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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蘑菇吗-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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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脑袋里构思的故事也算秘密吗?”
  “没有别人知道的故事,当然可以算作秘密。如果一个人带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死去,那么他的故事,就会永远地变成无人知晓的秘密了。我可以开始了吗?”
  沈歆点头。
  “我相信世界上存在诸多人类不熟悉的生物,或在我们身边,或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生活。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自动铅笔在他手指间转了一圈,“不如就前世恩怨说起好了。”
  沈歆一惊,好在她曾被金来来拉着一同看过几部人类撰写的关于前世今生爱恨情仇的话本,不然她简直要以为男孩暗中窥破了六界轮回的秘密。
  “讲故事一般会用‘很久很久以前’来开篇,可我不喜欢,就姑且假装它发生在不久之前。嗯……有个妖怪——可能是狸猫或者臭鼬,总之是个女孩。她变成人类模样不久,对人间的一切感到新奇,有一日忍不住私自溜到人间小镇游玩。那段日子正值小镇的梅雨时节,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她以前在修行的山中从来都是在雨里奔跑,最多也就摘片大叶子顶在脑门上。她初来乍到,不知道在人间是要打伞的,因此淋成了个落汤鸡,还自以为十分有趣。”
  “她在街上疯跑,又笑又闹穿行在各家小店里,不是顺来一个苹果,就是偷去一支糖葫芦,当她试图摸走一顶不错的帽子时,被店员发现了。店员抓着她的手高喊‘抓小偷’,把街坊领居都引来。她不知被谁推搡在地上,兜里掉出不少小物件。其中有些是她偷的,有些则是从山里带出来的。人们不管不顾,抢光了值钱的物什就往她身上丢烂菜叶和臭鸡蛋。”
  “她可能真的脑子不太好使,竟然还觉得非常好玩,笑嘻嘻地同那些人你来我往地玩闹。这时有位脑子正常的男子拨开人群扶起她,将她和诸位看客通通训斥了一顿,留给她一把伞,自己冒雨拂袖而去。那男人于喧哗中救了落难的妖怪,模样俊美,背影清隽。妖怪甚是心动,便从此惦记上他了。”
  “之后妖怪每日往人间跑,使了许多法子,拼命在白天制造偶遇,又在夜晚潜入他的梦里与他共眠。男人渐渐抵挡不住她日夜的穷追猛打,与她相爱了。所以故事总在最开始的部分最为美好,他们每日在相识的集市里见面,成了一对恩爱眷侣。后来妖怪隐瞒身份嫁给了男人,打算在人间度过余生,年复一年地改变容貌,陪爱人变老。妖怪的一生很长,人的一生对妖怪来说却只是短短一瞬。我想,人与妖结合大概是鲜少能够孕育后代的,故他们结婚二十余载,没有子嗣。”
  “男人虽然不曾埋怨她,却始终打从心底里想要拥有一个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那妖怪在暗地里苦苦寻找让自己受孕的方法,可惜没有找到,那男人身体日益衰弱,先一步去世。到此处,仍算作故事开始的部分,即便有几处缺憾,也能勉强算作完好。”
  “故事破碎的种子是在那男人死前的一刻种下的。妖怪对他坦白了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份,和他们之间难以孕育子嗣的原因。男人谅解了她,可她不能释怀。于是她许下一个承诺:即使很难,她也会在人群中找到转世投胎的那个男人,等他来生再与她相爱,到时候,他们也许会拥有一个孩子。”
  “我说过,这会是一个涉及前世今生的故事,多点耐心好不好?前世种种,只是铺垫而已。人与妖怪寿命长度相差悬殊,弹指一挥间妖怪的爱人便匆匆走完了一生,而妖怪的生命才刚起头。很多人觉得在爱情里,最先动心的一方一定先输,其实不然,最长情的那个才是最惨烈的输家。”
  沈歆似懂非懂,想起纪知云与她说过的话。即便是曾经非常相爱的两个人也有可能突然不爱了,更何况一人一妖。
  她问:“那最后,是妖怪输了吗?”
  男孩耸耸肩,“故事还未结束,我也不知道结局。”
  她隐约感到不安,“妖怪找到她的爱人了吗?”
  男孩打了个哈欠,“下次再说吧。我讲了许多话,口干舌燥。天色也不早了,你在外面溜达一下午,难道就是为了听一个不相干的故事吗?”
  她撇嘴:“你吊我胃口。”
  他笑说:“我是在说,我心里有许多故事没有人说。不存着点货吊着你,你又怎么会再来?”


