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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宦 作者:陈灯-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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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那日我还派了人晚上将你送到门口,结果那伺候你的小太监脸色就变了,说你赴宴那日是天明才回,还说你当时脸色憔悴。你是没看到皇上脸上当时的神色啊!差点就给我上了大刑!要不是那晚的宾客人人给我作证我在宴席一直待到宴散,还有好几个婢女陪着,又有送你到门口的奴仆口供,我真的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啊!后来也不知陛下如何想的,又快马叫人将瑞王带回京讯问,在宗人府关了一个月,最后听说还是把他放回凤阳去了,但是将瑞王世子送进宫里养了……想必是作为质子留在京里了。”
  “可怜我被皇上迁怒,被赶回福建任了个闲职,如今被我大哥赶过来训练水师,老弟啊……好在我大哥多少还得了个福建指挥使、水师督统的职务,不然我李家真是一败涂地啊!”双林看他虽然口里抱怨,神色上却其实毫无怨恨之色,知道他只是一贯习惯性的卖可怜撩骚讨便宜,忍不住笑起来:“是我的不是,连累你了。”
  李一默唉声叹气道:“你这真是……真是好好的锦绣前程你不走,非要自讨苦吃。我说怎么前儿好像在兴城见过鹰扬卫的人,想来就是追着你来的。”他看了眼双林,低声道:“皇上……还是爱重你的,虽说派了许多人找你,却是严令一点都不许伤了你的,老弟,凡事莫要钻牛角尖,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还是回去吧,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何必呢。”
  双林摇了摇头道:“你就近找个港口,放我下去吧,就当今天没见过我,若是瞒不住,说了也没什么,陛下也不会认真生你的气的,他一贯仁厚,新帝登基,正要自己人手,你们兄弟其实他也正得用,只是用了你大哥,大概就敲打敲打你,让你再历练历练几年罢了。”
  李一默看他心意已决,也不劝说,只是问道:“要不去海外散散心?我给你安排个海船出海。”
  双林摇头道:“不必了,这事你瞒不过的,到时候他总能觅着痕迹找上来,我还是随心而走,连我都不知道下一次我走到哪里,他更找不到了……你和陛下说,叫他莫要再找了,其实,还是相忘于江湖罢了。”
  李一默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看他神色有些黯然,已是心中了然:“嗐老弟,你这真是……真的动了情了?是了,自你走后京里大动干戈查了一轮后来就没再往你被劫上查,大理寺和京兆尹那边都停了查案,但是听说京营四卫都派了人出去找你……”
  双林默然了一会儿问:“陛下,还好吗?”
  李一默道:“皇上的身子好不好我们可不敢打探,但是去年还亲自去江南巡过河工,又下狠手杀了一批贪官……在朝堂上是威严日重了。”他想了想,微微打了个寒战:“也难怪你要跑,我也想不出和他谈情说爱是啥样子了,这冷冰冰的怕是捂不暖。伴君如伴虎,若是身边有个随时能要你命的情人,那确实有些怕人,咱们这档事,要么就无心对无心,两人各取所需,要么以真心换真心,最怕的是一边动了情,一边却无心……”他顿了下,有些迟疑道:“这两年原议了纳妃、封后之事,不知为何却搁置了,听说礼部那边呈了折子,陛下只是置之不理……该不会,就是为了你吧?”说完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呵呵笑道:“大概是登基事儿太忙了吧,后来又是水灾又是旱灾又是蝗灾,好像到处都忙乱得很……”
  双林不说话,李一默看他神情有些萎靡,怕他冻病了,忙叫他先歇息着,自己出了来叮嘱船上诸人封口,他毕竟是海匪出身,自有一番手段震吓下人,等安排好诸事,到夜里靠岸的时候,双林依然无声无息地一个人下了船,李一默塞了些现银和一些必备用品给了他,看着他再次融入了茫茫人海中,成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点。
  而京里,连夜接了奏报的楚昭面沉如水坐在御案前,案上打开了一张包袱皮,里头是一些被海水泡过又弄干的物品,正是匆忙逃跑的双林落在海里的,一包铜钱,里头只夹杂着几块碎银子,几个蜡烛头和火镰,一个水袋里头装了半袋水,一块被海水泡过依然硬得很的杂粮饼,几件朴素的甚至还打了补丁说得上寒碜的衣裤,汗巾子也是反复用了许久洗得发白,几瓶药丸子,只是药店里常常卖的一些治疗风寒泻肚之类的药丸,做得十分粗糙,还有一盒子药膏,命太医来辨认过,是治冻伤裂伤的。一张油纸包着一个名叫楚林的伪造路引,一支鹅毛笔,炭条几枝,还有一本羊皮册子,里头的字幸好用油纸包着,并没有怎么泡开,打开,里头简单记录着一些路过的地方,并不详细,也几乎没有任何感想,只是简单地某月某日,到了哪里,住在什么地方。
