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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出书版)-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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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证?回宫前我在仁和屯官道边的酒肆中偶遇若兰,便诱问出昌平郡王与一位西夏将领交往甚密的事。虽然我从未向旁人提过,但此事在西北早已不是秘密:“通敌的罪证确凿,无可抵赖。是不是谋反,却是圣上说了算。”
  芳馨默然,似陷入久远的回忆。我几乎都要睡着了,才听她缓缓道:“圣上对王爷一向苛刻,王爷却从不服软。从前王爷在西北贪图敌将的金辇,圣上就很生气。赖夷思皇后周全,总算只是降爵,王爷终究没有认过错。后来在于姑娘的事情上,圣上又大大恼了王爷,连王爷在京中过新年也不许。王爷三年没有回京,为此太后深怨。所以这些年两宫一直不冷不热的……”说着音调微颤,“莫非太后真的要帮昌平郡王——”
  我轻哧一声:“昌平郡王若要谋夺皇位,现成有四条路可选:起兵、弑君、挟制太后废帝、太后自愿废帝,姑姑说昌平郡王会走哪条路?”
  芳馨忙抄起枕边的帕子掩住我的唇:“姑娘疯了么!什么弑君、废帝的,这些话如何能说出口?!”
  我拨开她的指尖,笑道:“姑姑不妨先回答我。”
  芳馨道:“这……奴婢如何懂得?”然而终究不敌自己的好奇,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说呢?”
  我淡淡道:“废帝?太后废不了。弑君?昌平郡王没机会。即便成功了,名不正言不顺,这皇位他坐不稳。”
  芳馨道:“如此,唯有起兵了。王爷久在军中,想必会有人拥戴的。是了,姑娘不是说大角星有兵相么?莫非就是应在昌平郡王身上么?”
  我几乎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心思早已飞远。待了好一会儿,方冷笑道:“其实还有第五条路的,就是娄后之路。”
  芳馨恍然道:“娄后是谁?”
  “娄皇后……”小时候看到娄皇后的故事,深为她的知人之明和坚毅果决所折服,又钦羡她与夫君的恩爱绸缪、甘苦与共。长大了深想一层,高欢素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他的几个儿子却酷虐不堪,这性情焉知不是来自于他们的母亲?“竟比作娄皇后么?那是非杀不可了。”


第十八章 不有君子
  话自我口中轻飘飘地逸出,整个西厢都笼上一层淡淡的清冷肃杀之意。仿佛有风自角落盘旋而起,吹起白瓷碗中的焦黑的纸屑。芳馨似听清楚又似没有听清楚,想问又不敢问。
  我叹道:“我猜,圣上忽然起意去景园,就是不想太后听见昌平王爷被弹劾和下狱的消息。”
  芳馨一惊:“如此说来,是太后突然知道王爷获罪下狱,以为圣上要处死王爷,所以母子两个才争吵起来么?”
  “从前王爷无论如何犯错,圣上也只是斥责,至多降职削爵,过后仍旧重用。下狱,这还是头一回。太后怎能不急?”
  芳馨道:“如此说来,太后越是着急,圣上就越是赌气,一气之下便搬了这三位皇后出来。”
  我叹道:“前两位倒也罢了,这娄后可非比寻常。娄后是北齐神武帝高欢的皇后,是高欢贫贱时的原配,甚得高欢的敬重。说起来,倒是一个传奇女子呢。”
  芳馨推一推我的肩,笑道:“姑娘就别卖关子了。”
  我失笑,索性坐了起来:“娄氏,名昭君。是赠司徒娄内干之女。少年时聪明美貌,名门望族争着上门提亲。但她偏偏看中当时在城墙上服役的高欢,惊叹道:‘此真吾夫也。’于是让婢女前去致意,又出私财,令高欢到府里提亲。娄氏的双亲本不同意,见女儿坚持,只好允诺了这门亲事。高欢后来倾产以结豪杰,娄后一直参与谋划,家中事无大小都取决于娄氏。娄氏生养甚多,有六男二女。”
  芳馨惊叹不已:“这样多!?不过,生养众多才说明夫妻恩爱,就好像当今太后和周贵妃一样。那高欢有侍妾么?”
