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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娘子-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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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基瞧他满面灰败,遂笑着逗他:“小兄弟看到我很失望,难道佳人有约?身子刚好,悠着点儿啊!”
  行蕴哭笑不得,麻木地勾勾唇角,算是敷衍笑过了。
  赵基伸手捏捏他的脸,先前僵尸般干涩的面颊已经回复生机,虽然仍苍白消瘦,毕竟像个人样了。他叹口气道:“小兄弟,我怕你伤心,一直没敢问。你遇见了什么事,满口鲜血的,自己一个躺在那里等死?是遇见土匪还是别的什么事……”
  “……”
  “好、好,不说也罢。估计也不是遭抢的,钱袋还在呢。”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行蕴,“这是我们发现你时,落在你身边的东西。”
  打开来,里面是他的钱袋,还有那个未完工的木雕像。
  “钱袋里有十二锭银子,还有三千零钱,你点点。还有那个木雕像,不知是不是你的,我们也一同捎回来了。”
  “小兄弟,你倒是点点钱袋里的银子,别光看那个雕像啊。点清了我还要回去睡觉呢。”
  “小兄弟……咦?!你哭啦?别哭别哭,我最怕人哭啦。有什么事跟大哥我说说吧,兴许能帮你出个主意。”
  “赵大哥……你们为什么救我?”
  “呃?!”这算什么问题?赵基呆愣半晌,突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气得开口便骂:“小王八蛋!你果然是自己寻死?!遇到什么这么想不开?你死了倒痛快,有没有想过你家里的人?你爹妈养你这么大,就为了让你跑到沙漠里装干尸?!”
  “可是……”
  “没有可是!不管你以前遇着什么难事,是个男子汉,就得哪儿摔倒,从那儿再爬起来。一死了之算什么本事?老天既然让我们救了你,那就是给你从头来过的机会。”
  真的吗,还有机会……这次没死成,是老天给他的机会?
  行蕴低下头,瞪着手中那尊木像,泪滴在上面,渗到参差木纹中,晕开片片血迹。渗到头面上,便染红了那张桃花脸。
  赵基叹气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明天我们就要走了。跟我们走,送你回家。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第二天是个晴天,天亮得很早。
  出了城,一路横躺竖卧了一些巨大的风化骷髅,那些是喀斯特地貌的怪石。
  风从身后徐徐吹来,穿过这些风沙雕琢的石尸,幽怨呜咽。
  风里夹杂了少女的哭声。
  是幻觉吗?!那哭声、那哭声竟像极了小莲?
  行蕴猛地勒马回首,茫茫戈壁,除了薄雾里的鸣沙山,还有远处的敦煌城,再无其他。
  呆呆地望着天上,泪海情天,只有失去伴侣的孤鹰,徘徊哀鸣。
  远远传来赵基的喊声:“看什么呢?快走——”
  行蕴又静静立了一会儿,轻叹一声,终于策马而去。
  风儿吹散了那一声叹息,悄悄地,带来一方红色的丝巾。飘飘摇摇,不知何所来,也不知何所归,逐风追日,翩跹舞去。一路漂泊,不知哪里是归宿。也许,最终还是要回到那个心之所系的地方?
  月冷星稀。
  二十年前的浮屠地狱,如今已是一片残垣断壁。月光冷冷地照进来,泼洒满屋萧索。佛殿上,血迹犹在,斑驳地与石板地融为一体。那些曾发生在这里的罪恶,永远也抹杀不掉了。怎么罪恶如此长命,悔恨如此长命?
  行蕴躺在大雄宝殿的地上,小莲曾经躺过的地方。他已经回来了,已经回来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几乎夜夜在这里徘徊。不是佛殿,便是那间初遇的禅房。也许有一日,她会回到这里敲他的房门呢!
  小莲啊……我该去哪里找你?
  你真的如此狠心……连一面也不肯再见吗?
  十一月的夜晚已经有些瑟瑟寒意了。他翻了个身,让脊背完全贴在地上,石板冰冷无情,刺激着全身的神经。只是,时间长了,总也抵不过活生生的骨肉肌肤,沾染了体温生气,渐渐地温热起来。他低低地念着她的名字,沉沉睡去,月光影影绰绰地洒进来,满面新泪。
  他睡着了。
  睡得很深,很甜美。他做了个好梦啊!