第26章 狼狈
  荻水镇迎来了梅雨季节。连绵的阴雨让一切沉浸在湿漉漉的水汽中,懒惰的情绪伺机滋长,让人干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沈歆原本是很喜欢阴天的,可如今就连她也唉声叹气地趴在窗台前,心事重重地端着快要凉透的红豆汤发呆。
  连续数日,交换秘密得来的故事一直在她脑海中盘亘不去。
  病房里的男孩显然话里有话,故事背后夹杂着什么她快要触及的东西,她不弄明白,怎么好意思去听下文。
  一截苍白的手指伸过来探了探装有红豆汤的碗壁,晏方思跟着趴过去,歪着脑袋问她:“想什么呢?红豆汤一口没动?”
  “我在想……”她正想将自己的苦恼和盘托出,可念及那是她与病房男孩交换的秘密,不可以叫第三者知道,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我在想我自己的秘密,不能告诉你的。”
  晏方思似乎没有料到这个回答,怔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你可以跟我说说。”
  她摇摇头,“我和一个人约好了不说出去的。”
  “人?什么人?”
  他脸庞流露的惊诧不似虚假,她确信他最近乖乖地遵守了诺言,没再跟着她,心情好了许多,“是我认识的一个人类朋友。”
  “上次火锅店那小子?”
  “不,是一个更奇怪的人。”
  晏方思良久都没回复,揣着碗在她身后踱来踱去,一不留神把已经整碗凉透的红豆汤喝完了。未经咀嚼的红豆和冷掉的甜汤一股脑儿地灌入,巨大的温差使他的胃痉挛似地抽搐几下。他无暇顾及,赌气似地丢开碗,捉住她的手腕,幽怨地质问起她:“你谈恋爱了?”
  下巴被迫昂起来,沈歆睁大眼与他对视,他的脸在视野中放大了许多倍,令她下意识往后一缩,“没有啊。”
  他不肯遗漏一丝细节,搜证一般直盯着她看,“那家伙是男人吗?”
  “是啊。”她坦然答道。
  身后传来一记响亮的口哨。金来来坐上沙发靠背晃荡着双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笑弯了腰:“哈哈哈好家伙,你失宠了!成天让我们蘑菇一口一个‘相公’地喊你,到头来连半点实质性的举动都没,就别空占着个头衔不做事了吧!”
  她躲闪过晏方思横空飞来的恐怖眼神,起哄得更厉害:“蘑菇啊,我支持你去追求真爱!花心对于伟大的母妖怪来说总是难免的!千万别把鸡蛋放进同一个篮子里啊!喂!唔……”
  钱多多冷不丁冒出来,颔首致歉,拖走了聒噪的源头,将舞台重新交还给他们两个。
  晏方思因金来来一席话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猛灌入喉的冷红豆汤延迟至此才发挥效用,他浑身一抖,魔怔似地陷入混乱:“天啊,是哪个混蛋让你茶饭不思牵肠挂肚?他是谁?不行,我得去会会他……诶,我的刀呢?”
  沈歆在他的喃喃自语中捕捉到几个鲜血淋漓的关键词,吓得抱紧了他的胳膊,大喊:“你干嘛呀!”
  他微微扯起仍在抽搐的嘴角,好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那么狰狞:“不干什么,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不许动!”
  话音刚落,晏方思便如同木头人定格在原地。
  他的整条胳膊在她怀里坚如磐石,她也愣了片刻,随后反应过来,是“言灵缚”——即主人对仆从者下达的绝对命令。由于方才的语气过于强烈,缚的力量也更为强劲。她转念一想,决定先不要解除对他的束缚,于是踮起脚,双手捧住他的脸颊。
  整张脸上只余一对黑眼珠间或转溜一圈,他的眼底充盈着被强抢的民女会经历的所有焦灼与不可置信。
  摸不到头顶,她只得在他两边侧脸轻拍了两下,作为安抚,“你不要瞎想,我有了别的朋友也是可以陪在你身边的呀。”想到他对自己的欺瞒,她鼓起双颊,不太开心地嘟囔,“我才不像你呢,我说话可是算话的。”
  他费力地眨眨眼,似乎在哭诉:你竟然这么快就开始嫌弃我了。
  她没能理解他眼神中的别有深意,继续自己的演说:“你在这人世间生活许久,有如此多复杂的过往,你遮遮掩掩不愿让我知晓,我渐渐地能够理解了。我成精不过三百余年,先前一直无忧无虑,直至修得人身的短短数月才真正体会到为人的乐趣。我也想要拥有你不知道的秘密。我们约好了的。”
  他不再卯足劲挤眉弄眼,大约已然领会了她的意思。
  她笑着说:“如今是和平年代,人与妖都有律法来约束行为,很安全的。你也不必担心我的安危,不用永远……绕着我转。”
  她解除了言灵缚,心想着:自己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妖怪。
  然而对方的面色不如预期般好转,惶惶中掺着星点迷惑。
  他沉默地抓住她的手腕,再三犹豫地翕动嘴唇,抛出一个问题:“你还喜欢我吗?”
