在军中再受人欺凌,便收我做了妾侍。”
  我又问道:“可入了宗谱?”
  若兰摇头道:“若兰是官婢出身,王爷擅自纳我为妾,会被两宫怪罪。若兰能追随王爷左右,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哪里还敢奢望录入宗谱?”
  我在她的小腹上虚抚一下,微笑道:“不然。你这个孩子是昌平郡王的长子,太后定然欢喜。过些时候,你一定能得到册封,只怕还是个佳人呢。”
  若兰道:“是不是佳人,若兰倒不在意。只盼望王爷能对这孩子好些。”
  我笑道:“这是王爷的第一个孩子,难道能不对他好?”
  若兰黯然摇头,面色忽而变发白:“这孩子来得突兀。王爷也不过是可怜若兰,才纳若兰为妾的。王爷对于姑娘,才叫作好,他最喜欢看于姑娘写字了……”
  我拉起她的手,打断道:“锦素已经不在了,你却能常伴王爷左右。你何必与她比?”
  若兰拿起帕子点了点眼角,赧然一笑:“大人说得是。是若兰不懂分寸。”
  我问道:“这些年,昌平郡王在西北好么?”
  若兰道:“王爷自三年前被贬为西北中郎将,便一直郁郁不乐。直到武威金昌之战,王爷亲率军士深入敌后,劫夺了粮草,朝廷才又封了龙骧将军,督雍、凉、秦三州军事。只是经此一战,我军忙着移民屯田,西夏也不敢再轻易进犯,所以西北倒太平了两年。王爷闲来无事,只是操兵狩猎。”
  我赞许道:“‘暂劳永逸,必获后利’'39'。武威金昌一战,竟打出数年的安宁,可见以战止战,方是王道。”
  若兰笑道:“正是。王爷也是这样说的。王爷道,当年汉武帝开疆拓土,称霸西域,历经三百年,余威犹在。王爷倾慕武帝雄风,若兴致好,便常和我说这些,只是若兰读书不多,听不大懂。只有从前于姑娘在的时候,能与王爷交谈两句。”
  我在杯中注酒,淡淡一笑道:“王爷倾慕武帝?倒不倾慕卫青、班超么?”
  若兰不知就里,答道:“王爷曾说,那些人只是‘功狗’,武帝才是‘功人’。人只有羡慕人的,哪里有羡慕狗的?”
  一失神,酒杯满溢尚不自知。绿萼惊呼道:“姑娘,酒洒了。”说着从我手中夺下执壶,拿了一方抹布急急忙忙地擦着桌面。若兰似是察觉到什么,微微变色:“大人?”
  我不动声色地擦去手上的热酒:“没什么,听得有趣,一时走神罢了。王爷和文泰来将军可交好么?”
  若兰迟疑道:“大人为何问这个?”
  我微微一笑道:“武威一战,文将军功成名就,又做了当朝苏参政的乘龙快婿,前途无可限量。王爷若与他和睦,便在文臣中有了援手。你知道,朝中的文臣一向反对北伐西征,而王爷又是干将,远离朝阙,难免惹人注目,招人话柄。若有苏参政在圣驾前美言一二,就好得多。”
  若兰恍然道:“原来如此。只可惜王爷与文将军交情一般,倒是与一个西夏将领有些往来。”
  我奇道:“西夏将领?”
  若兰笑道:“是。太平无事的那两年,王爷有时候会和他一道去喝酒打猎,有一次那人病了,王爷还派人去敌营送药,那人竟也毫不起疑,当着使者的面就喝了。王爷说,他们两个,便是眼前的羊祜与陆抗'40'、华元与子反'41'。可是王爷并没有告诉若兰,羊祜、陆抗、华元、子反都是什么人。大人读的书多,定然知道。”
  我心中一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若兰察言观色,怔怔道:“大人……这其中可有什么不妥么?”