  他的小莲回来了。披着素色月纱,一身红裙,悄悄来到他身边。满面浅笑,十指生情,穿插在他铺散的发间。
  “你的头发终于留得这么长啦!真好、真好……”
  这是为你留的啊……为了与你再见,才转世投生……
  小莲……别再离开我了……
  翻身将她扳倒,俯身上去,静静地吻她。那双唇好热,她总是这么热情似火,爱得铭心,恨得刻骨。凡事都决绝自主,只有在这种时候……竟如新生的婴孩儿蜷缩在他怀里,放弃了主导,放手任他捉弄……从未有过的柔弱无助……这才是真正的她吧!寻寻觅觅,人间天上,不过要一个可以依赖的人……托付疲惫的身心,可以不必假装强势、可以释放真正的自己……
  小莲……别再走了……嫁给我、嫁给我好不好?让我做你的依靠、让我做你的丈夫……
  小莲……
  鸟儿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
  晨光从窗棂射进来,满室灰尘在阳光下翻飞跳跃。他张开眼,一夜泪水,眼睛已被浸得有些肿。
  天亮了。
  四周哪有小莲的影子?掀开布衫瞧瞧,裤子还未干透。
  原来又是一夜春梦……如此真实的美梦!
  佛殿屋梁上全是飞天菩萨,四大金刚,在流云掩映的明镜高堂。那里是她曾经生活的地方,薄情寡欲,四方清净。怎么,竟生出小莲这样爱欲强烈的生命?
  不不不,哪有什么众生平等的清净乐土?都是顺畅逆亡。说什么普渡众生,原来也不过是变着法儿扩大自己的领土受众,各为其主,十八般武艺悉数登场——对敌人,不服输的,永远都是杀无赦。
  曾经坐镇这里的高德大僧不就是吗?
  还有那个自幼受尽熏陶,长了一双耳软根的自己……
  当然,还有善法堂!
  善法堂?!
  对了对了对了,怎么没想到呢?
  她如此强烈的爱憎,如此骄傲的自尊,怎换得被那样卑鄙残杀?
  莫不是……又回去报仇了?!
  说什么生生世世,原来,无形中又一次害了她?!
  不不不!他抓紧胸口,跌跌撞撞地狂奔出去。
  小莲……一定不要去……
  不要去——
  第8章(1)
  谁能帮他?谁能救小莲?!
  当然只有那个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腮边挂着微笑的男人,那个笑起来山明水秀,如江南春水般的男子。
  没头苍蝇般,行蕴骑马在坊间乱转,逢人便问:是否看见一个十分漂亮的白衫公子。
  策马来到西市,迎面险些撞上一个少年,急急勒紧缰绳,定睛细看。
  那少年十一二岁年纪,一身白衣,尚未长成的俊脸,眉目间尽是难驯的野性。这不是玉烟先生身边那个唤小飞的男孩子吗?
  “小飞!”大喜过望,他急忙跳下马道歉,“对不起!我正有事请你家先生帮忙。”
  小飞瞪着他,半天才道:“跟我来吧。”
  出西市向东一直走,过了朱雀大街,再往前越过两个坊,便到了高官贵胄们居住的豪宅区。宣阳坊在东市西侧,进了坊门,来到一条街,高门深院的大户,独自占去了半条街。朱漆金锭的大门,门楣上一块乌木金漆大匾,只写了两个字:李府。叩几声门,里面出来个皂色衣冠的家仆。
  小飞朝他点点头,指着行蕴道:“来找先生的。”
  家仆略一点头,放他们入府。
  里面亭台嫣然,七拐八拐走了好久,终于来到后花园,花木假山后一片碧波湖沼,盘了几条曲折回廊,湖心一座吊脚小亭,素纱垂映。
  玉烟独坐在亭子里对着面前一盘未下完的残局发呆。
  “先生,行蕴来了。”
  玉烟收了神,忙招呼他坐下。
  “这里是……先生的府地?”
  “不不,这儿是卫国公李靖家的三公子李德颜的别业。我不过来这儿驱邪治病。”玉烟抬眼笑笑,又道,“找我有事?”
  “对!想请先生带我去找小莲。不久前我带她到敦煌,她幻回人形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等了她很多天,起初怕她不原谅我,所以避不见面。现在我又怕、我又怕她回去找善法堂。先生!请你带我去见她!”
  “你当初执意让她恢复人形,为何没想到这层?”