  她不假思索,“自然是喜欢的。”
  他眉头未松,微哑的声线中带着些许怅然:“那你喜欢他吗?”他紧紧盯着她的嘴唇,提心吊胆地辨析着她可能做出的口型,神经质地看她张嘴,闭合齿关——
  “喜欢啊。”
  在第一个音节的气流颤动着通过齿间缝隙之前,有一处或许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的微小停顿。
  他心脏一突,紧接着问出下一个问题:“我跟他,你更喜欢谁?”
  在她面前,他总不由自主地与除他以外的人或物分出高下,他与金来来,他与不知名的人类男性,甚至他与烤鸭。归根到底是因为一个“相公”的称呼并不能代表什么——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她。
  那为什么当初会耍心眼给自己安上这么个头衔呢?如今想来,诸多理由都说不通。他貌似做了一件令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
  患得患失,像个怨妇。
  没有等到她开口,晏方思率先后退一步,指腹按上她的嘴唇。
  身体先于头脑做出抉择——看样子他暂时,还不想听到答案。
  “我想静静。”
  他转身快步回房,有种落荒而逃的狼狈。
  沈歆头一回被晏方思晾在一边,对凭空冒出来的陌生名字“静静”和他的一系列反常行为很是不解,琢磨着去找金来来聊会天,可钱多多这个大猪蹄子下手在先,趁乱把金来来拖去她没听完的妖人交往知识教育讲座现场。
  她灵机一动,揣上自己偷偷炼制的月白色灵石,出了门。
  ***
  三姨的店冷冷清清,三面罩上了不透光的尼龙布,门外连“女生限定”的木牌都被撤下,简陋地糊了张“永久歇业”的广告纸。沈歆在门外感受了下,以妖力维持的隐藏空间仿佛也不复存在了。
  要不是透过玻璃门就能看到趴在桌上打盹的三姨,她简直以为整间店遭受了什么飞来横祸。然而最让她惊恐的并非这个,而是三姨染回了黑发。
  她轻悄悄穿过敞开的玻璃大门,寻思着要不要直接把自己的灵石搁在工作台上就溜走。凑近了些看,见手机就握在掌心,偶尔震动一下,也没把伏案而憩的三姨惊醒。想必刚才给三姨发送的许多消息也没有看到了。
  三姨一定累坏了,可这样睡觉是会着凉的。
  店里的异香分外浓郁,熏得沈歆几乎嗅觉麻痹。她环顾四周,看到旁边旋转椅的椅背上搭着块泛着赤红光泽的狐裘,便揭起来打算为三姨盖上。可她触着狐裘的手感,差点吓得脱手。
  竟是真正的狐狸皮裘!
  “别害怕,不过是一件死物罢了。”三姨不知何时睁了眼,拿手支着脑袋侧身望她,“屋里有点冷,替我拿过来吧。”
  沈歆费力地抱起一整块,捧在怀里塞给她,手仍然是颤抖的。
  狐狸毛皮显然是被完整剥下,掺着血与哀嚎——从硕大的尾,直至不同深浅的毛色依稀勾勒的面容,光泽极为鲜亮,犹能想象这张皮被活生生剥下身体的全过程。
  三姨面色并无异样,展臂披上狐裘,见恐慌未褪的沈歆被吓得不轻,抓着她的手往上放,“真的不用害怕,都是许久以前的事了,她甘愿舍弃一身毛皮,谁也拦不住。”
  沈歆咬唇盯着戴在三姨颈间的红宝石项链,问:“是二姨吗?”
  三姨垂眸默了须臾,撇嘴轻嗤:“不然还有哪个蠢货?”