  楚昭已不知翻过里头的东西几次,里头的那些字几乎都要背下,却完全不能在这些粗糙而简单的物品里联想到那个人的面容和身影,两年过去了,他甚至怀疑自己要忘记他了,他一直觉得他恨他,这一刻却又害怕得要死,怕他会不会慌不择路在海水里溺水,怕他在冰冷的水里得了病没钱医治,怕他没有银子没有药没有干衣服会不会加重病情,怕他没有路引被官府发现他净身的身份就地拘禁诛杀,他怕,怕得几乎没办法正常入眠。
  可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漆黑的夜里,远处已有人在摇铃,“天下太平”的声音传来,他忽然揉乱了桌上那团包袱,看着那些东西纷纷摔落在案下,粗陋的瓷瓶滚落碎裂,里头的药丸散落一地,楚昭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也裂开了一般,漠然想着:傅双林,你最好别给朕抓到你。

    第138章 蚁民

  双林不知道自己丢失的包袱都被原样送去了楚昭跟前,他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辽东,一路向西南而行,入川找了个安静的边陲小镇留了下来。
  这小镇民风淳朴,安静悠闲,双林路过一家酒坊,被那柔如绵锻却独特持久的酒香吸引,便顺手揭了招伙计的招纸进去,这家酒坊名为引春酒馆,是一对老夫妻带着小孙女开的,镇上都叫这家老板叫洪掌柜的,儿子儿子早逝,留下个孙女年方十岁由两老带着过活。原本酒坊有个制酒的学徒,结果生了场痨病,他们做的吃食生意,自然留不了,厚厚打发了回家养病,只好重新招人。
  没想到新招来的双林手脚麻利,制酒的步骤蒸粮拌曲晾米入窖,样样都是一教就会,还能写会算,说话也伶俐,柜台上也能支应,一个人竟能当几个人使,老太公一高兴,每个月多给了他半吊钱。
  双林也挺高兴,这酒坊主要卖酒,包吃包住,酒自酿的,洪老掌柜为人厚道,粮食都是实实在在地酿,一点不掺水,酒醇厚香冽,虽然因为工艺所限,浑浊了些,却别有一番风味,他每日忙完后,拿了杯子,小小喝上几口,便能等待在微醺中看看窗外斜阳远树,千峰云起,一角青旗衬着梨花,有时候会想想那个人远在京城,又是个克己严肃的性子,是不是日日都忙于朝政,没有过闲暇放松之时,过了这么久,他还在追捕自己,是放不下帝王自尊,忍不下这口气非要找一个结果,还是真的忘不了自己?
  日子一日一日流水般的过,双林还以为自己能在这里过上几年的安稳日子,没想到边境战事却起了。
  他从路过的客商嘴里零零碎碎听到信息,蒙古准噶尔部阿拉布入侵西藏,四川都指挥使司奉朝廷命率兵出黄胜关,结果被阿拉布大败,朝廷另外遣了青海的朵甘都指挥使司也发兵赴四川助剿,但是战事一直不妙,准噶尔才几万兵力,乾军却几乎无还击之力,细究起来,与当年匆忙撤藩不无关系,毕竟撤藩平叛才几年,蜀王、滇王反叛,兵力自然消耗不少,加上毕竟是打了仗,虽然平叛后朝廷免了税,民生却也未能恢复得这样快。
  小镇上也有官府来征了民伕,洪掌柜花钱免了征,但镇上在官府册子上的青壮年全都被征去了送军粮修工事,镇上到处愁云惨雾,听说附近的村子的所有青壮年也都被征去了,虽说是民伕,却实实在在是去打仗的,向来十个能回来五个就不错了,镇上最后只剩下些老弱病残以及像双林这样的还没落籍的外来人。
  渐渐过路的客商也几乎断绝了,镇上的店本就靠着过路客商过活,如今都是生意萧条,不少店都关了门,青壮年都去当了民伕,又没有客商,洪老掌柜唉声叹气着将收的粮食都密密地收进了地窖里,停止了酿酒。
  之后朝廷忽然传来了御驾亲征的消息,双林暗自皱了眉头,朵颜三卫因为当年参加了反叛,因此之后也大为削弱,而鞑靼人一蹶不振,准噶尔部就是衬着这机会兴起,然而虽然勇猛,却并非不可战胜,无非多调遣军队,时间长一些罢了。楚昭才登基三年不到,根基未稳当,太子还小,虽说福王瑞王被赶去了凤阳,但德王楚昀可还在,虽然当年被元狩帝压了下去,心里却未必甘心,楚昭怎么能就这般大意,轻离京城,御驾亲征?他如今可不是当年的王爷,而是一国之君了啊。川陕、云南这一代,都是西部边陲,他过来,实在太涉险了些。
  双林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客商太少,这些消息也都是镇上的人们口耳相传而来,未必是真,兴许也是谣言,双林安慰着自己。
  一个深夜,镇上却乱了起来,四处鸡鸣狗跳,双林披衣起了身出来,看到洪老掌柜也正把孙女和老伴往里头赶,便听到了门口梆梆的打门声,双林开了门,便看到几个士兵冲进门口,口里嚷嚷道:“奉将军令!为抗匪戎,征所有男丁为民伕!并每户征粮一石,但有抗交军粮,逃避征伕者,一律就地格杀!”