  我肃容道:“好妹妹,你在军中自在惯了,见的都是直率的军人,不知京师的人心险恶。从此以后王爷在西北的事情,不可再对第二人言说。须知祸从口出。”
  若兰神色一凛,道:“是。若兰记下了。”
  我指着一桌子的菜道:“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咸平十八年正月初一五更时分,朱雀门大开。早已等候在宫门外的文武百官、皇室宗亲、公侯勋爵、外国使节和他们得了封诰的母妻都撇了下人鱼贯而入。弟弟袭了父亲的高淳县候,母亲被封为高淳县夫人,也要随弟弟入宫朝请。当下众人都候在内宫缙云门外。
  天蒙蒙亮,但听得奉先殿敲响了召集群臣的钟声,于是公卿入缙云门。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钟鼓齐鸣,有庄严而低沉的乐声响起,乃是《隆安》:“天临有赫,上法乾元。铿锵六乐,俨恪千官。皇仪允肃,玉坐居尊。文明在御,礼备诚存。”帝升御座。
  接着钟鼓换作《正安》:“尧天协纪,舜日扬光。涉慎尔止,率由旧章。佩环济济,金石锵锵。威仪炳焕,至德昭彰。”公卿客使入殿朝拜。
  直到巳时,赞引才领众诰命入宫。但见左右金吾六军诸卫执戟肃立,列黄麾大仗于殿庭内外。大乐令展金钟玉磬翅列东西,鼓吹令分置十二案于虡架之外,讴者在后。陈伞扇贡物于玉墀之上,列舆辇御马、丹车五辂于紫庭之中。
  艳阳高照,残雪化尽,奉先殿的琉璃金瓦灿若朝云,兵甲陈列磊若繁星。光芒万丈之中,奉先殿幽深莫测。皇帝上着青色兖服,织绣日、月、星、山、龙、雉、虎蜼七章;下着红裙,织绣藻、火、粉米、黼、黻五章,坠红蔽膝,绣升龙一双,间以云朵,饰以金钑花钿、珠玉琥珀。冕冠前后十二旒,并贯珍珠。珠光隐隐,他的面容早已不是我在后宫所熟悉的样子。
  我并没有封诰,不能入殿朝拜,所以入缙云门不久就与母亲分别。又从缙云门出,绕内宫向北走,从金水门入益园,出益园向西,过了历星楼便是漱玉斋。只见芳馨早已企踵延颈,领着宫女内监在门口张望。见我回来,忙迎入玉茗堂,领着众人参拜。
  三年未见,芳馨的容貌一如从前。年逾四十,望去如三十许人。她穿一件酡色蝠纹长袄,鬓边簪着两朵绯色宫花,正中嵌了一枚小小的赤金玫瑰花钿,显得甚是喜庆华丽。她身后众人,新衫新鞋,精心妆扮。有些我认得,有些却脸生得很。待众人散了,我单留下小钱、绿萼和芳馨,问道:“怎么不见小莲儿?”
  芳馨笑道:“婉妃娘娘入宫后,圣上怕她不惯,特地命奴婢从服侍姑娘的人里挑两个去粲英宫。奴婢就让小莲儿带着两个丫头去了。反正漱玉斋空着,也着实不需要那许多人。”
  小钱如今也有二十二三岁了,目光晶亮,神情机敏,呆若木鸡,迅若捷猿。穿一身簇新的灰蓝色蒲纹长袍,脚上是一双厚底玄色布靴。我笑道:“你如今也出息了,可升做执事了么?”
  小钱躬身笑道:“托大人的福。本来漱玉斋是不设内监执事的,只因大人如今是正四品女录,内阜院说恐怕以后漱玉斋人事繁杂,怕姑姑管不过来,所以让奴婢做了这个执事。”说罢又向芳馨道,“自然也要多谢姑姑。本来内阜院点了名要让奴婢去粲英宫服侍,是姑姑力主,让奴婢留了下来。”
  芳馨向我微笑道:“奴婢想着这小猴子从前常为姑娘出宫办事,姑娘用惯的。若姑娘回来,一时用起生人,倒不顺手了。”
  我拉起芳馨和绿萼的手合在一起,诚恳道:“过了三年,我们还是在一起。甚好。”
  绿萼道:“姑娘错了。不是三年,是八年。”
  芳馨道:“这三年奴婢虽然不在姑娘身边,但心心念念只盼着姑娘回宫来的这一天。”
  小钱含泪道:“奴婢和姑姑是一样的。”
  芳馨推他道:“好容易姑娘回了宫,该高高兴兴的才是,怎么倒哭了?”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抬袖擦了眼泪。
  绿萼忙道:“这会儿群臣与夫人们该去太后宫门前朝拜了。一会儿陛下在谨身殿举宴,午膳后就往后宫来,姑娘就要去守坤宫参拜帝后。刚才绕着宫墙走了好大一圈,姑娘累了,应好好歇息才是。”
  芳馨道:“皇宫那么大,姑娘怎么也不坐轿子?”
  我笑道:“我入宫太早,赶着元日朝会,轿子都让年迈的公卿夫人们坐了,哪里还有我的?”