  沈歆蓦地抽回手。
  三姨略微低头,天花板一束强光自上而下地泻下她五官的阴影,角落处可窥见斑驳的狐相。她挑起个嘲讽的笑,低声道:“她遇见一个人类男子,陷在他的甜言蜜语里,每日同他厮|混,嚷着要为他舍弃妖怪的身份,彻底成人。彻底成人即是要斩断与妖界的一切联系,放弃累积至今的所有修为,投入短短几十年的光阴里,变老变丑,凄凉死去。她毫不迟疑地抛下我,选择了那个男人。”
  她眼底的青灰愈发浓重,幽幽地讲,“然而当她历经百般痛苦,以人类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身边却又有了别的女人。人真是非常奇怪的生物,明明寿命这般短暂,却总会经历大把空虚。他们寻欢作乐,无非就是找点东西填满心里的洞,是谁、是什么,都无所谓。”
  “她为他所做出的全部牺牲,仅仅是个笑话,换来那男人的一句‘我以为我们已经结束了’。那天,她还天真地捧着从自己身上剥下来的毛皮想要送给他,只因之前听他提起过,他早年腿脚受寒,冬天冷风一刮容易疼。”
  三姨如同一位慈爱的长辈一般轻柔抚摸沈歆的脸,“你说,她傻不傻?”
  沈歆在三姨眼里看到了悲愤与凄然交织而成的混沌与空虚,仿佛一个不见底的黑洞,要将她吸入其中。她只得死死攥着兜里一小颗月白色的灵石,“二姨现在身在何处?”
  “四个月前就死了。死后被挫骨扬灰,尸骨无存。”三姨直起腰,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神色注视着绕在身畔的毛皮,“那是她舍弃妖身彻底为人的代价。”


第27章 溺吻
  工作台上点了玫瑰果的香薰蜡烛,香烟袅袅,缭绕在眼前。
  三姨抚着肩上狐裘出神许久,眼底早剥离了悲喜,残存一片死寂。
  她轻描淡写地说:“你先前对我说的话有几分道理。这世上的确存在一些好人,但世间并非仅靠黑白好坏来区分,既有深情的坏人,也有薄情的好人。妖入人世,各有所求。你二姨过于偏执,求的唯有一个情字,半生皆为求而不得所困,才落得如此下场。蘑菇,这个教训,你可替她记住了。”
  “那三姨你呢?”沈歆望着她静若死湖的眸子,不安自心底油然而生。
  八百年前,狐族柳家诞下一对双胞胎。一女衔红玉而生,一女踏蓝焰而来,眉心皆有莲瓣,是为吉相。妖族长老大喜,故赐一女名亭亭,赐一女名玉枝。
  柳氏夫妇牵着刚化人身的大女儿,各自抱了仍在磨爪子的二女儿三女儿去寺庙里求签,签文曰:莲开并蒂,同根生,歧道分——亭亭多忧惧,玉枝沾污泥。
  昭示二女一生因缘际会皆为情所困。
  何解?
  亦……唯有一个“情”字矣。
  “我么?”三姨拂去工作台堆积的杂物,捏起一只软皮面具扔进旁边敞口的箱子里,在飞扬的尘埃里笑得无奈,“大概是‘为她所困’吧。”
  沈歆下意识去抓她的手,回想着阿兰去世后众人劝她的话语,说:“斯人已逝,或许已经踏入轮回,而你依然需活过这一世。”
  “这些道理我都懂的,所以我要走了。”
  “到哪里去?”
  “还没想好,先把店关了,离开荻水,四处逛逛吧。”
  沈歆虽然不舍,但也不忍心她继续困囿于追忆亡者的伤心牢笼中,故作轻松地指着旁边的大小箱子:“要我帮你收拾吗?”
  三姨摆摆手,“不必,我可没老,手脚很快的。”
  店面内的摆饰大多都用布蒙住,几只半人大的行李箱堆放在角落,除了工作台上的一些零碎机器,几乎不剩下什么了。
  但熏香的味道着实呛人,沈歆连大脑所剩无几的空间都要被这浓郁的玫瑰果香占据,头晕目眩,再也分辨其他的味道。
  三姨装了杯水给沈歆,自个儿抱着角落其中一只巨大的箱子塞进里屋,拿一块厚实的绒布整个盖住。她在盖上厚布的箱子前站了一会儿,嘴角浮现微不可察的诡异笑容。
  她很快走到沈歆面前,“诶,不是说你的灵石炼成了?带来了么?虽说我的机器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打磨石头的工作还是得手工来得精巧。”她扬手燃起一道纤细的蓝色火焰,笑说,“世上所有的利刃,都不及你三姨的狐火锋锐。”
  沈歆从兜里掏出被焐热的月白色灵石,不好意思地摊开手掌,“我失败了好多次,材料不太够,就只做出了小小的一块。”
  “足够了,”三姨接过,“我做好给你送过去。”
  ***
  沈歆刚坐上地铁,就接到纪知云的语音通话,“我爹电话打不通,不知道跟哪个女鬼私奔了,你来医院捞我一把,医生说要签个什么字。”
  “你没有别的朋友吗?”