  我笑道:“身为帝王,怎能没有侍妾?只是神武帝十五子,娄氏一人就生了六子。史书中说她待诸姬之子视如己出。”
  芳馨抿嘴一笑:“当真?”
  我笑道:“史书这样写,我便这样读。至于这后面的实情如何……那些妻妾之争、嫡庶之别,比起青史留名、流芳百世,微妙得不值一提。”
  芳馨有些不以为然:“她能青史留名,不过是因为她嫁给了皇帝又生了皇帝罢了。”
  我笑道:“别的皇后也许是这样,但娄后绝不是。一来高欢靠娄后的嫁资起家,二来高欢的大志,亦是娄后的大志。正因胸怀大志,方能抛开杂念,克己隐忍,恩被内外。”
  芳馨沉吟道:“抛开杂念……”
  我笑道:“有一次娄后夜产龙凤胎,遇到难产,情况危急,左右想禀告高欢。娄后却说:‘大王统兵在外,怎能因为我的缘故轻离军幕?生死有命,回来了又能如何?’高欢听说,嗟叹良久。
  “还有一次,高欢为了北方边境的安宁,正在犹豫要不要娶柔然公主,娄后劝高欢道:‘国家大计,愿不疑也。’后柔然公主进了门,娄后避正室让公主。高欢十分惭愧,亲自向娄后谢罪,娄后却说:‘小心公主发觉,愿大王与妾断绝往来,切勿顾念。’”
  芳馨张口结舌:“待自己心狠的,待旁人恐怕会更加狠辣决绝吧。”
  恍惚之间,仿佛听见我和高旸的声音如游丝萦绕。“殿下待自己当真狠心。”“我不想等死,只能以死求活。与其等他处死,不若自己寻死。”是呢,高旸对吴省德、对乔致、对占据蓝山县的南蛮、对智妃、对西夏战俘、对李元忠的侍妾,甚至对启春、对自己的母亲又何尝不狠心?
  忽觉手背一片滚烫,却是芳馨的手搭了上来:“姑娘……”
  我几乎能感觉到她手心的热度似烛火一跳一跳,目光中充满探询之意。她毕竟还是希望能听见高旸的消息。我忙收敛神思,微笑道:“姑姑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春秋时易牙将自己的儿子蒸了请齐桓公品尝,竖刁自行阉割入后宫侍奉。所以管仲临终前对齐桓公道:‘今夫易牙,子之不能爱,将安能爱君?今夫竖刁,其身之不爱,焉能爱君?君必去之。’'90'齐桓公先是答应了,后又将易牙和竖刁召回。齐桓公死后,齐国因易牙、竖刁等人大乱,再不复往昔日九合诸侯的雄风。”
  芳馨笑道:“明明只听‘一篓姜豆’的事情,偏偏连宋国和齐国的事情也一道听了。”
  我笑道:“世上的事,道理都是相通的。前人犯过的错误,后人往往无视,如此才又被后来的人一再联想。其实……”我忽而心念一动,“于娄后来说,受困于女儿之身,唯有慧眼识英雄,才能进入更广阔的天地。与其说是高欢借娄后的嫁资起家,不如说娄后借高欢获得了江山。”
  芳馨笑道:“这个说法倒新鲜。”
  我又道:“夫妇之间,相敬相爱都容易,唯有相互成全是最难的。神武帝高欢与娄后,也算独一无二了吧。”
  芳馨笑道:“姑娘既说娄后宽待高欢的姬妾和庶子,那还有谁能让她狠心相待呢?”
