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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之歌-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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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想个好办法。”
    王晓燕笑了。她和徐辉所定的一切计划实现了。她知道在定县当小学校长的她的姑姑那儿正缺教员,怕和父亲直说不成,她故意绕了个圈子,激起父亲的同情和义愤。果然不等晓燕要求,王教授就提议把道静介绍到他妹妹那儿去。后来经晓燕要求,他还同意护送道静逃出北平。不过当他们父女一切商量好了之后,王教授却忧虑地、稍稍迟疑地告诫着女儿:“燕,这是林道静,我们义不容辞。可是,以后,你可再不要多管这些闲事了。这些有关政治方面的事,我们还是少管好。读书——只有读书是你的天职。”
    晓燕连连点头说:“爸爸,你说的对!我不懂什么政治,只是可怜林道静。”
    第二天上午,王晓燕拿着一大篮子水果来看道静。改变了她平日沉静的风度,还没进屋就喊道:“小林!怎么两天不去我家上课啦?病啦?妈妈叫我来看你。”
    道静一见她,眼圈就红了。两个人紧紧地抱着,半天不能说话。过一会儿,晓燕擦干眼泪,伏在道静耳边小声说:“今天晚上七点钟,你准备好离开北平。你可以到定县我姑姑那儿去教书。你看这水果篮子里是一套男孩子的服装,六点多钟一定有些同学到李槐英和其他同学屋里串门玩,约着一起出去看电影。趁他们一窝蜂走出大门时,你换好衣服戴上帽子也混在里面走出去。”晓燕一气说了这许多话。恐怕说不清,她喘喘气,向窗外望望,又接着低声说:“七点钟天刚刚黑,人又多又乱,你很容易混出去。注意!要化好装,要挺着胸脯装男孩子。咱们看不出,徐辉可知道,这个公寓的门外有侦探,她叫咱们要小心。”说到这儿,她看着道静笑笑,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接着又提高了声音:“小林,妈妈非常关心你,今天她很忙,不能来看你。”
    “我没有什么,过一两天就好啦。”道静蹙着眉头说罢,也放低了声音,“叫你们这多人来帮助,还有徐辉……要是走不脱,连累了你们怎么办?”
    “不要顾虑这些了。徐辉说,‘舍不了孩子打不了狼’。”从来没有这样兴奋过的王晓燕摸着道静冰冷的手,看着她憔悴的脸,担忧地说,“看你的样子多难看,准是好几天不吃东西了。到门口小饭铺去吃点饭吧!不吃?”她又放低了声音,“徐辉叫你吃!不吃饭要真生病的。……糟糕,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你走出大门外就到沙滩靠近红楼的拐角处,那儿停着一辆汽车,我爸爸妈妈全坐在车里等你——他们立刻送你上火车站。”
    说完晓燕就要走。道静一把拉住她,从衣袋里掏出夜间给卢嘉川写的信来,说:“你把它交给徐辉,请徐辉想法再把它交给卢嘉川。”
    “卢嘉川?”晓燕稍稍惊异地重复了一句。
    “对!别忘了,也别丢了。”
    晓燕看看道静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就走了。
    晓燕走后,困惑人的问题仍在困惑着林道静。帮助她逃脱的水果篮子就放在凳子上:但是她能否逃得脱呢?……三天,胡梦安限定的三天就要到了。明天,那将是个不能想象的日子,一切一切都决定在今天晚上的七点钟……
    “小林,在想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把她从幻想中惊醒过来。她抬头一看:戴愉穿着一套半旧的自由布的学生装,手里拿着一个报纸包站在她面前。她赶快从桌旁的椅子上站起身来,顺便把水果篮子往桌子底下一放,让他坐在凳子上。
    “老戴,你来啦,真希望你来。”由于昨天的猜想,道静对这个人开始有了一点儿警戒。但是这警戒究竟抵不过她对于朋友的热情和信赖,因此,她仍然亲切地和他握了手,并且热情地让他坐下。
    戴愉坐下后点着烟卷,盯住道静看了一会,才开口。——因为他一向是这样,所以道静也没有理会。“这几天生活怎样?还在教书吗?”
    “嗯。”道静心里不安起来了,告诉不告诉他最近的遭遇呢?还没容她仔细思考,戴愉点着烟卷又在讲话了:“我看你气色很不好,是病了吗?”