  “废什么话,你不是暗恋我吗?现在有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放在你眼前,你要不要?”
  ——去医院还能顺便看看那个陌生男孩。
  她急匆匆换乘地铁赶到医院,没进门就听到纪知云躺在诊室里哀嚎。
  “医生说我有病要我静养,我身强力壮体力倍棒的哪有什么病?我分明是见鬼了!亲眼所见!”
  她心下一惊,怀疑他的状况该不会是被附身之后受到副作用影响。她战战兢兢地走进诊室,见他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椅子上,维持着嚎叫的口型,手脚胡乱挥舞,指望着随便经过什么人救他于水火。
  手机钱包外套等杂七杂八的物件散乱一地,身穿白大褂头戴小白帽的小姐姐面无表情地逮住他一根手臂,抓着尖端滋冒着药水的长针往他脖颈处扎。
  一柱药剂被全数推入,他才像条咽气的死鱼似的不再扑腾了。死鱼翻开白眼瞪沈歆,他有气无力地说:“你不够意思,见死不救。”
  她无缘无故被冠上如此罪名,十分冤枉:“你离死还差得远呢,别讲这种话。”
  他撇嘴,半死不活地瘫在椅子上,“被女鬼压床的时候,我真觉得我要死了。我看到青面獠牙的女鬼正面趴在我身上要亲我舔我,还说要带我走……”
  距离他被老鬼附身已经过去好几天,副作用应当不会持续这么长的时间。
  她蓦地凑近,扒拉着他的衣领嗅了嗅,“你身上一点鬼气都没有。”
  他显然不把她当一回事,“你还闻得出鬼气呢。”
  她却话锋一转,“——但有妖气。”
  她鼻腔里似乎仍残存着三姨店里的玫瑰果熏香,一时难以辨别是什么妖怪。
  他抬手就在她脑门中央弹了一记,“瞎说什么呢?”
  她捂着额头,无不委屈:“我没有——你不信就算了。”
  “哼。”他勉强从椅子上直起背,打了个冷噤,“话说我好像见过那个女鬼。她缠过我几次,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沈歆懒得去纠正他的措辞,小声说:“也许她只是想吸你的精气,提升修为。”
  “你修真小说看多了吧?女孩子家家多看点总裁文不好吗?”他撑着椅子的扶手站立,试着走了两步,活动筋骨,“走吧,我一刻都不想呆在这老破医院里。”
  他领着她去柜台签名。约摸是药效没过,肩膀仍垮着,半身不遂地拖着脚步挪到电梯口。趁着等电梯的功夫又给老头子拨了个电话,听筒处依然响彻“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的机械女声。
  率先抵达他们楼层的是宽敞的大电梯,足以装下一整个病床。两人站进去,一个在最左边,一个在最右边,中间留有大片空间。
  “这老头子又去哪儿浪了?该不会真的被女鬼勾走魂了吧?”
  “不会的。”她摇手,“只有鬼差才能勾魂,女鬼只有被勾的份儿。”
  “你能不能闭嘴?”
  好心讲解知识点的沈歆默念着不跟人间大猪蹄子计较,别过头甩给他一个“哼”。
  电梯下行至一楼,大门打开。纪知云不耐烦地往外走,沈歆正要跟上,冷不丁被候在电梯外的病床撞个正着。
  一旁的医生护士手忙脚乱扶正了输液瓶,毫无诚意地说了声“对不起”。
  她捂着肚子,心中憋着气,探出脑袋打算看看是哪个人间大猪蹄如此不讲道理,却透过电梯门即将闭合的缝隙看清了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的人。
  这张脸属于病房里会讲故事的陌生人。
  她顾不上纪知云在身后喊什么,飞快地钻入电梯,忘记了自己此刻所想的究竟是他的故事后续,还是别的。
  ***
  身穿白大褂的人推着他奔入一个房间,大门随即关闭,门框上的灯牌写着三个大字:抢救室。
  沈歆在影视剧里看到过类似的桥段,通常被推进这个房间的人都只会在鬼门关绕一圈,大难不死,从这扇门里走出来后就能重拾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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