  我笑道:“正要说到这个。娄后所生的六个儿子中,有四个做了皇帝。其中次子文宣帝高洋在位时十分暴虐,娄后的三儿子孝昭帝高演常常劝诫哥哥。有一次,高洋把前朝的宫女赐给高演,自己却忘记了,酒醒后说高演擅取,亲手把高演打成重伤,过了一个多月才渐渐好起来。高演从此再也不敢劝谏。娄后日夜哭泣,却又无可奈何。”
  芳馨道:“高洋为何对亲弟弟这样狠。如此说来,圣上对昌平郡王是极仁慈的了。”
  我颔首道:“是不是仁慈,的确要对比了才知道。高洋是出了名的荒淫暴君。屠戮前朝宗室,虐杀股肱大臣,肆行淫暴,奸污亡兄文襄帝高澄的皇后元氏,这还不算,他连自己的同宗姐妹也不放过。兽行堪比桀纣。”
  芳馨道:“桀纣?他倒没有做亡国之君。”
  我冷笑道:“那是他死得早罢了。他身后的武成皇帝高湛与后主高纬,都和他一般荒唐,所以不到二十年便亡国了。他若活得长些,只怕亡得更快!高洋在位时,娄后一直提心吊胆,他一死,恐怕娄后还要拍手称快呢。所以高洋之子高殷即位,娄后便和自己的三儿子高演一起,杀了辅政大臣尚书令杨愔等,废高殷为济南王,立高演为帝。”
  芳馨叹道:“娄后竟这样憎恨高洋,所以也不顾惜孙儿么?”
  我淡淡道:“孙子毕竟不比儿子亲。再说废少帝而立长君,倒也不算太坏。然而说到底都是家务事罢了。后来邺城出了天子气,高演以为应在济南王高殷,便秘密鸩杀了他。”
  芳馨倒吸一口凉气:“姑娘是说……”
  我点点头,取过小几上的凉茶一口气吞了下去,只觉胸腹间一坠,心也变得又冷又沉:“不错,这第五条路,便是圣上驾崩后,太后废孙子,立儿子。”
  芳馨顿时笑了出来:“这如何可能?圣上正在盛年。”
  我口角一扬,懒懒地又倒了下去:“武姜和窦皇后都是在长子在位时为幼子筹划,甚至窦皇后只是出于妇人溺爱幼子的天性,无理取闹罢了。唯有娄后,哪怕在次子死后太子已经即位,也要为心爱的三子夺取皇位。可惜,高殷死后,高演心中愧疚不安,不出数月也驾崩了。”
  芳馨忙道:“那皇位传给了谁?”
  我冷笑道:“有文宣帝的前车之鉴,高演如何敢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于是只好传给娄后的四子高湛,这便是武成帝。高演临终时言:‘宜将吾妻子置一好处,勿学前人也。’'91'好在高湛在位时,娄后驾崩。高湛才敢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高纬,而不是剩下的两个同母弟弟。”
  芳馨道:“圣上提起娄后,便是说,太后为了昌平郡王,来日还会害自己的孙子——也难怪太后要会伤心了。”
  我叹道:“大约是一时口不择言吧。”
  芳馨想了想,忽而醒悟:“倘若圣上以为太后要效仿娄后,那昌平郡王……”
  我冷哼一声:“若于皇位有碍,别说是自己的亲弟弟,便是亲生骨肉也不能姑息。”
  整个西厢忽然静了下来,纨扇下湖水蓝的流苏似无风的细雨笔直而安静。芳馨鬓边的宫花微微退下,如蔫萎而又不败的时光,看惯古往今来、春花秋月。良久,她叹道:“皇位……真的那么要紧么?”