    “不,我碰到了非常倒霉的事情。”道静觉得发生了这样的变故,而对一个关心自己的革命同志隐瞒是不对的,尽管他的行为有点儿特别。
    “什么事情?”戴愉的近视眼盯着道静,样子非常关心。
    她把被捕经过和胡梦安的纠缠简单地说了一下,因为惦记着晚上的七点钟,所以她没有心绪和他多谈。
    “啊!有这样的事吗?”戴愉盯着道静惊疑地说,“岂有此理!反动派真太无耻了!”
    “老戴,你说我怎么办好呢?只有三天——现在已经过了两天了。”
    戴愉低头沉思着。半天,他慢慢地敲着桌子,忧虑地探询道:“小林,你自己打算怎么办?事情确是很严重啊。”
    “老戴,……”道静几乎想告诉他关于徐辉的计划。但是“任何人也不要叫知道”这句话发生了效力。她想了想下了决心,于是改变了口气。“老戴,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已经愁得三天没有吃饭了。”
    “是这样的吗?”戴愉抬起头来,口气变得很沉重,“那么,要想办法——你想过逃跑的办法没有?”
    “没有。没有地方,也没有办法。你不知道,我们的门外就有侦探,我简直连大门也不敢出,好几天没有去教课了。”
    戴愉对道静的话并没有引起什么兴趣,只是低头吸着烟,好像在思索什么,半天没说话。
    道静摆弄着桌上的铅笔,心里烦躁而失望——为什么他就不像徐辉那样热情地帮助自己呢?为什么他这样的冷淡呢?
    她不说话,只拿眼瞅着他。半天,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对道静低声说:“小林,别急。先对姓胡的应付一下,我回去替你想想办法看。想到了,就来告诉你。”
    “谢谢你。”道静轻轻地说,心里忽然非常难过。
    戴愉握握道静冰冷的手,便转身走出大门去。
    “也许,他也能替我想出办法来?——不过,也许太晚了。”道静坐在床边又胡思乱想起来,竟忘掉就要逃走的事。
    突然,她看见了放在地下的水果篮,这才想起了应该准备逃走的事。于是她不再想下去了,赶快把那一套男孩子的西装拿了出来。这时已经下午四点多,离晓燕交代她脱逃的时间只有两个多钟点了。道静正拿着那套西装忐忑不安地向身上比试着,林道风忽然又走了进来。他神色惊慌、颓丧,头发蓬乱,衣服满是皱褶,西服领带也不见了。他不再看椅子干净不干净,也没看姐姐往箱子里放什么东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红着两眼看着道静说:“姐姐,我被捕啦!你救救我!”
    道静吃了一惊:“什么?你也会被捕?”
    “真的。我从你这儿出去不久——只有两个钟头就叫警察捉去了。他们打我,说我和你都是共产党,都煽动暴动,真冤枉!”道风掏出手绢,这回不挖鼻孔,却擦着泪,“姐姐,救救我吧!只有你能救我。……”
    “什么?我能救你?”
    道风低头抹了一阵泪,半吞半吐地说:“我当我要被打死呢,谁知后来来了位胡先生救了我。他说他认识你,他和气地对我说,你能救我……他说你知道怎样救我,他就叫我上你这儿来了。”
    道静低头想了一阵。经过徐辉的教育,也经过和弟弟第一次碰面的教训之后,她变得机警一些了。她没有再向弟弟说教,也没有大骂胡梦安。沉默一会,她抬起头来,和颜悦色地对弟弟说:“小弟,别难过。胡先生叫我救你?对啦,你是我的兄弟,我怎么能不救。不过……”
    “不过什么?”道风惊喜地紧追问。
    “不过那个姓胡的太性急,太粗野。前天拿枪吓唬我;这两天又放侦探跟着我。吓的我饭也不敢吃,觉也不敢睡。如果他态度好一点,我,我也许……”道静冲着弟弟微微一笑,不说了。
    道风脸上的忧虑登时消失了。他拉起道静的胳膊,欣喜地摇晃着:“姐姐,谢谢你!我也代表玲玲谢谢你!你多好,你说胡先生粗野?可是,我看他挺和气呢。”道风狡猾地笑了笑,附在姐姐耳朵边,“看样子,他很爱你呢。他也很有钱。”
    道静的脸霎时涨红了。她竭力按捺着怒火,摇摇头:“你不要胡说!那家伙不是好东西——呃,我问你:姓胡的叫我怎么救你呢?”