  双林吃了一惊,看到隔壁也都是一队一队的兵士踹门便入,强行搜粮,而双林和洪掌柜因是男丁,早已被他们拿了长枪逼着赶到了一处空地上,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男丁,上至六旬老翁,下至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居然都被赶了过来,有妇人跪着哭求一个将领模样的人道:“我儿只是长得高一些,他虚岁才十二啊!”那将领寒着脸置之不理,命人将那妇人拉了下去,冷冷喝道:“如今前线告急,急需民伕运粮!等完了差使,自然放你们归来!若是误了差使,敌人杀过来,到时候大家一家老小妇孺尽皆不保!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否则覆巢之下无完卵,大家该纳粮的纳粮,该当差的当差,朝廷打赢胜仗,少不得奖赏你们!若是不肯的,军令如山,当场格杀勿论!同乡的每十人编为一什,但逃一个,剩下九人连坐问罪!”
  双林眼看着军队士兵四处搜粮,也堆在了空地上清点数量,很快连车子和牛马驴骡都被强征了来,然后军士们便赶着他们这些人将清点过的粮食搬上马车牛车,然后逼着他们匆匆将粮车赶着上了路,老一些的赶车,年轻力壮一些如双林的则干脆被分配了担粮的任务。这期间所有男丁连家都不能回,只许家眷送路上带的吃的穿的,洪掌柜的老伴儿红肿着眼圈,也匆匆给双林备了一套蓑衣、斗笠,鞋子包袱和路上用的水袋,口粮,一边揩眼泪一边叮嘱双林:“劳烦您多照应照应我家老洪。”洪掌柜安慰老伴儿:“兴许就是运个粮就回来了,我身子还好的,没事的,你好好带好孙女儿。”又和双林叮嘱道:“我让她给你包上了烧酒和花椒,每天吃一些,抗病!路上难熬,千万别染病!”
  一夜之间,双林就从小伙计变成了民伕,众人都沉默地赶着车挑着粮食,仿佛都已习惯自己蚁民的身份。双林前世今生没吃过这样的苦,不过挑了一日粮下来,肩膀上就高高肿起来,脚上也打了泡,不过咬着牙顶着,第二日习惯了些,还悄悄地替洪掌柜多分担了一些粮食。
  这趟路,黑白兼程,只有短暂的休息,休息时就找个土坎,用蓑衣把浑身裹起来十人互相依偎着睡下,人和畜生都精疲力尽,他看到运粮的牛马,倒在河里就死掉了,畜生尚且如此,一些老弱的男丁,更是半路走着走着就倒下在路边,然后士兵过来叫人将粮食扔上车子,也不顾那倒下的民伕,继续吆喝着前进,路边隔一段路便是累死、病死的民伕,尸体倒卧在路边、河里,兴许是洪老掌柜提供的花椒和酒真的起了作用,双林每日都逼着自己再累也要嚼服一些下去,尽量远离那些尸体,虽然累极了每一刻都以为自己要倒下,却没有生病,硬生生地顶到了目的地,足足十个日夜,他们总算将粮运到了目的地,曲石城。
  曲石城却刚刚好遇见一场败仗,他们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又被赶着上了城前的战场去收尸,有些人见到了战场上残缺不齐的尸首,面如土色地呕吐着,却依然只能踏在肉泥血海里,赶着苍蝇和乌鸦,将死尸搬到一侧掩埋,将活着的士兵搬出来救治。
  战场清理直到深夜,他们才得以简单的休息,据说明日还要在清理后的战场上挖壕沟。
  为了让他们明日有力气干活,他们终于吃到一次热汤饭,用的是战场上清理下来的死马肉煮成的大锅的汤,其实大家拣了一日的尸体,基本都没什么胃口,却仍然为了生存和饥饿,麻木地坐在火边吃着干粮就着肉汤。双林坐在火边,看洪掌柜面色黧黑,双手发抖,眼睛深深抠了下去,勉强对他笑着道:“要是只是收尸体还好,就怕是打仗的时候让你去运箭运石头,那时候才是刀枪无眼……”