  我淡淡一笑:“晋恭帝司马德文禅位于宋武帝刘裕之后,第二年就被杀了。从那时起,旧朝的皇帝禅位后,新帝便对旧朝的皇族屠戮甚多。那刘裕自食恶果,自己的子孙在皇位更迭中几乎被杀光。这种状况愈演愈烈,甚至在同宗之间,只要皇位出现不寻常的变动,新帝都会对先帝的子孙大加迫害。所以对已经掌握皇位的人来说,丢了皇位并不仅仅是丢掉荣华富贵、丢掉天下,而是丢掉性命——自己的性命,还有子孙的性命,是灭族灭种的祸事。姑姑说,圣上如何能掉以轻心呢?”
  芳馨先是叹惋,随即忽然想起什么,哎呀一声道:“姑娘,倘若当年废骁王侥幸得胜,那圣上……”
  我冷笑道:“不错。先帝在位时,立当今为太子,倘若骁王得胜,这个旧太子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连同母弟妹,甚至太后,也不能幸免。”
  芳馨道:“可如今骁王的同母弟妹信王和熙平长公主都还好好的,如此看来,圣上真真是仁君。”
  不错,他终究是一位仁君,那么一切就都还有希望。这样想着,不觉心头一松:“一个名正言顺的胜者,本就容易对手下败将宽容。人说成王败寇,青史总是由胜者书写,所以常为败者愤愤不平。其实,青史本就当由胜者书写,因为胜者才更有气度。”见芳馨一脸茫然,我不由微笑,“‘以人度人,以情度情’'92',姑姑不妨设身处地地想想,是不是这样。”
  芳馨笑道:“这……奴婢如何说得清楚?”
  我合上眼睛,许久不言。芳馨慢慢摇着扇子,大约她以为我睡着了,便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冰化成水,静静漫上大磁盘的边沿。我叹道:“倘若有谁证明昌平郡王并无反意,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芳馨吓了一跳,头一点,扇子掉在了榻上。我心头一震,忽然想到什么,半支起身子呆呆地望着她。芳馨抚一抚面颊,脸一红:“奴婢竟然睡着了,姑娘恕罪。”
  我豁然开朗,不禁拉起她的手:“我想到了一件很要紧的事情。”
  芳馨愕然:“什么事?”
  我挥一挥手,不可抑制地兴奋起来:“姑姑回房去歇息吧,此事我要好好想一想。”
  芳馨已经十分困倦,也早已习惯我乍然醒悟的模样,知道我要专心思考,便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我一时亢奋,整整一个时辰,翻来覆去的只是不能入睡。午后的一个时辰。正是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房里的两块冰已经快化尽了,冷水自盘口溢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水渍很快淡了,像被大地一口吞下。我素不耐热,没有冰,我很快便燥热起来。
  忽见绿萼掀了竹帘向我笑道:“姑娘果然醒了。”说罢走进来扶我坐起身。
  我抚一抚颈后被汗濡湿的碎发:“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绿萼笑道:“这还不容易么?奴婢在外面听见有水落在地上的声音,便知道冰已经没了。姑娘是最怕热的,没有冰,还如何能睡得着?所以奴婢就进来看看,果然见到姑娘睁着眼睛呢。”
  我不觉失笑。其实我一直没有睡着,并不是因为室内没了冰才醒的,然而绿萼的推断也实在是无懈可击。我赞道:“你越发能干了。”
  绿萼一面笑嘻嘻地服侍我漱口,一面得意道:“这是自然。人都说姑娘擅断,奴婢跟了姑娘这么些年,总该学到点皮毛才是。”
  我微微一笑:“果然大有长进。”绿萼十分欢喜,笑吟吟地斟了茶来。
  其实,哪怕所见与所想完全一样,哪怕推理再缜密,都不可忘记,也许事情还有另一种可能。
  绿萼命人拿了一罐刚刚摊凉的梅子汤进来,放在冰水中湃着,笑道:“姑娘换了衣裳下来,这梅子汤就凉了,正好带在路上喝。”
  我正用帕子蘸了冰水点着额角,奇道:“要喝冰镇梅子汤,定乾宫没有么?为什么要巴巴的自己带?”