    “他、他说,只要你答应、答应……他说和你说过,你会明白的。我想,反正你和他接近点,好一点,他就会高兴了。”
    “我答应吗?”道静带着困惑的神色低声说,“他限我三整天,还有一天多呢,我还得好好想想。你现在就去告诉他,他要再压迫我,总叫侦探跟着我,我干脆拒绝;如果他对我尊敬点,好一点,那么,后天我一定答复他。”
    “答复他什么?”道风又有些着急了,“姐姐,为了我,为了父母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也为你自己,你一定要答应呀!”
    “别着急。”道静推着道风走,“反正我不会让你受苦,我也得救自己。……你去告诉他吧。”
    “我谢谢你,姐姐,玲玲也谢谢你。那我就去告诉胡先生后天答复他。”道风露着乞怜的惨笑,一边走一边向姐姐鞠躬。
    “嗯,放心吧。”道静送道风到大门口,看见两个便衣人挟持着他上了洋车。他们把道风坐的车夹在当中间,洋车就迅急地拉走了。道静站在大门口正在望着坐在车上的弟弟的背影,忽然他回过头来,用垂死的羊羔一样的眼色向道静一瞥,道静的心立刻软下来了,她忽然可怜起无辜的弟弟。走回屋里,她坐在桌子前心情沉甸甸的。“斗争下去!不要前瞻后顾!”
    她突然站起来,脸上露出了坚毅的神色。她的决心刚刚下定,院子里纷乱的脚步声、喧笑声就响起来了。陆陆续续几个邻居的屋里全来了客人。学生们高声笑着、嚷着。小小的公寓在黄昏的暮色中骤然热闹起来。
    道静上好屋门,赶快换着衣服。她里面穿着自己的衣服,尽量多穿了两件,外面罩上西装衬衫、西装裤子,把头发使劲往上梳着、梳着……七点钟,看看七点钟就要到了,她的心跳着,剧烈地跳起来了。  
第二部
第一章
    在王教授夫妇的掩护下,道静终于坐上平汉线火车到了定县,并且在东关外的完全小学校里又当起小学教员来。由于她的热心和努力,学生们喜欢她;连严格的校长——晓燕的姑姑王彦文也很赞赏哥哥介绍来的这个年轻女教员。
    尽管如此,但是空虚、怀念过去和向往未来的焦灼之感,仍与日俱增地烦扰着她。她常常幻想着,有一天卢嘉川或者其他的革命同志会突然来找她——那该是个多么幸福的日子啊。但是一天天过去了,这些可敬的朋友都音讯杳然,她也无从打听他们的下落。她虽然和徐辉通着信,并从她那儿得到不少的启发和鼓励,但是,她仍是感觉不满足,感觉生活里还缺少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样几个月过去了。
    春天,有一天,她接到徐辉的一封信,信里介绍一位名叫江华的人将去找她,并嘱咐她替他介绍职业。道静接到这信后的高兴,真是没法形容。她把信看一遍,放在桌上,一个人笑笑,一会儿又拿起来再看一遍,又笑笑。再看再笑——再笑再看。这将要找她来的虽然不是卢嘉川,不是她熟悉的人,但是她下意识地觉得是和他们有关系的——是革命的。她捏着信坐在椅子上胡思乱想:“他是什么样儿?像卢嘉川?像许宁?还是……”她觉得自己想入非非,不觉脸红起来。整个心灵被年轻人的狂热的幻想陶醉了。
    一阵兴奋过去,她又着急起来。徐辉还叫她替江华介绍职业,可怎么介绍呢?到哪儿去找门路呢?为这个,她翻来覆去急得一夜没睡好。第二天清早她爬起床来就去找校长王彦文。
    “校长,我有个表兄失学了,他就要来找我找事情。您给帮帮忙吧!”道静事先就编好了一套话。
    王彦文校长有点惊奇,她迟疑地摆着脑袋笑道:“学校早就开学了,你知道没空位置……没听说过你有表兄啊。啊,是表兄吗?”