  “我、我……”
  “你又没想到?你又不知道?”玉烟轻笑两声,随手抓把棋子甩到湖里,一阵黑白交错的急雨,惊得鱼儿四散。行蕴又惊又羞,直直瞪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是窥得天地玄机的天人,真正的“天子”,皇帝在他面前还要俯身祈祷跪拜。也许,最初的最初,从经行寺西配殿相遇的那一刻,一切就早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那时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桃花劫,桃花债。
  小莲的死让自己明白了一半,如今才悟得另一半。
  他是她的桃花劫,所以,他贝她一笔桃花债。
  原来还是一场赌局——他们都赌上了自己的真心。满盘局势,他们各自只看清半局,只有这个赌局外的旁观者看清了一切,左帮右补,指点江山。
  “行蕴,那日我带你去找小莲时曾说过,生路没有,死门却有一条。如今这死门还未过呢。你若想重新赢得她的心,必得过这死门,你还想去吗?”
  当然想当然想。行蕴内心狂喊着,突然给玉烟跪下,俯身便磕头,声声带响。
  “先生!我只要去见她。我不要她再因为我的无知,再被我害死。只要她活着,只要她以后可以开心地活着,我怎样都无所谓了。只要她能够知道我的心……足够了……那就足够了……”
  玉烟扶起他,为他整了整衣冠。
  这一段孽缘牵牵扯扯了二十多年,多苦少乐,连他这看的人都嫌累了。他叹口气,从后推了行蕴一把。小飞早现出本相,接住他冲天飞起。
  待他们飞远了,玉烟才踩云彩追上去。
  这次行蕴已经驾轻就熟了,不再惊魂未定地四顾。到得探海石,只等磷光一现,二话不说便跳下去。
  如坠五里云雾,晕头转向飞了一通,再睁眼已来到一处黑乎乎的岩洞。潮湿深邃,前后都望不到边际。再仔细听听,洞的一边有潺潺流水声。往发出水声的方向走,沿途有一些磷光闪烁的枯骨,大大小小全不似人形。有些还是新死的,余血未干。
  “先生!”行蕴唤前面的玉烟,回音在岩壁上撞来撞去,碎成一片片,先生……先生……
  玉烟回过身,眯起眼笑,“你怕了?”
  “不!我……直想知道,这是哪里?这些枯骨又是……”
  玉烟瞟了眼四周枯骨,冷笑道:“这里可是佛界不为人知的通道呢!”
  “……”
  “哼!这些枯骨都是私自闯入的妖魔鬼怪,道行不够,无力深入,只好成了看洞夜叉的粮食。”
  夜叉?!行蕴猛然想起摩罗显身原形后的狰狞面目,暗自打了一个冷战。
  “现在、现在洞里也有夜叉守候吗?”
  玉烟点点头,忽然停下来。
  远处的黑幕中,幽幽显出两点红灯,乘风飞速掠近,风里隐隐飘来腥臭气,令人作呕。
  渐渐近得身来,是个长了翅膀的飞天夜叉,那双红灯原来是它的眼睛!黑漆漆地也看不出颜色,只觉面目狰狞,浑身散发出腐血烂肉的冲天臭气。
  行蕴惊呆立于原地,猛咽口水——都说西方极乐净土,原来这净土竟比不上妖魔混居的自在天花海!
  玉烟随手念了一个瞌睡咒抛过去,那夜叉正欲飞身扑上,突然被紫色的咒语砸中,呻吟两声便倒地大睡起来。
  “先生……小莲她……”
  “你担心她?”玉烟不在意地笑,“这些夜叉过去与她都有交情,而且,即便真打起来他们也占不了半点便宜。”
  他们?
  原来这里……
  迷宫般的洞里藏了大大小小十几号夜叉,有满身臭气自甘堕落的老看守,也有新近被贬来的新成员,一一被玉烟的瞌睡咒缠住,做他们飞黄腾达的黄粱美梦去了。
  洞里的水声是条小溪,不知从何处穿过洞口流进来。洞口不大,刚够两个人比肩通过,边上摆了一只几案,上面放了笔墨纸砚,一个老和尚席地而坐,两只脚软塌塌地像是瘫了,连上半身也瘫趴在案前,一动不动。
  死了?睡着了?抑或睡死过去?
  他似乎没死,只是睡着了,佝偻高耸的背脊,随着喘息轻轻起伏,似座孤独绝望的小山。光秃秃无半丝寄托。
  这里怎么会有个和尚呢?是人吗?
  行蕴轻轻绕到前面,就着洞外的光亮,浮光掠影瞟了一眼——那老和尚正好醒来,对上这无心一瞥。
  是他?