  绿萼抿嘴一笑:“姑娘不知道,刚才梨园的康总管派人来请,说是又排了一出新戏,请姑娘这就过去瞧瞧。”
  我更奇:“这暑热的天气,躲在屋子里背背戏词收拾头面也就罢了,还要上台排演?”
  绿萼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帕子,抱怨道:“姑娘又贪凉,回头咳嗽头疼的,方太医又该骂奴婢们了。”说罢塞了一块在温水中浸过的巾子给我,“理他呢,去梨园看一眼,只当散心了。”
  我叹道:“若兰才去,定乾宫的事情千头万绪,这会儿我哪有心思去看戏?”
  绿萼一怔,恍然道:“那奴婢这就去回绝他。”说罢就去掀帘子唤丫头。
  湿巾捂在双眼上,沉沉的温润,心也渐渐松弛下来。忽而我心念一动,疑云大起:“梨园的新戏也太多,怎么每场都要我去听?”
  绿萼一怔,转头笑道:“自然是因为姑娘有学识又风雅,能帮着他们改戏词,还有……姑娘出手赏赐也大方。”
  我笑道:“恐怕最后一件才是最要紧的。”
  绿萼笑道:“这也很平常。姑娘说过,圣人言:‘以财聚人,以仁守位。’'93'出手阔绰赏赐多多的主子,自然招奴婢喜欢。如果这个人再以仁义立身,那便是天下无敌了。”说罢低低笑道,“姑娘就是天下无敌的。”我大笑。绿萼却认真道,“子曰,‘仁者无敌’。姑娘是仁者,自是无敌。”
  我笑道:“这是孟子说的,不是孔子说的。”
  绿萼笑道:“孟子也是‘子’,孔子也是‘子’,奴婢并没有说错。”
  我轻轻在她眉心戳了一记:“狡辩!”绿萼眉心的肌肤在我冰凉的指尖下攒簇成一团。我笑道,“我要天下无敌做什么,只望少些事操心,平安度日罢了。”
  绿萼揉一揉眉心:“奴婢记得姑娘还说过,‘不有君子,何以能国’'94'?所以似姑娘这样的女中君子,才能被圣上委以重任,自然是不能不操心的。”
  我诧异道:“你记得倒清楚。近来常读书么?”
  绿萼低了头,脸却红了:“姑娘说得多,奴婢自然就记住了。”说罢拉起我的手道,“姑娘就去吧,难得宫里没人拘着,可以松快半日。难道姑娘真的要为若兰守丧吗?”
  我叹道:“也罢,便去听一折。”说罢拿起修长的豆青瓷匙缓缓搅动已经温凉的梅子汤,半透的深红色掀起酸楚的香气,不禁口舌生津。我笑道,“一折便好,再听也是多余的。”绿萼不解,也不敢再问,只捧了衣裳来服侍我更衣。
  出门一瞧,只见一个青衣小内监垂头候在凤尾竹照壁下,虽是汗如雨下,却不肯抬袖擦拭。听见我的脚步声,忙上前行礼。他不是梨园的小内监,更不是内宫的,而是睿平郡王高思诚时常带进宫听琴的王府小厮。
  绿萼正捧着塞满了冰的梅子汤食盒跟在我身后,我转头道:“绿萼留在漱玉斋歇息,我去去便回。”绿萼看看我,又看看那小内监,甚是疑惑。小内监忙上前接过食盒,也不多话,只道:“大人请。”绿萼不敢违拗,只得递了伞给我,屈一屈膝站在门口目送我远去。
  来到梨园,四处都静悄悄的。梨树林碧色深沉,蔫搭搭的萎靡不振。两个小旦正在台上练习云步,心无旁骛,目不斜视。
  我笑道:“戏呢?”
  小内监躬身道:“天气暑热,好戏都在师父那儿。”
  我微微一笑:“你们王爷和王妃好么?是几时回京的?”