  双林扶了他给他喝了碗热汤下去,洪掌柜几乎也喝不下东西了,逼着自己喝了两口,身子仍然微微颤抖着道:“到底年纪大了……若是,若是我回不去了,将来你能回去,记得照顾我家娇娇儿……她还小,大概我是看不到她嫁人了……”他说到这里,忽然泪水控制不住,潸然泪下,老年人特有的喉咙气管呼噜噜地抽噎着,胸膛剧烈起伏着,旁边的民伕们却都见怪不怪,漠然的自己吃喝着,双林扶着他,这时候终于郑重开口道:“我若能回去,一定替你照顾好家人。”
  战壕当夜便要开挖,他们不过短短休息了一个多时辰,便被军士赶着起来挖战壕。然而大概真的是一语成谶,当夜,曲石城居然遭受了一次奇袭,而在外头连夜赶工的民伕们,便成了第一道牺牲品。

    第139章 御驾

  漆黑的夜里,战壕每隔一段距离插着火把,几百个民伕在兵士的督促下挖着战壕,一群骑兵却忽然犹如地狱里忽然冒出来一般出现了,兵士们看到人,惊恐地拿起了号角要吹,却被雪亮的弯刀劈下,无声无息地倒下,然而还是有人吹响了号角,号角声刺破了夜空,惊鸟划破夜空。
  是夜袭!双林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骑兵马蹄上包着布,知道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偷袭,民伕们早就迅速抱头躲入了黑暗之中,却依然躲不过顺手而随心所欲的屠杀,仿佛血气激起了这些恶魔的杀意,明明一眼可见的都是毫无战斗力的民伕,这些骑兵却依然犹如狼入羊群一般,毫不留情地顺手屠宰,四处都是民伕们的哀嚎呼救求饶声。
  双林同样经历了这毕生最惊险的一幕,一把弯刀向他劈过来,黑夜里他飞快地躲闪开,记得白天见过的山坡地形,迅速地抱头往山坡下飞快地滚了下去,将自己脱离了所有火把能照到的地方,找了一处凹处屏息躲藏,黑夜里人马不辨,双林一边担忧着洪老掌柜,却也知道这种时候已无力四顾。他只能龟缩着听着外头四处的呼喊奔逃声,地面隐隐震动着,远处马蹄声响起来,驻扎在附近的白河关卫所的兵士已被惊动迎战,真正的短兵相接开始了。
  残酷而难熬的一夜过去,天明的时候,曲石城失陷,白河关隘也失守,双林远远看到旗帜更换,没有往下走,知道敌人必然还要清理战场,他反其道行之,反而往山上高处爬去,靠着身上的干粮,在山上躲藏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只看到被攻下的曲石城源源不绝地有准噶尔兵进入驻扎,他默默按旗帜数着人数,小小一座城,在被攻下后的几日内,居然先后进驻了八、九万的兵力!更重要的是,他在辽东呆过,城外驻扎的帐篷中,俨然有着王帐,说明有着王公地位的将领统帅着这支大军,而看军容兵力,显然也不是泛泛之辈所带的兵,看这兵力,更像根本就是阿拉布本人亲自率领的主力部族。
  这不对!双林明明记得之前听兵士们闲聊,准噶尔的主力,明明不应该是在这条线路上,而走的是石砫、西阳一代,那边是当地土司驻扎的卫所,山势险峻,但都是土人番人居住,多对大乾算不上十分忠诚,和汉人甚至有些不睦和积怨,因此一旦见势不妙,便立刻归顺或是投降,一路听说战事不利,前几日的军报,还有来报茂州被阿拉布亲自率兵夺下。没想到当夜这里就忽然被夺下了!