  是他——行蕴再熟悉不过了,七月十五的浮屠殿上,满地血镜里那张老脸。
  老和尚从桌上爬起来,艰难喘息。原来他受了伤,胸前一片血渍。
  “行蕴……是行蕴吗?”
  行蕴瞪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师傅……我是法度啊!没想到……还能看见你……自从你被那夜叉生吞,已经二十多年了吧……我日日在这儿诵经……”
  行蕴看着这追悔莫及的老和尚,好像看到了鸣沙山佛窟里小莲面前那个痛哭流涕的自己。法度负他,他又为这个老和尚负了小莲。小莲已经来过这里了吧?她竟没下杀手?
  也对!害她最深的不是法度,更不是善法堂,而是他啊!
  法度还在不停忏悔,只怕自己没机会再说:“快圆寂时,善法堂来接我。他带来佛祖旨意,说我犯了佛家大戒,但怜我是为斩妖除魔,特许我到佛界供职。来了才知道,不过是坐在这个洞里,日日守着些血腥夜叉,记录他们的行止功过。行蕴,我对不起你们……”
  他实在说不下去了,眼泪汪汪地瞧着行蕴,不复当年气焰,一心只想求得他的原谅。
  这个苍老的和尚,人间的得道高僧,半生一心向佛,深信那虚无缥缈的西方极乐净土,蝇营狗苟不惜背信弃义,欺骗自己的徒弟,却只换来这么一个不见天日的破差事?
  活该!活该!活该!行蕴突然狂放大笑起来。
  “你……”从未见过行蕴如此失态的……不不不,是他忘记了——二十多年前那姑娘死去的晚上,行蕴拿着刀来砍他时,也是如此的狂乱。
  “你活该!”行蕴瞪着法度,不见丝毫昔日情义,“你活该见不得光!我也活该!我和你一样活该!你别想我原谅你,我连自己也原谅不了!”
  他已经不是那个惟师命是从,游移不定的天真小和尚了。尊师重道顶个屁用?!他只想找回他的小莲。
  玉烟同小飞已经走出很远,他们都没等他,留他独自与这老和尚牵扯不清。哪里还有什么牵扯?应该是再无任何瓜葛。行蕴看看法度瘫软的双腿,转身追上他们。
  迎面一座高耸山峦——佛界有两座名山,诸佛住的是灵山,眼前这便是另一座——须弥山。这里是佛界的军事重地,山顶住了帝释天、大梵天、四大天王和三十二护法神将。
  山上花木繁盛,半山腰是一片野松林,千万年的古松,盘根错节,遮天蔽日。林中一座佛塔,穿破层层松针树冠,直刺云天。塔是琉彩金铸的,全身刻满梵文佛咒,四方塑了四大天王的等身金像,一楼塔身还刻了四大菩萨的化身明王座像。塔前一座彩塑的大梵天,展开四张脸瞠目怒瞪来人。塔的正面还有名字,梵文的:镇魂塔。
  第一次见到这样华丽肃穆的佛塔,人间的凡夫俗子很是惊讶,行蕴问:“先生怎么带我来这儿?小莲……就在里面?”
  “这就是当年用来关押我父亲,小莲曾经负责看守的镇魂塔。现在里面应该没什么厉害角色了。”
  “它没有门,要怎么进去?”
  “躲开。”玉烟上前一步,五指扣在塔身正面合抱的莲花图案上,默默念起咒文,念过三遍,暗自催动法力。掌下的金碧雕琢的莲花片片绽放,暗香浮动,艳光四射,花蕊中显出一尊小莲花座,里面藏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娃娃,身覆一片莲花瓣,抱头睡得正酣。
  “这里怎会有个小娃娃?”
  “负责开门的。”玉烟伸出食指,笑着捅捅小娃娃,“喂!小家伙!醒醒。”
  小娃娃翻身坐起,睡眼惺忪,看见玉烟的笑脸,微微一愣。
  “你……”他指着玉烟,奶声奶气地说,“你怎么又来了?韦驮菩萨不是已经走了吗?”
  “这回和我父亲无关,我们是来找小莲的。她来过了吧?”
  小娃娃点点头,“她正在里面呢。”
  “还在里面?”