  芳馨连忙扶我进了西厢,亲自服侍我浣手漱口,又命两个小丫头进来为我捶腿。我确实有些疲累,便歪在榻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待睁开眼时,两个小丫头都不见了,只有芳馨坐在我的脚头,低头缝补一件中衣。南窗下的竹帘都放了下来,日光在窗外淡若月华。我懒懒地睁开眼睛,将薄薄的葫芦福字锦被掀开一角,慢慢撑起身子道:“正月里照例是不动针线的。”
  芳馨连忙放下衣裳,一面扶我坐好,一面笑道:“衣裳破了总得缝补,难道正月里便不穿衣裳了?”说罢去桌前倒了半盏红茶,将小炉上热着的鲜乳兑入杯中,又加了半匙蜂蜜,双手奉与我道,“姑娘尝尝,可与从前不同?”
  我接过奶茶,轻轻一嗅,微笑道:“我出宫这几年,就想着姑姑调奶茶的手艺了。我和绿萼试了许多次,也调不出这个味道。”
  芳馨道:“这倒是奴婢的不是了,奴婢当随姑娘出宫才是。”
  我微微一笑道:“小小一杯奶茶,究竟是细节。姑姑肯留在宫中为我留意宫中的动向,才是大功。姑姑的用心,我怎能不明白?”
  芳馨微微动容:“奴婢还怕姑娘回宫后便与奴婢生疏了。”
  我拉一拉她的指尖,淡淡道:“怎会?”
  芳馨拿起绢子擦了擦眼角,“这会儿已经快午正了,奴婢吩咐他们传膳。”她迟疑片刻,道,“婉妃娘娘那边是知道姑娘今日回来的,不知姑娘要不要请婉妃一道用膳?”
  我将奶茶一口饮尽,迟疑道:“不必了。横竖一会儿就见面了,何必这会儿巴巴的请她来。”说着双眸微合,“姑姑明明知道我不会请她来的,又何必问我?”
  芳馨一面调奶茶,一面道:“婉妃娘娘两次产育,夫人都进宫陪伴了。本来奴婢还盼着姑娘能随夫人进宫来,能让奴婢见上一面。谁知姑娘竟没有入宫。姑娘是避着圣上,还是避着娘娘?”
  我淡淡一笑:“既然丁忧,就不该再想着宫里的事情。魏晋时孝子守丧三年,常常形销骨立,杖立不定。这些我是做不到了,但专心一些,却还可以。”
  芳馨道:“姑娘和婉妃娘娘可是亲姐妹……”
  我抚一抚鬓发,不觉心中酸楚:“姑姑,你如何明白我们家的事情?自从我父亲无辜惨死,母亲就变了一个人,她待我比从前更好更细心,只是多了许多客气。每当母亲要进宫陪伴玉枢,她看我的眼神便格外闪缩,倒像生怕我要随她进宫的样子。我不是不想看玉枢,只是不想母亲多心罢了。况且,我若进了宫,只怕玉枢也要多心。”说着低头一哂,“又何必多事?这么几年下来,倒似是我做亏心事对不住玉枢一般,早已不知该如何相见了。”
  其实我心中很明白,母亲是怨我和父亲一起做了随时会掉脑袋的事情,所以这几年来一直对我不冷不热。她的第一任丈夫、我的生父卞经,就是随废骁王造反被斩首弃市的,她自然不能忘记身为罪属所受的冷眼和羞辱。她怨恨我、疏远我,一心扑在身为皇妃的玉枢身上,也是应该的。在母亲的眼中,玉枢乖巧孝顺,我却冷酷悖逆。
  我怔怔想了片刻,不觉双眼一热。芳馨唤道:“姑娘……”
  我笑着接过她手中的奶茶,仰头喝个干净,只觉香甜滑腻,只是甜过之后略有茶涩,却再无回甘了。才喝了两盏,竟有些厌了。易曰:亢龙有悔。都是不能回转了。
  仿佛接着我心中的话,芳馨缓缓道:“奴婢从前听姑娘教丫头们读书的时候,有一句话说得甚好,叫作‘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
  我不觉笑道:“姑姑放心。这些年我也零零碎碎听了些玉枢的消息,她好么?”
  芳馨道:“容奴婢出去传了膳,再慢慢说与姑娘听。”说罢躬身退了出去。绿萼进来卷起了窗上的竹帘,蓬盛的热力悄然落在我的颈后。
  隐隐听见钟鼓之声,是《禧安》:“乾健为君,坤柔曰臣。惟其臣子,克奉君亲。永御皇极,以绥兆民。称觞献寿,山岳嶙峋。舜《韶》更奏,尧酒浮觞。皇情载怿,洪算无疆。基隆郏鄏,德茂陶唐。山巍日焕,地久天长。”这是群臣在谨身殿上寿。
  接着是《白龟》:“圣德昭宣,神龟出焉。载白其色,或游于川。名符在沼,瑞应巢莲。登歌丹陛,纪异灵篇。”这是皇帝举起第一杯酒。
  接着是《正安》:“户牖严丹扆,鹓鸾造紫庭。恳祈南岳寿,势拱北辰星。得士于兹盛,基邦固以宁。诚明一何至,金石与丹青。簪绂若云屯,晨趋阊阖门。……”这是群臣举第一杯酒。
  从前我并非没有在后宫中听见过元日和冬至朝请的钟鸣鼓乐之声,不知为何,今日听来,却有些久违不见的亲切,竟似有声同者即应的激动了。我推开窗,凝神听了好一会儿,直到《正安》唱毕,芳馨才引了几个宫女进来摆膳。
  一时饭毕,芳馨取了两套衣衫过来。一套是朱红色的珍珠袍服和花钗冠,一套是茜色如意纹长袍和一套玉饰。“姑娘一会儿去守坤宫向帝后请安,要穿哪一套衣裳呢?”