  如果是军报有误的话,只怕朝廷主力军队都会往那条路线上行进,古代通讯不便,等到这边一路直取川中再北上,游牧民族,擅长奇袭快攻,来去如风,这个小城莫名其妙遭到奇袭本就奇怪,想来是早有谋划,青海一路虚张声势,却早已集中了兵力在这一条线上,到时候那边的大军调转不灵,中原空虚,只怕京城就危险了!
  双林出了一身汗,趁夜下了山,估算着方向,往最近的卫所奔去。
  也不知走了几日,双林才找到了最近的青川千户所,将所见详尽地报了上去,这里驻扎的千户所长官一听如此,也不敢隐瞒,连夜飞快递了军报往成都左护卫去,为保准确,连双林也一同带了去。
  而此时,双林并不知道,对外说御驾亲征大张旗鼓的大军还在往成都路上的楚昭,也早已亲自带了五千精兵,悄没声息地抵达了成都,四川都指挥使、成都左护卫卫所一应将领及所有本地官员,都已接了军令,紧急赶赴此地,恭候圣命。
  此时此刻的楚昭,正坐在军帐中看着据说十万火急的阿拉布主力已奇袭曲石城的军报,却起了疑心。
  他修长的手指敲着军报追问:“一个被强征的民伕,好不容易在这样的奇袭大难中,死里逃生,逃了一条命,可见是个惜命的,不是应该连忙回乡么?为何连夜跑了几十里来报军情?不是朕说,大难临头,平头百姓可不会管皇帝谁家做,定然还是保命为上。你们倒相信他所谓的忠君爱国?再看一个普通民伕,如何口齿如此清楚,头脑清晰,说得出兵力如何,口音如何,旗帜如何,武器如何,王帐如何?我们刚看过军报,阿拉布才刚攻下茂州,如何一夜之间主力便能来到曲石?倘若此是计,大军改道,岂不是被阿拉布趁虚而入,门户大开……”
  “此人是什么口音?”
  下边成都卫所参将黄云正是详细问过双林的将领,这次也被叫了来面圣,心里正是紧张之时,听到皇上垂询,一怔,回答道:“问的时候听着倒像是京里口音,听说是曾在京里呆过一段时日做过学徒,后来因投亲来了雅州,投亲不遇,做了松云镇酒坊里的学徒,因部队征集民伕征了去。”
  楚昭冷笑了声:“漏洞百出,这下也没空细查,只是若是奸细行计骗我们西行,又该如何?”
  黄云额上起了汗滴,这位陛下虽然年轻,却是带过兵打过仗军功累累不好欺瞒的,如今见他天颜深沉,冷肃漠然,一言直指要害,连忙垂头道:“陛下英明,末将有罪,且待末将下去严加审讯!”
  楚昭冷哼了声,没说什么。
  到了夜晚中军帐再次布军,楚昭布置了一番明日行军的打算,看到前来议事的黄云,又想起白天那民伕的事,问道:“那民伕的事审得如何了?”
  黄云连忙请罪道:“那民伕确实可疑,给他上了夹棍,晕死过去了也未松口吐实,只是他身体孱弱,末将已命人先吊着他命,一定要令他招出指使的人,又命人搜过他全身上下,最可疑的是他居然是净身过的……”
  楚昭原本漫不经心,他早认定那民伕是奸细,也并不在意如何,听到最后一句忽然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你说什么?”
  黄云仍在继续道:“这的确非常可疑,只怕后头的人不寻常……”
  楚昭忽然心里感觉到一阵颤栗,猝然站起来道:“朕去看看。”
  =====
  双林在全身疼痛的叫嚣中半梦半醒,感觉到了地狱一般的干渴,感觉到有人扶着他给他喂水,流进口里的液体却是苦涩的,他迷蒙中依稀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然后有人在动他的腿,小腿骨一阵锐利的疼痛让他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手脚也忍不住挣扎退缩,却被牢牢抱住了身子按着腿全身仿佛被捆绑住了一样一动都不能动,然后更剧烈的疼痛传来,他被这仿佛要破开大脑一般的疼痛给疼醒了,发出了尖锐的喊声,使出了更大的力气想要挣脱压制着自己的人。
  抱着他的人手臂仿佛铁钳一样牢牢钳制着他,他抬头去看,视线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熟悉而沉痛的双眼里,四目对视了一会儿,那双眼睛变得冰冷下来:“太医在替你正骨,夹棍让你的骨头裂了,若不正骨好好调治,你这腿以后就废了。”
  仿佛终于清醒了些,仿佛又仍然还在梦中,双林茫然低头看到果然是太医在替他腿上捆扎着夹板,绑上了纱布,疼痛让他全身都是汗,耳朵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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