  小内监道:“我们王爷和王妃昨天半夜得到苗佳人难产的消息,当即便从景园启程了。天不亮便回到京城了。”
  我甚是诧异,想不到睿平郡王夫妇对若兰如此重视:“王爷与王妃天亮再动身不迟,何必夜半就出发?天不亮,连城门都没有开。”
  小内监道:“正是。王爷与王妃回到京城,等了好一会儿才能进城。”
  睿平郡王高思诚竟如此谦和,以郡王之尊,竟不肯提前叫开城门:“王爷与王妃对苗佳人当真是好。”
  小内监道:“这是自然,自从苗佳人进府,王妃待她就像自己的亲姐姐。王爷虽不常和苗佳人说话,但也常常向王妃询问近况,将苗佳人在府中的情形写信告诉昌平郡王。”
  睿平郡王的继室王妃邢茜倩的亲姐姐正是昱贵妃邢茜仪。我不觉暗笑,又问道:“苗佳人的事太后知道了么?”
  小内监道:“深更半夜的,王爷如何敢惊动太后?不过想来这会儿也该知道了。”
  正说着,已到了师广日的小院门前。我驻足笑问:“王爷到梨园来,是为了听师师父弹琴的么?”
  小内监道:“回大人,我们王爷今早一回府便听说大人昨夜去过了王府,便立刻进宫了。因想着两宫不在,进内宫不便,所以才请大人到梨园一叙。”
  梨树林的深处,那扇薄薄的不起眼的木门后是静谧无忧的世外桃源,如今,也都充满了无穷的烦恼。只听琴音低沉郁闷,隐含无尽悲怒。师广日的声音嘶哑而冷淡:“殿下的琴音泄露了心声。”
  高思诚没有回答,琴声陡然转急,峻峭如险峰拔地而起。在炎炎烈日下站着,我只觉心中一片冰寒。只听铮的一声,琴声戛然而止。师广日道:“琴弦断了。恰好有客到。”我略略整一整衣衫,收了伞静候。不多时,只见一张枯瘦蜡黄的面孔探了出来,一言不发地迎我进去。
  琴室中焚着沉水香,一炷寒烟袅袅。睿平郡王高思诚跽坐在低矮的破旧长几旁,面前放着一把海月清辉琴。琴断了一弦,如枯枝蜷曲。我独自走了进去。师广日深深一揖,掩上门退了出去。我上前依依行礼:“女录朱氏拜见王爷,王爷万福。”
  高思诚起身还礼:“大人不必多礼,请坐。”
  我也不客气,与高思诚对面而坐。琴室中光线昏暗,高思诚清俊的面孔上附上了一层暗沉沉的倦色,惊怒之气在平静的目光下暗自汹涌。不一时,小内监送了冰镇梅子汤进来,一人斟了一杯。高思诚道:“此茶从何而来?”
  我笑道:“玉机得知王爷进宫,特地备了拿过来的。还请王爷莫嫌玉机简慢。”
  高思诚一怔,这才微微松弛,低头笑道:“多谢大人。”说罢一饮而尽,长长吁了一口气。那小内监忙躬身退了下去。
  我又为他斟了一杯:“王爷刚刚从景园回京,何不多歇息半日。不知召玉机来,有何见教?”
  高思诚双眼微红,笑意疲惫:“昨夜苗佳人的事,幸得大人周全。多谢大人。”口吻虽淡淡的,却郑重一揖,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
  我欠身道:“苗佳人生产时,玉机没能陪伴在她身边,实在惭愧。不敢当王爷如此重谢。”
  高思诚道:“大人事先宽慰,事后送行,比之小王夫妇……”说着苦笑摇头,“小王惭愧。”
  扪心自问,昨夜我听到若兰难产的消息时,先是觉得庆幸,庆幸自己可以借机前去黄门狱。我本当在睿平郡王府守候若兰,但是我并没有。未等我回到睿平郡王府,若兰便去世了。她信任我,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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