    王彦文是个四十岁的老姑娘,从来还没有结过婚,因此对于别人的婚事就带着特别的敏感和关心。
    道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校长,您别开玩笑。还是请您给我想办法。他叫江华,北大学生。最近因为婚姻问题——他父母强迫他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结婚,他不肯,和家里闹翻了,没法再求学,只好找事情维持生活。校长,您对人热心,定县城里熟人又多,一定请您替我帮忙!”她顺嘴按编好的故事说着,不觉满脸通红,心里乱跳。
    王彦文耳里听见了“婚姻”二字,眼见道静这么热情横溢,便把江华真当成了道静的爱人。她想了一下,点点头说:“道静,别着急,等他来了再想办法。他什么时候来找你?”
    “大概快了。他来了,您一定要帮忙呀!”道静高兴地握住校长的手笑起来,“姑姑,您真是个好人呀!”
    “唉,好、好,还是你们年轻人……”谨慎而胆小的王校长端详着道静细嫩的脸庞,轻轻赞叹着。迟迟疑疑地也没说完她要说的话。
    当天下午,完了功课,道静在屋里待不下去了,她一个人竟跑到很远的西关车站去接江华。等到走到那儿,她才发觉自己的荒唐——就是那位江华真的来了,她也并不认得呀。
    于是她又怏怏地跑了回来。
    一个星期后的一个傍晚,伕役走来告诉道静,外面有位姓江的来找。她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出去。远远就看见在大门口立着一个高高的、身躯魁伟、面色黧黑的青年,他穿着一身灰布中山装,戴着半旧的灰呢帽,像个朴素的大学生,也像个机关的小职员。道静跑到这人跟前,看见左右无人,红着脸说:“贵姓?从哪儿来?”
    “江华。从徐辉那里来。”那人点点头,小声说了上面的话。于是道静抢过他手里的小提包就把他领到自己的房间里。
    一进屋她立刻带上屋门,转过身附在江华的耳边像对熟朋友一样亲切地小声说:“我叫你表兄,我说你是北大的……别忘了,有人问,咱俩好说的一样。你说是吗?”
    江华随便地看了道静一眼,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就在椅子上坐下了。道静倚在桌旁望着这陌生人,希望他能告诉自己一些什么,可是这人很奇怪:他沉稳地坐着,只用锐利而和善的眼光看着道静,好大工夫并不开口。一时倒闹得道静怪不好意思。也不知说什么好。两人沉默一大会,江华这才开始说话。只听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北方男子的重浊音:“你怎么认识徐辉的?到定县多少日子了?”
    道静知道江华要了解她,她就把她来定县的经过仔细地说了。她说的很快,有时竟忘情地提高了尖嗓门,这时江华就向她摆摆手,她领悟地笑笑才又放低了声音。接着,道静又说到她怎样急着等他来,又怎样向王校长要求替他介绍职业。最后,当她问到江华临来是否见到徐辉时,江华才向她微微一笑,说:“真谢谢你。我还替你带来一封信呢。”江华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交给道静,“这是徐辉给你的。那上面替我介绍了。”
    江华说话简单、干脆,神情淳厚而又质朴。
    “真是!为什么不早点给我?”道静一边接信一边心里嘀咕。看过了信,她笑了。不由得喜形于色地说:“你来了可真好!你不知道,我早就盼着——做梦还想着有人来找我呢……想不到徐辉真的把你送来了。”
    江华仰起头来望望林道静那张热情、兴奋的脸,不禁稍稍感到了惊异。但他没让它显露出来,却也像熟朋友一般毫不拘束地问道静:“你吃过饭没有?我可还没吃饭呢。”
    道静哎呀了一声:“糟糕!高兴得什么都忘了。我们吃过了,可忘了给你弄水弄饭。好吧,我去给你打水;叫伕役给你买点东西回来吃吧。”
    她跑出去沏了一壶茶回来,给江华倒了满满一杯:“喝吧,你一定也渴了。”
    江华三口两口把茶喝了,道静忙着又给他倒了第二杯,这才坐在桌旁,歪着头问他:“你怎么想着来定县的呢?原来在哪儿工作?”