  右手掠过花钗冠上,指尖立刻沾染上一抹璀璨的珠光。“三年了,这衣裳姑姑还留着。”
  芳馨笑道:“陛下又没有派人来取回,自然就还在奴婢这里放着。不但姑娘的衣裳奴婢收得好好的,连于姑娘的遗物,也都在库房里存着呢。”
  我笑道:“若兰嫁给了昌平郡王,到时候记得把锦素的衣物字画送去给她。”
  芳馨道:“是。”复又问道,“哪个若兰?”
  我笑道:“自然是从前服侍于姑娘的那个若兰。”又指一指那件茜色长袍道,“还是穿这一身吧。”
  芳馨也不多言,当即服侍我更衣。待穿戴完毕,又命丫头取了妆奁下来,为我重新梳妆。散下长发,她的五指依旧像当年那样柔和有力。我合上双目,忍不住倾听窗外的乐声。忽听芳馨娓娓道:“婉妃娘娘初入宫的那小半年,甚是得宠。在她怀孕之前,几乎就是住在定乾宫的寝殿之中。日日与陛下同息同起,同行同止。幸而那时候宫中妃嫔少,皇后病着,昱妃一向淡淡的,颖妃忙碌不已,倒也无人去认真理论。只有嘉媛本是新宠,忽而被婉妃夺了宠爱,甚是不忿,就散布了许多不太好听的话,加之陛下那些日子也的确流连后宫,常常懒怠处理政事,又痴迷歌舞。于是前朝后宫的所有人,都信了大半。渐渐地,前朝有人上书劝谏了,陛下回宫来,当即就把嘉媛杖死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丝寒风,我浑身一颤,只觉得头皮生疼,忍不住哎哟一声。芳馨忙放下已经挽了大半的长发:“是奴婢的手重了么?”
  我自镜中望了她一眼:“无妨。姑姑说吧。”
  芳馨叹息道:“嘉媛是圣旨杖杀的第一个妃嫔。连姑娘也觉得陛下太狠心么?”
  我再一次合上双目,想起三年前我离开定乾宫的御书房时,曾亲眼目睹皇帝与嘉媛的美好情事。现下说杀就杀,果然帝王的恩宠都“至若飙风,去若收电”,何曾有半点润如细雨的情爱?眼前的花钗冠华光四射,耀人双目,我几乎已经看不清自己在镜中的模样。荣华太盛,心会模糊,又有几人能清醒自知?
  罢了,都是春梦。
  我淡淡道:“嫉妒本不是什么罪,可是散布流言、败坏圣誉就不一样了。她因无知而死,死得不冤。”
  芳馨道:“姑娘所言甚是。自嘉媛被杖死之后,婉妃娘娘便被诊出有孕,不便侍驾。陛下就像存心与群臣赌气,又像存心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一般,一个月便纳了五位女御,都是后宫中有些姿色的女子。婉妃娘娘为此伤心了许久,孕中大病一场。幸而一向身体康健,倒也熬过去了。”
  心中一痛,我不由叹息道:“这又何必。”
  芳馨道:“这两年陛下不停地纳新人。好在婉妃又生了真阳公主,有这一对子女,婉妃在宫中的地位便是仅次于皇后娘娘了。”说罢压低了声音道,“想必姑娘知道,皇后的病已经很重了,说不定今天都起不来身……宫里的人也都有自己的猜测。”
  我冷笑不语。芳馨又道:“依奴婢看,这几年婉妃很好。前些年想不开的地方,如今也都释然了。姑娘不必忧心。”
  正说话间,前面来人禀告,说皇帝祝酒已毕,回定乾宫用膳了。芳馨在我的发髻上套上金环,自镜中微微一笑道:“姑娘该去守坤宫了。”


第十三章 时乎时来
  沿着西一街迎着阳光向南走,似破开一层层金色的纱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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