  “对!现在这里成了武器库,全是各种途径收缴的神兵利器。韦驮菩萨的金刚宝杵也在里面,上次影照回来时收进去的。你们快去快回,别再打扰我睡觉!”他咧嘴打了个哈气,又躺下睡了,小小的身影悄悄后退,塔身显出一座敞开的门。
  刚进得塔中,便听到上方传来一声惨叫,似乎含了满口的血,朦胧不清,可再怎样不清,也能听出那是个女人。
  小莲?!行蕴呆愣一下,速速奔上去,惟恐迟到一步便永不超生。
  再也无心过路风景,凄惨余音在塔里流窜回荡,声声插在他心上。
  乘着乘黄兽,一路回旋飞至塔顶。
  一片金碧辉煌的光芒,刺得他眼睛也难睁开。地上,墙上,连空中也悬满了光怪陆离的绝世神器。五色霞光里,隐约现出个女人的轮廓。她手持金杵立在地上,杵下窝了个重伤昏却的修罗女,一身铠甲沾满鲜血。听到人声,她转身怒喝:“谁?!”
  寻寻觅觅,终于又听到这个声音,他走向她,缓缓地穿过五色金光的迷雾,这个令他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身影……他的小莲……终于让他找回来了!
  她也看到了,这个穷追不舍的男人。
  两双目光胶在一处,一路纠纠缠缠,自很久前那个雨夜,铺天盖地蔓延开来,穿越了千千万万个生生世世的轮回,穿越了千千万万个遥遥远远的天涯。走到今天,走到现在……
  现在……
  本以为,不会再见;本以为,不会再心痛;本以为,不会再心动;本以为、本以为……
  哎!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怎么会这样?
  难道你还没学会教训?小莲如此自问,决绝地瞪着他,眼眶里却掉下一串泪珠来,流到唇间……这咸涩苦楚的滋味是她最熟悉。
  她还是这么倔强啊……爱是如此,恨也是如此……
  听不听由她,可该说的还是得说。行蕴把牙咬了又咬,急道:“小莲,和我走吧!一起走!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你若喜欢那片自在天的红杉树林,我们就在那树林的湖边安家。你若喜欢在人间游历,我们就行遍天下风光美景。别再同过去纠缠了,好吗?”
  “别再同过去纠缠?”
  她回味着他描绘下的美好画卷,他又在许下承诺了……就像那时的生生世世,就像那时嫁他为妻的请求……她抬脸望着他,眼神里疑惑、不安、踯躅、茫然。
  他有些害怕,惶然攥住她的手——那双沾血的绵绵素手……
  颤了颤,金杵掉在地上,她脸上又流下两行泪。
  他俯下身,轻轻吮吻她的泪,涓滴不漏,柔情万种。
  “和我走……好吗?”
  “……”
  “答应我……好吗?”
  “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难道你不要……”
  “我不知道!该死的!我不要和你走,我什么要相信你?!”
  理智又回来了,倔强又回来了。
  “和你走,好再一次让你背叛?与其死在你手里,我宁可和他们大战到最后一口气!”小莲剧烈地挣扎,在他怀里,如垂死的猛兽,一路退到窗边,一字一顿,“我不知道能不能再相信你!但那杯茶,我永远也忘不掉!”
  这次他是决计不肯放手了,被她拖着,也一路来到窗边,居高临下望着她,竟是从未有过的强势,逼得人气促。她一路退一路退,直至倚在了窗棂上——避无可避。金铸的高大密窗,贴了佛祖亲镌的经咒,关押在内的佛界中人一律无法碰触。可惜,她现在已经是魔女了。小莲冷笑一声,抬手将镌满经咒的黄绢斯个粉碎,封闭多年的门户终于缓缓开启,吱吱呀呀,尘灰乱舞,沉重如凡间重复更迭上演的历史。正午的阳光从她背后射进来,勾勒出灿烂夺目的曲线。
  第8章(2)
  远方的蓝天里,太阳闪烁刺目亮成一团,阳光下有一个黑点,忽上忽下地飞。渐渐地,近了、近了,近得足以看清面目身形时,行蕴低低地笑了。
  “小莲。”他唤着她的名字,温柔地、专注地,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她挣扎一下,终于放弃——这样的温柔、这样的吻、这样的他总是让她束手无策。
  “小莲……我不知怎样才能让你回头。如果你忘不掉那杯茶,那么……我就喝了它,这样你会好过点吗?这样就能原谅我吧……来世请一定要来寻我……记得吗?带我到鸣沙山、到莫高窟,看我们曾经的一切……不要忘了来找我……无论怎样,小莲……”
  攥紧了小莲的手臂,将她扯到怀里。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两人已悄悄交换了位置,行蕴垂首在她耳边呢喃:“小莲……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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