    江华还没有回答,伕役送来一大包吃的东西——有火烧,有熏鸡,有灌肠、熟肉等等,摆了半桌子。
    “为什么买这么多?”江华等伕役出去了才问。
    “你饿了,多吃点吧。火烧、熏鸡是定县的名产,不过它跟有些名牌货一样,有名也不见得好。”道静张罗着给江华弄这弄那,手脚不闲,比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还亲热。
    “老江,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北平的?……”
    “老江,徐辉的情况怎么样?……”
    道静兴奋得一个劲地问江华这个、那个,可是江华却摇摇头笑着说:“表哥——不是老江!”别的他没有回答她。
    “啊,我真糊涂!”道静不好意思地笑了。
    吃过饭云黑下来,道静住的小南屋点上了煤油灯,江华和她两个人就围着桌子谈了起来。
    “学校的情况怎么样?可以谈谈吧?”江华问道。
    道静歪着头想了想,说:“我不知道都告诉你些什么——校长王彦文是我的朋友王晓燕的姑姑。是个基督教徒。四十多岁了,还没结婚。教员一共有九个,其中女教员连我是三个。”
    “这些教员的思想、生活情况怎么样?——好的、坏的、一般的?”
    江华这种突如其来的发问,使得道静感到很奇怪。他问这些干什么呢?……
    “好!”道静还是很高兴地告诉他,“我看一般教员,包括两个职员全是这样的:有忧国思想,对腐败的政府不满意,可是只是说说而已;另外也有两三个糊糊涂涂什么也不想、瞎混日子——吃饭、教书、睡觉、打牌,他们的全部生活就是这样。至于两个女教员呢,一个只想挣钱养活有病失业的丈夫;一个又只想找个有钱的丈夫能够养活她。”
    “那么说,你看不出一个好人来了?”江华歪着脑袋微微一笑。
    “当然也有比较好的,”道静微眯着眼睛,充满了一团稚气,“另外还有一个讨厌鬼呢。”
    “说说好的和讨厌的!”江华笑着说。
    “我说,”道静也笑了,“讨厌的是个名叫伍雨田的大胖子。
    两道浓眉拧在一起好像鼻梁上爬着一大窝蚂蚁,说起话来摇头晃脑。最可气的地方是见了女教员好像苍蝇见了屎……”她见江华噗哧笑了,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这家伙不是好东西,国民党员,常往城里县党部跑。”
    “你注意过没有?”江华很注意这个情况,他立即问道静,“他在学校有活动吗?”
    道静摇摇头:“没觉出来。”
    “那么,好的是谁?请说说吧。”
    “他名叫赵毓青,原来是保定二师的学生,年轻、热情,我们俩还谈得来。他告诉我他参加过二师的学潮,没人的时候他还说他想共产党……”
    “你也谈了你也想……对么?”江华笑道。
    “嗯。”道静窘了,红着脸说,“你真会猜!我们时常在一起谈我们的苦闷,谈革命,当然是很机密的。”
    江华没有出声。他看了道静一眼,就拿起桌子上的学生作业翻看起来。沉了沉,他用玩笑的口吻问道静:“林道静,你也很相信我吗?”
    “怎么不相信!当然相信。”道静冲口说道。
    江华点点头。把学生作业放回原处,又说起别的来,“再谈谈你们学生们的情况好吧?”
    “真是!这个人怎么这么仔细得怪?”道静见他又打听起学生的情况,什么多少数目,家庭成份——什么农民多少,工人多少,有没有做官的……学生家庭的生活状况又是怎样……她就在心里嘀咕起来:“他打听这些有什么用呀?”但是,她还是把她所知道的全对江华说了。当然她知道得很不具体。
    说到最后,她好容易找了个空子回问江华道:“你为什么想到定县来找工作?以前都在什么地方呢?”
    “没有准地方……”江华脸上纯朴的微笑,使人并不觉得他狡猾。他随便一带,又把话题带到道静身上来,“把你的过去,还有你的希望什么的,也对我这个新朋友谈谈行吗?”
    “我很愿意告诉你。”道静的神情变得严肃了。她带着沉思的姿态慢慢地说,“我是地主的女儿,也是佃农的女儿,所以我身上有白骨头也有黑骨头[出自俄罗斯民间传说。白骨头代表贵族,黑骨头代表奴隶和劳动人民——原注]。”说到这里,她偷偷看了江华一眼,看他并没有笑她,她就继续说下去,“过去,我多愁善感,看什么都没有意思;父母对我不好,引起我对世界上的一切都憎恨。可是那时只知道憎恨,而不知怎么去反抗。直到我认识了一个最好的人,这个人才告诉我应当走什么样的道路,怎么去反抗这不合理的社会,怎样用阶级观点去看人看事。我这才……可以这样说吧,我的白骨头的成份这才减少了。我找到了一个人应当走的道路。可是这道路也够难走的。总找不着门……”道静说到这里把话打住了。她的两眼焦灼地看着江华,似乎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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